第246節(jié)
杜滸知道她體力耗盡,瞥了她一眼,喘著粗氣,說:“自己先跑,行不行?” 她如何不知他的意思?氣得大叫:“不行!”一發(fā)狠,周身的力氣又回來了些,仗著橋面狹窄,通通兩聲,將身邊的兩個怯薛歹踢下水去。隨即卻大腿一痛,讓一柄□□撩中,不由自主地大叫出聲。身前的大理石橋面上已經(jīng)黏糊糊的全是血跡,稍一后退,腳下便又打滑。身子稍一滯澀,頃刻間就有五六柄刀迎頭剁了下來。 奉書咬牙用匕首去擋。突然身子一斜,已經(jīng)讓杜滸一把拽在身后,急退了兩步。那五六柄刀便一齊朝他砍過去。杜滸倚欄而戰(zhàn),眼見躲不過去,大叫一聲,攬住奉書就地一滾,順手抓起地上一柄短劍,奮力擲出。這一擲力道好大,夾著風(fēng)聲,一名怯薛慘呼一聲,短劍穿胸而過,又釘入他身后一人的小臂。眾怯薛齊齊一驚,不自主地住了腳步。 鐵穆耳怒吼道:“上?。∨率裁?!賊人已經(jīng)快不行了!” 趁著這一緩的工夫,兩人又撤了十來步距離。奉書大腿受傷,開始不覺得什么,但血已經(jīng)流到腳踝,腳底下越來越軟,幾乎是踉蹌著在跑。跑不得幾步,一個跟頭摔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好遠(yuǎn)。她忍住不叫出聲,咬牙又爬起來。 杜滸見她慢了,回身一抄,左手將她一把抱了起來,順勢一側(cè)身,砍倒兩個一馬當(dāng)先的怯薛追兵,朝山上飛奔。 瓊?cè)A島其實是以挖掘太液池得到的土石堆積而成,整體是一座小山,因此又喚作萬歲山。山勢東緩西陡,山頂建了亭臺樓閣,供皇帝后妃賞景玩樂。杜滸攀上幾步,就變成了居高臨下的拒敵。他隱身在假山后面,順手扳下一塊松動的巖石,看準(zhǔn)了擲下去,咚咚數(shù)聲,便有兩三人被擊中胸腹腿腳,倒在了一邊。余人害怕,一時間沒人敢上山追擊,做下一個被擊中的靶子。 鐵穆耳氣急大罵,令眾怯薛將萬歲山團(tuán)團(tuán)圍住。 “幾百個訓(xùn)練過的精兵,奈何不了兩個蠻子!弓箭營何在?隆福宮親衛(wèi)怎么還不來?活的捉不到,就給我殺!殺人者賞!殺不掉,明天一個個提著腦袋來見我!” 奉書昏昏沉沉地聽著他喊,明知眼下是萬分危急的時刻,心里面卻出乎意料的舒適安寧,看到一塊塊漆黑的巖石在眼前移動,這才意識到自己還被他抱著,被一條堅實的手臂緊緊箍著腰。他手背的皮膚比以前更粗糙了些,右手小指的指甲在打斗中被砸出了淤血。 要是沒有自己這個拖累,他恐怕早就順利逃出去了吧。 她忽然暴躁起來,心里面一陣接一陣的翻騰,在他懷里悶聲道:“你走你的!不用你可憐我!我就算讓他們亂刀分尸,也認(rèn)命!” 杜滸反倒將她抓得更緊,幾乎是粗魯?shù)匕阉徊讲酵仙鲜A,匕首連揮,砍翻了幾個官兵,猛地躥上幾步,倚上了一個涼亭的柱子,大口大口的喘息。從涼亭中看過去,只見太液池對岸也都布滿了星星點點的火把。天羅地網(wǎng),正在緩緩收攏。 奉書氣急,用力掙脫他,踉蹌著退了幾步,帶著哭腔喊:“誰讓你管我了!你自己走不成嗎!算我求你!” 杜滸看著她,一瞬間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月光暗淡,映得他的神情也是黯淡。 他低聲問:“是不是還恨我?” 語氣有些奇怪,仿佛這是他一輩子里說的最后一句話了。 奉書心里想說:“我從來就沒恨過你?!痹捳f出口,卻變成了:“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杜滸臉色微變,閉上眼,一把將她摟住,幾步推到柱子上。奉書后背被硌得直疼,臉埋在他胸口,幾乎要窒息。她本能地伸手去推,可四肢百骸都似乎溶化了,越是推,越是被他抱得緊。 貼著她肌膚的,是那個讓人陷溺的體溫。他身上的氣息一如既往,溫暖,飽滿,干燥,有點煙熏火燎的辛辣感,似乎是堆滿了松針柏葉的泥土味道,又像是某種野獸留下的爪印中的氣息。她固執(zhí)地認(rèn)為,這股若有若無的的氣味只有自己才能捕捉到。 一時間她好像變回了那個豆蔻年華的女孩,懵懵懂懂的小心靈里,滿滿的只有純凈的歡喜。周圍的廝殺聲、兵器聲突然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劇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還有遠(yuǎn)處一聲清晰的命令。 “放箭?!?/br> 第205章 0142 ·燈影沉沉夜氣清,朔風(fēng)吹夢度江城· “放箭?!?