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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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翡問道:“所以他表面上氣勢洶洶地帶著九龍叟來找麻煩,其實是為了借刀殺人——殺九龍叟?” 細想起來,殷沛一路跑來盡是在招人恨,先不問青紅皂白地跟白孔方的人動了手——當然,白孔方比較慫,見人家氣勢洶洶,自己就縮頭了,沒能留下來打一架——在周翡用一根筷子崩開他四冥鞭之后,不說躲著她,進了三春客棧,第一件事就是向她挑釁,乃至于后來他親自動手推搡花掌柜,順理成章地被人捉住,還不嫌事大,不斷地出言不遜,直到激化矛盾,花掌柜出手宰了九龍叟。 他會移xue之法,卻偏偏不跑,青龍主找上門,又意外和聞煜沖突上,他才趁亂出來,還打算劫持吳楚楚,這樣一來,又能借上聞煜之勢……雖然沒成功,但也機緣巧合下跟著他們跑出來了。 反正有紀云沉在,他小命無虞,到現(xiàn)在,雖然形容狼狽,殷沛卻成功擺脫了青龍主,他們一大幫人還不知道該拿他怎么辦! 周翡一想,發(fā)現(xiàn)自己還冒險替他殺了那只窮追不舍的尋香鼠,也算讓人利用了一回,頓時目露兇光地瞪向殷沛那小白臉。 殷沛不承認也不否認,臉上帶著讓人看了就不舒服的笑容,說道:“端王爺聰明絕頂,不是什么都知道嗎,何必問我?” 謝允嘆道:“跟殷公子算無遺策比起來,在下可就是個蠢人了?!?/br> ☆、第56章 密道驚魂 周翡一只手的手背被方才飛濺的山石劃傷了,她這一路又是亢奮又是逃命,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直到這會,才覺得細長的小傷口有點癢。 她低頭舔了一下,就著那一點略帶鐵銹的腥甜氣,微有些困惑地問道:“紀前輩既然已經(jīng)不再拿刀,你就沒想過,萬一客棧里的人殺不了九龍叟會怎么樣嗎?” 殷沛沉沉的目光微微一轉,落到周翡身上,有那么一會,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滿,好像在疑惑這不知哪里來的野丫頭為什么有那么好的運氣——家學深厚,刀鋒銳利,并且被慣出了一身股不知死活的愚蠢。 “怎么樣?”殷沛低聲反問道,“還能怎么樣?” 周翡一頓,隨即她很快反應過來——不錯,怎樣也不怎樣,最多是紀云沉和一個客棧的倒霉蛋死在九龍叟手上罷了。 殷沛只需要隨便編一個理由,聲稱自己和紀云沉有仇,作為邪魔外道,和北刀傳人有仇天經(jīng)地義,九龍叟不會懷疑,倘若紀云沉就此折了,九龍叟只會沾沾自喜于此而已。 因為那老頭恐怕直到死,也不知道殷沛姓“殷”,更不知道此人溜出來就根本沒打算回去。 殷沛漫不經(jīng)心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漠然道:“北刀隱姓埋名這么多年,依然活蹦亂跳,我相信他不管用什么手段,總歸沒那么容易死——是不是,紀大俠?” 紀云沉死了也沒事,他還備著別的后招,反正九龍叟蠢。 紀云沉說不出話來,只是撐著一只手,死命攔著怒不可遏的花掌柜,清瘦粗糙的手上布滿了青筋。 那一點也不像名俠的手,手背上爬滿了細小的傷疤和皺紋,指甲修剪得還算干凈,但指尖微微有裂痕,還有零星凍瘡和燙傷的痕跡——那已經(jīng)成了一雙不折不扣的廚子的手。 謝允搖搖頭,說道:“背信棄義的事,我見得不算少了,如今見了殷公子,才知道狼眼也不算很白?!?/br> 殷沛毫無反應。 