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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斷簪記在線閱讀 - 第67節(jié)

第67節(jié)

    一連幾日,凌欣將梁成揪到屋子里,反復(fù)告訴他要做的事,以致梁成在臨行前最后一晚,見凌欣又有要教導(dǎo)的趨勢,不等凌欣開口,就哇啦哇啦地把凌欣的各種叮囑都說了一遍。凌欣只好嘆氣:“你知道,雖然我相信勇王那邊該有足夠的準(zhǔn)備,可萬一的萬一,我還是想有一個能救命的稻草?!?/br>
    梁成挺起胸膛:“jiejie放心!我一定按照你說的去做!”

    凌欣說:“等到幫著勇王開了金礦后,我就會回云山寨,你只要準(zhǔn)備好那些東西,我會來完成最后的手續(xù)?!?/br>
    梁成眨眼問:“jiejie已經(jīng)告訴了我,怎么不讓我去做?”

    凌欣搖頭:“我如果不回去,你就做吧。可是我畢竟比你懂得多些,讓我動手才最好?!?/br>
    梁成特別聽話地回答:“好,就依jiejie!”

    既然知道日后會有戰(zhàn)事,凌欣就囑咐了留在京城玉店的常平,不僅要在密院儲備谷物和物資,還要在后院挖地窖,多備些臘rou干果等食品。弄不好這里還會成據(jù)點,她自然又留下了加固院落的設(shè)計圖。常平深覺被重用,都一一應(yīng)了。

    出發(fā)那天,雖然大家都起得早,可是等到大家都吃了早飯,將箱籠等裝了車,已經(jīng)日出三竿。

    誠心玉店對面的酒樓上,賀云鴻拉著賀霖鴻從天微亮就等在了那里。他微皺著眉,坐在臨窗處,看著山寨的青年們來回忙碌了一早上,終于等到了他們坐上車座,驅(qū)動馬匹或者騾子離開,凌欣和她的弟弟梁成才從巷子里走出來,后面跟著韓長庚等人。

    凌欣再次男妝,這次沒畫胡子,只穿了普通的灰色短襖黑色長褲,頭上蓋著個灰色發(fā)巾,若是細看當(dāng)然能看出是個女子,但在一群人中,卻容易被人忽略。

    一個身材細長腦袋特別大的少年,追著凌欣,帶著哭腔說:“jiejie,你可要給我寫信呀!”

    坐在賀云鴻對面的賀霖鴻小聲說:“我替你打聽了,這是誠心玉店的掌柜,叫常平,聽說術(shù)數(shù)無雙,好幾個大商行的人都來找他……”

    窗外,梁成大聲說:“常平!你不能跟著我們,守在這里!哪兒也不許去!”其他青年人把常平往店門內(nèi)推,門前一片嬉笑。

    凌欣對常平說了幾句話,揮了下手,常平站在誠心玉店門前真的不走了,向離開的人們使勁揮手。

    梁成自己牽著馬,那個高個子的少年艾重山在凌欣身后牽了匹馬,想來是凌欣的。凌欣笑著和梁成邊走邊說話,不一會兒就從賀云鴻的眼皮下面走了過去。

    賀云鴻站起身,微倚窗框,看著這一群人的背影消失在了視線里,突然對站到了他身邊偷偷笑的賀霖鴻說:“他們看來要出西門,我們先出城去。”

    賀霖鴻啊了一聲,說道:“我們出來沒帶那么多人呀!”

    賀云鴻說:“車駕上沒有賀府標(biāo)志,誰知道我們是什么人?別廢話!快走!”

    賀霖鴻見賀云鴻臉色不好,沒敢爭執(zhí),只好帶頭下樓,去了后院,與賀云鴻上了馬車。他們的馬車輕便,車夫又熟悉京城道路,很快就出了西城門,沒有看到城外有什么車隊。賀霖鴻讓車夫?qū)④囃T诼愤厔倓傞_張的一個食攤,算是食客的馬車,讓車外雨石等家人都在車后面背著大路蹲著,與賀霖鴻在車中靜等。

    他們等了半天,西城門處沒有人,賀霖鴻問道:“他們是不是走了別的門?”

    賀云鴻搖頭:“他們需要先往西去,必須走此門?!?/br>
    又等了近一柱香的光景,終于看到了云山寨的馬車隊從西門里一輛輛地出來了,也看到了那個灰色的身影。這一行人越行越近,馬車馳過他們的車邊,話語聲都變得清楚,賀霖鴻嚇得縮到車壁上,賀云鴻卻隔著薄綢厚紗車窗簾,凝神看著凌欣從窗外走了過去。

    凌欣在食攤處停步,問梁成:“你不想吃點什么?”

