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后來又發(fā)生了什么事呢？

    周翡沒有異議，李妍和吳楚楚更不會有，謝允是外人不方便說話，他皺了皺眉，趁人不注意，從懷中摸出一小盒銀針，穿在了自己袖口上。

    非常時刻，也顧不上進(jìn)山的名牌有沒有核對完了，一行人飛快地上馬趕往四十八寨的方向，一刻不停地跑到了山下。

    此時已經(jīng)接近午夜。

    周翡心里一沉——第一層崗哨處竟然空無一人！

    ☆、第76章 叛亂

    馬吉利伸手一攔險些沖上去的周翡：“冒失什么，小心點！”

    他說著，謹(jǐn)慎地提長劍在手，沖其他人一使眼色。

    眾弟子訓(xùn)練有素地上前，各自散開又能守望相助地在原地搜索片刻，忽然有人叫道：“馬總管！”

    馬吉利帶人過去一看，只見那第一道崗哨鐵門看似合著，卻沒關(guān)嚴(yán)，一排崗哨弟子的尸體整整齊齊地排在門后，全是干凈利落的一劍封喉，傷口除了致命，幾乎稱得上平平無奇，根本看不出是哪家的劍法。

    馬吉利面沉似水地上前一步，伸手在死人身上探了探，壓低聲音道：“沒有反抗，沒有其他傷，尸體還是熱的。”

    要是放在過去，周翡肯定聽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可是下山大半年歸來后，她卻能在眨眼間便明白馬吉利的言外之意——殺人者很可能是四十八寨中自己人，而且沒有走遠(yuǎn)。

    這會是……四十八寨的第二次內(nèi)亂嗎？

    李妍被夜風(fēng)中的寒露一激，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了個寒噤，后背冒出一層雞皮疙瘩，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正踩在一根樹杈上，“啪嚓”一聲。

    馬吉利被這動靜驚動，提劍的手微微一顫，轉(zhuǎn)頭看了李妍一眼。

    李妍用力抽了口氣，顫聲道：“對……對不住……”

    馬吉利看著李妍嘆了口氣，神色一緩，繼而似乎猶豫了一下，他轉(zhuǎn)頭對周翡道：“我錯了，不該把她們帶來，阿翡，我給你幾個人，你帶著客人和meimei盡快躲遠(yuǎn)一點，你能……”

    他話還沒說完，李妍突然像個受驚的兔子一樣躥起來跑到了他身邊。

    在場的人除了吳楚楚，耳音都不弱，立刻聽見了遠(yuǎn)處傳來的雜亂的腳步聲。

    眾人頓時戒備起來，馬吉利本能地把李妍護(hù)在身后，就在這時，來人上氣不接下氣地現(xiàn)了形，出聲道：“來者何、何人？竟敢擅闖四十八寨……嗯？馬總管，您不是去金陵了嗎，怎么這會就回來了？”

    此言一出，李妍大松一口氣，用力拍了拍胸口，眾人雖說都未放下戒備，卻也微許放松下來，唯有馬吉利后背依然緊繃，手中緊扣著劍。

    周翡瞇起眼望著這眼生的巡夜弟子，輕聲問道：“這是哪一派門下的？”

    旁邊人尚未來得及答話，那人已經(jīng)跑到了眼前，沖馬吉利深施一禮，自報家門道：“晚輩鳴風(fēng)三代弟子……”

    鳴風(fēng)……鳴風(fēng)樓？

    一瞬間，周翡無端想起衡山密道中殷沛口中的那個故事。

    電光石火間，她根本來不及思考這其中的聯(lián)系，本能地提起了望春山，而就在這時，她眼角居然有銀光一閃，周翡一把推開旁邊的人，在眾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風(fēng)”字訣已經(jīng)卷了出去。

    望春山的刀背撞上了什么東西，周翡散落耳鬢的一縷長發(fā)無端夭折，熟悉的觸感讓周翡一瞬間知道了這是什么——牽機(jī)線！

    馬吉利大驚道：“阿翡不可莽……”

    “撞”字尚未出口，便見周翡毫無預(yù)兆地突然將手中長刀往下一壓，“不周之風(fēng)”幾乎毫無轉(zhuǎn)折地過度到了“一刀鎮(zhèn)山”上，“嗡”一聲——此處的牽機(jī)線畢竟不是與洗墨江中巨石陣相勾連的那種，被她一刀壓彎了。

