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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有匪在線閱讀 - 第19節(jié)

第19節(jié)

    當今,“齊門”與“全真”、“武當”“青云”齊名,并稱四大觀。

    其中,齊門中人深居簡出,又精通陣法,從來狡兔三窟,很少在江湖上走動,除了掌門的道號有些名氣外,其他人基本就是個傳說,一輩子也不見得見過一個活的齊門中人,尤其“沖”字是跟現(xiàn)任齊門掌門一輩的。

    當下便有人問道:“道長是怎么落到那魔頭手里的?”

    沖霄子擺手道:“都是我派跟活人死人山多年的舊恩怨了,慚愧,也是貧道學藝不精,才不留神著了那人家的道兒?!?/br>
    朱雀主叛出活人死人山之后沒多久,就找到了這地方,重新給自己炮制出了一個魔窟,他們這群人還不是同時被捉去的,各有各的一言難盡。

    木小喬似乎有飼養(yǎng)俘虜?shù)膼酆?,根?jù)他那連馬都搶的窮兇極惡勁頭,扣下這許多人肯定不白扣,指不定找誰勒索去了。

    相比起來,四十八寨這種自己租地種田,沒事跟山下老百姓做買賣的“黑道”當?shù)煤喼笔遣环Q職。

    沖霄子嘆道:“那朱雀主聲名狼藉,全然不講規(guī)矩道義,雖然可惡,扣下我等這么長時間,倒也未曾不由分說地全殺干凈,反而是北斗那兩位大人,做事忒是狠毒。”

    老道士內(nèi)蘊頗豐,出身清正,說話很有修養(yǎng),提起一干生死相斗的仇人,也不出惡語,旁邊有那莽撞人卻不干了,嚷嚷道:“道長客氣什么,什么‘兩位大人’,分明是老王八養(yǎng)的兩條狗!”

    沖霄子笑了一下,沒跟著逞口舌之利,對謝允和周翡抱拳道:“還得多謝這兩位小友高義,不知二位師承何處?”

    有他開頭,眾人立刻紛紛附和著圍了上來。

    周翡三天沒合眼,正有點打瞌睡,忽然被這么一大堆人七嘴八舌地圍上來,手里還不知被誰塞了一條剛烤好的魚,活生生的嚇醒過來了。

    有人唾沫橫飛地替她吹牛道:“這姑娘小小年紀,真是使的一手好刀,我可瞧見了,她‘刷刷刷’這么起落幾次,就逼退了那北斗大狼狗!”

    周翡:“……”

    她連大狼狗的毛都沒摸到一根,還喂了人家一個饅頭吃。

    晨飛師兄上前替她解圍,自報了家門,又一抬手在周翡頭頂上按了一按,說道:“這是我寨中的小師妹,往日里雖然盡是調皮搗蛋,難為她也能干點正事。”

    “四十八寨”在外面可是大大的有名,晨飛師兄不開口還好,這一開口便好似炸了鍋,一時間“久仰”之聲此起彼伏,夸什么的都有。

    有人十分激動地問道:“可是‘破雪刀’么?”

    周翡確實用過一點破雪刀,然而自認功夫很不到家,她親眼見識了這群大俠們造謠傳謠的能耐,唯恐隔日傳出“某月某日,破雪刀東挑貪狼西砍武曲”的胡說八道,忙不迭地否認道:“不是不是,我資質不好,破雪刀大當家不肯傳?!?/br>
    好在她是個小姑娘,大俠們也不好意思總纏著她說話,都去“圍攻”謝允了。哪怕他自稱自己只是個鑄劍的買賣人,因為雇主托他鑄劍給霍堡主當賀壽禮,給的訂金又高才親自跑一趟——但愣是沒人信。

    周翡松了口氣,默不作聲地藏進寨中師兄們中間,小聲交待自己因為什么跟王老夫人下山,李晟怎么被擄走,她又怎么追來的事說了。眼下晨飛師兄找到了,第二天一早怎么走,先聯(lián)系誰,如何與王老夫人匯合等等雜事,就全交給他了,周翡只要跟著走就是了,她便放寬了心,有一耳朵沒一耳朵地聽起各路豪杰們吹牛來。

    聽著聽著,周翡就有些走神,她以前心心念念地想勝過李瑾容,這會,突然又生出了一個新的念頭——二十年前,提起四十八寨,大家提的都是她外公的名字,現(xiàn)在,報出四十八寨的名頭,大家說的都是“李大當家”的破雪刀,那……什么時候提起四十八寨,他們都會想起“周翡”呢?

