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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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駛一陣,杜滸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扶起奉書,把她抱到船尾。 “幫我掌舵,往東南方小河洲蘆葦叢那里駛?!鳖D了頓,又微微抱歉地說:“我有些著急了,這樣還是太冒險,本來不該這么倉促的奪船……” 奉書用力把住船舵,嘻嘻笑道:“我最喜歡跟你一道冒險了。” 一聲凄厲的唿哨從對岸飄過來。霧氣中沖出兩艘尖尖燕尾船,船上乘客居然佩著刀槍,反射出金屬光澤。 又是一聲唿哨,明顯是沖著江心這一葉扁舟來的。奉書用力叫道:“師父!那船、不像官船……難道是……” 杜滸何嘗不知,但眼下急于渡江,也不愿節(jié)外生枝,向東側(cè)一努嘴,撥轉(zhuǎn)船頭,順著燕尾船的方向平行行駛,擺明了不想和對方有任何糾葛。 那艘追逐的官船早已返航不見。對面燕尾船上有人在喊什么。聲音被風(fēng)吹走了大半。 杜滸從艙里抓出幾件衣裳,揀出一件白色的,草草打了一個結(jié),掛到桅桿頂上,恰如一面白旗迎風(fēng)招展。那是軍船中相互傳遞訊息的方法,標(biāo)明自己只是過路,無意打攪。 可對方似乎并不理解。又是一陣喊叫,緊接著一枝箭擦著桅桿飛過,報了個警告的訊號。 杜滸輕聲罵了一句,轉(zhuǎn)頭道:“奉兒,坐好?!币怀斗?,小船直接順風(fēng)而下,掠過最近的一個碼頭,直奔蘆葦蕩而去。 剛轉(zhuǎn)過一個小彎,兩人便齊齊倒吸一口氣。蘆葦蕩里,密密麻麻的幾百艘船,全是嚴(yán)陣以待的隊列。 義軍勢大,江岸南側(cè),竟已全被封鎖了。 船隊中挑起一面大旗,隱約繡著“萬乘天王杜”五個大字。幾百支□□、弓箭齊齊對準(zhǔn)渡船一側(cè)。 杜滸握緊刀柄,慢慢收帆收槳,回頭對奉書笑笑:“別慌,是我本家?!?/br> * 杜可用的義軍在南岸集結(jié)完畢,正嚴(yán)陣以待官兵的進(jìn)攻,此時空蕩蕩的江面上突然飄來一葉小船,不由人不疑。 但見那船上只是一個平民打扮的漢子,一個蒼白病弱的少女,也不像官軍派來談判、說降的。幾隊頭綁紅繩的義軍兵士面面相覷,拿不準(zhǔn)該怎么辦。 杜滸倒是氣定神閑地立在船頭,任他們將渡船用撓鉤搭住,拉進(jìn)碼頭。他把奉書扶起來,迎著亮閃閃的刀尖槍頭,一步步走上岸去。 圍攏的義軍見他一副威嚴(yán)的軍官般氣勢,也不敢太無禮,做出擒拿的勢頭,反而一步步退讓出一條路來,一面紛紛議論:“這廝是誰?”“奶奶的,他怎么過來的?”最后終于有個人想到了最關(guān)鍵的問題,遲疑著喊道:“把刀扔下!” 被幾百人重重圍著,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無法硬拼硬闖。杜滸毫不在意地收了刀,刀柄向外,任由一個小兵收走。 想把奉書留在原處,終是放心不下。