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她不明白,文清岳的祖父來京,與她有甚關系。為何他對她說出這句話時,竟是帶了緊張與期盼在里面。 下意識地,她就去看霍云靄。希望對鎮(zhèn)遠侯府有所了解的他,能給她個答案。誰料霍云靄亦是眸中閃過不解。 文清岳并未見過柳府的二少爺。此刻見清霧望過去,只當她是在求助自家二哥。 看著女孩兒面對兄長時那信賴的目光,文清岳心里泛起一絲不甘,勉力笑道:“祖父此刻應是去貴府等著了。不知霧meimei今日可曾盡興?若是可以的話,不如此刻回去看看?” 清霧本想反駁,說侯爺怎會在這個時候去柳家。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事兒許是真的。 ——若無貴客到家,哥哥們怎會到現(xiàn)在還未出現(xiàn)? 雖說她對這個說法已經(jīng)有些相信了,但文清岳后面的那個提議,她卻不愿搭理。 之前清霧便發(fā)覺文清岳在一次次有意無意地接近她。如今聽聞他那般的說辭,倒是有些被氣笑了,道:“文世子這話說得沒有道理。你祖父來京,與我何干?為甚他去我家,便是在‘等著’我回去了?” 語畢,再不肯搭理文清岳。朝霍云靄示意了下,轉身就要往另一邊行去。 文清岳一怔,忙疾步追上前。被霍云靄探手攔住,怎么也無法越過去,只能暗暗苦笑著,說道:“是我說錯了。meimei你……只求你體諒他老人家日夜奔波千里迢迢過來,只為見你一面,盡早回去些,可好?” 如若他硬生生逼迫,清霧還能直截了當?shù)鼐芰恕?/br> 偏他說老人家這般辛苦地過來,只為見上她一面。無論是因了何緣由,但憑這些日子來了解到的鎮(zhèn)遠侯爺?shù)墓⒅比似放c赫赫戰(zhàn)功,清霧也有些沒法開口再說個“不”字。 而且,她心里頭突然冒出了點隱隱的念頭。 說不出來是為甚么,但就是覺得,自己需得趕過去見一見這位老人家才好。 霍云靄一看清霧神色,就知她已經(jīng)動搖了。 雖心中不愿錯過與她獨處的時光,但,他不愿強行阻了她的意愿。 好在明日便能繼續(xù)和她朝夕相對了。今日……就讓她早點回去罷。 暗暗惋惜著,他輕聲對女孩兒說了句話。 清霧沒料到霍云靄竟是同意了。抬頭望去,朝他感激一笑。 文清岳見兩人神色都有所松動,又看清霧開始往回折轉,心知清霧已經(jīng)做了決定,忙追上去說道:“多謝?!?/br> 清霧搖了搖頭。沒來由地心情就有些沉重,默默無聲地回了自己馬車。 她剛剛上了車子,霍云靄想也不想就也鉆進了清霧車里,與她同坐。 文清岳登時俊眉擰緊,上前兩步便欲掀開車簾讓霍云靄下車。 轉念一想,此人是女孩兒二哥。雖說年歲大了這般舉動并不妥當,但……好像也并非太過逾矩。 思量再三,文清岳終是嘆了口氣,終是沒有將車簾掀起,轉身朝自己栓在街尾的馬匹行去。 隱在暗處一直緊盯此處的穆海這便松開了握著刀柄的手,悄悄退了回去。 清霧這會兒心中一直有點郁郁,還有點不安。 霍云靄正是瞧出了這一點,才堅定地上車來陪著她。車子剛一開行,他就將女孩兒攬在懷里,讓她倚靠在他的肩側。 竇mama則坐在車夫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說著話。 車子很快就駛到了柳家大門旁的巷子。 看著女孩兒邁步進入柳府,霍云靄不知怎地,心里突然升起一種沒來由的不確定感。就好似女孩兒這一走,兩人間的那種牽絆便會驟然纖細、脆弱,最終,會消弭無蹤。 這感覺來得迅猛而又強烈,讓他無法坐視不理。 因此,當穆海駕車趕來,問他“要不要即刻啟程回宮”時,霍云靄思量過后,終究還是拒了這個提議。 “不忙?!蹦贻p的帝王上車后,掀起車簾一角,唇角緊繃,望向那火紅燈籠透出的燭光中明滅的“柳府”二字,沉聲說道。 “……再等等看。” 柳府上下都在等著清霧歸來。 她的身影剛一出現(xiàn)在門口,便有仆從急急去稟了何氏。 何氏看了看鎮(zhèn)遠侯爺,將這消息壓了下去,一直沒有言明。直到清霧到了院門口,她才將女兒回來一事告訴了屋內(nèi)人知曉。 誰知文老爺子乍一聽聞,便猛然站起身來,大跨著步子迎了過去。最后,居然跑了起來。 不等女孩兒走進屋,他已經(jīng)在廊下與她相遇。一把握住女孩兒的手,拉起她右手的衣袖,往上掀去。 不只何氏,這回連柳方毅都覺得文老爺子這般舉動有些太過。正想出聲提醒,卻在緊走幾步看清眼前的狀況后,呆立在當場。 征戰(zhàn)多年、面對敵軍毫無半點懼色的鎮(zhèn)遠侯爺,此刻卻是對著女孩兒腕間那顆痣,慢慢地落下了淚。 然后,不顧周圍有那么多人在場,哽咽出聲。 作者有話要說: 皇上默默守著自家媳婦兒…… ☆、第97章 面對著如此悲傷的文老爺子,清霧的心中驀地涌起一股傷感。這感覺來得那么突然,那么迅猛,讓她猝不及防、心如刀絞。 不知不覺地,她握住了老人家的手,輕聲喚道:“爺爺?!?/br> 一聲既出,內(nèi)心忽地松快起來。她忍不住又喚了句“爺爺”,而后掏出了自己的帕子,為老人家拭去眼角的淚滴。 文老爺子一把將她的手連同帕子一同抓在手里,用他粗糙的大掌緊緊裹住。眼圈兒泛著紅,低聲喃喃著,重復的總是那幾個字。 “乖孩子?!薄拔业墓院⒆印!?/br> 這一聲聲輕喚仿若激入靜水中的石子,在她心中蕩起一陣陣漣漪。忽然之間,埋藏在記憶極深處的某點記憶騰地躍起,讓她驟然驚醒,突地明白了甚么。 再開口,就帶了讓她自己都難以置信、不敢肯定的極大喜悅。 “……爺爺?” 看著女孩兒愈發(fā)澄澈明亮的雙眸,文老爺子曉得她已然意識到了。他壓抑著狂喜重重地“哎”了聲,一把攬住女孩兒,將她摟緊懷里,無語凝噎。 老爺子的懷抱帶著長輩的關愛和失而復得的狂喜,讓女孩兒亦是內(nèi)心激蕩,潸然淚下。 恰在此時,儒雅少年手持馬鞭匆匆而來。見到此情此景,雙手頹然松開,馬鞭直直落地。 他緩步上前,走到一老一少跟前,揉了揉女孩兒頭頂?shù)陌l(fā),又探出手去,給祖父慢慢地撫背順氣。 “meimei尋到了就好。您也要顧著身子些。” 平日里那么淡雅從容的一個人,此刻也是聲音發(fā)澀,語帶哽咽。 這些狀況接連不斷地出現(xiàn),柳方毅定定看著,尚有些沒有回轉過神來。 何氏之前看到老爺子的反應,便起了猜測。如今再看文清岳這模樣,隱約有些懂了。 她忙將周遭的仆從盡數(shù)遣走,只留下黃mama竇mama幾人留在院子里守著,不準閑雜人等靠近。想了想,又將柳方毅拉至隔壁耳房,再喚了在一旁站著已然怔住的柳岸芷和柳岸風一同進屋。 房門乍一關上,柳岸風就按捺不住了,呆呆地問何氏:“娘,meimei這是、這是……”想了半天,他尋不到個合適的詞兒來。最終憋出一句:“她這是要姓文了?” 柳方毅此刻已經(jīng)轉過彎兒來。聽他這樣說,當即呵斥道:“這是甚么話!” “可是,meimei是侯府的,不是嗎?她家人尋到她了,那她……她還會留下嗎?”開口的是柳岸芷。往常那么穩(wěn)重的一個人,此時也有些耐不住性子,將心里的話問出了口。語氣中,滿是擔憂和傷感。 提及這個,柳方毅重重嘆了口氣,不知該怎么答了。 反倒是何氏,與平日里語氣無甚大差別,只稍稍帶了些顫抖地說道:“meimei還是你們的meimei。總不能因為她多了幾個家人,你們便不認她了。好了,等下誰也不許多嘴。這是好事,你們都給我開心著些?!?/br> 她臉色有些發(fā)白,柔聲細語,安撫住屋內(nèi)之人。 過了許久,聽著外頭的低泣聲漸漸歇止。又稍等了片刻,聽著外頭響起了輕輕說話聲,何氏這才暗嘆口氣,將房門拉開,帶著夫君兒子一起行了出來。 