    謝允突然從懷中彈出一顆與他在衡山上引燃的那個如出一轍的煙花。

    煙花倏地竄上天，炸醒了四十八寨上上空靜謐的月色，也那幾個隱藏在兩側(cè)樹梢上、幾乎與草木融為一體的人影頓時無所遁形。

    原來他們是用一個人吸引注意力，真正的刺客早已經(jīng)埋伏好了——怪不得幾個崗哨死得無聲無息。

    周翡手中的望春山隱隱勝了削金斷玉的牽機(jī)線一籌，硬是將牽機(jī)線壓變了形，而后輕叱一聲，兩個“牽線”人先后從樹上滾落，她一招得手，望春山在牽機(jī)線上重重滑過，竟悍然無畏地闖進(jìn)了幾個鳴風(fēng)殺手的牽機(jī)陣中，手中長刀再次變招，這回是“斬”！

    尚未成型的牽機(jī)網(wǎng)難當(dāng)其銳，登時碎在了她的刀下，牽機(jī)線四散崩裂，竟將牽線人也綁了進(jìn)來，李妍一把捂住眼睛，卻還是來不及了，近距離地看見了兩顆腦袋飛了起來。

    而周翡手中破雪刀余威未衰，直接抵住了那跑來吸引視線的鳴風(fēng)弟子喉嚨上。

    馬吉利身后，所有人都被這兔起鶻落的三刀驚呆了。

    周翡在外面的時候，也不知怎么運(yùn)氣那么差，每天輾轉(zhuǎn)在各大高手之間好不狼狽，根本無暇得知她的破雪刀一日千里的進(jìn)度。

    這會她也看不見身后眾人驚駭?shù)谋砬?，刀尖卡在那刺客喉嚨上，冷冷地說道：“你受誰指使？”

    那鳴風(fēng)的刺客看了她一眼，低低地“啊”了一聲，嘆道：“居然是破雪刀，命也。”

    隨即他目光從周翡臉上轉(zhuǎn)開，不知對著她身后哪一處虛空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竟然毫無預(yù)兆地往前一撞——周翡再要收手已經(jīng)來不及了，那刺客就這么面帶笑容地撞死在了她的刀口上！

    周翡輕輕一哆嗦，就在這時，一陣比謝允放的煙花還要刺眼的火光從后山?jīng)_天而起。

    不知是誰大聲道：“洗墨江！那是洗墨江！”

    正當(dāng)夜?jié)庥螘r，出門在外的李瑾容卻仍然沒有休息，她心里想著事，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一本描寫舊都的游記。

    人都說“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著”——年輕人大多貪睡，上了年紀(jì)以后覺才越來越少。

    李瑾容卻有個不大不小的秘密，她從十八/九歲開始，就有了失眠的毛病，這小二十年間，也曾經(jīng)試著調(diào)理過幾次，都不見效，好在習(xí)武之人身體強(qiáng)健，實在睡不著，大不了打坐調(diào)息到天亮，第二天也不耽誤正事。

    此時，李瑾容已經(jīng)帶人離開了蜀地，一路上不可避免地對新晉風(fēng)云人物周翡的“豐功偉績”有了耳聞，然而李大當(dāng)家卻并不像周翡想象得那么火冒三丈，反而有些憂慮。

    李瑾容聽了好幾個版本的傳說，第一反應(yīng)不是奇怪周翡那現(xiàn)買現(xiàn)賣的破雪刀是怎么把人糊弄住的——而是周翡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才沒在王老夫人身邊的。

    周翡不是李妍，從小喜靜多一些，她辦不出無緣無故自己亂跑的事。

    那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能讓她脫離長輩的視線？

    尤其華容城中那一段故事，各種版本的傳說一段比一段吹得天花亂墜。

    在這里頭，周翡怎么從那貪狼、祿存那兩尊殺神的眼皮底下順利逃出去的，并不重要，反正按照后續(xù)的故事來看，她逃得十分成功，沒缺胳膊也沒短腿——但讓李瑾容想不通的是，中原武林究竟還有什么人，值得仇天璣與沈天樞兩個人合力圍捕？