周圍的義軍看起來多數(shù)都是農(nóng)民莽漢,口中帶著粗話,手中拿的大多是自制的簡陋刀槍,還有明顯是從元軍手中奪取的锃亮的鋼馬刀,參差不齊的排成幾排。弓箭也大多是自制的土弓,比杜滸過去隨手做的那些明顯要差幾個檔次。 有幾個人更是直勾勾盯著奉書看,還想湊近了看。一個焦黃頭發(fā)的小頭目罵罵咧咧的維持秩序,叫道:“看什么看!沒見過娘們?前幾天的軍姿訓(xùn)練都忘到姥姥家去了!都他娘的給我站好!天王旗下沒有這么散漫的隊伍!” 接著那小頭目做個手勢,派了五六個精干義兵,將杜滸兩人圍住,連聲發(fā)問:“是什么人呢?為什么要過來?” 杜滸直接抱拳行禮,簡單地說:“小人姓杜。我們是平民,不是韃子,此番只是有急事需要過江,也不知貴軍駐扎在此,萬望將軍海涵,給我們指一條過界的路?!?/br> 那小頭目聽他直接管蒙古人叫“韃子”,又管自己叫將軍,話里話外對義軍十分尊重,現(xiàn)出了贊賞的神色,點(diǎn)點(diǎn)頭,說:“是什么事,那么著急?” 杜滸將奉書摟得緊了一緊,正色道:“是……內(nèi)人身患急癥,亟需南下求醫(yī),刻不容緩……” 奉書聽他管自己叫“內(nèi)人”,臉微微一紅。 那小頭目原是莊稼莽漢,聽他說得彬彬有禮,反倒一臉不明。周圍的兵士也都沒聽太懂,有人便罵起來:“舌頭捋直了再說話!” 杜滸干脆道:“我老婆病了,要去南方看大夫,一刻也耽擱不得?!?/br> 這回奉書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低著頭,紅著臉,心里面卻是甜滋滋的。 那小頭目看看奉書,見仍是大姑娘打扮,卻是滿臉藏不住的嬌羞,心里覺得大約是私奔潛逃,對杜滸的“看大夫”的理由便也不太信了,問道:“是什么病那么緊急……” 話沒說完,只見一個書生打扮的中年漢子緩步走來,那人生得面白須長,搖一把羽扇,厲聲道:“慢著!兀那漢子,你說的是實(shí)話不是?對岸已經(jīng)讓官軍駐上兵了,一片木板都不許下水,你們又是如何過的江?莫不是官軍故意放過來的?你且說清楚,你們前來我天王軍大營,到底所為何事?如有半點(diǎn)虛言,我這些兄弟們可都不是好說話的!” 他這話一出,周圍一群義兵頓時有不少醒悟的,紛紛小聲道:“可別是官軍派來的jian細(xì)!” 先前那有意放他們走人的義軍頭目也神色凝重起來,朝那書生一躬身,恭恭敬敬地道:“曹丞相,你來了?!?/br> 奉書在旁邊聽到“丞相”兩個字,心里騰的一個激靈,隨后便是噎得說不出話來。杜可用既然自立為王,手下自然會封出“文武百官”,這位“丞相”,看起來就是軍師一般的人物。 杜滸和奉書被押送到離岸二三里的一處草棚里。幾個頭扎紅布的義軍頭領(lǐng)正圍在那里,一面喝酒,一面在一張地圖上指指點(diǎn)點(diǎn)。小兵一聲通報,幾人馬上收了地圖,目光齊齊聚到杜滸身上。 奉書拉拉他袖子,小聲道:“我們好像被當(dāng)成jian細(xì)了。” 果然,幾人七嘴八舌的盤問,全都是質(zhì)疑他們?nèi)绾未┰焦佘姺怄i,順利過江的。杜滸照實(shí)說了,可仍是有人道:“那個散木辟是個厲害韃子,手下可都不是酒囊飯袋,區(qū)區(qū)一個老百姓,敢跟他的人對著干,還沒損沒傷的過了江?我不信。” 奉書聽得起急,心中有想笑的沖動。她的師父,千軍萬馬都不一定擋得他住,區(qū)區(qū)幾隊官兵又算什么。 