    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自我審視,覺得異想天開不說,“周翡”這倆字天下皆知的想法也有點恥,于是又丟在一邊了。

    吳小姐在水塘旁邊將自己的手臉細細洗干凈了,又把周翡給他們送藥時候用的那塊手帕洗了一遍,仔細晾在旁邊一根小樹枝上,四下都是一幫散發(fā)著難以言喻味道的大老爺們兒,她別無選擇,只好坐在周翡旁邊。

    周翡看了她一眼,把沒啃過的半條魚撕下來分給她,隨口問道:“你叫什么?”

    小姐的閨名通常是不好叫別人知道的,周翡一個從小毆打先生的貨也不知避諱,大喇喇地就當著一幫人問出來了,好在她是個姑娘,不然指定得讓人當?shù)峭阶印?/br>
    吳小姐目光掃過周圍一圈陌生男子,四十八寨的都識相地背過臉去,假裝沒聽見,她臉一紅,蚊子似的對周翡小聲道:“我叫做楚楚?!?/br>
    周翡點點頭:“我娘說你爹是個大大的英雄,你到了我家,就不用怕那些壞人了?!?/br>
    話音一頓,她想起熱熱鬧鬧的四十八寨,忽然就忍不住細細對吳小姐描述起來,周翡不曾見識過金陵十里歌聲的盛景,也不曾見識過北朝舊都的威嚴莊重,是個徹頭徹尾的土包子,心里覺得四十八寨是天下最繁華、最好的地方。

    吳楚楚也沒笑話她,反而聽得有些惆悵,人間再繁華,跟她也是一點關系都沒有的,她背井離鄉(xiāng),往后要靠別人的庇護而活,天下所有有家、有可懷念之處的人,她都羨慕,細聲細氣地問周翡道:“到了四十八寨,我……我也能習武么?”

    周翡一頓。

    吳楚楚神色又黯淡了下去:“怕是不行吧,我聽說習武的人,練的都是童子功,我可能……”

    “有什么不行,”周翡道,“你可能不如有些從小開始學的人厲害,但好歹比你現(xiàn)在厲害啊,回去找……”

    她本想說“找我娘”,后來想起,李大當家日理萬機,未必有功夫,便話音一轉道:“找我家王婆婆,她脾氣好得很,又慈祥,肯定愿意教你的?!?/br>
    晨飛師兄笑道:“你可真行,還給我老娘安排了個活計。”

    吳楚楚面露喜色,正要說什么,忽然神色有些局促起來,默默地退到了一邊。

    周翡抬頭一看,原來是謝允不知何時擺脫了眾人,悄無聲息地走過來,只是見她在跟吳小姐說話,便沒過來打擾,雙手抱在胸前,笑盈盈地在幾步以外等著。

    ☆、第28章 傳經(jīng)

    謝允本來可以直接過來的,只是恐怕吳楚楚不自在,方才在旁邊等了一會,此時見她自己退開,便走過來坐到了張晨飛身邊,偏頭對周翡笑道:“我夜觀天象果然是準的,你看,咱們順順當當?shù)嘏艹鰜砹恕!?/br>
    周翡道:“你的‘順順當當’跟我們平時說的肯定不是一個意思?!?/br>
    “哎,你要求也太高了,”謝允開開心心地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說道,“你看,活著,會喘氣,沒缺胳膊沒短腿,有吃有喝能坐著,天下無不可去之處,是不是很好?”

    周翡一挑眉:“這可沒你的功勞,我要是聽了你一開始的餿主意,先跑了呢?”

