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韓娘子拎起了一個包裹,塞給了凌欣說:“這里都是重要的東西?!庇忠チ嗔硪粋€。 杜方看了看一大堆包裹和行李,搖頭說:“韓娘子,我們就不要搬東西了,我不會讓他們燒屋的?!?/br> 韓娘子拍胸口說:“那就好,那就好!破家值萬貫哪,何況我覺得我們家不破呀?!?/br> 杜方示意凌欣和凌成跟著他,走向門口,凌欣對韓娘子說:“吹了燈吧?!表n娘子點頭,吹熄了燈,屋子黑了,里屋傳來韓長庚的鼾聲,韓娘子借著天光,開了屋門,杜方先走了出去,凌欣這才放心——她沒聽見杜方的腳步聲。 杜方在院子里站了片刻,對他們一揮手,韓娘子帶著兩個孩子輕手輕腳地出了門。杜方一抱凌成,一竄就上了墻頭,消失在了墻那邊。凌欣可不想讓他抱自己,忙到了墻邊,將手里的包裹背了,扒著墻頭一引身,翻身上了一人高的墻頭。杜方在墻下伸出手,凌欣卻直接往下跳,覺得一股力量襲來,支撐了她一下,她輕輕地落在了地上,凌成馬上過來拉了凌欣的手。 夜色深了,院子里一片白色,似是月光,似是白霜。 杜方帶著兩個人到屋前一敲門,他們見過的那個中年婦女開了門。杜方將兩個孩子推進了屋子里,立刻反手將屋門關了,特別有警惕意識,凌欣安心了。 杜方低聲說:“岳大娘,您幫著看這兩個孩子,他們年紀小,不該見血,我過去守著。” 岳大娘驚訝地半張了嘴,問道:“那邊會出事?韓娘子……” 杜方搖頭:“不是對韓娘子他們的,該是找這兩個孩子的?!?/br> 岳大娘看了看凌欣和凌成,低聲問:“他們是侯府讓韓相公看護的,誰敢……” 杜方很含蓄地笑,岳大娘一愣:“難道是侯府派的人?!” 凌欣聽出杜方要留在那邊,擔心地說:“大俠!萬一他們人多怎么辦?你們還是都過來吧!” 杜方有些為難地說:“我怎么能帶韓娘子過墻呢?男女大防呀!” 凌欣愕然了:“這個時候還講究這些?搬張椅子不就行了?!” 杜方抬手捋胡子:“大小姐似乎很看不起我杜某人哪!” 凌欣盡量睜大自己被rou圍住的眼睛:“大俠!若是有人來,那就是來殺人的呀!” 杜方將下巴對準凌欣的腦袋,可眼睛還是看著凌欣:“是,可是他們是來殺兩個小孩子,還將唯一的男子灌醉了?!?/br> 凌欣哦了一聲,杜方很道家地一笑,轉身輕開了門,閃出去了。 凌欣不得不同意杜方的看法:孫氏肯定是照“一個傻子一個小孩,外加一個醉漢”標配的殺手,但愿不是那么強,杜方能抱著凌成飛墻而過,又有內力,該可以應付。 岳大娘過來栓了房門,拉了兩個人的手說:“你杜叔是有武藝的,他在,該沒事。來吧,你們想吃點什么嗎?” 凌欣打量房間,見家具特別簡單,桌子上的油燈也顯得陳舊,岳大娘穿著深灰色帶著補丁的布衫,頭上只插著一只木簪。 凌欣搖頭說:“多謝大娘,我們剛吃了飯。”她見凌成眼神發(fā)呆,就把背上的包裹給了凌成,又對岳大娘說道:“多謝岳大娘收留,讓我弟弟先睡了吧?!?/br> 凌成不想睡,可是他是個孩子,已經快睜不開眼睛了,就抱了包裹。 岳大娘看凌欣:“我那天在韓娘子那邊見你可不是這個模樣呀。” 凌欣低頭:“那日在人前,我不得不裝傻,大娘見諒?!?/br> 岳大娘理解地嘆道:“你也是不得已呀。” 凌欣點了下頭,她回頭看看門窗,小聲對岳大娘說:“我們也熄了燈,大娘可以安歇,只是別脫衣服?!?/br> 岳大娘說:“好,你們都躺下吧,我覺少,可以再等會兒。”岳大娘安排凌成去內室躺下,凌成懷抱著包裹,身上搭了條被子,馬上睡著了。 凌欣和岳大娘回到外間,剛要吹燈,聽見有人在撓房門,岳大娘去開了門,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笑嘻嘻地進來了。他穿了一身黑色夜行服,頭發(fā)有些亂,像是只隨便地挽了一下,冬末春初,他赤腳穿了雙布鞋。少年向岳大娘一禮,說道:“大姨,我爹呢?我娘問他怎么還不回家?