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束手就擒(作者:蘇鎏)、重生從童星開始、杏林春暖、重回末世囂張、啟程、[快穿]老實人惹你了?、重生1992、嗜愛、重生還躺槍、寒門媳婦
可是隨著一個又一個火把亮起,幾個人都呆住了。 只見那鐵柵欄原來并不是背靠山腳,而是封著一個山洞,山洞看不出有多深,里頭全是人,老少兼有,一水的衣衫襤褸、面容呆滯,僅從表面大略一看,便足有數(shù)百人之多,那些人像牲畜一樣給困在鐵柵欄后,鐵柵欄的尖頭上頂著一顆已經(jīng)爛出了白骨的人頭! 李妍震驚道:“天……天哪,怎么會有這么多人!” 楊瑾詫異道:“是流民?這么多人不殺也不放,把他們都關起來做什么?養(yǎng)著嗎?” “我猜北斗巨門和破軍初來乍到此地的時候,肯定看得出這山谷的隱蔽是人為的,摸不清情況,心里拿不準這山谷是否有其他密道,”李晟輕輕地解釋道,“此地有這么多流民,倘若貿(mào)然痛下殺手,萬一流民們知道其他秘密出入口,逃出幾個漏網(wǎng)之魚,他們這回的戲就唱不下去了?!?/br> 吳楚楚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恍然大悟道:“所以殺不得,要先穩(wěn)住這些流民?!?/br> “不錯,比如剛開始的時候,這些北軍可以恩威并重,一方面說流民南渡是叛國,該當誅九族之罪,再從中抓一個領頭的,殺一儆百,殺完以后順勢將罪名都推到死人頭上,再對驚慌失措的流民施以懷柔,宣布他們是受jian人蠱惑,若是誠心悔過,則罪責可脫,”李晟略微思索了一下,接著說道,“如果是我,我會假裝派人重新給他們編冊入籍,告訴他們?nèi)缃癖狈饺丝阡J減,朝廷打算重新丈量、分配撂荒土地,持此籍者,日后回去,都能分得一等田,這樣一來,流民穩(wěn)住了,人數(shù)清點完了,還省得有人渾水摸魚。” 楊瑾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被李晟三言兩語說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些中原人殺人不用刀。 有威逼再加上利誘,對付失了頭羊的羊群,一圈一個準。 流民大多膽小,畢生汲汲所求,也不過就是一隅容身之地,不到活不下去,不會貿(mào)然逃跑反抗,只要能有吃有喝不挨打,就能叫他們老老實實地待在這里,或許還能收買那么幾個心智不堅的,幫這些北軍排查其他密道。 等北軍將地形摸得差不多了,就可以撕破臉皮了——而到了這步田地,這些流民早已失去了一開始的能力和勇氣,基本只有任人宰割的份,這時候要殺他們滅口也好,要支使他們做苦力也好,怎么擺弄都可以。 但是可惜,再怎么千人一面的人群,也總能生出異類——那幾個帶著小孩逃出去的人就是。 他們倒也未必有什么大智大勇,或許是機緣巧合、因為什么緣故不得不跑,還一不小心成功了。 而北軍已經(jīng)快要集結(jié)完畢,此時泄密必將功虧一簣,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李晟都能想象得出谷天璇等人得有多震怒,因此不惜派出數(shù)批人馬追殺幾個村婦農(nóng)夫,非得趕盡殺絕不可。同時,既然養(yǎng)著這些流民已經(jīng)沒有價值,那為防類似的事再發(fā)生,正好將他們統(tǒng)一滅口。 山谷中,鐵柵欄外,一隊衛(wèi)兵齊刷刷地扣上鎧甲,提起锃亮的砍刀——周翡他們也不知怎么趕得那么巧,居然正好撞上這“滅口”的一幕。 吳楚楚抱著的孩子再次拼命掙動起來,可這回吳楚楚長了記性,硬是抓著他沒讓動,那孩子情急之下喉嚨里發(fā)出小獸一樣的嗚咽聲,低頭便去咬她的手,只是還沒來得及下口,便被一只手掐住了下巴。 