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或者是另一個極端,女方家庭,一個勁兒地索要彩禮,卻不明白這后面的意義——一旦賣了女兒,那么后面就幾乎要恩斷義絕,女兒就該屬于對方家庭。在通貨膨脹的社會里,多少彩禮其實都無法保證安度晚年,還不如不要把女兒徹底賣了,選擇保留日后依靠女兒養(yǎng)老的權利…… 凌欣曾經(jīng)將自己的看法告訴別人,許多男的都說沒人敢娶她了,朱瑞說:“嗯,你說的有道理,但是如果有愛,就都不是問題……” 關鍵是要有愛呀!還要有足夠的愛。凌欣前世沒有過那種感情,現(xiàn)在看來,對賀云鴻那一瞥之后的愛意,也遠遠不夠讓她放棄自己的驕傲和尊嚴,接受他的母親! 賀霖鴻也有些生氣了:“凌大小姐心中就只有這些施舍多少嗎?人心是rou長的,凌大小姐難道不知道什么是人情嗎?” 凌欣攤了下手說:“我只是將這些東西分割開來,讓你看得清楚些。好,我們現(xiàn)在講講人情,試問,你的父母,在我這二十年人生中,于我有恩?與我有舊?濟我于貧困?助我于無望?” 賀霖鴻說道:“凌大小姐可曾聽過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嗎?” 凌欣切了一聲說道:“虛偽!府外路上那么多的老人,你可曾接回來一個孝順過?外面那么多孤兒,你可曾收養(yǎng)了一個為自己的兒子?” 賀霖鴻一時無語,凌欣說道:“別說這輩子,就是加了上輩子,我也沒見過一個人,跑到大街上,對著個老人,無緣無故地就磕頭行孝!所謂責任,源起于社會的安排,也有付出和收獲的因果關聯(lián)。贍養(yǎng)是與撫養(yǎng)相對的!如果沒有這門婚事,你的父母和我有關系嗎?” 賀霖鴻說:“可是我的父母,畢竟是你名義上的公婆!所謂于情于理,就是道理上不成,那情份呢?” 凌欣點頭說:“是,一般來說,若是沒有社會結構的完整,就只好求諸情份。如果一個女子對夫君有心,愛屋及烏,也會接受一雙老人為自己父母?!?/br> 她這話,是說對賀云鴻無心?賀霖鴻皺眉想著,沒說話。 凌欣不看他,笑了一下:“你明白了吧?人不能隨便地把孝道放在嘴上。孝道,不是虛無縹緲的,其實是一種有價值的東西。當你要求別人盡孝時,要把孝道想成……額,我用我們杜軍師的方法吧,想成‘一萬兩銀子’。所以,你不要對我說‘你要盡孝’!而是要說‘你要給我一萬兩銀子!’” 羅氏一下子笑了,可是賀霖鴻卻沒有笑,凌欣接著說:“這么一講,就清楚了,當你管我要這一萬兩銀子,我覺得你是強盜,說不給你這孝道的時候,你要說服我,你可以說,a(?),哦,一,賀府養(yǎng)育了你!這個,此時沒有吧?二,賀府對你很好!你欠了賀府的人情!這個,至今我也沒看出來。三,你想讓我發(fā)發(fā)善心,愿意這么干!這個,我知道,許多人覺得無理由地行孝長輩,是給自己積功德,說白了,還是對自己有好處才去做。我現(xiàn)在不想從你們家攢這份功德,也算是不利用你們吧!若說能出乎善意地對貶低我的人追著行孝……額,我現(xiàn)在還沒這么圣人,也許我多修煉幾年,有些仙氣兒了,可以勉強為之?!?/br> 賀霖鴻聽出凌欣的嘲諷,更加尷尬,可凌欣還在繼續(xù):“四,你可以說,你喜歡我的父母呀!快來孝順吧!