    “跑了也明智,我不是告訴過你,不日必有是非發(fā)生么?你瞧,是非來了吧,要是你聽我的話早走,根本就不會撞見沈天樞他們?!敝x允說完,又嘴很甜地補充了一句,“到時候雖然我去見先圣了,留著清風明月伴花長開,我也算功德無量?!?/br>
    晨飛師兄在旁邊聽這小子油嘴滑舌地哄他家?guī)熋?,頓時七竅生煙,心道:“娘的,當我是個路邊圍觀的木頭樁子吧?”

    他于是重重地“哼”了一聲。

    誰知他這小一年沒見過的師妹不知吃了什么仙丹,道行居然漸長。

    幾年前周翡聽謝允說自己是漂亮小姑娘時,還十分茫然無措過,此時她卻已經(jīng)看透了此人尿性,當即波瀾不驚地冷笑道:“是嗎,不足五尺,肯定不是樹上開的花。”

    這記仇勁的。

    謝允蹭了蹭鼻子,絲毫不以為意,話音一轉,又笑道:“不過現(xiàn)在么,花是沒了,只剩個黑臉的小知己,有道是‘千金易得,知己難求’,算來我更賺啦?!?/br>
    周翡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果然抹了一把灰,不必照鏡子也知道這會是個尊容,她抬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小溪流,琢磨著自己是不是該像吳楚楚那樣洗把臉,可又懶得站起來。

    琢磨了一會,她那點柔弱的愛美之心在“懶”字鎮(zhèn)壓下潰不成軍,心道:“黑臉就黑臉?!?/br>
    于是就此作罷,沒心沒肺地低頭吃東西。

    謝允感覺身邊的張晨飛磨牙快把腮幫子磨漏了,為防一會一巴掌抽過來,便轉回頭跟他搭話。

    他有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耐,雖然滿嘴跑馬,但不亂跑,跑得頗有秩序,因此不惹人討厭,反而讓人覺得十分親切好接近,三言兩語便消弭了張晨飛的怒氣,開始跟四十八寨的一幫人稱兄道弟起來。

    “多謝。”謝允接過一只烤好的小鳥,聞了聞,喟嘆道,“我可有日子沒吃過飽飯了,唉,討生活不易,我那雇主也吹燈拔蠟了,剩下的錢恐怕是收不到……可憐我那一把好劍,也不知會被誰撿走,千萬來個識貨的,別亂葬崗一丟了事?!?/br>
    張晨飛聽他話里有話,微微一怔,問道:“怎么,謝兄覺得霍家堡恐怕會有不測?”

    旁邊烤火的老道人沖霄子眼神一凝,抬起頭來。

    謝允被食物的熱氣熏得瞇了瞇眼,緩緩地說道:“北斗來勢洶洶,逢人滅口,他們要殺朱雀主,自然不是為了除魔衛(wèi)道,此地除了霍家堡,大概也沒有什么能讓貪狼親自走一趟了?!?/br>
    旁邊又有個漢子說道:“霍家這些年在洞庭一帶一家獨大,說一不二,確實霸道,但一群沒著沒落的落魄之人聚在一起,以求自保,也是無可厚非,霍連濤還沒什么動作呢,北帝倒是先忍不住了,好一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真命天子’,不怕總有一天真的官逼民反么?”

    謝允笑道:“兄弟這話可左了,各大門派、云游俠客,向來既不肯服從官府管教,又不肯低頭納稅,還要動輒大打出手、瞪眼殺人,算哪門子的‘民’?”

    周翡默不作聲地在旁邊聽著,只覺得這些人和這些事亂得很,每個人似乎都有一套道理,有道理卻沒規(guī)矩,道義更是無從談起,你殺過來,我再殺過去。

    北朝覺得自己是在剿匪,南朝覺得自己是正統(tǒng),霍家堡等一干人等又覺得自己是反抗□□的真?zhèn)b客。

    她思考了一會,實在理不清里面的是非,只覺得一圈看下來,似乎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然而“好東西”應該干什么呢?

    周翡又百思不得其解,連魚都快啃不下去了。

    一個亂局開啟,輕易不是那么容易平息下去的,非得有那么一股力量,或極強、或極惡,才能肅清一切或有道理、或自以為有道理的人,重新架起一盤天下承平的禮樂與秩序。

    這其中要殺多少人?死多少無辜?流多少生民淚與英雄血?