此時清霧剛剛扶了文老爺子坐下。文清岳則在一旁輕聲安慰著老人家。 看到柳府眾人出來,文清岳掃了一下四周,問道:“柳二公子呢?” 清霧猛地一窒,剛要解釋,柳岸風已然說道:“二哥去吳府了。林西剛才來過,走時神色不對。二哥過去瞧瞧。” 文清岳不疑有他,順勢點了下頭。又含笑望著清霧,目光柔和且溫暖。 見到此情此景,柳岸風心里一陣發(fā)堵,大聲嚷道:“你們、你們可別認錯了人吶!” “錯不了!我一看就是她?!崩蠣斪诱f起此事,還是有些難以自抑的激動,“她這眉眼,跟我家那臭小子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錯不了,錯不了?!?/br> 聽他這般說,柳家人不由就去打量侯爺和文清岳。 文家人相貌極好。老爺子雖年歲已大,依然俊眉修目,想來年輕時必然風采過人。而文清岳,氣度儒雅五官精致。原先還不覺得,如今細細想來,倒是真和清霧有兩三分相像。 柳方毅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不知從何開口。 何氏心中五味雜陳,亦是沒有接話。 柳岸芷此刻已經(jīng)緩過神來,思量了下,問道:“不知你們何時知曉小霧的?” “說來話長。” 文清岳喟嘆一聲,說道:“我一友人常年來往于西北和草原,與貴府有些往來。他無意間將霧兒的事情說與我聽。我已尋找meimei多年,當時不知怎地,總覺得此事不可錯過。就讓他幫忙細問了霧兒遭遇大難時候的大致年歲,還有來到柳家的時間。聽得越多,就越懷疑起來?!?/br> 再然后,尋機與她見了一面。正想繼續(xù)接觸,卻聽聞柳府居家遷回京城。忙不迭地四處打探,這才重新見上。 “雖說一看便知應該就是她,總得有些憑證才好?!绷揭愠谅曊f道。 “meimei腕間的痣與旁人的皆是不同,怎不算憑證?”文清岳急道:“如今我們已經(jīng)確信無疑,你們、你們……” “著急甚么?柳家養(yǎng)育小丫頭多年,為她著想非要查清,也是情理之中?!蔽睦蠣斪优牧伺乃募?,這便與柳方毅道:“你們放心。老夫自問并非大慈大悲之人,斷然不會將來路不明的孩子帶回家中。俗話說血濃于水。這丫頭我一看就知道,是她。照著她……來京的時候,應當才與我們分別不過幾個月的時候。你我將她的狀況對上一對,便可知曉。” 柳方毅知曉驍勇善戰(zhàn)的鎮(zhèn)遠侯并非有勇無謀之人。聽聞他這般說,心下已經(jīng)有七八分信了。卻還是一一問過清霧當年離家時候的情形。高矮,胖瘦,相貌,全都對過。 他只顧著與侯爺說話,卻沒留意到何氏已然悄悄離去。待到再次來廳中,何氏的手中已經(jīng)多了一套小衣裳。 文清岳首先察覺到了,定睛朝何氏懷里一看,便騰地下站起身來,朝她大步行去。 孫子的行動驚擾了老爺子的談話。侯爺側首一看,便見文清岳捧著小衣裳走到他的身邊。 那是小女娃娃的衣衫。原本活潑鮮亮的顏色,卻因年歲久了而有些發(fā)淡。不過,依然可以辨別出它原本的樣貌。 “就是它。就是它?!蔽睦蠣斪与p手顫抖著指著袖口上面的花紋,對文清岳道:“我當時和他們說,小孩子家,光用蝶啊花啊的,多沒意思。咱們小丫頭袖子上,可以繡一些松竹柏之類的。夠硬氣,也壓得住陣。你看,你看,這可是我親自選的花樣子。對不對?” 他將衣裳拿到手中,微微抖了抖。瞧見展開的樣子后,臉色頓變。 上面斑駁血跡,雖然經(jīng)過水與年歲的洗滌,卻明晰可見。 久經(jīng)沙場,斬過無數(shù)賊子宵小的老侯爺,見過的血腥場景不知凡幾。但他頭一次,對著一件小衣服上面早已干涸的淡淡血跡,產(chǎn)生了無盡的悲哀與無力之感。 “這血……這血,是、是哪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