這個,恕我直言,你母親恰好落入了我不喜歡的那類人中,當然,我相信這種感覺是互有的,她也不喜歡我。這沒什么!我允許別人不喜歡我,我又不是金銀財寶,怎么能人人都喜歡?可我就納悶了,她不喜歡我,干嘛還要讓我盡孝呢?真正的盡孝,是一種感情!一種奉獻!無功不受祿,我要是不喜歡誰,那我巴不得那個人離我遠遠的,她要是上前來說一句,我孝順您來了,我可不得難受死?我會說,算了算了,我不想欠這個情,您該干嘛干嘛去吧。我更不會跑人家跟前去說,喂,我不喜歡你!可你要孝順我呀!——這多丟份兒啊!我這不是在管人家要一萬兩銀子嗎?這跟乞丐有什么區(qū)別?!” 凌欣理科出身,又學了編程,寫游戲,看問題講究邏輯,說起來一二三四,外加嬉笑怒罵,賀霖鴻哪里是她的對手?只能扁著嘴,臉開始發(fā)紅。 凌欣接著說:“五,你還可以說,我們府已經(jīng)買了你!把聘金給了安國侯府!這個……其實只勉強說得過去啦!我在勇王府看了禮單,聘禮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一大堆綢緞,看那些名字,別說四大名繡,十大名繡一個也沒有,大約都是你們府放著沒用不給人也要爛掉的??墒前矅顩]養(yǎng)過我一天,你們不給他什么,我根本不在乎,但若是想說用那些東西就買了我,讓我遵守孝道,大概不夠吧?當然,我可不想就這么欠著你們,你們?nèi)绻麑嵲谛枰切┚I緞瓷器什么的,不用管安國侯府他們?nèi)ヒo我個價兒吧,我會安排人還給你們府……” 賀霖鴻這下耳朵脖子全紅了,他也聽說了母親不喜婚事,賀府在聘禮上很是慳吝,只將將地滿足了禮部下聘的單子,多是樣子貨,但符合標準,沒想到對方看出來了…… 羅氏見夫君窘成這樣,忙幫腔道:“可是賀府娶了你!給了你這賀家三夫人的名分。日后你在京城,就是賀府的一員,富貴榮華,錦衣玉食,不比你山寨更好?你的孩子是賀府的后代,不是山里的野孩子,這難道不是賀府對你的恩情?” 凌欣“啊哈”一聲:“原來這才是你們想的!你們覺得娶了我進門,就是對我莫大的恩典是不是?” 賀霖鴻和羅氏都沒直接答話,但是表情是那個意思,凌欣點頭道:“如果是一個孤女,舉目無親,除了你們家這門工作,別處也找不到棲身之地了,你們?nèi)⒘四莻€孤女,也的確是救了她的命吧,所以你們覺得是施恩者……”凌欣邊說也邊明白了——原來賀府是這個意思! 她笑著說:“難怪你們給我個破屋子!你們是覺得這個孤女能給賀家?guī)硎裁??你們就跟花了大價錢買了個破瓦罐兒一樣,不能放上廳堂,只能擺在廚下,是不是?” 賀霖鴻眨眨眼,羅氏也有些不好意思,凌欣目露鄙視道:“你們怎么沒想過一個女子背井離鄉(xiāng),嫁入你府,就算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土匪,也有生存和對美好生活的渴望!你們無法滿足她的愿望,豈能以恩人自居?!” 賀霖鴻低了頭,羅氏向賀霖鴻靠得緊了些,賀云鴻往陰影里靠了靠。 凌欣哼了一聲:“你們把那些身外之物看得太重了!你們這幫勢利眼,碰上了我,算是你們踢到了鐵板!”見羅氏露出愕然的神色,凌欣伸出一個手指來:“第一,我并不想要你們府這份富貴,我在山寨過得挺好。而且,你們認為好的那些東西,若是我想要,自己也掙得來,只不過我不想再要那些罷了?!?