    恐怕都是算不得的了。

    忽然一只手伸過來,從她手里掰走了一塊焦焦的魚尾,不客氣地據(jù)為己有,周翡回過神來,見謝允這承諾過要請她吃飯的人叼著她的魚尾巴嚼了兩下,還得便宜賣乖地評價道:“都沒有咸淡味,你這個更難吃?!?/br>
    周翡眨眨眼,隨口問道:“你真是個鑄劍師?”

    “糊口,新改的行。”謝允道。

    周翡奇道:“以前是干什么的?”

    “以前是個寫小曲作戲詞的?!敝x允一本正經(jīng)地回道,“不瞞你說,朱雀主彈唱的那首曲子就是出自我手,全篇叫做《離恨樓》,里頭有九折,他彈的‘哭妝’是其中一折,我這篇得意之作很是風靡過,上至絕代名伶,下至沿街賣唱的,不會一兩段都張不開嘴討賞。”

    周翡:“……”

    娘喲,好了不起哦。

    張晨飛卻睜大了眼睛:“什么?你寫的?你就是‘千歲憂’?等等,不都說千歲憂是個美貌的娘子嗎?”

    謝允“謙虛”道:“哪里哪里,美貌雖有一點,‘娘子’萬萬不敢冒領?!?/br>
    張晨飛當時便坐不住了,擊掌唱了起來;“音塵脈脈信箋黃,染胭脂雨,落寂兩行,故園……”

    謝允接道:“故園有風霜?!?/br>
    “是是是!正是這一句!”張晨飛正在激動,一回頭看見周翡正睜著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頓時卡殼了,“呃……”

    周翡慢吞吞地問道:“師兄這么熟啊,都是在哪聽的?”

    張晨飛總覺得她臉上寫了“回頭告訴你娘”六個大字,連忙找補道:“客棧里碰見的,那個……咳咳,那個賣藝唱曲的老瞎子……”

    “哦,”周翡不甚熟練地掐了個蘭花指,一指張晨飛道,“老瞎子是這樣唱的‘胭脂雨’嗎?”

    張晨飛沒料到這看似十分正直的小師妹心里還憋著一股蔫壞,怒道:“周翡!消遣師兄?你個白眼狼,小時候我白給你跟阿妍上樹掏鳥窩了是不是?”

    一幫年輕弟子頓時笑成了一團。

    謝允含笑看著他們。

    四十八寨乃是四十八個門派,自古以來,多少“同氣連枝”都是關起門來勾心斗角,唯有蜀山中風雨飄搖的這一座孤島,自成一體,別人都融不進去,連周翡這樣話不多的人,在茫茫野外碰上自家?guī)熜?,都明顯活潑了不少。

    “真是叫人羨慕啊。”謝允伸手撥動了一下篝火,心里默默地想。

    漸漸的,眾人都睡下了,謝允走到稍遠的地方,摘了幾片葉子,挨個試了試,挑了一片聲音最悅耳的,放在唇下開始吹,主要是怕自己睡過去。

    他吹了一首不知哪個山頭的民間小調,歡快極了,讓人一聽就忍不住想起春天開滿野花的山坡。

    周翡靠在樹下閉目養(yǎng)神,留著一線清明,不敢睡實在,聽著那細微的葉笛聲,迷迷糊糊的,她居然覺得謝允那句“有吃有喝能坐著,天下無不可去之處”說得很有道理,也跟著無來由地窮開心起來。

    第二天清早,眾人休整完畢,便準備趕往華容。

    周翡總算把她那張花貓臉洗干凈了,被討人嫌的晨飛師兄好一番嘲笑,尚未來得及回擊,沖霄子便叫住她道:“周姑娘,請借一步說話?!?/br>
    凡人維持仙風道骨的外表十分不易,得有錢有閑才行,道長看著就像個叫花子,一點也不仙。

    但倘若與他交談兩句,卻總不由得忽略他的狼狽相,對他心生敬重,連說話都會文雅幾分。

    周翡忙走過去,問道:“前輩有什么吩咐?”

    沖霄子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地問道:“姑娘可曾讀過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