    梁成回答:“早上我吃了好多!”

    凌欣大聲問:“有人想吃點什么嗎?”

    前面的人們回答:“沒有!”

    給凌欣牽著韁繩的艾重山說:“我想吃……”

    梁成說:“不給!早餐你吃的最多了!別以為我沒看見!”

    凌欣笑:“沒事沒事,你們離城遠了,多帶點吃的也是應(yīng)該的。”

    一輛馬車?yán)飩鱽眄n娘子的聲音:“姐兒,我們帶了好多的!”

    凌欣說:“這初春時節(jié)還是冷,在城外擺攤多不容易?買幾個饃吧?”

    食攤上的老丈連連說:“是呀是呀!我這饃好大,能頂飯哪!”

    梁成嘆氣:“姐要這么說就沒辦法了。”

    他掏錢買了十幾個饃,老丈用粗布包成了個小包,給了梁成,梁成塞到艾重山的懷里:“拿著!我們想吃了就管你要!你別都吃了!”

    艾重山接了包裹正笑著,梁成從他手里扯了韁繩遞給凌欣:“姐,上馬吧!”

    艾重山的笑容沒了,看向凌欣:“姐,再走會兒吧?”

    梁成說:“那怎么成?前面就是岔道了!”

    凌欣接過韁繩,點頭說:“是的,我和夏草就從這里走,不過半個時辰就到地方了?!?/br>
    夏草鉆過來,她也是一身男服,像個總角小廝,背上綁著一柄大刀,大聲說:“我早就準(zhǔn)備好了!”

    韓長庚走過來,對兩個女孩子說:“我送你們到那邊,然后再回來追他們?!北緛硭栊浪齻円黄鹑ヂ湎挤?,可是凌欣不想讓他與韓娘子分開,就說好六月左右去落霞峰接她一下就可以了,現(xiàn)在只是陪她們?nèi)ヒ娎讌ⅰ?/br>
    韓娘子從前面的車上下來,走過來說:“姐兒,你可要早點回寨子呀!”凌欣答應(yīng)著,艾重山大聲說:“姐,你真不帶我去嗎?”

    梁成打斷說:“不帶!不帶!姐都沒帶我,干嘛帶你?!你別哭!哭也沒用!”

    艾重山真的嗚嗚地哭起來,凌欣趕快說:“別哭別哭!姐回了山寨,會再帶你們出來的!”下次還得來打仗啊。

    艾重山改為抽抽搭搭,凌欣向杜方和韓娘子行禮告別,韓長庚和夏草跟著行禮。三個人翻身上了馬,前面的青年們紛紛圍攏過來:“姐要走了?!”“姐,回見呀!”凌欣在馬上一通擺手:“都告別好幾次了!你們好好的!別淘氣??!”然后一踢馬,領(lǐng)頭上了一條岔道,韓長庚和夏草也一邊回頭告別,一邊追著凌欣去了。

    他們的馬蹄聲遠了,梁成喊道:“大家走啦!”

    艾重山又哭起來,眾人都推他:“哭什么呀!你懷里這么多饃,樂還樂不過來呢!”

    艾重山哭著:“我……我不想吃了……我想給jiejie一個……”

    梁成一拍他腦袋:“笨哪!早說呀!姐都走遠了!”自己也上了馬,一聲吆喝,往前面跑去了。

    車隊啟動,人們都走回前面的車馬中,只有艾重山一個人抱著一堆饃,一邊哭,走在了隊伍的最后。

    有人回頭喊:“重山!別哭了,眼淚掉在饃上沒人吃了!”

    艾重山哭著喊:“都是我的!姐給我買的!一個都不給你們!嗚嗚……”

    聽著人聲消失了,賀霖鴻才松了口氣,他看向車窗處的賀云鴻,見賀云鴻面色如冰,可眼里閃著一絲光亮,賀霖鴻不敢再看,忙對車后面躲著的幾個人說:“起來吧,我們回城!”

    “等等!”賀云鴻開口,賀霖鴻看他,賀云鴻眼睛還是望著已經(jīng)空蕩蕩的路口,淡淡地說:“去買些饃,給城中的乞兒吧?!?/br>
    賀霖鴻忙說:“去買去買,十個二十個都行,快點!”

    車外的雨石應(yīng)了,聽著是去買了。賀霖鴻在車?yán)锼涯c刮肚,想說點什么,賀云鴻還是看著窗外,低聲說:“你若是敢對我說一個字,我馬上把你從車上踢下去!”

