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鄭天寧被她這眼巴巴的模樣給逗笑了,輕舒一口氣,道:“也罷。我從不收徒,你算是極其破例了。想來,這輩子也只你一個徒兒了。不教你教誰?” 清霧甚是欣喜,歡呼雀躍起來。驚喜過后,她冷靜下來,趕緊走到桌案邊,小心地拿起一張白凈素紙認真鋪好,又轉過身去,要給鄭天寧去拿筆。 她這殷勤的小模樣著實讓另外兩人忍俊不禁。 看著小姑娘開心至極,鄭天寧也來了興致。不再像之前一樣懶懶散散,開始挽起了衣袖,認真思量著先從哪里教起更好。 秦疏影看清霧踮著腳要去磨墨,笑著將她輕輕推開。 “哪就用得著你了?怕是墨還沒磨勻,你的小爪子就要一片黑了。還有你這身白衣裳,就不怕染黑了?去去去,跟著你先生學提筆去。這邊交給我?!?/br> 說著,玄衣將軍拿過了清霧手中的墨條,小心地研磨起來。 鄭天寧未及弱冠,秦疏影也才剛過束發(fā)之年。都是少年人,處在一起,便沒那么多講究了。更何況這兩人本也不是留意身外之物的性子。甚么官職甚么品階,根本沒人再去關心。 他們倆一個用了全副心思去教,一個閑來無事好生幫著打下手。 清霧心無旁騖,只管認真學就好。一日下來,已經(jīng)能把整支荷花畫得似模似樣了。 鄭天寧不住地贊道:“甚好。比起當年的我來,還要有天分得多?!彼χ牧伺那屐F的肩,“往后沒事的時候,我便教你畫畫罷。想必名揚京城,指日可待?!?/br> 秦疏影也湊過來看,嘖嘖嘆道:“不錯不錯。小丫頭你行?。 ?/br> 清霧前世的時候因著喜歡畫畫,學過一些素描。雖然和如今鄭天寧教的是風格迥異的兩種派系,但功底在那里,學起來自然要快一點。 可是這些話,哪能說得出口? 清霧只能硬著頭皮接下了他們的那些贊美,羞澀地笑笑。 那兩人見小姑娘害羞了,就不再多說甚么。轉而商議起這最后一堂課的事情。 霍云靄對清霧的在意,他們兩個比誰都門兒清。最近二人進宮之時,周遭只要沒了旁人,霍云靄便會問起小丫頭的近況。 ——說話如何了?親戚可還為難她們?兄弟與她是否和睦?有沒有長高些?有沒有長胖些? 諸如此類。 每當這個時候,他們倆只能斟酌著字句講與他聽。 前面的都還好說。都是讓人欣喜的答案。 可這長高長胖…… 嗯,才幾天不見?哪就能突然高起來了? 而且,小丫頭本就是瘦溜的身形,哪就能胖起來了? 可如果回答沒長高沒長胖罷……又顯得小姑娘最近過得不夠開心似的。 這可不好辦。 平日里面對政事都能耿正直言的兩個人,頭一次在面對少年帝王詢問的時候,不知道該說真話還是虛虛地說點假話了。 好不容易報喜不報憂將這話題揭過去。 秦、鄭兩人暗暗抹了把汗的同時,也都明白,僅憑那些話語是蒼白無力的。沒有親眼見到,霍云靄還是在擔憂清霧的狀況。 年前若是不想法子讓陛下和小丫頭見一面,怕是陛下那除夕夜都要過不安穩(wěn)。 于是學畫這一天將要離別之前,他們就和清霧說好了,下一次,一定讓她和霍云靄見一面。 因為直到除夕那日霍云靄方才能夠清閑下來,大家就將舊年里的最后一課敲定在了這天。只是陛下有空閑的時辰保不準會早點還是晚點,只能讓清霧盡早過來等著。 鄭天寧今日難得地起了個大早,天剛蒙蒙亮就在屋里候著了。還親自燒好火盆,讓屋里暖融融的。聽聞清霧過來,忙讓小家伙進到屋里暖和一下。 過年這樣喜慶的日子里,人人都穿了美衣華裳。但是眼前的小女孩兒,因著有孝在身,依然是一身素白。 想到深宮之內(nèi)那個白衣少年清冷孤獨的身影,鄭天寧依稀有些明白過來,為何霍云靄對清霧這樣用心了。 “……先生?先生?” 連聲輕喚響起,鄭天寧猛然回神。這才發(fā)現(xiàn)小姑娘手捧著一個荷包,正靜靜地看著他。 荷包上繡著傲骨梅枝,枝上有點點殷紅,是在那皚皚白雪中含苞待放的花朵。 鄭天寧將荷包接過,清霧就又拿出了另一個來:“這個,送給秦將軍。我這兩日,或許見不到他。若是先生得見,可否幫我轉交?” 這一個的圖案卻是青松。寒冷冬日里,依然挺拔青翠。 看著這些圖案,鄭天寧有一瞬間的怔忡。很快,他回過神來,將兩個都收好,笑道:“萬寶齋里買的?讓為師猜猜。陛下的,是竹?” 清霧下意識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話一出口,就后悔了。 依著此三種植物的關系,這答案不是顯而易見的么…… 看到她發(fā)窘的模樣,鄭天寧哈哈大笑。閑閑地扯出筆墨紙硯,這便朝她勾勾手,“陛下不知何時才到。來,我再教你畫點蘭草?!?/br> …… 霍云靄掀簾入屋的時候,搭眼看到的便是清霧認真作畫的背影。 小姑娘脊背挺直,端正地立在桌案前。小手緊緊地捏著筆桿,一筆一劃地認真在紙張上描繪。簾子撩起的一刻,她提起的筆稍稍停頓了下,卻好似沒有聽見,依然繼續(xù)下去。 霍云靄看她這般專注,不忍心去打攪。便沒有喚她,而是放輕了腳步往里行去。走到她的身后,方才駐足,越過她的肩頭看向畫紙。 清霧剛剛聽到了簾子被掀起的聲音。只是她以為那是鄭天寧去而復返。 之前先生便反復告誡過她,作畫之時需得專注。一回頭一走神雖只瞬息的功夫,但之后再落筆,便不再是之前那個樣子了。 故而她沒有搭理,依然緊盯著自己跟前的紙張,凝神細看。 霍云靄看她這認真的小模樣,先是莞爾失笑。繼而將視線落在了她的畫作上。仔細一看,不禁驚愕。 他之前便聽秦疏影贊過清霧畫畫極有天賦,卻不曾想,她居然能做到這個程度。雖筆觸尚顯不足,但輕勾幾筆便已將草葉的神韻現(xiàn)出,著實難得。 少年帝王緊盯她的畫筆,隨著她的勾畫而心情微動。待到看見她一筆落得太重不好收回時,他暗暗嘆息著,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幫她圓了這一個提筆。 清霧正因一筆的失誤而眉心微擰暗道糟糕之時,冷不防身后有人靠近,旁邊又伸出一只手來,輕握住她的小手。 她正全神貫注地畫著,根本沒有考慮其他,下意識地就要往前逃開。卻忘了跟前就是桌案,這一下猛地向前,胸腹必然要撞到桌案上。 衣物和桌邊相觸。 清霧微微閉了眼,正等著劇痛襲來。誰料身前突地探出一手替她一擋,將她的未至的痛苦給提前攔住。又把她順勢后攬,她便直接跌入了個還帶著些微涼意的懷抱中。 熟悉的感覺瞬間將她環(huán)繞。 清霧猛地睜眼,錯愕地看過去,正對上霍云靄帶點無奈的溫暖笑意。 “怎么怕成這樣?想必,沒有發(fā)現(xiàn)是我罷?!?/br> ☆、第四二章 清霧緩了一瞬方才松了口氣。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霍云靄看她已經(jīng)回過神來,便攬著她扶她站穩(wěn)。待她示意可以了,這才放開手。 清霧知道,有霍云靄在場,鄭天寧怕是一時半刻的不會進來了??伤闹杏洅熘鴦倓偟漠?,既然先生暫時不能點評,索性拉了霍云靄來指點她。 霍云靄和鄭天寧教習的方法有所不同。 鄭天寧教清霧落筆,無論是字或者畫,都是他先示范,然后清霧動筆。接著他再一遍遍地言語糾正清霧的錯誤。 