/br> 奉書的心停跳了一刻。她整個人被徹徹底底埋進(jìn)了杜滸懷里。而他的后背,暴露在整個弓箭營的射程之內(nèi)。 是不是還恨我?方才那一句話,就是他最后想問她的!而她的回答是,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她狠命掙扎,掐他,踢他,都沒有撼動他分毫。她聽到幾聲長長的號令,聽到弓弦的吱吱聲響,聽到箭被從箭筒里抽出來。 她聽到羽箭破空的聲響,從四面八方萬箭齊發(fā)。她驀然大叫出聲,雙手反扣緊了杜滸的腰,使出最后的力氣,腳下一蹬,直直向后翻了出去。 兩人已經(jīng)被追到絕路。涼亭緊鄰著太液池,高出水面數(shù)丈。她不知道這里的水有多深。但就算是和他一道摔死,也好過眼睜睜的看著他在自己面前被射死。 后腦像被錘子擊打,耳中轟的一響,身周一片冰涼,四周一團(tuán)死寂。奉書感到自己在不斷下沉,下沉,然后重重觸到了軟軟的、滿是淤泥的池底,一下子半個身子被埋了起來。她掙扎著伸出手去,只摸到了幾枝落水的箭。分不清上下左右,鼻尖觸到什么柔軟的東西,是泥,還是水草,還是……一只手?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浮上水面的,也許是被他拉著,也許是她拉著他。杜滸落水的角度比她糟糕得多,被沖擊得半昏迷,一直在咕嘟嘟的溺水。但他緊緊抓著她的手,無意識地把她往上推。 她爬上了一艘泊在水里的畫舫。船艙里睡著一個值守的宮人。驚醒了,看到她濕淋淋的一身內(nèi)監(jiān)的服飾,嚇了一跳,問:“怎么回事?” 奉書身上濕透,被風(fēng)一吹,讓她整個人都僵了。她做出一副驚魂未定的神情,語無倫次地答道:“有人行刺皇上,刺客人多,已經(jīng)死了幾百個啦,快,快,幫我把水里那個拉上來!我們要去東宮報信!” 那宮人急忙照做,幫著奉書,七手八腳地把杜滸救上了船。然后被奉書一把抹了脖子,踢進(jìn)水里。 水面上波浪潾潾,已經(jīng)有人跳上快船,來搜尋落水的刺客。太液池通往宮外的水道已經(jīng)被封鎖。鐵穆耳發(fā)號施令的聲音已經(jīng)聽不清楚,奉書只看到火把井然有序地移動,一點點朝自己所在的西岸掃過來。 而岸上星星點點的五彩燈光依舊亮得柔和,亭臺樓閣在薄霧中若隱若現(xiàn)。一時間她有些忘了自己身處何方,突然很想躺下來休息。 胳膊被猛地一拉,她不由自主地踉蹌了幾步。腿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杜滸意識到自己未死,略略掃了一眼四周,已經(jīng)迅速重新進(jìn)入戰(zhàn)斗狀態(tài),站了起來,抓著纜繩,一點點把畫舫拉近岸邊,然后攬著她,躍上岸去。 西紅門已經(jīng)遙遙在望。城門把守著怯薛營的精兵,城樓上也有無數(shù)守兵。從宮中發(fā)現(xiàn)“刺客”到現(xiàn)在,其實只過了不到一炷香時間,刺客擾亂宮闈的消息還沒傳到皇城邊緣。但遠(yuǎn)處延春閣不同尋常的異動,已經(jīng)讓他們心生警惕。一個三人小隊被派去打探消息,跑步經(jīng)過奉書和杜滸藏身的樹叢。 奉書身子一挺,便想撲上去截住。肩膀卻立刻被按住了。杜滸的意思是:別動。 她一怔,隨即便理解了。與其立刻做出動靜,暴露出自身的所在,不如放他們過去,一來一回,掙得一點寶貴的時間,用以闖出宮門。 但要闖出宮門,談何容易?兩扇厚重鐵門是緊閉的,旁邊的小門倒是開著,因為今晚進(jìn)宮議事的王公大臣還沒有完全散去。但門里門外把守著數(shù)十精兵,幾十雙眼睛細(xì)細(xì)盤查著每一個通過的人。 等宮中有刺客的消息傳到此處,這扇小門恐怕也要閉了。 奉書心亂如麻,猶豫了又猶豫,小聲道:“要不要闖進(jìn)一個斡耳朵,劫持個皇貴妃什么的,再周旋一陣?” 她其實是不想開口和他說話的。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身處一個灼熱的深淵,比鐵穆耳率領(lǐng)的怯薛營還要可怕。每和他說一個字,都是往那個深淵里多陷一分。 而杜滸的回答不帶一點感情:“你知道后宮嬪妃的住處和宮殿布防?你知道哪個是皇帝寵愛的,哪個是死了也沒關(guān)系的?” 奉書鼻子一酸,搖了搖頭。他總是毫不留情地?fù)羲樗齼H剩的希望。 她心中生出孤注一擲的勇氣,咬著牙,輕聲道:“那好。硬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