杜滸尋思片刻,耐心道:“官軍再厲害,也總有松懈的時候。他們把我們當(dāng)做惟命是從的老百姓,卻不知小人和各位也算得上半個同行?!睕]等眾人質(zhì)疑,又不慌不忙地說:“看他們的人手調(diào)度,是要趁夜運(yùn)送步兵渡江,從后方打擊諸位的大營。而你們在蘆葦蕩里的埋伏,對付小股官兵,近身rou搏,還算有用??蓾h水不同于鄉(xiāng)下的小河小汊,風(fēng)高浪急,一旦官軍遠(yuǎn)程火攻,你們只要稍有軍紀(jì)不嚴(yán),勢必自亂陣腳,以此處的水文地形,也沒有躲藏迂回的可能。到時官軍前后夾擊,必成甕中捉鱉之勢。”抬頭看了看那“曹丞相”,語氣誠懇,又說:“這一戰(zhàn)怎生布署,還請先生三思?!?/br> 他話音未落,周圍的義軍兵士已經(jīng)開始議論紛紛。這番話十足十的是一份換取信任的見面禮。杜滸在軍中指揮多年,精于水戰(zhàn),義軍雖然勢大,畢竟經(jīng)驗(yàn)欠缺,排兵布陣當(dāng)中的漏洞,在他看來,便是一目了然。 那曹丞相神色先是驚愕,不由自主地點(diǎn)頭,隨后卻皺起眉頭,嘴角撇出一絲不屑,問:“那依你說,我們又該怎樣?” 奉書身上無力,小鳥依人般地倚在杜滸手臂上,頭腦卻還清醒,一面為身邊人自豪,一面卻還清楚地意識到有什么不對勁。杜滸一進(jìn)軍營,就變成了耿直性子??伤植皇沁@里的軍官,這番話當(dāng)著眾兵的面說出來,那曹丞相明顯是參與制定戰(zhàn)術(shù)的,心里怎么會舒服? 小聲提醒他:“師父,我們……” 剛說幾個字,看到他告誡的眼神,幾乎看不出來的搖一搖頭。她鼻子一酸,把一句話抿了回去。在別人面前,終究是無法堂堂正正地叫出那個熟悉的稱呼。這大概是要伴隨她一輩子的懲罰了吧。 她也善解人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輕輕捏了捏杜滸的手,朝旁邊使了個眼色。 杜滸見了曹丞相神色,心里也有八分明白,握緊奉書的手,指了指后面的草棚,笑道:“小人愚鈍,只愛逞口舌之快,一時也難有萬全之策。不如請先生移步,咱們進(jìn)去慢慢商量。” 過去文天祥的督府軍也曾招安過自立山頭的農(nóng)民軍,杜滸手下便轄了不少,因此深知他們說話行事的風(fēng)格。這些義軍多半是被欺壓的窮苦百姓,關(guān)心揚(yáng)眉吐氣、吃飽穿暖更甚于天道大統(tǒng)、黎民蒼生,對他們的首領(lǐng)更是如天人般敬畏。杜可用以白蓮教起家,義軍中不免有許多迷信的風(fēng)氣,話里話外都是“天王”如何法力無邊,“天王”如何料事如神。杜滸也不說破,有意將言辭放得粗鄙,言談中把官軍罵成一文不值的狗雜種,立刻就引起一大片轟然叫好。草棚里待了不到一刻,眾頭目的態(tài)度就變得友善了。 那曹丞相捻須笑道:“昨日天王召老夫解夢,說此戰(zhàn)會有九天玄女派來手下力士助戰(zhàn),想來就是足下了。我萬乘天國果然是洪福齊天,能得各路異人相助,必將如虎添翼,日后宏圖,指日可待?!?/br> 這話引起一片叫好。奉書心里聽了,卻覺得心里面一陣陣堵得慌。一抬眼,正和杜滸的目光對上。他眼中也有一絲無奈,尋思片刻,謙辭道:“先生謬贊,小人怎敢當(dāng)!