我都睡了還把我叫起來?!笨撮L相,他該是杜方的兒子。 岳大娘看了眼凌欣,小聲對那個少年說:“你回去跟你娘說一聲,你爹幫著我鄰居看一宿房子?!?/br> 少年挑起眉毛:“看房子?!我爹怎么可能看房子?!是什么事?有熱鬧看?!” 岳大娘嘖一聲:“沒有!你快家去!” 少年眼微斜,“大姨騙我!我方才過來,街角那邊有五六個人躲著呢!看著像是要惹事的,我才跳了墻,免得讓他們注意到我?!?/br> 岳大娘驚了:“五六個哪?!那你爹能成嗎?” 少年激動地瞪岳大娘:“我爹那里真的有事?他們真是來找我爹的?!” 凌欣咳了一聲:“這位小哥,別這么喊,他們是來找我和弟弟的?!?/br> 少年回頭看凌欣:“找你?黑meimei,你誰呀?” 岳大娘笑著打了他一下:“沒大沒小的!這是侯府的大小姐,凌大小姐?!?/br> 少年眼睛都快瞪出來了:“那個傻子?!” 凌欣驕傲地抬頭:“哼!” 岳大娘笑著對凌欣說:“這是我侄兒,杜軒,人都叫他軒哥兒?!?/br> 凌欣擺出成人的款兒命令說:“你若回去給你娘報信,就走后面,別驚動了那些人!”還是當正常人舒服!當傻子太憋屈。 杜軒不在乎地一擺手:“我不回去了,就在這里等著看熱鬧?!?/br> 岳大娘急了:“那你娘得多著急呀?!” 杜軒在窗前的椅子下坐了,抱著胳膊翹起了二郎腿說:“急就急唄,反正她天天要著急,不著急就活不下去……” 岳大娘抓起條巾子,就往杜軒肩上抽打:“你這個不孝的!難怪我那妹子頭發(fā)都白了!” 凌欣忙將手指放在嘴前,小聲說:“咱們安靜點兒,不然他們不會動手呢?!?/br> 杜軒點頭說:“是呀是呀!讓他們趕快動手!我看了熱鬧就回去?!?/br> 這才叫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凌欣抿嘴鄙夷地看杜軒,杜軒根本沒看她。 岳大娘嘆氣,對凌欣說:“你個小姑娘,去里屋!別在這里。” 凌欣不好和她爭論,行了個禮,進了里屋,上床坐在凌成身邊。 外面,杜軒一吹燈,一片漆黑,屋子里悄無聲息。 凌欣現在倒是真盼著孫氏一定要下手才好,不然一夜無事,她怎么面對這些人?!大家會把她看成一個自說自話的瘋子吧?這下,她再怎么表示聰明,大家也會覺得她是個傻子——聰明反被聰明誤?。?/br> 她將自己的推測又想了一遍,覺得自己沒錯:一般的刺殺,都要取靜舍動,有個固定的地方,才好安排人下手。一出了城,大路小路條條,誰知道韓長庚選哪條路走?路上追著去殺會有許多莫測之處。韓長庚是個軍人,至少要三四個人對付他,外加兩三個來對付自己姐弟,怎么也不如現在灌醉他大家都睡覺時方便。想來想去,到這個住處殺人放火是最簡單的…… 可是,萬一孫氏想得不一樣,反其道而行怎么辦?但是,韓長庚怎么醉了?……也許真的只是踐行酒醉…… 凌欣暗念:孫氏啊孫氏,有什么手段,你今夜可一定要使出來呀,別讓大家空等啊……這算不算是唯恐天下不亂? 凌欣湊到窗戶邊,臉上感覺到窗縫中吹來的細碎寒風,全心傾聽外面的聲音。 她覺得來此的日子真比前世刺激,她前世所恐懼的,在此世都出現了:世道混亂,沒有父母,還要養(yǎng)活弟弟,沒錢,沒貌,沒工作,有人和她作對,甚至可能對她下手……可是她在干什么?她在期盼著對自己的謀殺…… 遠處,傳來更鼓聲,聽著是三更了。凌欣有些困,眼皮慢慢地垂下…… 突然,凌欣似是聽了一聲響,像是樹枝折斷,然后又安靜了。凌欣立刻坐直了,帶著欣喜的心情期待更多的動靜。 可她白精神了,半天也沒再聽見什么。凌欣xiele氣,覺得很沮喪,難道自己猜錯了?她突然覺得很累,才想要躺床上繼續(xù)聽…… 第7章 組團(抓蟲) 突然,隔壁院子里發(fā)出“哐當”一聲大響,有人出聲罵道:“你這蠢貨!”雖然聲音不大,但在暗夜里傳得清晰。 另一人連聲說:“太……太沉了……” 還有一人說:“快!進去!”接著是一聲踹門的聲音,聽著響聲,門開了…… 外屋的杜軒跳了起來,打開門沖出去,大喊著:“誰呀誰呀?!