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看著滿身傷痕躺在床上不住哼哼的柳岸風(fēng),柳岸汀當即變了臉色,擱下手里的東西轉(zhuǎn)身就要出屋,被柳岸芷一把拉住,這才不得不駐了腳。 柳岸芷拽著他去到隔壁屋子,眼瞅著兄弟倆說話旁人聽不見了,方才低聲問道:“你待如何?” “去找人將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收拾一頓!”柳岸汀一貫溫和的眼中冒著怒火,恨聲道:“吃我們的住我們的,如今卻還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這樣的情形下,斷沒有忍氣吞聲的道理!” “誰說要你忍氣吞聲了?可你就這么過去讓人暗算了他們,到最后不占理的反倒成了我們了!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除了你要受人指責(zé)外,父親母親少不得還要被說一句‘教導(dǎo)無方’!” “那要該如何?”柳岸汀憤懣地別開了眼,“難不成由著弟弟被人白白欺負了?” “不會的。母親不是說了么?萬事等父親回來再說。父親一向最疼愛弟弟,他不會擱著這事兒不管的。”柳岸芷如此說道。 他們料想的沒錯。 柳方毅回到家中,看到遍體鱗傷的兒子,登時怒火中燒。連晚膳也不吃了,當即就去了三房那邊,一手一個拽了雙胞胎出屋,直接就把他們撂到了地上,指了他們便嚴厲斥責(zé)。 柳岸夢趕了出來,想要幫哥哥們辯解,被柳方毅指著吼了一通。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今日去做了甚么!以為我不在家,你們便可隨意欺侮他們了?先前蘭姐兒出事,早就把我們和你們的情分耗盡了。如今你們來京,我顧著你們是念舊,不顧你們,卻也沒甚么不對!” 柳岸夢哪里見過二伯父這樣兇神惡煞的模樣?登時嚇得哭了起來,抽泣道:“我那時候小,不懂事,以為晚一些……” “以為晚一些沒事?這些話我當年聽了許多遍了。莫要再將年紀小當做借口!想我原諒你?好!還我蘭姐兒的命來!” 提及亡故的女兒,巨大的哀傷再次襲來,讓這個剛毅的漢子痛不欲生。 想到蘭姐兒,想到風(fēng)哥兒,想到自己盡心盡力卻讓妻兒受盡欺負,柳方毅被怒火灼得五臟六腑都在燃燒。 管他甚么親情!管他甚么兄弟!憑什么他誠心待人,孩子卻要遭受這種欺凌?憑什么那些人好吃懶做,兒女卻要踩到旁人的頭頂上來! 柳方毅怒極恨極,抬腳就朝地上那兩個不成器的東西身上猛地踹去! 滿院子的人怔愣愣地看著這一幕,誰也不敢上去阻攔。因為他們心里都清楚,無論是誰,上到那個“戰(zhàn)圈”內(nèi),怕是都要被二老爺?shù)呐獠啊?/br> 柳岸夢亦是如此。 之前她還理直氣壯地在那邊辯解,直到柳方毅的沖天怒氣擴散開來,她也開始懼怕。這個時候,她哪里還顧得上那兩個親愛的哥哥?趕緊慢慢瑟縮著往后退,恨不得立刻脫離了這個可怕的地方才好。 “住手!” 一聲顫巍巍的呵斥傳入眾人耳中。身材矮胖皮膚黝黑的婦人在丫鬟的攙扶下行了過來。 正是老夫人蔣氏。 聽了她的聲音,柳方毅初時沒有理會。直到老夫人又喊叫了一句,他方才慢慢停歇下來,雙拳緊握,低垂著眉眼大口地喘息著,好讓心里的怒火漸漸平息。 老夫人顧不得去理他。 她急急地走到了雙胞胎的跟前,查看兩個孩子的傷勢。 