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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有匪在線閱讀 - 第96節(jié)

第96節(jié)

    店小二手腳麻利得很,三下五除二便收拾了一包冒著熱氣的干糧,鹵rou切片,厚厚實實地夾在當中,壺里灌了驅(qū)寒解渴的米酒,一路小跑過來那男子身邊,小聲喚道:“客官,客官?!?/br>
    男子卻只是閉著眼,恍若未聞。

    “哎,”同桌的年輕姑娘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別推了,他流了好多血,我都聞見味了,你看看,他可能是暈過去了?!?/br>
    這姑娘正是李妍,她三年前一時貪玩,死乞白賴地非要跟著周翡他們私自離家,回去縱然有周以棠保駕護航,還是挨了大當家一頓好揍。

    李妍從小受寵,基本沒什么挨揍的經(jīng)驗,不料攢到了十四五歲大,胡了一把大的,據(jù)說當時她鬼哭狼嚎之音繞梁三日,余音經(jīng)久不衰,嚇壞了一幫小弟子。

    從那以后,李妍終于在習武上少許用了點心,年初,她總算是以秀山堂四朵紙花的成績,險而又險地拿到了她的出門令牌。

    這還是李妍頭一次光明正大地出門辦事,她跟李晟一起,要替李瑾容自西往東走一路,乃是寨中例行“把脈”。這是幾年前四十八寨暗樁大規(guī)模淪陷后方才有的規(guī)矩,先頭在寨中發(fā)一批信件,派幾路弟子,隨著信件路線暗訪途中暗樁,“把脈”的人不必露面,只需途徑每個地方的時候盤旋幾日,信走他們便走,見無異狀即可離去。

    李妍他們走的便是直入東海的一線,濟南府正好是最后一站。

    就算是周翡和李晟他們,頭一次出門的時候也只是個跟班的任務——雖然后來機緣巧合地變了性質(zhì)——李妍這次基本只是跟著李晟熟悉路線,除了給她哥沒事訓斥兩頓,什么都不用管。

    不料方才在城外,李晟不知看見了什么,抬腿便要去追,只匆忙和她交代了一句,叫她在鴻運客棧里等。

    李晟本意是打發(fā)她自己去不到半里遠的小客棧里吃碗面,自己去去就回,誰知李妍從小到大,除了被楊瑾抓走的那一次,基本就沒有離開過寨中長輩與哥姐身邊,猝不及防地被一個人丟下,好似有生以來頭一次出籠的金絲雀——恨不能立刻撲騰著翅膀上天撒歡,又隱約有些惴惴不安,因而極力裝出一副飽經(jīng)世事的淡定模樣,將濟南城中小小的鴻運客棧當成了探險的地方。

    而且她當真是想什么來什么,不過吃碗面的光景,居然真出了“意外”。

    店小二聽了她的話,唬了一跳,小心翼翼地伸手晃了晃那男子,見他面容灰敗,唇色發(fā)青,果然十分不好。這一晃動,他搭在腰腹間的胳膊掉了下來,腰腹間有血腥味傳來,再仔細一看,血跡已經(jīng)將黑衣都浸透了些許,竟是受傷不輕。

    店小二頗覺棘手,不知如何是好,便回頭沖掌柜張望了一眼。

    鴻運客棧的掌柜是個小老頭,手中撥著算盤,眼神確實精光內(nèi)斂,是個內(nèi)家高手。

    掌柜沖店小二一點頭,便另有個跑堂的上前,想上前幫忙,將這男子攙下去。

    就在這時,客棧外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馬嘶聲。好似有一大幫人冒雨疾行而來。

    李妍突然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忙一低頭,三口兩口便將剩下的湯面灌進了肚子。她嘴還沒來得及抹干凈,便見幾個頭戴斗笠的黑衣人堂而皇之地闖了進來,為首一人手臂伸得長長的,面無表情地舉著一塊令牌,倨傲地亮給大堂中眾人看。

    李妍耳朵極靈,瞬間聽見好幾聲低低的抽氣聲,老遠的地方有個人小聲道:“我的娘,北斗怎么來了!”

    李妍睜大了眼睛。

    令牌開路,后面跟著好幾個北斗黑衣人,魚貫而入后分兩列而立。

    一個中年男子緩步走了進來,身后跟著的黑衣人畢恭畢敬地給他撐著傘,此人相貌堂堂,身穿絳紅官袍,腳踩皂靴,手中提一把佩刀,端莊得能直接去上朝。

    現(xiàn)存四大北斗,李妍見過兩個,但聽聞沈天樞是個形容枯槁的獨臂人,形象與這官老爺似的中年人對不上,她便尋思道:“莫非是北斗的‘武曲’童開陽?”