    那些神乎其神的謠言中，有一些也提到了吳將軍家人。

    雖然叛將家眷自然少不了被北朝緝捕，但那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孤兒寡母而已，隨便幾個小兵殺她們也是易如反掌，用得著出動兩個北斗……甚至貪狼星親至？

    曹仲昆的狗是大棒骨吃撐了，沒事出來消食嗎？

    李瑾容隱約覺得自己可能遺漏了什么，可她思前想后，發(fā)現(xiàn)整件事都籠著一層不祥的濃霧，而她始終抓不到那個關(guān)鍵。

    她將半天沒翻一頁的游記放在一邊，用力掐了掐眉心……自己究竟遺漏了什么？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在外面叫道：“大當(dāng)家！”

    李瑾容瞬間將自己疲憊又茫然的表情收斂得一渣不剩，微一側(cè)頭，揚(yáng)聲道：“進(jìn)來?！?/br>
    她尚未歇下，客房的門便也沒栓，從外面一推就開，李瑾容話音未落，替她打點雜事的那位女弟子便一臉匆忙地闖了進(jìn)來——李瑾容脾氣臭不是一天兩天了，能跟在她身邊的弟子必定是十分機(jī)靈又有分寸的，鮮少會這么冒失。

    李瑾容揚(yáng)起眉，做出一個有些不耐煩的詢問神色。

    那弟子道：“您快看看是誰來了！”

    只見一個人快步從她身后走出來，叫道：“姑姑！”

    這回，李瑾容狠狠地吃了一驚，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晟兒？”

    即使是個子長得格外晚的男孩，到了十七八歲的年紀(jì)，看起來也基本不再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了，可是李晟站在她面前的時候，李瑾容卻險些一時沒認(rèn)出來。

    他整個人瘦了兩圈，個頭便無端顯得高出了一截。

    在家里，李晟雖然稱不上驕縱，卻多少有點公子哥脾氣，衣服頭發(fā)必然一絲不亂，往哪一站都是風(fēng)度翩翩，恨不能將“李家大少爺”五個字頂在腦門上，可是此時站在李瑾容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卻比要飯花子強(qiáng)不到哪去，兩把短劍丟了一把半——統(tǒng)共就剩下一支沒有鞘的光桿鐵片，用草繩纏了幾圈。

    他臉瘦得只剩下一層皮，捉襟見肘地繃在顴骨上，臉頰上還有一塊黑，也不知是蹭的灰還是什么傷口結(jié)痂后留下的痕跡，嘴唇裂了幾道口子，隱隱能看見其中開綻的血rou，唯有眼神堅硬了不少，甚至敢跟李瑾容對視了。

    “給他倒杯水來，”李瑾容匆忙吩咐了一聲，又一迭聲地問他道，“你怎么自己一個人在這？為什么弄成這樣？阿翡呢？”

    李晟好像渴得狠了，連聲“多謝”都沒顧上說，端起杯子便往自己嗓子眼里潑了下去，不知怎么扯到了嘴唇上的裂口，他臉上痛苦的神色一閃而過，卻并沒有聲張。李晟飛快喝完，將一滴不剩的空杯子放在一邊，說道：“阿翡沒跟我一起——此事說來話長了，姑姑，我長話短說，有一位名叫‘沖云子’的前輩托我?guī)б痪湓捊o您?！?/br>
    李瑾容：“……什么？”

    這個名字叫她不得不震驚，因為那封帶著水波紋又語焉不詳?shù)男派希淇钫恰皼_云子”，隱居的齊門掌門人，也是老寨主數(shù)十年的故交。

    “他說這句話說給您聽，是為了以防萬一，要是您聽不懂，那是最好。”李晟明顯地皺了一下眉，好像至今不能理解老道士是什么意思，“那句話是‘年月不能倒流，人死不能復(fù)生，過去的事既然已經(jīng)蓋棺定論，再挖墳掘墓將它翻出來的，必然不懷好意，大當(dāng)家，無論別人跟你說什么，都不要信，切記，不要追究’……師姐，勞駕再給我一杯水?！?/br>
    李晟一口氣說到這里，嗓子都劈了，他用力咳了兩下，幾乎嘗出一點血腥味來。