柳岸文柳岸武之前受了傷。如今再被柳方毅這樣一通發(fā)泄,傷勢更重了兩分,已然奄奄一息。 老夫人大怒,斥責(zé)柳方毅:“我辛辛苦苦養(yǎng)大你們幾個,老大已經(jīng)不在了,家中只靠著你和老三支撐起來。如今我老了,到了該享福的年紀,你們卻這樣整天不安生。我到底造的什么孽,竟是得了這樣的一個處境?”說著,悲從中來,竟是流起淚來。 柳方毅聽了老夫人重復(fù)了多年的話語,他心中沒了多余的感動,只留下了深深的無奈,“他們死不了,多養(yǎng)幾天就回來了。你又何必哭成這樣?風(fēng)哥兒被他們欺負的時候,你又在哪里?若我不管,你可會幫風(fēng)哥兒說上只言片語?” 老夫人目光微閃還欲再言,卻被柳方毅擺擺手給制止了。 忍耐了多年,他早已疲累。懶得再虛與委蛇地說些場面話,直截了當?shù)卣f道:“我不想鬧得魚死網(wǎng)破,絲毫情面都不留地將他們趕走。既是如此,如今兩條路給你們選。要么就分家。要么,你們就搬出去住,往后銀錢各自分開,公中的你們用著,但,我這邊的也不會再給你們。這樣的話,往后大家見了面還能和和氣氣的。不然,怕是真要撕破臉了?!?/br> 說罷,竟是再不搭理那哭得傷心的老婦,決然地朝外行去。 老夫人蔣氏摟著兩個孫兒哭得更傷心了。 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補眠了會兒,再醒來,竟是這樣一番情形。 說實話,蔣氏并不喜歡柳方毅。 想當初柳老太爺在世的時候,待老夫人雖說還可以,卻至多算得上是相敬如賓。可他卻十分寵愛唯一的妾侍、柳方毅的生母。 這讓蔣氏如何不恨那妾侍?連帶著看柳方毅,也愈發(fā)不順眼。見了二房的幾個孩子,亦是著實喜愛不起來。 這些年來,柳方毅和老夫人的關(guān)系,一直不過是“過得去”罷了。柳方毅得了俸祿和賞賜,留下一些自己用的,其余全部送到祖宅,讓家里人過得好一些。后來出了蘭姐兒的事情,他接了妻兒來京后,自然要多顧著小家多一些,送去祖宅的銀錢便少了許多。 從始至終,他給多少,老夫人便收下多少。多了沒甚么感激的話,少了,也不會多嘴說他甚么。畢竟柳家是因了柳方毅才興旺起來的。 銀錢方面一直相安無事著。只是除了這些外,兩邊也沒甚其他聯(lián)系了。 老夫人本以為這樣一直得過且過地下去就也罷了。誰料來了一趟京城,竟然還會鬧到了這個份上? 分家?那是萬萬不能的!她還活著,若是分了家,豈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去? 大不了、大不了在京城的這段時間,她們不在這里住著就是了。左右回了祖宅后,也沒人曉得她們在京的時候住在哪里。最起碼的顏面,還是保住了。 銀錢分開?那是不怕的。 多年來柳方毅不曾虧待過他們,攢下的銀子店鋪,足夠他們舒適地過活往后的日子了…… 這一晚,三夫人和三老爺回來后,怒氣沖沖地來尋柳方毅,試圖論個是非黑白出來。 但柳方毅怎會任由他們肆意亂來? 自打回府問清事情起因后,柳方毅就遣了人去探尋,文武兩兄弟到底因為甚么受的傷。 他本就在京兆府任職,頗有些人脈。不多時,就打探出來,那兩人不知何時染上了賭博的惡習(xí)。之前傷了柳岸風(fēng)后,兩人就出府去了一家賭坊。誰知幾把下去就將帶去的些許銀錢輸了個干凈。 之前興沖沖來,如今輸?shù)没翌^土臉。兩個人不肯認清現(xiàn)實,當即和賭坊的人吵了起來,非要說那是一家黑店,定然是出了老千。 