他能在殺父仇人面前跪地做狗,大概也不怎么在乎別人不痛不癢的幾句評價。 “端王爺方才有句話說得好,”殷沛道,“那老魔頭,當年不擇手段偷了東西,所以他是個賊。山川劍也好,其他的什么也好,都姓‘殷’,如今我拿回來,是不是理所應當?既然理所應當,為什么要說給你們這些不相干的人知道,再招幾個賊嗎?” 這話一出口,連謝允這種曠世絕代的好脾氣聽了,臉色都有點不好看了。 殷沛話音沒落,那花掌柜便一把推開紀云沉:“我蒙紀兄救命大恩,他既然執(zhí)意要護著你,我也不好當著他的面動手把你怎么樣。殷公子既然這么厲害,想必出去自有一番天地,也不會再用誰保駕護航,今日從這走出去,你歸你走,我歸我走,下次倘讓我再見著你……” 他說到這里,森然一笑,又回頭看了一眼紀云沉,說道:“這些年,你的恩我報過了,我與這小子有斷掌之仇,必不能善了,你有沒有意見?” 紀云沉啞聲道:“是我對不起你?!?/br> 花掌柜似乎想笑一下,終于還是沒能成型,自顧自地走到一邊,挨著周翡他們坐下,眼不見為凈。 謝允沖殷沛拱拱手,客氣又冷淡地說道:“殷公子好自為之?!?/br> 小小一間耳室中,六個人分成了三撥坐,殷沛嘴角擎著一點冷笑,自顧自地占了個角落閉目養(yǎng)神,紀云沉坐在另一個角落,也是一言不發(fā)。 周翡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見氣氛這么僵持下來,實在沒什么好說的了,干脆靠在土墻一角,閉目沉浸到破雪刀中。 她很快將什么“青龍朱雀”都丟在一邊,心無旁騖下來,在心中拆解起無數(shù)次做夢都在反復磨練的破雪刀,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突然摸到了一點刀中真意,整個九式的刀法在她心里忽然就變得不一樣了。 漸漸的,她身上的枯榮真氣開始隨著她凝神之時緩緩流轉,仿佛在一點一點滲透到每一式中。 不知不覺中,整一天都過去了。 周翡是給餓得回過神來的,她倏地將枯榮真氣重新收歸氣海之內,鼻尖縈繞著一點rou湯的味道,一睜眼,只見謝允他們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個小鍋,架在小火堆上慢慢地熬湯。 她一抬眼,對上了花掌柜若有所思打量的視線,周翡目光中無匹的刀鋒未散,花掌柜的瞳孔居然縮了一下,剎那間竟不敢當其銳,忍不住微微別開了視線。 吳楚楚一回頭,見周翡睜眼,便笑道:“阿翡,你餓不餓?多虧了花掌柜,捉住了一只兔子,還從密道里找出他們以前用的鍋碗來,我給你盛一碗!” 周翡“嗯”了一聲,接過一碗熬得爛爛的rou湯,沒油沒鹽,rou也腥得要命,味道實在不敢恭維,她聞了一下,頓時覺得有點飽了。 謝允看了看她頗有些勉強的神色,也端起一碗,伸長胳膊在周翡的碗邊上一碰,說道:“有道是‘寧可居無竹,不可食無rou’,咱們落到了這步田地,還有兔兄主動獻身,幸甚——來,一口干了!” 剛從鍋里盛出來的rou湯guntang,周翡被他豪爽地一“碰杯”,差點灑出來,她糊著一臉熱騰騰的水汽,掃了謝允一眼:“你干,我隨意?!?/br> 謝允:“……” 吳楚楚在旁邊笑了起來,周翡看了她一眼,她便一捂嘴,小聲道:“你跟端……謝公子關系真的很好。” 周翡抬起頭,正好對上謝允的目光,然而謝允不知做賊心虛還是怎樣,一觸即走,立刻又將目光移開了,嘴里嘀咕道:“夭壽啊,誰跟她好?你快讓我多活幾年吧?!?/br> 這小賤人說完,立刻端著碗原地平移了兩尺,料事如神地躲開了周翡一記無影腳。 這時,花掌柜忽然開口和周翡搭話道:“我聽說破雪刀不比其他,常常大器晚成,姑娘這刀法已經(jīng)很有火候,是從小就開始學嗎?練了多少年了?” 