我們只是路過此處,碰上這樣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已是歡喜不盡,這才多說了兩句。大戰(zhàn)在即,我們也不便多耽,這就乞準(zhǔn)通行,日后必會遙祝諸位霸業(yè)早成?!毖酝庵猓覀冎皇窍虢璧肋^境,不是專程趕來入伙的,還是請你們早些放我們走吧。 在場諸頭領(lǐng)對那曹丞相的話深信不疑,況且隨著義軍壯大、各地傳教不停,前來慕名投奔的各路人士也確實(shí)不少。眾人聽了杜滸的話,臉色都是微變。其中一個紅臉膛的漢子咣當(dāng)摔了酒杯,嚷道:“賊廝鳥!既不是來幫忙的,那就是和官軍一路!還那么急著跑路,眼見是要向官軍報信了!” 杜滸忙道:“不可亂說!小□□子生了病……” 紅臉膛哈哈大笑:“原來是為了漂亮娘們,才要做溜號膽小鬼。這等色坯,你想入伙,爺爺們還不答應(yīng)呢!丞相別聽他花言巧語,照我說,先綁了,以后細(xì)細(xì)的審!” 杜滸簡直氣笑了,按捺住反駁的沖動?;盍诉@么久,被敵人罵過狡詐詭譎,被官兵罵過膽大包天,被奉書罵過蠻不講理,卻是頭一次被人罵成好色之徒,連冤枉也懶得喊了。 立刻有人也覺得紅臉膛這話過分了,低聲叫道:“石二牛,別沒遮沒攔的!” 那曹丞相也忙道:“石兄弟稍安勿躁……”一面安撫,一面對杜滸說:“既然足下是同道中人,大戰(zhàn)在即,再要置身事外,可有些說不過去……” 突然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一陣鑼響,緊接著一個小兵急匆匆闖進(jìn)草棚,大聲道:“報各位頭領(lǐng),我們斥候看到官軍開始行動了!” 蹭的一下,幾個頭領(lǐng)齊齊站了起來。那叫石二牛的紅臉膛刷的抽出腰間的刀,喊道:“來得好!爺爺正手癢,咱們殺出去,砍他千八百個腦袋再說!”余人紛紛附和。 曹丞相面色如霜,對杜滸冷冷道:“要開戰(zhàn)了,南岸全部封鎖。足下要是想再闖出去,就別怪兄弟們不客氣?!?/br> 遠(yuǎn)處傳來了喊殺聲和刀槍碰撞聲。杜滸側(cè)耳細(xì)聽片刻,沉聲問:“若是我?guī)湍銈兇蜈A了這場仗,能不能放我們走?” 229|0142 又與宗仁見過,數(shù)人重新上馬登山。宗仁留心看時,一路上的情形,大為改觀了:道路也修好了,樹木也蔥郁了,山坳內(nèi)房屋也添了許多了。一路觀看上山,到了“攘夷會”門前下馬。相讓入內(nèi),只見大堂之上,也盡都掛了孝。宗仁便問:“沒了甚人?”岳忠道:“三位還未得知。今上皇帝,龍御上賓了!”一句話只嚇得程九疇面如土色,忙問:“是幾時得的信?”岳忠道:“是前天得的信?!本女牪患岸鄦?,搶步到了大堂上面,看見當(dāng)中供著御靈,便當(dāng)先哭臨了。眾人也隨班行過禮。 岳忠、金奎讓三人到左壁廂的三間大廳上敘坐。九疇方才細(xì)問情由。岳忠道:“自從宗、胡兩位去后,不到兩天,有十多個韃子,販了五百匹馬,在嶺下經(jīng)過,被我們捉住,得了馬匹,考驗(yàn)起來,可喜都是些上好的馬,因此就立了一個馬探部,選了精細(xì)的兵士,分頭探事,隨時飛報。此時派在外面探事的有二百起,所以外面信息,甚是靈通。三天五天,總有各路的信息報到。