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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有匪在線閱讀 - 第83節(jié)

第83節(jié)

    周翡便小聲對謝允說道:“他怎么激動成這樣,霍連濤這三寸不爛之舌有那么厲害么?怪不得當年連朱雀主都能被他收買?!?/br>
    謝允哭笑不得,但他在這方面一點也不想點撥周翡,便義正言辭地說道:“是,你說得太對了?!?/br>
    周翡:“……”

    她總覺得自己又遭到了嘲諷。

    李晟頗有些看不下去,硬邦邦地岔開話題道:“我看丁魁來得有恃無恐,為什么?”

    水榭中,霍連濤已經將自家的慎獨方印請出來了,焚起香正在舉行一個不知是什么的儀式,比拜堂成親還復雜,周翡他們沒興趣看一個半大老頭子在搔首弄姿,便湊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地悄聲說話。

    周翡道:“我總覺得霍連濤倉皇上臺,其實也沒能查出來海天一色到底是什么,所以編出了這么一套說辭?!?/br>
    楊瑾奇道:“這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翡達到了利用楊瑾抓謝允的目的,也便懶得再圓謊,于是直白地告知他道:“因為聽起來和我編的套路差不多?!?/br>
    楊瑾:“……”

    這黑炭原地呆了片刻,終于,在已經到達永州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是被周翡糊弄了。

    楊瑾當即怒不可遏,幾乎生出一種中原人無有可信任者的孤憤,眼睛瞪成了一對銅鈴,手指攥得“咯吱咯吱”直響,青筋暴跳地指著周翡道:“你……你……”

    李妍被他這動靜嚇了一跳,湊過來觀察了一下楊瑾,問道:“黑炭,你又怎么了?”

    楊瑾憤怒的一扭頭,鼻尖差點跟李妍手里捏的小紅蛇來個肌膚相親,一肚子怒火都嚇回去了,當場面無表情地從椅子上一個后空翻翻了出去,臉色竟活生生地白了三分。

    李妍這時才意識到什么,震驚又幸災樂禍道:“我的娘,一個南疆人,竟然怕蛇?”

    應何從忙小聲道:“你別使那么大勁捏我的蛇,你對它好一點!”

    李晟簡直受夠了這群腦子少長了一半的人,眼不見心不煩地背過身去,黑著臉和正常人說話:“有道理,如果真像霍連濤說的那樣,姑姑至少應該知道內情,爺爺當年連四十八寨都交到了她手里,不可能獨獨瞞著這件事?!?/br>
    “還有楚楚她爹吳將軍,他又不是江湖人,還是個身陷敵營的內應,本就如履薄冰了,不可能再節(jié)外生枝地攙和到這些江湖門派身上來?!敝荇淦沉艘谎蹮狒[的水榭,接著道,“太奇怪了,到現(xiàn)在為止,海天一色是什么就真沒有人知道嗎?”

    李晟想了想,一擺手道:“先不提海天一色,我總有種不祥的預感?!?/br>
    周翡因為謝允的緣故,這會心思全在“海天一色”上,聞言一愣。

    便聽吳楚楚在旁邊說道:“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倘若是我想給這英雄會搗亂,應該會偷偷來,突然站出來嚇人一跳,肯定不會讓人用棺材抬著我闖進來,生怕別人不知道。除非……”

    除非丁魁有恃無恐。

    那么他在等什么?