    賀霖鴻使勁下扯嘴角,翻眼睛,可是終究沒說話。

    第52章 信來

    凌欣和夏草與雷參將會和,告別了韓長庚,雷參將帶隊往落霞峰走。這是逆著凌欣來京的路線往回走,有時行在路上,認(rèn)出過去見過的沿途風(fēng)景,凌欣有種錯覺,仿佛她在按著鍵盤上那個后退鍵,一步步地消去時光寫下的一篇文字。

    可是真的能消去嗎?她終于離開了那個她認(rèn)為壓抑束縛的京城,她將重回她的自由天地,但她并沒有感到狂喜。這一定是因國家面臨危難,她不愿沉湎兒女情長,想專心準(zhǔn)備迎敵。

    她已經(jīng)回顧了,她急著要奔向前方!

    這次他們沒有傷兵,而且逢縣過城,也不用寒暄,速度大大加快。凌欣騎馬,兵士都是步行,可就是如此,一日都可以走出近百里。他們走了不到一個月就進入了落霞峰山區(qū),凌欣估算如果快馬加鞭,半月二十天的該是能到的。

    過去凌欣已經(jīng)找到了礦脈所在,這次只需指點地段就可以了。但是挖礦要有許多準(zhǔn)備工作,要先在山上搭建棚屋居住,準(zhǔn)備燒石的材料,建起簡易的冶煉作坊,從山外采買許多食品,雇傭車馬進行運輸……凌欣知道些皮毛,可真的做起來,十分混亂,細節(jié)處都有問題,至少冶煉方面,一定要找到工匠才行。另外,他們是打著前來尋找戰(zhàn)死的兵士尸體的旗號來的,怎么也得去做這件事,無形中,也分散了人手。

    建房等事情花了一個多月時間才搞定,等到終于開始開采礦石了,新的問題又來。落霞峰所屬地區(qū)的縣令不是上次他們落腳宣城的宣城令,而是主峰正面下的呂城。當(dāng)初呂城的守將出兵援救勇王,全數(shù)犧牲,支持出兵的呂城令因此被朝廷嘉獎升官,遷往他處。新來的呂城令新官上任,知道勇王派了這五百多兵士前來“尋找遺體”,還親自來見了面。后來知道這些人不僅搜尋遺體掩埋,還建房挖起山石來了,就三天兩頭派人前來詢問,有要追根問底的意思,這讓凌欣有些不安,怕這人將這事層層報上去,朝廷那邊如果知道勇王的兵士,在此挖礦……

    她正想著與勇王聯(lián)絡(luò),看看該如何處理這個問題,京城那邊就來信了。

    京城中,賀相在朝堂上力陳臥牛堡及關(guān)下三城乃國之要土,不可淪落外邦,要求朝廷發(fā)兵,收復(fù)這片區(qū)域。他去年就鼓勵了趙老將軍出征,勇王監(jiān)軍,奪回失城。城池雖然奪回了,可趙老將軍戰(zhàn)死,勇王被逼上孤峰,險險地逃了命,只能勉強算是個和局。現(xiàn)在他又主戰(zhàn),太子自然和他打了對臺,指責(zé)他勞民傷財,罔顧百姓生死。賀相利用自己多年的人氣在朝上大肆制造輿論,儼然勝過了太子的聲勢,只是他去年的同盟勇王,卻在這個時候,和他鬧翻了。

    和離書被審核發(fā)出時,凌大小姐已經(jīng)離開了京城,文書遞到了勇王府。勇王府次日就出了上百護衛(wèi),到賀府去搬嫁妝。

    這些人浩浩蕩蕩地到了賀府門前,大聲喊:“開門!我們是來抬凌大小姐的嫁妝的!”引來周圍許多百姓圍觀,以致街道擁擠。

    賀府的門人一句話也不說,乖乖地打開了大門。成隊的護衛(wèi)們?nèi)敫?,不久,肆意叫喝著搬出了箱籠,真宛如抄家一般。

    賀府眾人斂聲屏氣,沒人敢上前一步。后宅女眷全都躲在老夫人屋子里,姚氏自然又被氣倒在了床上,叫了郎中們前來號脈開方。

    賀家父子們都避出了府邸,入夜方歸。

    京城將此引為笑談。那些對這親事下了賭注的,勝者興高采烈地請酒,輸了的人難免笑罵不已,一時間,這次和離成了京城人們津津樂道的事情,連宮里的很少直接指責(zé)人的夏貴妃都對賀家口出微詞,表明對賀家竟然逼走了天家指婚的媳婦很是不滿。

    賀侍郎又成了人們關(guān)注的中心。上次賜婚時,賀侍郎維持住了表面的平和,但是誰都看得出來,他沒有一絲喜氣。這次和離了,按理說他該有些松泛了吧?可是他平時表情冷淡,同樣不露任何喜悅,真是少年老成之人!只是在宮中與勇王相遇時,兩個人誰也不看誰,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想來他還是生了氣的!