這個警報,還是三天以前報到的。據(jù)報說,去年十一月,元將劉深,起了大兵來寇淺水灣行在。張世杰竭力抵擋,爭奈韃兵勢大,支持不住。只得率領(lǐng)殘兵,奉了御駕,向秀山進(jìn)發(fā),走到井澳,遇了大風(fēng),損壞了御舟,左右侍衛(wèi),以及皇上,盡皆落水。幸得張世杰懸下了重賞,眾兵丁一齊鳧水施救,方才救起。從此就得了個慢驚的毛病。劉深那廝,又追將過來,只得帶著病逃到謝女峽。陳宜中丞相,見勢頭不好。說是到占城國借兵,帶了十多號船去了。直到此時,不見回來。到得今年四月,便駕崩了。當(dāng)下一眾大臣,都要散去,幸得陸秀夫慷慨說道:“大行皇帝雖然上賓,廣王乃度宗皇帝之子,現(xiàn)在軍中。古人有以一旅一成中興者。今百官有司皆具,士卒數(shù)萬,天若未絕中國,何嘗不可據(jù)此恢復(fù)!’說得眾人應(yīng)允,方才奉了廣王即皇帝位,上大行皇帝廟號,為端宗?!弊谌实溃骸拔呢┫啻丝淘诤翁??不知可曾探得?”岳忠道:“文丞相初出兵時,聲勢極大,首先復(fù)了梅州,張世杰克復(fù)了潮州,陳瓚克復(fù)了興化軍。一時韃兵喪膽。廣東制置使張鎮(zhèn)孫,也乘勢克復(fù)了廣州。于是吉安、贛州一帶,盡行克復(fù),大兵會于南昌縣。張世杰一路也乘勢攻打泉州,克復(fù)邵武軍,招降了海盜陳吊眼、許夫人,兵勢也不弱。 后來韃子那邊,來了一員賊將,叫做甚么李恒,帶了一支韃兵,探得文丞相在興國縣,便輕騎前來襲擊。文丞相不曾防備,敗了一陣,打聽得鄒鳳在永豐縣,有數(shù)萬兵士,便打算到那里去。誰知永豐先被韃兵攻下了,文丞相率領(lǐng)殘兵,走到石嶺地方,人因馬乏,走不動了,便吩咐且扎下行營,略為憩息。誰知李恒迫兵已到,眾兵士喘息方定,哪里還敢接戰(zhàn),只得拔隊先行。 副將宗信,帶領(lǐng)五百名兵士斷后,等李恒兵到,便揮兵殺回,直殺入韃兵陣內(nèi),左沖右突了一回。后又殺將出來。李恒見他以寡敵眾,勇氣百倍,疑有伏兵,不敢追趕。宗信殺出來后,就在山坡前扎住小歇。韃兵此時,四面圍將過來,用強(qiáng)弓硬弩,一陣亂射。可憐宗將軍和五百兵士,同時殉國了?!?/br> 宗仁聽得,不免凄然下淚。岳忠又道:“李恒既射殺了斷后兵,使一路掩殺過來,迫到空坑地方,我家兵盡行潰散。趙時賞被韃兵捉住,問他是何人,他便冒充了文丞相。李恒信了他,文丞相方才得脫,一路招集殘兵,在海豐縣扎住了幾時。此時聞得出駐在麗江浦,覷便要圖克復(fù)廣州?!弊谌实溃骸霸趺?!廣州又陷了么?”岳忠道:“豈但廣州!興化軍及潮州都陷了。韃兵破興化軍時,惱陳瓚不肯投降,把他分尸數(shù)段;殺得百姓血流成河。潮州是殺得雞犬不留。說來也是可慘。”當(dāng)下各人嘆息一番。程九疇傷感之下,便得了個怔忡之癥,不能起行。宗仁聽得兄弟宗信殉了國難,也是十分傷感,因此得病,都耽擱下來。只得暫住幾天,再定行止。 忽然一天馬探回來報說:“都統(tǒng)凌震,又克復(fù)了廣州?!焙鹇牭?,便對眾人說道:“此刻宗、程二位,都生病在此,不能復(fù)命;不如我到廣東走一次,順便打探軍情如何?”眾人都道:“如此甚好?!焙鸺慈战Y(jié)束停當(dāng),背了行李,騎馬下山,向廣東進(jìn)發(fā)。一路上曉行夜宿,只覺得景物都非。