/br> “再要”?賀霖鴻和羅氏對視了一眼,以為凌欣在說安國侯府,不知道凌欣在講她的前世。 “第二,”凌欣看向賀霖鴻:“這世上,哪里有白來的東西!要想享受榮華富貴,就要承擔后面的風險!爬的高,摔的狠,吃得多,弄不好吐得多。賀府未來,不見得比我那云山寨更安全!” 賀霖鴻喃喃地說:“所以你一步都不讓……” 凌欣笑著點頭說:“是!一步都不會讓!反正我不覺得我欠了你們什么,我不用在乎什么孝不孝,反正我不想在京城久留,反正無論休書如何寫,你們怎么說我的壞話,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你們是高高相府,我是孤苦伶仃的一人。就憑這一點,你們說什么都沒有用!成婚時,大家會覺得是我這個山大王女子配不上賀府,可是我一旦被休,人們就會同情我。最后,大家都會認為你們迫害了一個孤女!勇王肯定會認為你們虧待了我!所以,我當然要與你們針鋒相對!只要有一點不合我意,我就會讓你們馬上糾正!我是個山大王,可不是個溫良馴服的女子,為何要住得委委屈屈的?我就是要橫行霸道!何況,這不正是你們府想象我的樣子嗎?” 賀霖鴻暗嘆:這不恰恰是他們府一開始想避免的情況嗎?!姚氏設計的婚禮,不就是為了打壓住山大王,不讓她稱霸府中嗎?可怎么現(xiàn)在真成了這個樣子?竭力去避免的,反而成了現(xiàn)實!他郁悶地說:“你知道你是在欺負人嗎?” 凌欣笑出了聲:“欺負你又怎么了?這門婚事,從各個方面講,都已經(jīng)名存實亡。你們能欺負我,我為何不能欺負回去?你們不懂得平等待人,以為你們府娶了我,我就得受這個氣。那我就得氣氣你們!你們媚上欺下,不要說我如果是皇家公主,就說我如果真的是在侯門長大的凌大小姐,你們敢如此不敬嗎?你們敢讓我坐在破床舊被子上?可你們就敢這么對我,因為你們以為我是個孤女,不敢對外人說,所以你們欺軟怕硬,毫無氣節(jié)可言!” 賀霖鴻嘟囔著說:“這個……是……不對……” 凌欣笑:“這個不對?不對的地方多了!你母親是誰?我從來都不認識她!若是沒有情分,我為何要尊重她的指示?她知道我是誰嗎?就因為我是個山寨女子,她輕蔑我,就敢讓我長跪不起?你們看著覺得有理,那我的弟弟干爹干娘,我的杜叔會怎么看這件事?我的那些山寨弟弟會怎么看?他們?nèi)绻绷?,來府中要你們下跪,這也有道理了嗎?你知道什么叫仗勢欺人嗎?” 賀霖鴻勉強招架著:“那不是她覺得你是媳婦嗎?!小輩兒不都得……向長輩行禮嗎……我小時候成天罰跪呢……” 凌欣說:“那是交換!你父母覺得養(yǎng)活了你,就可以隨意懲罰你!且不說這種行為是不對的,這里我們不又回到前面說的孝道問題上了嗎?” 賀霖鴻絕望地犟嘴:“可是,我母親不是不明白你說的那些嗎?她是個后宅婦人,你就不能放她一馬?她只是按照常理行事,想看你是否能盡孝道……” 凌欣一擺手說:“什么是常理?她的常理是侮辱人貶低人嗎?世間的常理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眾生平等!是心靈的自由,思想的漫游!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是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是萬般帶不去,只有業(yè)隨身!