    這群人一進來,客棧中頓時鴉雀無聲。

    那行腳幫的掌柜也顧不上再端著算盤在柜臺后面裝神,忙三步并兩步地撥開眾人走上前來,一揖到地道:“諸位大人,草民做的是小本買賣,并無違法亂紀之事,該捐的也早早捐了,從未拖欠,不知諸位大人有何貴干?”

    穿紅袍的中年人瞥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沒事我們就不能住住店?”

    掌柜額角露出一點冷汗,陪笑道:“自然,自然,只要官爺們不嫌棄咱們小店寒酸……哎,來人……”

    “不必了?!惫倥勰凶右粩[手,公事公辦地板起臉道,“北斗捉拿朝廷欽犯,閑雜人等退避,礙事的視同同伙處理!”

    李妍聽了“欽犯”二字,第一時間便聯(lián)想到了眼前這怪客腰上的傷,她來不及細想,仗著自己躲在角落里被一幫人擋著,探手拿起桌上涮碗筷的涼水,手腕一翻,將半杯涼水一滴不浪費地潑到了那男人臉上。

    重傷的男子不知被追殺了多久,被潑醒的一瞬間已經(jīng)清醒,目光如炬。

    與此同時,紅袍男子喝道:“拿下!”

    李妍眼前一花,便見那重傷之人猛地翻身而起,重劍橫在胸前,“嗆”一聲好似潛龍出水,橫掃第一個沖上來的北斗胸口,他功夫極少花哨,確實招招不落空,從眾北斗中逆流而上,睥睨無雙,轉(zhuǎn)眼已經(jīng)沖到門口。

    那身著紅官袍的中年人叱道:“廢物!”

    而后,也不見他有多大動作,人影一閃,便不知怎么到了門口。他手中花哨的佩刀約莫比尋常男子的手掌還要寬上幾許,毒蛇似的翻身卷向那重傷之人。

    那受傷男子不敢硬接,只好后退,紅官袍冷笑一聲,接連三刀遞出,一招快似一招,而身上的袍袖衣擺竟然紋絲不動,三下五除二便將已經(jīng)到了門口的人逼回了客棧中。

    此時,客棧中的人們已經(jīng)嚇得四散奔逃,到處都是狼藉的杯盤,方才好似到處都滿滿當當?shù)拇筇庙暱炭粘鲆淮髩K地方。

    北斗們訓練有素地圍成一圈,將那重傷之人困在中間。

    那重傷之人顯然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按自己腰側的傷口,不住地喘息。

    紅官袍說道:“劉有良,陛下待你不薄,你就是這么吃里扒外的?”

    李妍心道:“原來此人叫做‘劉有良’?!?/br>
    她隱約覺得這名字聽著耳熟,想是路上聽誰提起過,卻一時想不起來。

    好在,李妍雖然記性不怎么樣,耳力卻不錯,她聽見有那消息靈通的人小聲道:“哪個劉有良?不是那個御林軍大統(tǒng)領劉有良吧?這可真是奇了,怎么這大官兒還成朝廷欽犯了?”

    旁邊有人“噓”了一聲,“噓”完,自己又沒忍住,接著道:“怎么不行,你忘了那姓吳的‘忠武將軍’了?”

    瑟瑟的秋風順著客棧敞開的門扉往里灌,吹得人一陣陣發(fā)冷。

    劉有良的冷汗順著淋濕未干的鬢角往下淌,嘴唇不住地顫抖,卻不回話。

    紅官袍目光掃過整個客棧里無知無覺看熱鬧的人,意味深長地笑道:“我知道劉統(tǒng)領心軟,要緊的話必不肯在這里說的,否則豈不是連累了這一客棧的無辜百姓?”

    李妍一時沒反應過來這話里的言外之意,座中有老江湖臉色卻悄然變了——北斗一路追殺這劉有良,除了他犯了事之外,必是因為他知道了什么要緊的秘密。紅袍人這是在威脅他,倘若他開口吐露一個字,不管此處的人聽沒聽見,北斗都要斬盡殺絕!