    吳楚楚一句話說得幾個人都沉默了。

    活人死人山固然厲害,然而霍家堡與這一大幫賓客也都不是吃素的。

    丁魁身邊此時不過幾十個狗腿子,除非這二三十人都會飛天遁地,否則無論如何也沖不破這將近數(shù)萬人的圍追堵截。

    李晟低聲道:“小心了,我覺得……”

    他這話陡然被一聲長嘯打斷,隨即“轟”一聲,飛沙走石四濺,眾人齊齊回過頭去,只見他們來時那精巧至極的石林居然被人從外面以暴力強行破開,大石亂飛,砸傷了不少躲閃不及的人。

    一個周身紅衣的人披頭散發(fā),懷抱一只琵琶,一言不發(fā)地站在門口。

    水面上的風輕輕掃在他身上,他衣袂與長袍都輕盈得不可思議,然而因為氣質太過陰郁的緣故,不像是行將羽化登仙的世外高人,倒像個前來索命的厲鬼。

    正是久違了的朱雀主,木小喬。

    ☆、第107章 澆愁

    周翡雖然知道木小喬沒那么容易死在沈天樞手上,卻還是為他這別具一格的露面方式吃了一小驚。

    她戳了謝允一下:“木小喬不是專門替霍連濤辦事背黑鍋的嗎,怎么今天這態(tài)度有點不對?”

    謝允沒回答,輕輕攥住了她的手指。

    周翡下意識地一抽,沒抽出去,謝允借著長袖的遮掩,將她的手當成了暖爐,偏偏還要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不看她,嘴角卻帶了點使壞的微笑。

    周翡便一抬手,肩膀微動,好似拉琴似的用手背一磕長刀柄,望春山便十分隱蔽地往旁邊一撞,戳在了謝允肋骨上。

    謝允一口氣差點噴出來,終于被毆打出了一句正經話:“不……不知道?!?/br>
    李晟沒看見底下的小動作,剛開始見謝允笑得那么“高深莫測”,只當他有什么真知灼見,不料專心聆聽半晌,就聽見了這么個結論。李晟頓時覺得謝允與那幫不靠譜的東西都是一丘之貉,只好眼不見心不煩地去觀察霍連濤。

    霍連濤好似也沒料到這出。

    北斗突襲岳陽時,木小喬便失蹤了,都說是死在沈天樞手上了,可是這會他突然冒出來不說,眼看著還是來者不善。

    霍連濤心里不由得打了個突。

    他一直看不透木小喬。

    無論是武功、性情還是那股子瘋勁,朱雀主都斷然不是那種肯依附于誰、供誰驅使的人。木小喬不是活人死人山“四圣”之首,卻絕對是武功最高的一個,別說區(qū)區(qū)一個霍連濤,就是當年腿法獨步天下的霍老堡主,約莫也就跟他是個伯仲之間的水平。

    可是偏偏,就這么個擺在那就能辟邪的大人物,竟然毫無怨言地在守了霍家堡那么多年。

    木小喬就好比一尊鎮(zhèn)宅的邪神,霍連濤曾經對木小喬多有倚仗,又因為無法控制此人而懼怕于他。

    霍連濤勉強維持著自己方才主持大局的風度,穩(wěn)重地開口問道:“朱雀主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本來是想趁著大家伙都在,過來湊個熱鬧,順便請教堡主幾件事,不留神早晨起來晚了,”木小喬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開口,這回他倒是沒有刻意拿女腔,但捏慣了嗓子,聲音還是比尋常男子輕柔很多,“門口那石林陣還怪復雜的,我來晚了又沒人領路,只好動了點粗,多有打擾,回頭賠你錢?!?/br>
    霍連濤皺起眉。

    木小喬一邊說,一邊沖自己身后招招手。

    上回在山谷中,木小喬手下的人先被北斗殺了一批,又被他自己炸死一批,基本便不剩什么了,不過“人手”這東西,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他又重新招了一批。