是如果你不能幫助,至少不要傷害!” 賀霖鴻怔怔地看凌欣,凌欣笑著對他揚了揚眉說:“你看,我也算知道些常理,可我從來沒聽說過要讓人長跪來給自己面子的常理!你們所說的孝道,不過是一種控制人折磨人的手段!偽善而殘酷!扭曲了多少人的心靈!世上本來無需說什么孝道,只有情感!有情自然有體貼溫順,無情,則只余義務和責任!大講讓別人對自己盡孝時,就暴露了自己的無情無義和貪婪無恥!你們府但凡有一點良善之心,就會對一個陌生的孤女心生憐憫,不會借著什么孝道的理由去壓制一個你們見都沒有見過的女子!你母親的問題根本不是什么常理,是心地!正碰上我也不是個良善可欺之人!” 凌欣就差把手指到賀霖鴻鼻子上了:“你聽著,死亡到來的那天,誰也帶不走錢財和地位,人人都是赤手空拳地離開。這一輩子的所作所為,搞不好要決定你靈魂的歸屬。所以,別跟我說什么婆婆媳婦,什么長輩晚輩,什么男的女的!大家都是一樣的人!不一樣的是干的事!誰也別想著去占別人的便宜,有得必有失!你們可以日后以不孝之名休棄我,但別以為我真欠了你們什么孝道!若我真欠了你們府什么,那就是欠給你們一個教訓!——日后別狗眼看人低,隨便得罪人!” 賀云鴻在后面氣得發(fā)抖,可是他心里知道這個女子說的都是實情,他們現(xiàn)在對此別無辦法。 有這么罵人的嗎?羅氏有些驚慌地看賀霖鴻,賀霖鴻被罵得垂頭喪氣,少見地耷拉著臉,沉默不語。 院子里搬完箱籠的人們成隊地出來了,夏草在里面沒有形象地大喊:“jiejie,進來呀!冬木把點心放好了!茶也沏上了,是你喜歡的黑色的茶呀!王妃給的哈!幸虧我們自己帶了!不然還不得喝井水?!姐!下午茶了!” 凌欣對兩個人一點頭:“告辭了。” 賀霖鴻下意識地說:“黑色的茶有什么好喝的!” 凌欣翻白眼:“賀二公子,您管得也太寬了吧?!”往院子里走去。 賀霖鴻突然說:“凌大小姐口口聲聲說賀府對你不好,夫君無情,可就是真的如此,凌大小姐的回擊也過于狠戾了,像是惱羞成怒啊!一點都沒有冷靜大方的風范!”他把“羞”字咬得格外重。 已經(jīng)走出了幾步的凌欣停步,慢慢地轉身,賀霖鴻的臉上又帶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凌欣也笑了,對他低了一下頭:“賀二公子教訓的是,這是我的一個巨大缺點,但是要讓我改,真的勉為其難哪!你也知道,我在山寨長大,不認字,不讀書,不明理,哪里有什么分寸?氣涌上來,玉石俱焚,誰站在我面前誰倒霉!賀二公子只好擔待些吧,哦,別忘了告訴大家我這個弱處!讓那些不長眼的少惹我!” 賀霖鴻不買賬:“作為一個不識字讀書的人來說,凌大小姐的見識倒是太出眾了些。簡直是出口成章,頭頭是道呀!”當初是誰說凌大小姐粗野不懂道理來著?你出來,我不打死你…… 凌欣稍微躬身:“多謝夸獎,我也意識到了?!彼ь^45度角做惆悵狀:“沒辦法呀,我就是喜歡胡思亂想!”然后對著賀霖鴻做作地哼了一聲,轉身揚長而去,進了院子說:“把院門關上吧!”咣當一聲,清芬院的院門就關上了。 羅氏愣愣地看院門,然后愕然地看賀霖鴻,賀霖鴻垂頭長嘆:“好不應該?。 ?/br> 羅氏點頭:“是呀,這凌氏真的不該娶的。講的都是什么呀!這是說不用盡孝了?