    李瑾容不動聲色地抽了一口氣，平靜的表情下，心里幾乎炸開了鍋。

    齊門的沖云子道長跟四十八寨早已經(jīng)斷了聯(lián)系，卻居然在數(shù)月間前后給她傳來兩封信，一封寫在紙上，托周以棠轉(zhuǎn)交，另一封卻是她從小帶大的親侄子口述的，而兩封信的內(nèi)容居然自相矛盾、截然相反！

    倘若不是齊門那老道士失心瘋了，這兩封信里必有一封有問題。

    李晟沒理會她的沉吟不語，又飛快地接著說道：“還有一件事，姑姑，去時路上鄧甄師兄曾經(jīng)跟我細(xì)細(xì)講過寨中沿途暗樁所在，當(dāng)時北斗在南北交界活動猖獗，我不得已避其鋒芒，繞路到南朝界內(nèi)，在衡陽落腳。因為怕誤事，我當(dāng)時本想寫一封信，通過衡陽暗樁傳給您，不料衡陽暗樁生了異心……我不知道是哪一方勢力、誰的人策反的，當(dāng)時來不及深究，險些被他們扣住，好不容易逃出來，一路被人追殺到這里——不是普通的追殺，我就一個人，無拖無累，按理說隱于市還是隱于野都容易，但姑姑，我懷疑他們出動的是正經(jīng)八百的刺客，衡陽暗樁里有沒有鳴風(fēng)的人？”

    四十八寨分布在各地的暗樁，都是各門派分別派駐的，眾人不分彼此，因此暗樁的人手都是混著來的。

    但李瑾容知道，鳴風(fēng)是特立獨行的。

    這是寨中長老都知道的，老規(guī)矩了。

    李瑾容不是不想改，可一來鳴風(fēng)的人在外面都很孤僻，二來……盡管聽起來是十二分的莫名其妙，但這是老寨主李徵親自定的規(guī)矩。

    而四十八寨來往的重要信件中，如果用上了暗語，為防被人截留破解，來往的信件通常不走一條線。

    比如自蜀中往金陵方向有兩條線路，一條出蜀后落腳邵陽暗樁，另一條恰好是衡陽線路！沖云子那封托周以棠轉(zhuǎn)交的來信恰好走了衡陽線，那么李瑾容寫信給周以棠的時候，則會避開衡陽，改道邵陽，周以棠如果給她回信，那封她一直沒收到的回信則會再一次地卡在衡陽暗樁里。

    如果真是衡陽暗樁出了問題，那……

    李瑾容猛地站了起來，她難得離開一回四十八寨，此番出門要重整暗樁，各派的精英人物都帶了不少……她在房中緩緩踱了幾步，抬起頭對一直在旁邊目瞪口呆的女弟子吩咐道：“去把人都叫起來，咱們立刻折返！”

    那弟子應(yīng)了一聲，撒腿就跑。

    李瑾容對輕輕吁了口氣的李晟說道：“你跟我來，把路上的事仔細(xì)告訴我?！?/br>
    “姑姑，”李晟微微有些赧然地說道，“有吃的嗎？那個……干糧就行，我可以拿著，邊吃邊說。”

    ☆、第77章 沖云

    久旱逢甘霖，久餓逢干糧，李晟真是餓得狠了，感覺自己張嘴就能咽下一頭牛，即使被熱氣騰騰的包子餡燙了一下舌頭，他也依然英勇的磨牙霍霍，絕不退縮。

    一個包子下肚，就好像小石子墜入深淵，肚子里連聲響動都欠奉，李晟一連吃了五個巴掌大的包子，依然沒飽，但感覺自己心里有了點底氣，好歹不會被一陣大風(fēng)掀飛了。他便不再狼吞虎咽，消瘦的臉上展開一言難盡的心事重重。

    李瑾容還在等著他回話，李晟一時有些不知從何說起，本能地找了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對李瑾容道：“您知道霍老堡主去世的事嗎？”

    李瑾容當(dāng)然聽說了，霍連濤扛著一大堆大義凜然的旗子，插在腦袋頂上的那面就是“害死老堡主之仇不共戴天”，眼下，他正在南朝四方游說，幾乎恨不能將“報仇雪恨”四個字刻成一副大匾，招攬一批人手，直接供其造反。

    李瑾容點點頭：“貪狼與武曲在岳陽聯(lián)手火燒霍家堡，這事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