不勝禾黍故宮之感!越過了福建界,到了廣東地方,直向廣州進(jìn)發(fā)。說不盡那兵荒馬亂情形,真是令人傷心慘目。到得廣東與凌震相見,方知廣王即位后,改元祥興。就以今年景炎三年,改為祥興元年。升廣州為樣興府。先帝崩于州,此時陸秀夫、張世杰奉祥興皇帝,遷至新會之山。此時計程,還在路上。 胡仇得了此信,便問凌震討了一號海船,沿路迎將上去。走到新會地方,恰與大隊兵艦相遇。胡仇叫把船攏近,先問了張世杰坐船,駛得兩舷切近,便使人通名求見。世杰忙叫快請。胡仇跨過船來,相見已畢,便訴說一切。 世杰不勝切齒道:“我若不雪此仇,誓與此舟同沉。”于是帶了胡仇,到楊太妃御舟復(fù)命,太妃聽胡仇奏說一切,也是無可如何,只說得一聲:“卿且退去歇息。”世杰又引到祥興皇帝御舟。上得船時,有兩名御前護(hù)衛(wèi)擋住,教且在前艙患息。此刻陸丞相正在和皇上講大學(xué)章句呢!世杰、胡仇只得在外面等候。過了好一會,那御前護(hù)衛(wèi)進(jìn)去探問過兩回,方才有旨出來,宣張世杰、胡仇兩個進(jìn)去。胡仇便跟著世杰進(jìn)去。朝見已畢,將到大都一切情形奏聞。那祥興皇帝才得八歲,一點(diǎn)事也不曾懂得。那復(fù)命一節(jié),不過是個禮節(jié)罷了。只有陸秀夫侍立一旁,垂紳正笏,望之儼然不可侵犯。說句俗話,就猶如廟里泥塑木雕的神像一般。把一個八歲孩子,也拘束得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面。胡仇奏完了,也不曾懂得回答一句甚么。還是陸秀夫代傳諭旨,叫且退去憩息。 世杰、胡仇退了出來,回到中軍船上。世杰嘆道:“陸君實(shí)也不愧為一代大儒,只是迂闊了些。天下事鬧到這個步位,皇上的年紀(jì)又不曾長大,他只管天無講甚么大學(xué)。我豈不知大學(xué)是講修齊治平之道?然而對著八歲孩子去講,未免太早了些。”胡仇道:“教導(dǎo)也是不能少的。此時若不把道德陶融了,將來長大親政時,天下事更不可問了,只是大學(xué)未免太高深了,無妨取淺近的先行誘導(dǎo),也好使聽講的易于人耳;并且連年兵敗,遷徙流離,三宮北狩,這等大恥大辱,也應(yīng)該時常提在嘴里,好使皇上存了個國恥在心,方才能奮起精神,力圖中興呀!將軍何不勸勸陸丞相看!”世杰道:“我何嘗不勸來!怎奈他說報仇雪恨,恢復(fù)疆土,是武臣之事,啟沃圣德,致君堯、舜,是他文臣的事。倒叫我只管設(shè)法殺敵,不要管他。他言之成理,叫我也無可如何!”正說話間,內(nèi)臣賚到了御旨。封胡仇為軍前參督,就留在軍中聽用。胡仇受封謝恩畢,然后與宗義、宗智相見。說起宗信殉國一節(jié),不免吊唁一番。從此胡仇留在軍中,不在話下。 且說大隊船只,乘風(fēng)破浪,不日來到崖山。這厓山,在新會縣南八十里,大海當(dāng)中,與奇石山相對。遠(yuǎn)遠(yuǎn)望去,猶如兩扇大門一般,好個形勢。這兩山之中,便是海潮出入之路。山上人民,聚族而居,平時也設(shè)兵戍守,所以山上有個鎮(zhèn)府衙門。船攏了山,世杰便和秀夫商量,要奉兩宮登岸,先到鎮(zhèn)府衙門駐蹕,再作后圖。商定之后,奏聞楊太妃,便備了法駕,請兩宮登岸。 