胡攪蠻纏,一點沒有道理!” 賀霖鴻抬頭看她:“正好相反!勇王比三弟看得準!你日后別跟著他們胡說了,有空來和她聊聊,對她要好好尊重?!?/br> 羅氏驚訝:“為何?” 賀霖鴻已經(jīng)累了,揮手道:“你就聽我的吧,我出去喝酒了,今天可真夠煩的……”他一天被這女子教訓了三次!早上談判,出去追車,現(xiàn)在又這么一下子!他這是得罪誰了?!他走出幾步,忽然又轉身,對羅氏行了一禮,羅氏不解地看他,賀霖鴻說道:“小生謝過娘子!” 羅氏笑著一甩袖子:“你就知道胡鬧!” 賀霖鴻直起身,看著羅氏嘆息了一聲,不再多說,一路走了。 羅氏也帶著丫鬟婆子離開,賀云鴻從陰影中走出來,沉默地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他沒有穿外面的斗篷,方才來回走并沒覺得冷,可在陰地里站了半天,就感到了寒意,只是這寒涼似能幫著他盡快冷靜下來。 賀云鴻年少成才,心思深沉。他已經(jīng)在吏部快兩年了,平時處理政事思維縝密冷靜,不為情緒左右。他行走間,慢慢地控制住怒氣,整理自己的情緒: 方才,他還想來斥她假裝不要婚事,要挾賀家??墒乾F(xiàn)在他聽出來了,這個女子思維偏激,玩世不恭,蔑視所有綱常禮教,大逆不道!她此時對賀府沒有一絲一毫的容讓之心!她怒憤之下,根本不會介意賀家的安危,因為她沒把這里當成她的家!惹惱了她,她只需告訴勇王……父親是對的,這事的確不能再激化了! 他雖然惱火她的冷酷傲慢,可他也聽明白了,從她的角度來看,賀府既然沒有接受她,她怎么鬧都不為過。 這種性子可不是簡單的蠻橫,這是暴烈!那時看她在人前失儀,誰能想她其實不是個小土匪?!她何止是山大王,她簡直成了女王了!母親想馴悍,真的沒錯,她的確是個悍婦?。】墒欠椒ㄥe了!這種人,根本不能硬碰硬,只能以懷柔之策,讓她先認可這個家,然后才能改變她……但現(xiàn)在說這些已經(jīng)晚了。勇王那個混蛋,對自己一點都沒有透露過這個女子的性情!大概他知道一說,自己絕對不會同意!打死也要退婚!——從此家無寧日,誰受得了! 那時母親說勇王拿自己當了報恩的禮物,雖然有些尖刻,可是他心中何嘗不覺得勇王有這個意思!退路什么的,真顯得太遙遠!現(xiàn)在從性情上看,她的確不該嫁入賀家!哪個新婦,會一受挫折就對夫家仇視如此?!這哪里是退路?這是添亂!賀家真不需要再多的敵人了! 好在看來她是真的不想維系這個婚姻,要甩手離開了??蛇@么一來…… 母親簡陋婚事,是因為這個女子日后會從賀府得到巨大的利益,大家都覺得她不配——堂堂賀府三公子,探花郎,娶個小土匪,有什么可cao辦的?!但若解除婚事,她還擔下了罪名,那么她沒從賀家得到任何好處,不欠賀府分毫,而賀家,卻立顯刻薄寡恩了。 自己原來欠了她母親的恩情,因為要娶她,本是還得徹底。但真若休了她,那救命之恩就又一次欠了下來。說到底,如果沒有她的母親,自己此時已經(jīng)沒命了。就是不以婚姻方式補償,賀府也從來沒有報答過這個女子…… 那些市井傳言害人不淺的地方,是真假俱在!她的確不安分守己!可她不是無理取鬧,是有理取鬧!這簡直更讓人頭疼!她哪里是無知?她是知道得太多了!才這么不依不饒!她哪里是不孝?她是孝敬她的山寨!她在安國侯府打鬧,肯定是想離府!