周翡強行掰開他的嘴,抬起那孩子的小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手指輕彈,拂過他的昏睡xue,小孩的眼圈一下紅了,卻無從抵抗,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閉了眼,眼淚“刷”地一下被合上的眼簾逼出眼眶,流了滿臉。 周翡擦去指尖沾上的眼淚,低聲道:“李晟?!?/br> 李晟強行收回自己的目光,遲疑了一下,咬牙道:“江湖有江湖的規(guī)矩,不惹朝廷事,一碼歸一碼,走吧?!?/br> 李妍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哥?” 李晟充耳不聞,拎起她的肩膀輕輕往前一推,催她快走,同時對吳楚楚伸出手:“這孩子我來抱,你們走前面。” 山下,“待宰”的流民好像明白了什么,人群恐慌地亂了起來,那昏暗的山洞里也不知擠了多少人,他們尖叫、推搡、求饒與痛罵聲沸反盈天,從寬闊的山谷一直傳到高處,不住地往幾位“少俠”的耳朵里鉆。 李妍倉皇之間回頭去看,不留神被李晟一把推了個趔趄。 “看什么看,”李晟暴躁起來,不耐煩地呵斥道,“走你的!” 李妍不由叫道:“李晟你瞎嗎?他們是要殺人!殺一路逃荒過來手無寸鐵的人……那么多人,一個山洞都是,阿翡!你倒也說句話呀!” 周翡的腳步頓了頓,卻沒吭聲。 李妍還以為她沒聽見,“阿翡”“阿翡”地連著叫了好幾聲,周翡卻一直沒理她。一瞬間,李妍好像明白了什么,她愣愣地看了看周翡,又看了看李晟,大眼睛里倒映的光好像被冷水澆過的小火堆,驚愕地逐漸黯淡下去。 好一會,她訥訥開口道:“不……不管他們?。俊?/br> 李晟冷聲道:“你想找死嗎?” 李妍委屈極了:“可是在濟南府,阿翡不是還從童開陽手里救了那個大叔?” 周翡低頭摩挲著碎遮的刀柄。 李妍又對李晟道:“還有你,你路上不是還吹牛,說自己在柳家莊帶著一幫人打退了鐵面魔殷沛,你……” “你有完沒完?”李晟截口打斷她,“阿翡跟童開陽交手不止一次,拔刀之前她心里就有數(shù)。柳家莊那次,大家本來就商量好了圍剿殷沛,你知道‘圍剿’是什么意思嗎?這些年若不是各大門派都是一盤散沙,殷沛根本不可能蹦跶到現(xiàn)在——你再看看這里!” 他倏地回頭往山谷下面一指:“那是多少人?這又是幾?我們總共五個人,帶著個累贅小崽子——還有你這樣不能當個人使的。我實話告訴你,李妍,今天別說是我和你,就算是大姑姑帶著咱們寨中所有前輩都在這,她也不敢貿(mào)然對數(shù)萬北朝精兵出手。” 李晟對她總是沒有好臉色,卻也很少真的疾言厲色。 李妍被她哥突然發(fā)作嚇住了。 李晟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壓低了些:“就算你法力無邊,能搬山倒海,把這數(shù)萬大軍都鎮(zhèn)住,然后呢?你看看那些人,站都站不起來的是大多數(shù),你怎么把他們救走,???李妍,不小了,說話什么時候能過過腦子?” 很久以前,李晟曾經(jīng)滿心想著“出人頭地”,自己同自己慪氣慪得私自離隊,他真心實意地相信李少爺天下無雙,認為自己總有一天能將天也捅個窟窿,死也不肯承認周翡比他功夫好。 而今,他學會了怎么井井有條地打理寨中防務,學會了在外人面前做到真正的八面玲瓏,也學會了韜光養(yǎng)晦,知道“天下無雙”并非什么好詞……甚至會因為霓裳夫人幾句意味深長的暗示而臨陣脫逃。 很久以前,周翡也曾經(jīng)初生牛犢不怕虎,她cao著一把半吊子的破雪刀,一邊跟謝允冷戰(zhàn),一邊不知天高地厚地杠上青龍主鄭羅生,還自覺很有道理,認為“亂世里本就沒有王法,如果道義也黯然失聲,那么其中茍且偷生的人們,還有什么可期盼的”? 到如今,她破雪的無常刀已成,能讓木小喬親口說出“李徵也未必能贏你”的話,手腳卻好像被“綁”了起來。