此時顛沛流離之際,法駕也是有名無實(shí),不過草草應(yīng)酬,兩乘轎子罷了。一時島上居民,聞得太妃、皇上駕到,無不扶老攜幼,出來瞻仰。此時正是六月時候,海邊的天氣無常,御駕正在前行,還不曾走到有人家的地方,忽然天上起了一片黑云,順鳳吹來,頓時布滿空中,便大雨傾盆,雷電交作起來。 一時無處躲避,抬轎的人,只得冒雨向前飛跑。偏又狂風(fēng)大作,把轎頂揭去。 喜得走不多遠(yuǎn),路旁有一座古廟,轎夫便連忙抬了進(jìn)去。隨從的人,也跟著進(jìn)來,一個個都是淋漓盡致,氣喘吁吁的了。太妃下得轎來,便忙著叫人在行李內(nèi)取出衣服,代祥興皇帝換出濕衣,自己也換過了。 這一場雨是暴雨,此時早已雨過云開,現(xiàn)出一輪紅日了。宮人們便取太妃和祥興帝的濕衣,到廟后去曬晾。又苦干沒有竹竿之類,只得把衣服抖晾在一種小樹之上。這種小樹,土人叫他做山桔。到了秋天,結(jié)成一種指頂大的小果,顏色鮮紅,也可以吃得,不過味道略澀罷了。說也奇怪,這山桔樹的樹身,與別的樹本來無異,自從披掛過了御衣之后,那樹身忽然長出了許多斑節(jié),七高八低,或大或小,就如龍鱗一般。以后便永遠(yuǎn)如此,土人說它因?yàn)榕^尤袍,所以留下這點(diǎn)古跡,因此就叫它做“龍纏山桔”,最奇的這山桔本是廣東的土產(chǎn),然而除了這座廟后的,別處所生,一律都是光身,沒有斑節(jié)的。豈不是一件奇事么! 且說張世杰奉兩宮到了崖山之后,便移檄廣右諸郡,征取錢糧;一面遣人入山,采伐樹木;一面招募工匠,起造行宮。又趕造戰(zhàn)艦,招了鐵匠,打造軍艦,朝夕訓(xùn)練士卒,以圖恢復(fù)。從六月趕到十月,方才略有頭緒。 話分兩頭。且說文天祥,自從空坑兵敗之時,一妻二子,早在軍中失散,卻被韃兵獲住,問知系文天祥妻子,便要派兵護(hù)送他到大都去。須知他是一門忠孝的人,哪里肯跟他到北邊去,便都自盡了。天祥退到循州,招集殘兵,往海豐扎住,將息了幾時,便進(jìn)扎麗江浦;偏偏又遇了一場瘟疫,兵士死的甚多。正在憂悶之間,接了家報,他的老母親及一個長子,又都死了。天祥忙便上表奏報丁憂,陸秀夫與張世杰商量:此時正是國家分崩離析之際,豈可聽其閑居!并且他若丁憂回去了,那一支兵,實(shí)在也無人可以統(tǒng)帶,遂擬了一道詔旨,溫語慰留。又奏聞楊太妃及祥興帝,遣官前去賜祭。天祥得了詔旨,自念家屬已盡,剩得孑然一身,樂得盡忠報國。于是墨绖從戎,進(jìn)兵潮陽。恰好鄒也練成了一支兵馬,前來相會。 那時外寇既深,而本國的盜賊也自不少,有兩個海盜的渠魁:一名陳懿,一名劉興。在潮州海面一帶,出沒為患。文天祥想內(nèi)患不靖,難御外侮,遂差了一員將官,坐了小船,訪到二人巢xue,勸令投降。二人不肯降,并且出言無狀。差官回報,天祥大怒,撥了一枝水師,乘了兵艦,出海征剿。那海盜本來是烏合之眾,見官兵到了,便張皇失措。劉興早被一枝流矢射中,落海而死。盜眾益發(fā)大亂。陳懿見勢頭不妙,便轉(zhuǎn)舵逃走。千不合,萬不合,這枝官兵不合不去追趕,被他逃生去了。 他逃到半海,恰遇了韃子大隊兵船。陳懿便在自己船桅上,豎起降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