    劉有良喘得像個破風箱,能聽見肺里傳出的雜音來。

    紅袍人嘆了口氣,勸道:“別再負隅頑抗啦?!?/br>
    他話音未落,那劉有良邊陡然仗劍向前,重劍流星趕月似的直取紅袍人面門,紅袍人大笑一聲,好似嘲笑對方自不量力似的,信手接招。

    鴻運客棧的老掌柜見此事難以善了,忙上前擺手作揖道:“貴客!二位貴客,求您行行好,莫要在店里動手啊?!?/br>
    紅袍人輕慢道:“賠你那堆爛木頭削的桌椅板凳,老東西,沒你的事,滾一邊去!”

    眼見那劉有良被紅袍人好似貓戲耗子似的逼得快要吐血,李妍下意識地摸向自己別在腰間的刀,心道:“倘若阿翡在這,她保準不會在旁邊看著。”

    這念頭一閃而過,李妍悄悄將刀推開了一點。

    然而隨即,她又自己萎了,那紅衣人武功太高了,憑李妍的眼力,連人家究竟有多高都看不出來,遑論上前管閑事。

    周圍的人全都避之唯恐不及,李妍推了半寸的刀又定住了,心里猶猶豫豫地轉(zhuǎn)念道:“倘若李缺德知道我膽敢自不量力地管這等閑事,一定得氣成個蛤/蟆……而且我該怎么管?”

    就在李妍踟躕間,突然,那方才還在討?zhàn)埖睦险乒耱嚨厣锨耙徊?,從懷中摸出一截雙節(jié)棍來!

    “嘩啦”一聲輕響,那雙節(jié)棍橫空而出,精準地掛在了那紅袍人與劉有良兵刃之間,當空打了個旋,將兩人的動作短暫地定住了。

    紅袍人怒道:“老匹夫,你敢!”

    他猛一拂袖,輕易便將掌柜的雙節(jié)棍甩脫,那干癟的老頭順勢一側身,在劉有良身側站定,低聲道:“這位客人身上帶著我門中信物,見此物者必得聽他號令,客人仁義,不肯差遣,小的們卻不能干看著他有難袖手旁觀啊。童大人,見諒啦?!?/br>
    這紅袍人果然是童開陽,他陰惻惻地說道:“知道我是誰還敢這樣放放肆,老頭,我看你這客棧是不想開了?!?/br>
    劉有良低聲道:“掌柜,不必……”

    鴻運客棧是本地最大的一家客棧,因為店里的伙計們手腳麻利還嘴甜,頗有幾道招牌菜,這幾年在往來過客中頗有令名,儼然已經(jīng)成了濟南府一景,尋常江湖客光腳不怕穿鞋的,但連累這樣大的一份產(chǎn)業(yè)便過了——這也是劉有良途經(jīng)此處,卻只是落腳,并未尋求行腳幫庇護的緣由。

    掌柜的提著雙節(jié)棍,笑道:“小的們開店做生意,本就是給諸位朋友落腳跑腿,提供個方便,其他種種不過順帶,如今‘天蝠令’重現(xiàn),我們卻因產(chǎn)業(yè)怕事退避,豈不本末倒置?”

    說完,不待劉有良阻止,掌柜便道:“諸位朋友,對不住啦,今日小店關張歇業(yè)一日,一干酒水飯菜算小老兒宴請諸位,不必破費了,還請諸位趁天未黑,另找住處!”

    眾人方才還扼腕著英雄們都不出世,此時一見這掌柜砸鍋賣鐵與北斗武曲杠上,當即二話也沒有,紛紛識相地卷包離去,唯獨李妍猶猶豫豫,一時覺得自己既然出身名門正派,又有武藝傍身,自然與那些商人們不同,這么走了未免太不好看,一時又想李晟叫她在鴻運客棧等,她若是走了,她大哥來了找不到人,再碰上北斗等人,想必更得著急。

    李妍提刀順著人流走出鴻運客棧,卻不像其他人一樣走遠,眼珠一轉(zhuǎn),李妍縱身攀上了一棵大樹,將自己藏在重重樹影之后。

    童開陽道:“好,行腳幫是吧?人路你們不走,便是非要走鬼門關了!”

    他說話間,門口馬蹄聲、腳步聲紛紛而至,還能聽見跑得慢的客人們的驚呼聲,足有百八十個北斗黑衣人紛紛趕到,大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天依舊陰沉沉的,滿地泥濘,整個濟南城都狼狽不堪。

    鴻運客棧的伙計們與北斗黑衣人戰(zhàn)做了一團。

    伙計們都身懷武藝,資質(zhì)卻良莠不齊,行腳幫這種苦出身的江湖門派畢竟與訓練有素的北斗黑衣人不可同日而語,何況北斗人多勢眾,除少數(shù)幾個高手尚能撐住之外,其他人基本是螳臂當車。

    掌柜一聲呼哨,帶著幾個人將童開陽團團圍住,頭也不回地沖那劉有良道:“劉大人快走!”