周翡正在艱難地咽下難喝的rou湯,聞言差點脫口一句“臨出門之前我娘剛教的”,話到嘴邊,又給難喝的rou湯堵回去了,她斟酌了片刻,感覺出門在外,不好隨便泄自己的底,便含糊道:“有一陣了……不是從小,呃,有兩三年?” 花掌柜吃了一驚:“兩三年?” 這是嫌太長了? 周翡便又心虛地改口道:“要么就是一兩年?反正差不多?!?/br> 她其實不知道,除非走捷徑、練魔功,否則但凡是天下絕學,非得有數(shù)年之功來填不可。 周翡覺得自己跟段九娘、紀云沉這些人比起來有辱家學的時候,其實忘了,她學破雪刀的時日,至今滿打滿算也沒有半年。 只是她迷這個,平時就容易沉浸其中,一路上又幾經(jīng)生死,被各路高手錘煉了一個遍,還誤打誤撞地收了段九娘一縷枯榮真氣,進境已經(jīng)堪稱神速了。 花掌柜沒再問什么,只是搖頭感慨了幾句“后生可畏”,便摩挲著碗邊,不知出什么神去了。 突然,狹長陰暗的密道中炸起一聲銅鑼響,堪比石破天驚、小鬼叫魂,真是能將人心肝都給嚇裂了。 周翡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吳楚楚的嘴,將她一聲驚叫生生給按了下去,同時一伸腳,將吳楚楚失手掉下去的一把攪rou湯的鐵勺子挑了起來,挑到半空中,被謝允一抄手接住。 謝允跟花掌柜誰都沒吭聲,飛快地將火滅了,rou湯扣在地上,用旁邊亂七八糟的沙土茅草蓋住。 花掌柜面色平靜,沖眾人擺擺手,幾不可聞地說道:“衡山派當年出逃的時候,密道口沒封,那是故意留著拖延追兵的,他們一時半會追不到這里,敲鑼只是為了讓我們自亂陣腳,不要慌。” 原來這密道下面四通八達,像個大迷宮一樣,有無數(shù)開口——要不然那倒霉的兔子也進不來。不少通道中甚至藏匿了重重機關,人在地下本就容易分不清東南西北,沒有地圖,很快就會被密道和機關困住。 方才花掌柜卻是帶著他們從隱蔽的出口進入的,并未深入,隨時能逃。兒青龍主大概是帶人搜遍了整個衡山,沒找著人,在衡山派舊址中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密道入口。 花掌柜用耳語大小的聲音說道:“不用擔心,那老東西進來容易出去難,今天指不定誰死在這里,否則他們偷偷摸進來突襲我們便是,敲什么鑼?” 謝允回頭看了一眼同樣警醒起來的殷沛:“青龍主看來不找到殷公子是不罷休了?” 二十年前,青龍主為了殷聞嵐手上的某一樣東西,不知算計了多少人,可想,現(xiàn)在那東西被自己養(yǎng)的狗偷走是什么心情——哪怕謝允身邊真有南朝大軍,他想必也只是暫時撤退,必要陰魂不散地一直跟著的。 正這當,一個聲音從密道中傳出來,經(jīng)過無數(shù)重封閉的窄路與耳室,聽著有些失真,但字字句句都十分清楚。 那青龍主見一聲銅鑼沒能打草驚蛇,便親自開了口,說道:“我待你不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何曾吝惜過?你貪財也好、好色也好,想要什么,我何時不給過?叼個空劍鞘走做什么?山川劍都碎成八段了,不值錢的,你現(xiàn)在乖乖的還回來,我絕不追究好不好?” 殷沛神色不動。 那青龍主等了片刻,見沒動靜,便似乎是嘆了口氣,又道:“莫非你這狗東西還跟殷家有什么關系不成?” 殷沛嘴角輕輕牽動了一下,露出一個陰狠的冷笑。 然而下一刻,青龍主的聲音遠遠地飄過來,竟還帶了一點隱約的笑意:“那就更不用躲了,當年殷家女人們的滋味,我手下這幫兄弟們現(xiàn)在都還念念不忘,你這年紀,不定是哪位的兒孫呢,一家人何必鬧成這樣,叫別人笑話……” ☆、第57章 對敵 殷沛的眼睛紅了,然而紅得不透,不是普通人受到侮辱時那種從眼珠到眼眶的紅法。 