賭坊的人見有人鬧事,哪肯罷休?隨即喚來了店里的打手,將他們倆堵在了巷子口,打了個半死,讓他們漲點教訓(xùn)。 如今三老爺和三夫人來鬧,柳方毅就將這些□□和盤托出。又說出他們兩人連同柳岸夢無理取鬧,非要將受傷誣蔑到柳岸風(fēng)身上一事。 柳方毅懶得搭理他們的指責(zé)或是質(zhì)疑。如同之前和老夫人說起的一般,只留了兩條路供他們選擇。又言,明早他們就得做出決定。不然的話,休怪他翻臉不認人。 “風(fēng)哥兒的傷勢一時半刻好不了。每每看到他那痛苦的樣子,我便恨不得能替他受了。今日我能尋了你們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來教訓(xùn),改天我就能找到你們這兩個教子無方的來討個是非黑白。你們?nèi)羰遣慌挛?,盡管來罷!” 平日里敦厚實在的老實人,一旦發(fā)了怒,便是炸了毛的獅子。 三老爺和三夫人抱著必勝的信心而來,哪知道竟是碰了個硬釘子? 三夫人沈氏本還想“據(jù)理力爭”,三老爺眼珠子轉(zhuǎn)轉(zhuǎn),到底沒讓她再辯駁,趕緊將她拉走了。 第二日起來后,柳方毅并未去衙里,而是特意告了假,在家中守著,等三房和老夫人表態(tài)。 老夫人本打算拖到他走后,再尋了何氏商議看看還有沒有轉(zhuǎn)圜余地。如今看了這狀況,曉得是沒法糊弄過去了,只能暗嘆一聲,遣了身邊得力的mama去聞訊附近有沒有可以租賃的住處。 大夫人孟氏和長孫柳岸楊一直沒有露面攙和此事。三夫人沈氏憤憤然,沒法去勸已經(jīng)出了門的三老爺,就轉(zhuǎn)而去老夫人身邊不住念叨,示意萬萬不可如此。 老夫人被她念得煩躁,索性不再搭理她,獨自轉(zhuǎn)往二房處,將自己的打算告知柳方毅,看能不能寬限幾天,晚一些搬出去。畢竟這么一大家子人,也得找到合適的住處方才能行。 就在長輩們忙碌著此事的時候,清霧由竇mama陪著,一大早就帶了自己平日里讀的幾本書和筆墨紙硯等物什,出府去了。 昨日鄭先生已經(jīng)說過,今兒要去他那里聽第一堂課??刹荒苋ミt了。不然,先生會不高興的。 ☆、第二八章 鄭天寧說起的授課地點,其實是一個三進的小院子。對清霧說起地點時,鄭天寧稍微提過幾句,說是那里位置較為偏僻,但勝在清幽,整條街上沒有幾戶人家。且宅子里平日只有一位忠實的老仆在那里伺候,沒有旁人,不會受到打擾。 當車子駛?cè)豚嵦鞂幷f起那條街道時,果然如他之前所講,人語喧鬧聲漸漸遠離,不多時,只能聽見馬蹄踏地的噠噠聲了。 周圍路上既然沒了旁人,清霧就將手爐擱到了一邊,撩開了一點簾子朝外望去。 寒氣瞬間撲面而來。 在溫暖的車子里待得久了,清霧閉了閉眼緩了一瞬方才適應(yīng)這樣的寒冷。細細環(huán)顧四周,卻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頗有些眼熟。 難不成曾經(jīng)來過?可她到了這里并沒多久,也未去過多少地方。 清霧想了半晌沒有頭緒,直到望見經(jīng)過的一戶人家匾額上掛著的個“洛”字,方才恍然大悟。 怪道那么熟悉。竟和去往洛太醫(yī)的府上是同一條路。 清霧驚訝之下,輕輕的“咦”了一聲。竇mama聽聞,又見清霧看得認真仔細,就也探頭往外頭看了眼。 兩人正都向那邊瞧著的時候,洛府大門忽地打開。一個妙齡少女背著藥簍走了出來。聽見馬車聲,她循聲望了過來。正巧和清霧、竇mama對看了個正著。 