    活人死人山乃是個魔頭窩,教眾里頭流傳各種詭異的邪教,有信仰蚯蚓的、信仰黃魚的、信仰爬山虎的……各路妖魔鬼怪大展神通,僅就戰(zhàn)斗力而言,還是很唬人的。

    青龍教有排山倒海大陣,玄武派人士沿途打劫起來,實力也頗不俗,白虎主有自己的一方勢力,唯有這木小喬活得十分隨意,手下都是隨便征召來的,跟鬧著玩似的。

    他不收弟子、也不培養(yǎng)心腹,打劫個把山匪窩點,就能給自己湊出一幫班底,完全就是武力脅迫或者花錢弄來的一幫,給他裝門面跑腿用。

    這套全新的手下們很快幫他架上來一個狼狽的男人。

    來人腳步虛浮,瘦骨嶙峋,被人架上來的時候,兩股戰(zhàn)戰(zhàn),似乎隨時準備尿褲子,架著他的人一松手,他便“噗通”一聲撲倒在地,以頭搶地,根本站不起來。

    丁魁呲著豁牙大笑道:“木戲子,你這相好的又是打哪綁來的,咋站都站不起來?忒不中用了?!?/br>
    木小喬聞言,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風馬牛不相及地問道:“丁魁,你還剩幾顆牙?”

    丁魁絲毫不以為杵,居然還真回答了:“老子還剩十四顆,人送綽號十四爺爺便是我,哈哈哈!”

    木小喬側著臉、斜眼瞥了他一眼,抿嘴輕笑道:“十四聽著不怎么吉利,丁兄,你莫要急,等我同霍堡主說完話,馬上便叫你變成丁八,保證今年發(fā)大財?!?/br>
    人群中傳來幾聲“噗嗤”,不過很快就沒了聲音,顯然那憋不住笑的叫親友及時制止了。

    丁魁臉一僵,有心想同木小喬分辨一二,又想起自己打不過這半男不女的妖怪,只好閉嘴,小心翼翼地護住自己碩果僅存的十四顆大牙。

    木小喬走上前,用腳尖勾起那伏在地上的男子的下巴,指著霍連濤的方向問道:“認得他不?”

    地上的人臉上煙熏火燎,五官糊成了一團,親娘老子都不見得認得,霍連濤自然不知道木小喬找來了何方神圣,然而他心里還是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這位……”

    那匍匐在木小喬腳下的叫花子看清了霍連濤,眼睛里陡然爆出驚人的光亮,四肢并用,野狗似的往前撲去,被木小喬一腳踩在脊梁骨上,只好無助地趴在地上,雙手拼命地往前夠,口中大聲叫道:“堡主!堡主!老爺!救我!我是給您當花匠的老六啊!您親口夸過我的花種得好……救命!”

    霍連濤為人八面玲瓏,見了什么都會隨口夸一聲好,自然不會記得一個過眼煙云似的花匠,當即一愣。

    “堡主貴人多忘事,”木小喬笑道,“此人名叫錢小六,是岳陽霍家堡的花匠,花種得確實極好,堡中幾個園子與后院的花草都是他在照顧?!?/br>
    “后院”兩個字一出口,別人云里霧里,霍連濤的心卻狂跳了幾下——那是他兄長霍老堡主的居處。

    霍家堡先前能屹立不倒,很大程度上是老堡主的人脈,霍連濤知道這一點,自然不愿意落下苛待兄長的名聲,盡管老堡主已經不認識他了,他卻還是專門開辟了一個清靜又優(yōu)美的小院給老堡主住,派了仆從仔細照顧老堡主日常起居,自己也是每日晨昏定省,再忙也會去探望……

    直到他攀上更高的樹,老堡主才徹底淪為了沒用的累贅。

    霍連濤不便親身上陣破口大罵,便回頭沖自己一幫手下遞了個眼色,霍家堡的人都機靈,立刻有人說道:“朱雀主,霍堡主敬你是客,你也好自為之,今日各位英雄都在這,你將一個不相干的叫花子扔在這,張口閉口種花種樹的,吃飽了撐的嗎?”

