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滸果然將那蜜棗丟進(jìn)嘴里，然后親她，趁她暈頭轉(zhuǎn)向的時候，頂進(jìn)去一塊甜甜的。她想驚叫，嘴唇被堵住了，從來沒被他這么喂過，舌頭本能地阻攔，動作還是生澀的，一道唾涎忽然就順著嘴角流出來了。

    她又羞又氣，在他胸前使勁蹭，把臉蹭干凈了，抬頭看他，見他笑得像個小孩子，心頭更是呼的一團(tuán)火，一面狠狠嚼那蜜棗，一面開口斥道：“不正經(jīng)！哪兒學(xué)的！”

    杜滸撓撓腦袋，說不上來，只得故作神秘地笑笑?？吹贸鏊矚g，就夠了。自從為了她，打開了那道閘門，滾滾洪水流入干涸的盆地，很多新鮮有趣的念頭都被滋潤出來了。

    奉書被他這么一日日照顧著，有時候覺得滿心歡喜，更多的時候卻覺得惶恐。這樣的日子像是偷來的，誰知道，還能持續(xù)多久？

    第226章 0142

    ·晉`江獨(dú)家發(fā)表·

    一日路過一個酒樓，聽得那里面在叫賣洗手蟹。奉書微微一怔，側(cè)頭往里面看了一眼。秋風(fēng)起，蟹腳癢，最后一波捕蟹的季節(jié)已經(jīng)快結(jié)束了。酒樓里已經(jīng)排了一大串人，隊(duì)伍一直擠到門外。

    杜滸立刻抓起錢袋，笑道：“想吃嗎？去給你買。”

    奉書趕緊抓住他衣角，“你、你別瞎胡鬧……那是給達(dá)官貴人設(shè)宴用的，五分銀子一只呢……我不想吃……”

    杜滸溫柔地看了她一眼，“以前沒給你買過，今天不能再錯過了。”說畢，徑直朝里面走進(jìn)去了。

    奉書呆呆看著他的背影。她怎么能不記得呢，小時候在相府過富貴日子的時候，洗手蟹是桌上的常菜。長江里最肥美的蟹，快馬運(yùn)到贛州時還是活的。用蒲色略略蒸得鮮嫩，調(diào)以鹽梅、椒橙、醋姜，然后洗手再吃，是以得名。

    那是她五彩紛呈的童年記憶之一。后來有一天，她居然在大都見到了一個賣蟹的小販。北方河鮮緊俏，活蟹更是罕見。那小販?zhǔn)欠蠲\(yùn)蟹到什么大官府上，剩下十幾只，帶不回去，就地?cái)[攤子賣了。那時候她正和師父沿著海子散步，似乎還在聊什么緊要的事情。那香氣飄過來，她著了魔似的，跟著鼻子就走到那賣蟹的小販跟前了。那小販頭也不抬，告訴她：“五分銀子一斤。虧得今兒個俺帶得多了些，貴人府上吃不下這許多，這才擺出來賣。小姑娘，今兒你是有口福啦！”

    小奉書聽到那蟹的價(jià)格，心一下就涼了。在大都的日子總歸是清貧的，花三四文錢買一包零嘴兒，就夠她開心好幾天。五分銀子，便是兩個人好幾天的盤纏。

    她眼巴巴的看著那蒸蟹的鍋。一個路過的少婦被吸引了，掏錢買了兩只，剛好一斤，付了錢，珍寶一般的捧了回去。那小販挑蟹的那一刻，鍋蓋揭開，白氣涌出來，一絲絲帶著懷舊的鮮香，南方的味道。小時候的畫面一幅幅在心里掠過去。

    忽然手上緊了一緊。杜滸的聲音在頭上響起來：“別看了，走吧！帶你回去吃飯。”

    奉書還不太舍得，腳底下生了根似的，還黏著走不動。

    杜滸的聲音微慍：“就那么小半兩rou，有什么可惦記的？咱們又不是達(dá)官貴人，消受不起這種東西?！闭f畢，不由分說，把她拉走了。

    奉書心里又生氣又委屈，忍不住分辯：“我又沒說要買！我看看還不成??！”本來自己心里只是艷羨，考慮到師父的錢袋，也沒有什么不切實(shí)際的奢望。被他這么一說，好像自己真的不知天高地厚，開口索要了一般。自己是那么不懂事的孩子嗎？

    杜滸也不理會她心里這些彎彎繞。經(jīng)過斜街盡頭的時候，給她買了二兩醬雜rou、三個雞蛋、一包牛髓芝麻燒餅，一共才花了四十五文，說這些給她晚上吃，比螃蟹有營養(yǎng)多了。

    好像這么著就能把她哄高興了似的。奉書覺得他看不起自己，當(dāng)天晚上一直氣忿忿的，飯也沒吃多少。晚上做夢，還滿鼻子都是鮮香的蒸蟹味道——我就看看還不成嗎？

    還在遐想著，忽然那股子鮮香氣便送到鼻尖了。她猛一抬頭，只見一個眉花眼笑的年輕后生，捧著一個大食盒，殷勤問道：“不知客官下榻何處？”

    奉書這才回過神來，抬頭看著杜滸對她笑，忍不住輕輕掐了他一把，小聲道：“錢多了燒的不是？這么貴的東西……這么貴的東西……”

    杜滸也不跟她爭辯，朝那外送的小二努努嘴，意思是錢已經(jīng)花出去了，要不回來啦。

    奉書被他擺在椅子上，面前是堆得高高的四五只蟹。一盆水放在旁邊，幾個小調(diào)料碟子排成一排，旁邊是附送的幾碟甜咸果子。蟹性寒涼，于是他又熬了姜茶，熱了一注子紫蘇酒，端來給她佐餐。整個桌子上都擺滿了。