    和離這件事被太子用來公開嘲諷賀相,說他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一家不治何以治國?但是賀相人老皮厚,竟然對所有有關(guān)相府私事的言辭置之不理,只是越來越激烈地要求出兵。

    在皇帝親臨的一次朝會上,賀相慷慨陳詞,以致痛哭流涕!說什么“祖宗之地不可讓與戎夷”、“若朝廷不戰(zhàn),恐民不敬”、“北朝會得寸進尺,必須及早打擊”,最后說得皇帝微微點頭,看來是肯了他的請求。

    太子那邊本來咬定賀相想以興兵來轉(zhuǎn)移人們對他府中混亂的注意,但是一見皇帝似是有同意的意思,太子就不再反對出兵,任賀相開始了募兵調(diào)糧等一系列的準(zhǔn)備工作,頗有袖手看著賀相白折騰的超然……這些都是后話。

    賀府中,嫁妝被拉走的當(dāng)夜,賀云鴻回府后就將自己鎖在了小書房內(nèi)。

    眀燭在案,賀云鴻的面前是一張白帛。他慢慢地硯著墨,眼睛凝視著硯中的墨汁,好像那硯臺是一個窗口,可以讓他看到另一個地方。

    她來到過他的身邊,可是他沒有認(rèn)出她。他們之間,只有過他對她的斥責(zé),她的反擊,然后,就是她的告別……

    他一次次地輕看了她,等到他真的看清她時,才發(fā)現(xiàn)她站得那么高,已經(jīng)走得那么遠了……

    但是他怎么能放棄呢?這是他平生注目的第一個女子,她目光灼灼,風(fēng)采奪人,這是他的命,也是她的命!她現(xiàn)在不屬于賀家,也無意回來,他可以讓她離開——可是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必須要她正視自己!就是她遠隔一方,他的手也將穿山過嶺,抓住她的心,把她扯回來……

    硯好墨,他用左手提筆,修長的手指微動,毫不猶豫地在白帛上寫下:“梁姐兒雅鑒,在下蔣旭圖,乃木頭兄弟之謀士……”

    只有家中的至親和勇王知道,賀云鴻天生是個左撇子,五歲時,被生生扳成了右手。他左手啟蒙,學(xué)的是賀相的書法,右手行楷顏柳,草書二王,最喜歐陽詢,是天下少有的左右開弓之人。這是賀家的一個秘密,見過他左手所書的人,寥寥無幾,現(xiàn)在多了凌欣一個。

    落霞峰上,凌欣頭一次接到了白帛所書的信件,甚覺珍惜,心說還是皇家奢侈,寫個信都用這么貴重的東西。她找了個木樁坐了,展開白帛,剛看到“木頭兄弟”就呵呵地笑了:柴瑞的姓里面有個“木”,勇王里面有個“甬”字,本來是花骨朵的意思,但在勇字里,可不是個“頭”嗎?加起來就成了“木頭”。凌欣一向不會猜謎,可是一看這詞就馬上明白了意思,一時忍俊不止,帶著笑意看下去。

    “……在京無緣與君相見,甚為遺憾。聽聞姑娘智睿無雙,在下深懷欽佩,愿早日能得見姑娘,與姑娘探討諸事要義。姑娘現(xiàn)在該已經(jīng)到了所去之處,那地方近日官吏有變,姑娘接到此信后,不日就該有新縣令到任。此人不喜阿諛奉承,乃至于在官場上混跡甚久,卻幾升幾落,無法久立。可其學(xué)識廣博,尤喜冶煉之術(shù),也曾在產(chǎn)金產(chǎn)銀之地為官,不僅熟悉種種出礦粉碎煉制之過程,對朝廷稅收之條例亦一清二楚……”

    凌欣脫口道:“真是太好了!”她正因這里的縣令而心生不安呢,這信就來了!她繼續(xù)讀:“……木頭兄弟對在下講過姑娘之意圖,在下覺得此人會對姑娘有所助益,就擅自先行安排,未與姑娘協(xié)商,萬望姑娘莫怪。”

    凌欣連聲道:“不怪不怪!”