前面幾個步驟,霍云靄和鄭天寧是完全不同的。只是到了“糾正”的時候,他不只口中說,更是直接將手覆在清霧的小手上,一筆一劃地教會她。 是以,由他來教她,無論寫字或是作畫,清霧學成的速度更快。 如今清霧的跟前是桌案,身后,便是霍云靄。 “……這里要提早收勢。不然的話,到了葉尖處,便無法勾勒完好?!?/br> 少年帝王左手背到身后,身子微微前傾,右手握住女孩兒的手,將她方才作的那副畫依著樣子從頭至尾地又畫了一遍,著重點出剛才她錯的那一筆。 清霧默默地將他的話記在心里。不時地提出一兩點疑問。霍云靄筆下不停,作畫之時順口便答了。 待到二人這副畫作完,清霧拿過自己剛才畫的擱到了旁邊。又跑去另一桌案旁,將之前鄭天寧畫的也放到了這邊。 三個一對比,她忍不住笑了。 同樣的幾株蘭草,明明姿態(tài)樣式完全一樣,細看之下,意蘊卻大不相同。鄭天寧筆下的肆意舒展,她畫的嬌嫩俏麗,而霍云靄執(zhí)了她的手一同畫出來的,卻添了冷艷傲意。 清霧看看自己的,再看看另外兩副,忍不住嘆道:“我的還是少了些氣韻?!?/br> “你的畫自有其韻味在,莫要妄自菲薄?!?/br> 霍云靄說著,在清霧反應過來之前,已順手將清霧那有一筆畫岔了的蘭草圖折了起來收入自己懷中。又道:“聽你今日言語,已比往常好了許多。往后想必無需我再教你了罷?!?/br> 聽他夸自己說得好了很多,清霧也甚是高興。后面一聽他不教了,心里又有點空落落的傷感。 只是還沒等這傷感彌漫出來,就聽霍云靄又接著說道:“往后我便教你習字罷。無事之時,你可拿出平日里看書不懂之處問我。我盡量與你解答。” 這便是往后會依然經(jīng)常見面教她了。 雖然知曉他平日里很忙,這樣耽擱他的時間會讓他更疲累,可清霧自從來了這個世界被他救下,就對他有種難以說清的依賴。 她怎么也不想絕了見他的機會。左思右想,終究沒能違反心意推辭,故而十分開心地謝過他,答應下來。 看她沒有拒絕,霍云靄暗暗松了口氣,眉目漸漸舒展開,都帶了掩不住的喜色。 他摸了摸腰間之物,正想著解下來給她,就聽清霧說道:“荷包本是新年之禮。我提前送你了,所以又做了個。” 霍云靄完全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剛剛來到鄭天寧這里,鄭天寧已經(jīng)向他看過了清霧送給鄭、秦兩人的荷包,又笑著和霍云靄說,等下他應當能收到個繡了竹的。 霍云靄這才知道,上一次清霧給他包冰糖用的那個繡了竹子的荷包是新年禮物。便想著今日幸好帶來了給小姑娘的禮物,不然的話,當真對不起她這番心意。 誰料,清霧現(xiàn)如今告訴他,因為荷包已經(jīng)送他了,所以她就又準備了個。 霍云靄有些期盼,有些意外。他將腰畔的手緩緩放下,笑問道:“不知小霧為我準備了甚么?” 在她面前,他未曾遮掩自己的目光,清霧自然看清了他的期待。 見他如此,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慢吞吞地從香包里拿出一物,臉紅紅地遞到了他的跟前。 那是一個用青綠絲線打成的絡子。算不得手工很好,但勝在編制者用心,倒也工整漂亮。 “我不知做甚么好,記得和竇mama出去的時候,買了點線,就央了她教我。” 清霧說著,抬眼去看霍云靄。 少年微微垂眸,緊盯手中之物。長睫半掩,遮去了所有思緒,看不清他眼中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