    木小喬用力盯了說話那人一眼,臉頰嘴唇上的胭脂顏色紅得詭異,目光在那人的胃腸上下略作停留,仿佛思考此人這幅“吃飽了不撐”的肚腸該怎么掏出來。

    隨后他不溫不火地說道:“這錢小六是岳陽霍家堡的舊人,怎么算不相干呢?因北狗施壓,岳陽霍家南撤,走得倉促,仍有不少人留了下來,一些燒死了,還有一些被沈天樞所俘,也沒能多活幾天。錢小六便是被沈天樞留下的幾個活口之一……因為他道破了一個秘密?!?/br>
    霍連濤手心開始冒汗。

    木小喬笑盈盈地欣賞他強自隱忍的臉色,說道:“他說他親眼看見,霍家堡的大火是自己人放的,霍堡主早早開始將霍家堡的家底往南送,單留一個老堡主在岳陽當誘餌,給北斗來了個金蟬脫殼,再一把火燒死老堡主——”

    霍連濤不用開口,便立刻有他的人替他叫道:“血口噴人!木小喬,霍家待你不薄,你卻和丁魁這種人渣沆瀣一氣,污蔑堡主……”

    霍連濤一抬手,身后的聲音陡然被他壓了下去。他脾氣很好地問道:“那么請問朱雀主,這個人既然在沈天樞手里,又是怎么到了你手里呢?家兄在世時,霍某每日早晚都要前去清安,必然路過后院,卻對這位錢……錢兄弟一點印象都沒有?!?/br>
    丁魁憋了半天,這會終于忍不住了,大笑道:“木戲子,霍堡主這問你話呢,你究竟是跟北朝鷹犬勾結,構陷于他呢?還是自己從路邊撿了個傻子就跑到這來大放厥詞呢?”

    李晟嘆了口氣,小聲道:“朱雀主說的其實是真的,只可惜……”

    只可惜木小喬素日太不是東西,名聲太臭,別說他只是逮了這么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證,就是人證物證俱在,從他嘴里說出來,也不像真的。

    木小喬不答話,他目光不躲不閃地盯著霍連濤,只是突然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地說了一個詞:“澆愁?!?/br>
    霍連濤登時色變。

    周翡茫然道:“什么?”

    這一回,連好似聽遍了天下墻角的謝允都皺著眉搖搖頭,示意自己沒聽說過。

    李晟問道:“他說的是哪兩個字?‘焦愁’?‘澆愁’?還是‘腳臭’什么的……”

    應何從幽幽地說道:“‘澆愁’,‘舉杯澆愁愁更愁’的‘澆愁’,乃是一種毒?!?/br>
    周翡他們幾個人雖然跟著興南鏢局的人進場,卻為了說話方便,單獨占了一張桌子,應何從話音一開口,這桌子上的一幫人都直眉楞眼地瞪向他,等著他接著往下說。

    應何從卻結結實實地閉上了嘴。

    李晟問道:“然后呢?澆愁是什么毒?”

    應何從道:“叫令妹把‘紅玉’還給我,我就告訴你們?!?/br>
    周翡:“……”

    都是謝允那孫子給她起的狗屁花名,爛大街到了跟一條蛇重名的地步,豈有此理!

    李晟沒好氣道:“李大狀,你快把那長蟲還給人家?!?/br>
    小蛇“紅玉”大概已經嚇破了蛇膽,一回到主人懷里,立刻頭也不回地鉆回了應何從身后的籮筐,連頭都不敢冒了,應何從這才不緊不慢地解釋道:“說是毒,其實也不盡然,要是將此物用水泡開一點,人服下便會像喝了酒一樣進入微醺狀態(tài),又能省得弄一身酒糟味不雅,過去的達官貴人們常拿來助興,得名‘澆愁’。但倘若大量放入烈酒中,人喝了就會產生中風的癥狀,就算當年大藥谷的神醫(yī)也診斷不出,長期飲用則會致人癡傻。”

    應何從說話也不知道壓著聲音,這般長篇大論地廣而告之,跟私塾先生講課似的,周圍一幫人都聽見了,各種意味不明的目光同時投了過來,連木小喬都往這邊看了一眼。

    應何從卻安之若素,好似渾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