她會在與童開陽狹路相逢的時候虛以委蛇,也會在群雄圍剿殷沛的時候隱藏在暗處不露面……甚至有時候,她想起迷霧重重的前事,心里會生出無邊的懷疑與不解。 李晟要回四十八寨,寨中一大堆瑣事雜務還在等著他,李瑾容不可能永遠庇護四十八寨這條風雨飄搖中的小舟,她在緩緩將擔子往年輕一輩肩上移。 周翡還要去齊門禁地,去尋找那一點微末的希望,近年來她總有種不知從何而來的緊迫感,好像自己不快一點,謝允就等不了了。 吳楚楚知道自己本領低微,能把人家后腿拖穩(wěn)了已經(jīng)是超常發(fā)揮,心里有再大的不平,也不敢慷他人之慨,因此只有默默聽著李晟兄妹吵架。 李瑾容近年來也見老了,如今見了他們這些小輩也和顏悅色多了,偶爾閑下來,甚至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和周翡說一說破雪刀,然后無奈地擺擺手,承認一句“我沒什么再能指點你的了”。 誰也不是孑然一身,哪怕真能做到“輕生死”,后面也還跟著一句“重情義”,怎敢逞這等魯莽無謂的英雄。 江湖風雨如晦,未必會讓英雄的血脈變成貪生怕死的小人。 卻也總能教會一個人“不惹麻煩”。 李妍艱難地抽噎了一聲,下意識地叫道:“阿翡……” 周翡避開她的視線,沒有附和李晟,卻也沒袒護她,只生硬地插話問道:“還走原路出去么?” 楊瑾一臉舉棋不定,五官快要糾纏成一團。 這時,半晌沒吭聲的吳楚楚再次看了一眼山谷,忽然在旁邊說道:“那個鐵柵欄后面關的……好像沒有女人。” 從北往南的流民里自然是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這些流民遠道而來,在山谷定居務農(nóng),不可能只剩下一水的男子,那么女人既然不在這里,又到哪去了呢? 漫山遍野血氣方剛的兵,此事這是不必言明的。 吳楚楚一句話出口,眾人都閉了嘴。 “嗆”一聲,哭喊陣陣中,利器捅開了鐵柵欄。 此時,風平浪靜的東海之濱,謝允正拿著一把刀反復端詳:“陳師叔,你那‘好刀’的標準到底是什么?能不能給個明白點的說法?” 陳俊夫身上可沒有透骨青,被guntang的爐火烤的渾身大汗淋漓,他將上衣脫下來抹了一把下巴上的熱汗,語氣卻依然是不溫不火的:“你覺得呢?” “首先得材料好,其次手藝好,刃利而不脆,刀背堅而不重,逆風時不受阻,順風是不輕浮……當然,還得結(jié)實耐用——這是好刀?!敝x允頓了頓,又道,“若是刀主人本領大,叫刀銘聲名遠播,便成了傳世名刀。” 陳俊夫笑了笑。 謝允:“怎么?” 陳俊夫道:“你不用刀,說的都是工匠的話,阿翡聽見了,必要笑你的?!?/br> 謝允沒皮沒臉道:“術業(yè)有專攻,隨便笑——師叔您說句不工匠的聽聽?!?/br> 陳俊夫道:“好多年以前,有個出手大方的小丫頭,到蓬萊求我做一副刀劍,說是要賠給朋友。刀銘為‘山’,劍銘為‘雪’……” 謝允道:“這我倒是有幸見過?!?/br> “那把‘山’是盛世之刀,”陳俊夫接著說道,“我未曾見過原物,都是那小女娃娃自己描述的,她是個爽快人,活潑得很,說話像倒豆子一樣,她描述的刀劍是她仰慕的英雄所持,那刀劍打出來,便溫柔又莊重,里頭裝著美酒酬知己的心意。不是我自夸,那是把好刀。再比方說……妖刀‘碎遮’?!?/br> 謝允道:“呂國師遺作,我小時候在皇上那見過一次?!?/br> “呂潤一生,文成、武就,當?shù)闷稹?jīng)天緯地、驚才絕艷’八個字,然而一生身不由己,上對不起家國,下對不起朋友,中間對不起自己,死后數(shù)百年,藥谷還因為出了個呂國師而被曹仲昆戕害,分崩離析,好像天妒英才?!标惪》虻?,“呂潤受制于天、受制于人、受制于命,漫天華蓋無從掙脫,只好不看不聞不問,故其所做‘碎遮’,咄咄逼人、滿懷激憤,雖在阿翡之前,它從未出過鞘,卻有橫斷乾坤之戾氣?!?/br> 謝允微微皺起眉。 “但也是好刀,絕世好刀。”陳俊夫道,“兩把好刀,材料都是稀世少見的好鐵,手藝都很好,刃都很利,刀背都堅,‘逆風時不受阻,順風是不輕浮’是最基本的,也都結(jié)實耐用得很——兩者卻天差地別,這么說,你明白了嗎?” 