    杜滸剝開一只蟹，小勺子挖出最精華的膏腴，遞到她面前，笑道：“吃。”

    奉書輕輕點(diǎn)頭，不好意思就著他的手吃，自己接過勺子，一口啊嗚下去，整個腦子都被鮮得呆滯了一刻，才想起來說：“你也吃?！?/br>
    杜滸自然搖頭，又是一口遞過來。奉書微微笑，小勺子轉(zhuǎn)而送到他面前：“知道你也愛吃。”

    杜滸溫柔地看他，目光里像是盛著一汪大海，低下頭，略略抿下一小口，還剩了大半勺，又送回她嘴邊，哄她：“這是你的，不許嫌我吃過?！?/br>
    奉書撲哧一笑，心頭說不出的溫馨。其實(shí)桌上的東西夠他們兩個人吃了，也用不著推來推去。但她就是喜歡這樣，像是過家家，讓他陪著自己一起做小女孩做的事。

    忽然想起什么，問：“你……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有一天，在街上看到賣蟹的……”

    這么瑣碎的小事，他怎么會記得呢？然而若是不記得，今天又為什么大手大腳的，堅(jiān)持買來給她吃？

    杜滸笑笑，笑容中帶著些寂寥，點(diǎn)點(diǎn)頭，“不光是那次。以前虧待你的太多，現(xiàn)在想來，應(yīng)該多順著你些，讓你多開心是幾日?！?/br>
    本來是一句老實(shí)話，奉書卻從中聽出些弦外之音，用力抽抽鼻子，剩下的半只蟹推開，小聲問：“是不是看我病成這樣，可憐我？”

    那些讓她沉溺的體貼、呵護(hù)、擁抱、親吻，有多少是看在她病重的份上，順著她可憐她，才做出來的？他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日日服侍自己一個蠻不講理的小女孩，有多少是自愿，有多少是憐憫，又有多少，是不得已的補(bǔ)償，是推不掉的責(zé)任？

    滿腔溫馨突然變成了說不出的煩躁。痛苦難捱的病情，兇多吉少的命運(yùn)，時刻折磨著她，像一團(tuán)澆不滅的火。平日里努力乖巧溫順，可內(nèi)心卻是抑制不住的喜怒無常。

    眼看杜滸眼睛里還是無條件的寵溺，奉書卻哽咽了，問：“要是我不生病，要是我活蹦亂跳的，你也不耐煩這么哄我了，對不對？”

    杜滸一怔，脫口答道：“我沒哄你啊。”但手下的行動明明白白的是在哄她高興。他拿過那半只連腿的蟹，用心掰開，筷子卸下每一寸最精華的軟rou。他的指甲修得很短，本來不適合這種水磨工夫。終于一點(diǎn)一點(diǎn)全剔了下來，蟹黃、蟹rou、蟹腿，全裝回空蟹殼里，連同醬料碟子，一起遞到她面前，笑道：“別多想啦，吃。你看我剝的干凈不干凈？”

    奉書眼看他做小伏低，心里頭卻回憶起當(dāng)年他拒絕自己時那兇狠無情的模樣——明知道那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可還是忍不住生出報(bào)復(fù)的心思，將他的手用力推開，冷冷道：“不必了。徒兒又不是達(dá)官貴人，消受不起這種東西?！?/br>
    杜滸不知所措，問：“奉兒，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剝得不夠細(xì)？”握住她的手，還是哄她：“要不要我喂你？”

    他怎么翻來覆去的就會這么幾句話！當(dāng)她是無知無視不記仇的奶娃子嗎！奉書焦躁起來，一個沖動，將幾個碟子猛地掀翻在地，嘩的一聲，蟹rou蟹殼、碟子碗兒，全滾在了地上。

    “我不吃！要吃你吃！我都是半截埋土里的人了，吃它做什么！”

    聲音弱而嘶啞。她看到杜滸眼中又是慌亂，又是悲傷，其實(shí)立刻就后悔了，但心里又忍不住有些任性妄為的快感，仿佛給當(dāng)年的自己出了一口氣。等著他斥責(zé)。

    杜滸一點(diǎn)也沒有怪她的意思，強(qiáng)抿出一個笑容，說：“你既吃不下，我也陪你不吃?！比缓竽紫氯ィ稽c(diǎn)一點(diǎn)收拾干凈。地上那些他用心剝出來的、一小塊一小塊的白嫩蟹rou，眼下全都滾滿了灰，又被他慢慢掃起來。

    奉書一面心疼，一面心軟了，搖搖頭，輕聲說：“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對不起……你拿過來，我洗洗，我都吃……”

    杜滸搖搖頭，洗了手，重新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給她剝蟹。手指讓堅(jiān)硬的蟹殼刮得發(fā)紅。

    “是我不好，以前……讓你失望的事情太多了。但是奉兒，你答應(yīng)我，再不開心，盡可以沖我發(fā)脾氣，千萬別再說那樣的喪氣話了，否則……我聽了會難過。”

    奉書眼淚涌出來，怔怔琢磨著他這句話，咬著嘴唇點(diǎn)點(diǎn)頭。想告訴他，他何曾讓自己失望過。他教了她那么多本事，帶她進(jìn)行了那么多冒險(xiǎn)，給了她無數(shù)的驚喜，打開了她的整個世界。

    又一小碟蟹rou送過來，這一回她乖乖地吃了，忽然又想起來什么，說：“其實(shí)、其實(shí)當(dāng)年，那天……要是你真的要花錢給我買蟹，我也不會讓你買的……我真的就是想看看而已……”

    他在她腮邊親了一口：“我知道。我的奉兒最懂事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師父的小乖：說好的打臉虐師父……可是怎么沒覺得多爽呢，反而……有些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