少女面露驚喜,眉目舒展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后揚著手朝著這邊不住地揮舞。 清霧沒料到會在這個時候恰巧看到岳鶯。意外的欣喜讓她心情舒暢,也探手出去朝著那邊揮了揮。 馬車未停。這一切不過是須臾間發(fā)生。緊接著,馬車就已經(jīng)駛出了洛府的范圍,清霧便也看不到那個開朗的醫(yī)者了。 坐回車里放下簾子的時候,清霧還來不及收回臉上的笑意。竇mama看著她開心的樣子,心里也十分高興。 將手爐重新塞進清霧的手里,竇mama在車內(nèi)的小箱奩里翻找了半晌。 姑娘現(xiàn)在正在孝期,穿戴上很有限制。竇mama仔細看著,最后挑出一對珍珠鏈子,認真纏在了清霧扎起的兩個小啾啾上,半分也不敢馬虎。 清霧端坐著,簡短說道:“太麻煩。不用吧?!?/br> 竇mama又選出了一對小巧的珍珠耳墜,給清霧小心地戴上。這才開了口,“麻煩甚么?女兒家可要好好待自己,這樣才不枉年輕一回?!闭f罷,細細打量著,喟嘆道:“姑娘本就長得漂亮,這樣一打扮,更是好看?!?/br> 清霧有些無奈了,“去學(xué)堂,也要么?” 竇mama只笑笑,并不答話。 清霧來之前就聽竇mama說起過,鄭天寧的這處宅院十分清雅,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先前清霧只半信半疑著,畢竟鄭天寧那么個散漫的性子,實在讓人難以想象,他的居所會是怎樣的一副情形。 直到鄭天寧親自開門將她迎進去,清霧方才相信,這是真的。 不同于吳家林子,這里的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十分隨意。一進門,旁邊便是一處池塘,寒天里已經(jīng)結(jié)了薄薄的一層冰。塘邊滿是垂柳。陽光透過柳枝的縫隙照到池塘的冰上,閃現(xiàn)一絲絲明亮的微光。 再往里行,穿過旁邊栽有青竹的抄手回廊,入到里面,便見假山旁的三間小屋。假山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是引來了活水,從上而下緩緩流著,絲毫未見冰凍。 之前一路過來的時候,鄭天寧大部分時間都在向清霧介紹,每一處地方用了甚么樣的心思,為甚么會那樣擺設(shè)。但是到了這個假山旁,他卻沒有說起那活水,而是只講了這山石的來處。 清霧有心想了解一下那活水的妙處,剛準備問自己心中的疑惑,鄭天寧卻腳步不停地進了旁邊的一間屋子。而竇mama抱著清霧,也腳步一轉(zhuǎn)跟了過去。 清霧無法,打算晚一些再細問也好。 屋內(nèi)燒了火爐,溫暖而舒適。 竇mama看溫度適中,就給清霧將外頭的斗篷拿了下來擱到一旁。 昨日里哥哥們聽說清霧要跟著先生上課時,曾經(jīng)提點過她不少注意事項。她本以為,鄭天寧會教她一些諸如《弟子規(guī)》、《幼學(xué)瓊林》之類的,卻不曾想,對方一上來就教她解讀詩詞。 鄭天寧游歷頗廣,講解詩詞時不時地帶出自己的看法。而且,還時常插入一些自己的見聞。頗為有趣。 清霧聽得津津有味。不過,沒多久,她便發(fā)現(xiàn)鄭天寧好似有些心不在焉。 ——先生常常走到門邊去看外面天色,且,還時不時低聲念叨一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