他薄薄的一層眼皮好像銅鐵鑄就,再洶涌的七情六欲也能給擋在后面,將他沖目欲出的血色牢牢地縮在眼球里。 人的血是不能凝滯不動的,凝滯在哪,就會涼在哪,變成蛇的血、蝎的血。 花掌柜嘴上說了不管他,卻還是在時刻留神殷沛,預備著他一有異樣,就給直接打暈。 然而他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多慮了。 青龍主的聲音越來越尖銳,當中含著勁力,尖刀似的直往人耳朵里捅,無人回應,他反而越說越有趣味,嘴里說出來的不全是污言穢語,還夾雜著不少自以為妙趣橫生的描述,不管別人怎么樣,吳楚楚卻是先受不了了。 一方面是那大鯰魚的話實在不堪入耳,一方面是此情此景叫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華容的事。 那時候她也是只能躲在一個小小的角落里,聽著仇天璣在外面踐踏她親人的尸首,編排她的父母,讓他們死后也不得安息。 而那大鯰魚還不是完全的喋喋不休,隨著他的話音,那不祥的銅鑼再次響了起來。 “咣”一聲,身體弱些的紀云沉和吳楚楚臉色頓時都難看了起來,連周翡都被那聲音震得有些惡心。 銅鑼聲比方才更近了! 謝允低聲道:“不妙,花掌柜,我聽人說,青龍主座下有一批‘敲鑼人’,能在黑燈瞎火中靠三更鑼的回音判斷前面有什么,要是這樣,那些死胡同、有機關的地方,他們不用親自進去試探就能及時退出來,這密道恐怕困不住他們?!?/br> 花掌柜顯然也料到了,面色頓時不太好看。 謝允飛快地問道:“照這樣下去,他們多長時間會找到我們?” 花掌柜沒回答,但是表情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只是時間問題。 謝允皺著眉想了想,轉身便要只身往外走去。 周翡立刻便要跟上:“干什么去?” “我出去探一探,要是外面暫時安全,咱們就先從這密道里撤出去?!敝x允抬手按住她的肩膀,低聲道,“放心,四十八寨我都探得,不用擔心,你在這等著,萬一那群活人死人山的雜碎找過來,花掌柜一個人容易顧此失彼?!?/br> 說完,他便飛快地往外走去,人影幾乎是原地閃了幾下,立刻便不見了——眼神不好的大概還得以為他是土遁了! 周翡一伸手沒拉住他,轉眼一看這周遭老弱病殘,又不敢隨便走開。 原地想了想,周翡轉向花掌柜,問道:“前輩,既然是銅鑼探路,我看進來時候那一段路又窄彎又多,此地也還有些石頭,您看看這樣成不成,不管外面安全不安全,咱們先從耳室里退出去,躲進窄路里,將窄路用石頭封上幾層,假裝是個死胡同?” 花掌柜也不知道三更鑼究竟是個什么道理,能不能分辨出真正的死胡同和臨時抱佛腳堆的,可惜別無他法,只好死馬當成活馬醫(yī),點頭道:“試試?!?/br> 花掌柜是個利索人,先抓過殷沛,三下五除二將他綁了個結結實實,扔在一邊,隨后自己去那細窄的小通道里查看。周翡正要跟上,一直在旁邊裝死的紀云沉突然伸出手,輕輕地壓住了周翡手上那把中看不中用的佩劍,幾不可聞地輕聲問道:“姑娘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周翡眉尖一挑,因為看他那黏黏糊糊勁兒很費勁,所以不十分有耐心地道:“有話就說?!?/br> 紀云沉靜靜地盯著自己的腳背片刻,漫長而四通八達的地下密道中,青龍主大概是說膩了,將這喋喋不休的重任交給了某個手下,字字句句都從他身邊滑過,把整個衡山都泡在了一泊無恥里。 紀云沉閉了一下眼,對周翡說道:“此人當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