就像現(xiàn)在,她也想折騰出去!…… 賀云鴻忽然想起許久以前,父親警告過自己,人們造謠時,根本不會顧及條理,只會一味媚俗,專注隱私,往不堪處著眼,不可不防……可現(xiàn)在看來,自己就是沒有全信那些說她惡毒下作的市井傳言,也受了影響,先入為主……雖然按理說,她也應該是那樣的人才對,她自幼上山落草,能在哪里受過教習?…… 可她怎么能有這樣的思辨?條理清晰,自成一體。他就是身為探花,也無法不承認這個自稱不讀書不識字的女子,看事物的角度,破古今之陳,入木三分,語言如刀似劍,沉重的道德禮法,成了利益的遮羞布;常規(guī)例矩,變得可笑荒誕;即使是至高無上的孝道,也被說得如此不堪……在她的眼中,那些他自幼熟悉依賴的思想,怕都是重重束縛吧…… 幸虧她今天把火發(fā)到了二哥賀霖鴻身上,罵了他一頓,他一向臉皮厚,罵就罵了,若是真罵到自己頭上…… 賀云鴻胸口莫名不暢,走入自己的院子,綠茗迎上來,見賀云鴻眉頭微蹙,就笑著安慰道:“公子不要煩憂,老夫人一定會再給公子……” 賀云鴻一垂眼簾,理都不理地走入了自己的書房,將門一關,躲在里面到了晚餐時才出來。 老夫人臥床,各院自己吃飯。賀云鴻像是沒有胃口,無精打采,只吃了兩筷子素菜。 想到明日公子要與那個山大王一起去勇王府回門,綠茗開始擔憂起來。 這一夜,賀云鴻睡得很不安穩(wěn),迷迷糊糊中,總像是回到那院墻邊,聽到那個女子連笑帶罵的聲音,有時覺得不是賀霖鴻在挨罵,而是自己站在她的身邊,被她罵得一會兒冷一會兒熱…… 真的被罵的賀霖鴻反倒沒這么難受,他出去和一幫朋友大吃大喝了一頓。席間許多人問起他三弟的新婚,他其實特別想跟大家說說今天賀府發(fā)生的破事,他怎么被他不想要婚事的三弟妹罵得快吐血了,可是他知道一點都不能透露,只能呵呵笑著說些“很好呀”“很不錯呀”之類的話。等到喝得暈暈乎乎之后,他高興起來,擊板大聲歌唱,鬧到了夜里,才被人架回了賀府。 賀相憂心忡忡,去看了臥床的姚氏。姚氏一見賀相就無力地流眼淚,特別委屈。賀相見她衰老脆弱的樣子,也不能責備她,更不能多說這門婚事給賀府帶來的危機。只能反復勸她放開心懷,好好休息,然后自己宿在了外院。 賀相在床上長吁短嘆,真是挺后悔的! 他以前沒攔著,因為迎娶新婦本來就是后宅主母治下的事,姚氏定下來的,賀云鴻都聽從了。男主外,他一朝左相,難道要去理后宅之事?何況,這事他本來真沒當回事!一個毫無背景身份的山寨女子要嫁入相府,姚氏心里憋屈,不想大辦婚事,有什么了不起的?而且,還是在內(nèi)院,外院的宴席照樣宴請了各方賓客。讓她住了舊房子,可能聽著不好,但是比起在姚氏身后站一天規(guī)矩,抄一天經(jīng),弄不好還罰跪什么的,住個舊房不痛不癢的,算什么呀!大家一聽就明白,這不過是對她身份的一種提醒,結合以前市井上她被敗壞了名譽,這就是讓她別想在賀府撒野的意思。 不要說大戶人家,上在皇宮,下到平民小居,自古以來,哪里有婆婆不拿捏下新過門的媳婦的?而那些新婦,誰不是斂眉低首,先承受下來,向夫家表示一心一意的孝敬,也以此機會博得夫君的好感和敬重? 她救了勇王,勇王給了她親事,可這怎么看都是樁對賀家不公平不般配的親事??!賀家應了下來,何嘗不是向勇王表示忠心,勇王該體諒賀家的苦衷!