    “……日后在下會與姑娘保持通信往來,恐書信落外人之眼,引起猜疑。在下癡長姑娘幾歲,日后信中,若姑娘不棄,可稱在下為兄長,若有人無意讀到,也可推為敘說家事,無傷大雅?!?/br>
    凌欣明白他說的意思,這一份書信中,到處是“姑娘”“在下”的,若是一封也就罷了,日后來來回回的好多信件,萬一有一天落別人手里,一看這稱呼,就知道有問題,肯定兩個人在商量事情,若是家書,許不會被人深究。凌欣來了之后,一直是個大姐大,周圍追著叫她jiejie的人沒個數(shù)。那些比她大的人,都一口一個“姐兒”,除了山寨的軒哥,這還是頭一次有人讓她直呼為“兄長”。

    “兄長?”凌欣琢磨著蔣旭圖這個名字,想象這是個人什么樣的人。因為名字中間有個“圖”字,凌欣上過地質(zhì)系,最常接觸的就是各種地圖,因此馬上聯(lián)想起了地圖……大學(xué)生……站在地圖前的地質(zhì)系大學(xué)生,白皙高挑,穿著牛津布的襯衫,水洗布的長褲,帶著金絲眼鏡,長得有點像賀云鴻……

    凌欣忙搖頭,肯定是這個“旭”字,讓她想起了那天早上見到的賀云鴻……凌欣急忙忘掉那個人,專心到這個蔣旭圖上,心想他既然是勇王的謀士,勇王才十九吧,這熊孩子無法無天,任意橫行,謀士如果年紀(jì)太大了,大概與他合不來。能讓勇王這么看重的,該是個比勇王年紀(jì)大些的年輕人,不是三四十歲的那種人。這人想讓自己稱他一聲兄長,該是二十三四歲?諸葛亮當(dāng)年赤壁的時候,可也就二十多歲吧?按照古代的模式,蔣旭圖許是留著三屢胡須,手搖羽毛扇……

    凌欣笑起來,信上稱呼這么個人一聲“兄長”真沒什么,何況,寫“兄長”兩個字,比寫蔣旭圖三個字簡單多了!她有種很新鮮的感覺,試著叫了一聲:“蔣兄?兄長?”馬上呵呵了兩聲,接著又讀。

    “……姑娘的和離書被送入了木頭家中,木頭的百多家人闖入貝府,拉走了姑娘的嫁妝。貝府中人唯唯諾諾,噤若寒蟬。京城市井對貝府大加攻詰,貝府聲譽一落千丈。木頭兄弟與貝三郎反目成仇,再不往來。木頭兄弟的母親,也直言貝府做事不公。府中老者正在竭力主戰(zhàn),因此飽受詬病。貝三郎名聲大損,日后親事艱難。姑娘若是在那府中受了什么氣,此時該覺一舒郁悶矣?!?/br>
    凌欣的笑容消失,眉頭皺了起來,信中又說:“……姑娘從此不必再顧忌西貝郎君,他得姑娘如此人物,卻不思珍惜,可見非明智君子。姑娘大可放開過往,今后不僅木頭兄弟,就是在下我,也會著意為姑娘再尋親事?!?/br>
    凌欣胸中覺得有些悶,貝府自然就是賀府,賀三郎成了貝三郎,就是“西貝”指“賈”,通“假”,西貝郎君是說賀三郎是個假郎君,都沒讓她笑出來。她臉色沉重地捧著白帛,看了結(jié)尾:“匆匆之間,不盡欲言,現(xiàn)春光漸濃,君所在之處,一定是滿山新綠,花朵繽紛,令在下深感艷羨,在此謹(jǐn)祝春安,靜候回音。蔣旭圖于丁丑日書”。白帛邊角,是一方紅色的印章。

    凌欣從懷中掏出勇王給的素絹一對,細紋婉轉(zhuǎn),一分不差。她奇怪自己怎么現(xiàn)在才想起核對印章?難道不該一開始就對嗎?原來那句“木頭兄弟”就卸去了她的防備,一讀下來,她毫不懷疑這就是勇王說的人,那枚印記只是個核實。

    她不知道,半月前在賀云鴻的燈下,賀云鴻印上這枚章子時,也覺得無需此章,凌欣就該已經(jīng)認(rèn)定了他。

    他將印章收好,把白帛上自己寫的書信又讀了一遍,唇邊顯出一縷笑意。與他平時的冷笑和譏笑不同,這縷笑容自然輕松,只是依然帶著一絲近乎自負(fù)的自信。他將白帛折好,放入一個紙信封中,封簽上寫”梁姐兒收”,用蠟封了口,又對折揣入貼身懷中,這才去開了書房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