    劉有良正在踟躕,那掌柜便又道:“大人不惜露出天蝠令,必有能豁出命去的要事,還耽擱什么!”

    劉有良聽了,狠狠一咬牙,驀地一抱拳:“兄臺,你我萍水相逢,大恩不言謝?!?/br>
    掌柜的干癟的臉上倏地露出一個轉(zhuǎn)瞬即逝的笑容,劉有良長嘯一聲,退出站圈,重劍橫掃,一口氣連斬七八個黑衣人,殺出了一條血路,竟突出重圍。

    這一番動作想必消耗不輕,他離開客棧時腳步都已經(jīng)踉蹌,一聲呼哨喚來自己的馬,忍痛大喝一聲“駕”。四五個北斗撲上來,劉有良重劍掃了兩個,腰間劇痛,一時竟翻不過手來,就在這時,他聽見兩聲悶哼,那剩下的北斗竟然紛紛自己捂著臉退開了。

    劉有良已經(jīng)來不及細想是誰在幫他,縱馬狂奔而去。

    方才逃到城外,那劉有良眼前已經(jīng)模糊,伏在馬背上不過勉力支撐,他狠狠一咬舌尖,正想恢復幾分神智,突然,狂奔的馬慘叫一聲,前腿倏地跪下,將背上的人摔了出去——地上竟有一道絆馬索。

    劉有良這一摔非同小可,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在地上掙扎幾次沒能爬起來,而埋伏在此的北斗黑衣人已經(jīng)包抄過來。

    突然,一棵沾滿了雨水的大樹杈橫空而落,稀里嘩啦地橫掃一圈,那幾個黑衣人視線陡然被擾亂,吃了一驚,還不待他們反應,一把長刀已經(jīng)從樹杈之后冒了出來,來人出其不意地連著放倒了三四個黑衣人,與此同時,劉有良終于大喝一聲,拼命爬了起來。

    這從天而降的救兵正是李妍,她在鴻運客棧外面靜觀其變時,見劉有良脫逃,便一路跟了過來,此時,李妍一手提刀,一手拎著一根比她人還大的樹杈子亂揮,營造出了一種自己十分人高馬大的錯覺,趁隙沖劉有良道:“大叔快跑!”

    劉有良沒料到出手的竟是這么個年輕姑娘,略有些吃驚,然而還不待他反應,便見那領頭的北斗高高低低地長嘯幾聲,無數(shù)黑影從兩側道旁沖了出來。

    李妍:“……”

    這么多人,完蛋了。

    她別無選擇,一咬牙,將那大樹杈子扔在一邊,深吸一口氣,雙手握住長刀,心道:“阿翡要是能附我的身就好了?!?/br>
    周翡并沒有練就這種狐貍精的本領,北斗們卻已經(jīng)沖了上來。

    就在李大狀以為自己即將殺身成仁的時候,北斗的陣型突然亂了,只見又一匹馬闖了過來,馬上人手持雙劍,出手極準,三下五除二挑了一路黑衣人,沖到李妍身邊,沖她吼道:“李大狀!”

    李妍呲出一口又慶幸又心虛的小白牙。

    李晟沒料到自己前腳走,后腳她就能闖出這么大的禍,后怕得火冒三丈,出手越發(fā)不留余地,北斗們躺下了一片,李妍機靈得很,倒也沒閑著,一聲口哨喚來自己的馬,伸手去扶劉有良:“大叔,馬給你了,我有我哥!”

    李晟:“……”

    這敗家丫頭好會慷他人之慨。

    他不愿久戰(zhàn),殺退了一批黑衣人,便一把拎起李妍肩膀,將她拽上自己的馬,吹了一聲哨子,李妍的馬馱著劉有良連忙跟了上來。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長嘯,震得人胸口發(fā)悶,李妍晃了晃,險些摔下馬去。

    只見一個紅衣人影幾個起落便到了他們眼前:“又是何方神圣多管閑事?”

    ☆、第123章 恩仇

    李妍老遠一看,認出來人,頓時失色道:“大事不好!”

    她慌慌張張地一夾馬腹,催馬快跑,李晟卻不明所以,聽聞有人出聲,第一反應便是拉住韁繩,結果兩人一個要馬跑,一個要馬停,鬧得那被迫馱了兩人的神駿好不郁悶,兩條大前腿暴躁地刨著地面,快尥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