如果這真的是個平常鄉(xiāng)間女子,她受了這些該不會說什么,哪怕她真的去向勇王說了,賀云鴻與勇王十幾年的交情,可與她才多長?嫁入了這么個高門人家,得了三郎這么個郎君,她還抱怨,勇王會覺得她不懂事的! 但是誰能想到是這么個女子!身材健康挺拔,宜子孫!天庭飽滿,地閣勻稱,鼻梁高寬,嘴唇紅潤,宜夫君!眉清眼亮,反應迅速,不是個山寨的蠢女!這么個媳婦,是配得上三郎的!這個女子要是去向勇王說她在賀府的遭遇,勇王就會覺得賀家不知好歹了!可是賀家冤枉啊,賀家不知道是這么個人哪!他真該以前要求見見這個女子!那時怕勇王覺得自己不信他,就沒敢提,可實際上是不信他呀!反而去信了那些說這個女子野蠻無禮的話…… 賀相在黑夜里嘆氣:可她的確不懂事!如此任性,如此驕傲,不懂人情世故,不懂退讓!同時又懂事,懂如何還擊!現(xiàn)在竟然說不要婚事!三郎卻還在那里較勁,自己不能說什么,這個兒子的脾氣他是知道的,萬一說讓他去……他就更不會去了!……真讓人頭疼??!……不知明日回門,會不會有什么事…… 晚上,趙氏對著自己的夫君賀雪鴻哭了半天,她真是氣得要死,“妾身嫁來這么長時間,沒受過這么大的委屈!” 賀雪鴻雖然也不喜歡那個女子的脾氣,可是本著責人不如責己的原則,還是批評趙氏:“你呀,身為大嫂,該有氣度,那時在房中,你的口氣……” 趙氏抹著眼淚:“什么口氣?!她的那個樣子,穿得就是個土匪樣子!你還讓我要低聲下氣的對她說話嗎?她也不看看自己是誰?!” 賀雪鴻飽讀詩書,覺得這些女人家爭短較長的事情,都不符禮教!說道:“君子修身為上,有什么要先檢討自己,不要抱怨他人。我去問問孩子們的功課?!本推鹕砣苛?。 趙氏一口氣悶在胸口,半夜沒睡覺。 第37章 回門 次日是新婦回門之日,一大早,門外就有人送來了水和一些食材,院子里有小廚房,凌欣知道回勇王府會有一頓吃喝,就說道:“別忙什么了,弄個面條窩幾個雞蛋就行了?!倍敬饝?,那邊做早飯,這邊秋樹就給凌欣梳妝。 為了照顧勇王的感情,凌欣自然穿了喜服,甚至梳了個已婚婦女的發(fā)式。 雖然這婚事到了這個地步,凌欣也并不怨勇王。她牢牢地記得自己讀過的一個故事:一個女孩子一天發(fā)現(xiàn)門口有條爛魚,就厭惡地扔了。第二天,又一條!她扔了后很生氣!第三天就在附近等著,準備好好教訓下那個來搗亂的人,結果,她看到了一只她喂過的流浪貓,把一條魚放在了她的門口…… 這一世,凌欣一再告誡自己,要珍惜別人的好意,即使他們的好意并非自己所愿。就如她從來沒有對逼婚的韓娘子惡語相向,即使勇王給她的這件婚事跟那條爛魚差不多了,但凌欣也絕對不會去傷害勇王,她總想起勇王身著華服,在那個高大上的書房中,雙手五指對上攏成球形,歪頭向自己顯擺地笑的樣子……這個熊孩子! 梳妝后,早飯就好了。幾個人剛吃了飯,還沒有收拾碗筷,院門外就有一個婆子的聲音說:“請小姐到府門上車?!?/br> 凌欣對小姑娘們說:“別洗了,我們先回去見兄弟們?!?/br> 冬木忙說:“我還是留下來吧,洗碗,也看著屋子。” 夏草猶豫了下,說道:“我也留下來,我實在受不了見了他們不說實話,一個弄不好,我就會都跟韓娘子說了。” 凌欣笑:“你還真有自知自明?!彼辞飿浜痛夯ǎ骸澳銈兛隙芄茏∽??” 春花有些遲疑:“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