干什么呢這是?!” 岳大娘著急地壓著嗓子:“你給我回來呀!你別找事呀!” 杜軒跑到院子里直著嗓子叫:“鬧賊啦!劫匪呀!” 四周有人問:“什么?!”“有賊?!” 隔壁韓長庚和韓娘子的院子里傳來一聲慘叫,接著是另一聲,有人在院子里大喊了一聲:“哎呀!”然后是咚咚的腳步聲跑遠了,一陣打斗聲到了院子里,兵器碰撞的聲音夾著短促的嘿嗬…… 杜軒聽著像是扒上了墻頭,放開喉嚨喊:“他們有火油!要放火啊這是!來人哪!” 此時,街坊四鄰全有了動靜,凌欣可以看到窗紙上有火光的影子,該是人們打著火把過來了。 凌欣終于放下心,打了個哈欠,困意頓濃,決定趁著亂,趕快休息會兒,就扯了凌成身上被子的一角倒在了床上。 片刻前,跳入韓家院子的人,打開了大門,讓抱著火油桶的李二郎進了門。可李二郎剛走了兩步,就摔了手里的火油大桶,火油滿地流淌,李二郎說著“太沉了”,一邊躲著油往院門處退。前面的幾個人眼看不能偷襲,就踢開了屋門,發(fā)現門也沒鎖,就一擁而入…… 李二郎伸著脖子,緊張得使勁咽吐沫,剛要喊一嗓子,就聽見院子旁邊有人叫了起來,接著,黑洞洞的屋里傳來慘叫,李二郎叫了一聲轉頭拔腿就跑,一口氣沖出了那個街區(qū),回頭看,沒有火光,只有一片“抓賊”的喊聲,李二郎放了心,繼續(xù)往侯府跑去。 凌欣本來只想打個盹兒,可直到韓娘子推她了,她才醒來,卻已經是早上。 韓娘子還在抹眼淚,推著凌欣說:“孩子,醒醒?!?/br> 凌欣馬上坐了起來,驚問道:“怎么了?” 韓娘子哭著說:“我們院子里全是火油??!那么一大桶,都灑了,他們多狠的心哪,你叔昨天醉成那樣,他們要是把咱們娘兒幾個下手殺了,再一放火,那你叔就會被活活燒死了呀……”她坐在床邊捂臉抽泣,凌欣拉她的手說:“韓娘子,這是我姐弟給你們帶來的禍事,對不起?!?/br> 韓娘子搖頭:“你們兩個孩子好可憐!” 外屋有人聲,凌欣說:“我們出去,我得好好拜謝大家?!彼吘故莻€成人,禮節(jié)上很懂事。 韓娘子點頭,凌欣反正也沒脫衣,見凌成還抱著包裹睡著,就叫他也起來,韓娘子幫著兩個孩子隨便洗漱了一下,拉著他們出了內間。 外屋里有好幾個人,杜方和韓長庚坐在桌子前,韓長庚一肘支在桌子上,手扶著腦袋,雙眉緊皺著。韓娘子忙走到他身邊,指著桌子上的碗,推他說:“你倒是喝我給你的醒酒湯呀!” 韓長庚眉頭更緊了,說道:“我不想喝!” 一個三四十多歲,面容看著依然很俏麗的女子站在門邊拉著杜軒數落:“……你怎么不回來告訴我?!我一夜都沒有睡呀!”她雖然是平民打扮,可是淡灰色的長衣邊緣繡著些黃色的小花,立刻顯出了品味。 岳大娘站在她旁邊說:“就是呀!我跟他說了……” 杜軒見凌欣出來,忙扭頭對她笑著說:“黑meimei呀!你真的對了!那些人拿著刀呢……” 俏麗女子叫:“你還說?!你就不該出屋的!” 凌欣拉著凌成向杜方跪下行禮:“多謝杜壯士對我姐弟的救命之恩!” 杜方笑著起身來扶凌欣,“凌大小姐不必如此。行俠仗義,是我輩之責?!?/br> 凌欣與凌成站起來,又向韓長庚和韓娘子深深行禮:“謝韓叔韓娘子相助之情!” 韓長庚明顯被頭疼折磨著,只抬手一擺,韓娘子笑咪咪地說:“哎呀!不用這么多禮啦……” 凌欣接著向杜軒和岳大娘行禮:“謝謝……” 凌欣雖然真心感謝眾人,但很不喜歡自己的境地!她前世崇尚自我奮斗,可是現在一下子就欠了別人這么多的人情,凌欣覺得很窩囊!她覺得自己幻化成了個頭插草棍兒的女孩,叫著“叔叔大爺大嬸大娘們,行行好……”,這與她前世金光閃閃的土豪形象相差太遠!凌欣暗恨此時自己的無能,巴不得搖身一變成了孫悟空才好。 杜軒哈哈笑:“黑meimei還真講究禮節(jié)呢!” 他旁邊的俏麗婦人皺著眉看凌欣,杜軒對凌欣說:“這是我娘,人家叫她五娘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