陳俊夫伸手拍了拍謝允的肩膀:“一把盛世之刀,一把破壞之刀,你想打一把什么樣的刀?” ☆、第143章 問天 “這位前輩便立下重誓,要救萬民于水火?!?/br> “……趙將軍被jian臣誘殺于西南蠻荒之地。呂前輩知道以后悲憤不已,本想仗劍入宮,殺了一干禍國殃民的……” “接到趙毅將軍遺書,囑咐他以萬千黎民為重,不可置大局于不顧……還將自己家眷托付于他手……” “遁入大藥谷,不問世事?!?/br> “八年后,呂前輩費盡心機保下的趙氏兄弟拿回兵權,卻是劍指帝都——” “……他不知怎么性情大變,沉迷求仙問道,整日與朱砂藥鼎為伴,煉些個無事生非的丹藥,行事多有顛倒荒謬之舉?!?/br> 這是周以棠在蜀中將碎遮交給周翡的時候,同她說過的那個故事。是人之一生、刀之一世、草木一秋……造化的一個冷笑。 這時,被鎖在山洞中的流民恐慌地往山洞里擠去,北朝衛(wèi)兵在鐵柵欄外組成了一道刀劍圍墻,其中一人上前,甩出一個長長的卷軸,對著名單開始念上面登記的名字,念了誰,倘若一時無人答應,先前闖進去的衛(wèi)兵便會用裝了倒刺的馬鞭在人群中抽打。 這樣一來,哪怕先開始有人猶猶豫豫地不敢應聲,也會被周圍抱頭鼠竄的同伴推出來。 點名人的嗓門很大,鏗鏘有力,山壁上的周翡等人都能零星聽見幾聲——他們竟然真如李晟所料,將流民統(tǒng)統(tǒng)登記在冊,嚴格確保沒有一條漏網(wǎng)之魚。 揮鞭的聲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吳楚楚意識到自己多嘴了,抿抿嘴,低下頭道:“別管我,我只是……” 李晟不便像發(fā)作李妍一樣發(fā)作吳楚楚,他微微垂了一下眼,輕聲解釋道:“當務之急,咱們得盡快讓姑父和聞將軍他們知道這件事,否則我朝大軍背腹受敵,干系就大了。不然我們就算跟著山谷同歸于盡,一起炸上天,照樣沒什么用?!?/br> 李晟這人,心里越是郁結(jié),嘴上便越是理直氣壯,他會拼命給自己找一堆理由,還非要自欺欺人地說出來,恨不能將“我有理”三個字裱起來頂在腦門上。 楊瑾不善言辭,周翡比較內(nèi)斂,倆人誰也沒接李晟這話,可是都知道他在扯淡——因為報訊的事根本不是問題,叫李妍和吳楚楚先走不就行了么,江陵離蜀中也沒多遠的路,李妍再不濟也是秀山堂中拿到名牌的人,有吳楚楚看著,難不成她倆還能找不著家里的暗樁送封信? 李晟將這蒼白的借口在嘴里含了一會,怎么嘗怎么不是滋味,于是怒氣沖沖地看向其他人,遷怒道:“怎么沒人說句話?都啞巴了?” 周翡心里將自己要做的事從頭盤算了一遍,她要去找齊門禁地,還得去找解決透骨青的辦法,得回四十八寨,殷沛還沒死,王老夫人的仇還沒報,“海天一色”更是個隨時準備興風作浪的隱憂…… 可是她挑挑揀揀,感覺哪一樁都不能掏出來說,因為心里即便千萬條有對她自己而言重于泰山的理由,一說出口,便都成了“借口”。 楊瑾卻忽然說道:“李兄,快別兜圈子了,你婆婆mama地說了這許多,不就是留下不敢,走了不安嗎?” 倘若此時是白天,李晟的臉皮大概都漲紅了。 “我也是啊。”那姓楊的南蠻口無遮攔道,“喂,周翡,都不傻,你也痛快點,別裝了?!?/br> 周翡:“……” 李晟覺得自己方才是鬼迷心竅了,居然指望這幾個貨能說出什么有建樹的話。 他重重地吐了口氣,眼不見心不煩地不再看楊瑾他們,將整個山谷拋諸腦后,率先順著來路往回走去。他不過是四十八寨的一個小小后輩,既不是山川劍,也不是老寨主,更不是什么武林盟主、皇親國戚,鬧不好一輩子注定籍籍無名、庸庸碌碌,那為什么要自作多情地背這種無謂的負疚和不安? 死再多的人,不也都是路人么?和他有什么關系? 結(jié)果他剛這么一轉(zhuǎn)身,楊瑾便道:“我倒是有一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