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他等著他們來抓他,他好去為賀侍郎慷慨陳詞,說說賀侍郎絕對不是謀逆,反是救國!他得趕快殉職,不然日后那個寫了降國手諭的太子一登基獻國,他就成了亡國之君的臣子,名節(jié)不保!弄不好還要自殺!那樣還不如被殺呢,人家說不定還會把他的名字跟賀侍郎聯在一起,在史書上提一筆。 他孤身一人在京,父母還在祖籍,早年娶的妻子在家侍奉父母,他已經有了個兒子。說來,他覺得他算是個很不錯的兒子了——光宗耀祖,留了后代,說不定還能青史留名! 他原來有個老仆,但他以為自己很快就會被抓了,就讓人回家了。大年夜的,他一個人穿著朝服在屋里走來走去,真是很焦躁,很單調! 門口有人敲門,宋源一愣——來了?他整肅了官服,調整了神情,去開了門。 韓長庚心里直打鼓,自從十年前他敲詐了安國侯府九百兩銀子后,他可就一直再沒干過“壞事”。今晚,余公公點派送出了二十多人后,說這是最容易的一個任務,絕對只是個過場,說幾句就行了,就把他派過來了。 門一開,背光看到里面的年輕人,大晚上的還穿著朝服,韓長庚立刻很慚愧,他蒙了臉,可還是怕對方看出自己有點臉紅。 宋源見門外有個蒙面的黑衣人,一愣,問道:“你是誰?” 韓長庚咳了一下,說道:“你是……你是宋源嗎?” 宋源皺眉:“是!怎么了?” 韓長庚示意門:“進去說話!” 宋源沒讓開,問道:“你是來殺我的?!” 韓長庚遲疑了下,怕自己忘詞兒,忙背誦道:“我也不想費口舌!你是想去太子那邊做證指認賀侍郎謀反嗎?!” 宋源瞪眼道:“我就知道你是太子的人!” 韓長庚只記了該說的詞兒,該干的事,不知道該怎么應對,忙手扶著匕首把,向宋源側身,讓他看清自己腰里的黑色皮鞘匕首。 宋源氣得臉紅了:“你去對太子說,別做夢!賀侍郎雖然擁立了安王,不合禮數,可是他是為了國家大義!太子想要降國,是千古的罪人!”他一挺脖子:“來吧!殺了我你去復命吧!往這兒抹!” 韓長庚將匕首拔了出來,比劃了一下,宋源閉了眼睛,半天,沒動靜,他睜開眼,皺眉問道:“你等什么呢?” 韓長庚遲疑著:“你……你肯定想死?” 宋源說:“當然!這個時候死還能留個清白!總好過日后太子降國,戎兵入城,我作為賣國賊的臣子再死好!快點!”又閉眼,引頸就戮! 韓長庚將匕首插回腰中的刀鞘,低聲說:“難怪有人說你是個倔頭……” 宋源睜眼問:“你什么意思?!” 韓長庚說道:“進去細說!” 宋源遲疑,韓長庚把他推入屋內,自己進了房門,關了門,說道:“好吧,宋官人如果想救賀侍郎,就幫我們吧。” 宋源愣?。骸澳悴皇翘拥娜??” 韓長庚搖頭:“我是……勇王的人……” 宋源皺眉:“你想設套讓我鉆?當我信任你是勇王的人,可實際你是太子的人,這樣就正好抓了我的把柄,說我是在勾結勇王,然后你們可以去陷害勇王?!” 韓長庚糊涂了,眨眼道:“你什么意思?能再說一遍嗎?” 宋源也眨眼了,“就是你說你是勇王的人,可實際不是勇王的人,卻是太子的人,但是你想讓我相信你是勇王的人,這樣我一旦說要與你合作,你就可以說我與勇王有勾結,然后去陷害勇王府!” 韓長庚終于聽懂了,疑惑地又眨眼:“我為何要這么做?” 宋源說:“不是你要這么做,是太子讓你這么做!” 韓長庚搖頭:“可是太子沒讓我這么做呀?他是怎么告訴你的?” 宋源發(fā)急:“他沒告訴我,但是他告訴你了!或者他的人告訴你了!” 韓長庚堅決地說:“沒有!我不認識太子的人!你什么時候看到的?我今天才進了城,你肯定認錯人了!” 宋源發(fā)呆:“太子不會派這么個人來吧……”真是太淳樸了,沒有一點政治刺客的風范! 韓長庚不滿地說:“我何時說我是太子派來的?我只問了你是不是要去太子那邊做偽證!你若是不信我,那我也不信你了!你是太子的人!” 宋源想想,此時太子何須陷害勇王府,賀相府都直接抄了,勇王府也只是一掃。還費什么勁兒網羅罪名?他突然熱情了:“你……你真是勇王的人?!” 韓長庚不耐煩:“我得說多少遍?你這個人!剛才看著還像是挺聰明的樣子……” 宋源撲過來一把抓他的手,韓長庚一閃身躲開了,宋源撲了個空,差點撞在門上,他扶著門板回身,含著眼淚說:“勇王殿下?!勇王殿下要救賀侍郎?” 韓長庚很不理解他的激動,問道:“這也值得哭嗎?” 宋源說:“當然!太子就要登基,城外數萬戎兵,城內幾十萬禁軍。誰敢違背太子?誰敢為賀家鳴冤?勇王遠在南方,妻兒母妃都在太子手里!他竟然敢救賀侍郎……我太……太感動了!” 韓長庚還是木然,哦了一聲道:“太子也沒那么可怕吧?我干女兒說他已經沒戲了。” 宋源瞪大眼:“誰?!誰說的?!什么叫沒戲了?!” 韓長庚忙說道:“好啦好啦,怎么這么多話?”他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給宋源說:“這些人要馬上進刑部,充當刑官、衙役、雜差、書記。不見得是長久的職位,可以作為暫時充任。” 宋源讀著皺眉:“這些是什么人?” 韓長庚說:“這些名字都是假的,你不用知道他們是什么人?!?/br> 宋源下巴掉了:“他們……他們會露出痕跡的!” 韓長庚問道:“向誰露?” 宋源思考:“蕭尚書……” 韓長庚說:“他呀,已經有人去找他了。進刑部的人也可以監(jiān)視他。如果還有別的要緊的人,你可以告訴我,我們會讓人去拜訪一下。這件事得趕快去做,以免賀侍郎受刑?!?/br> 宋源恍然點頭,說道:“正是正是!我天一亮就去辦!” 韓長庚從懷中拿出一摞銀票,放在桌上,宋源大義凜然地說:“我不接受賄賂!” 韓長庚說:“你可以用做打通人事。記了賬,給勇王府的余公公?!?/br> 宋源點頭,突然問:“你們就不怕有人去太子那里告發(fā)嗎?” 韓長庚搖頭:“我們找的人,除了你是個一根筋,別的都有牽掛,如果去告了,對他們一點好處都沒有?!?/br> 宋源哦了一聲,皺眉道:“這是在說我好話嗎?” 韓長庚點頭說:“應該是!” 宋源又問,“那別人懷疑了這些安插的人怎么辦?” 韓長庚說:“別人怎么就能知道這些人是為賀侍郎安插的呢?萬一有變,這些人多有武藝,自保逃脫該無事。余……嗯,說現在剛剛死了個皇帝,新皇又要登基,許多人事變化,誰知道誰是誰的人?” 宋源想起吏部中的一片混亂,欣然點頭:“是啊! 韓長庚辦完了事情,一抱拳說道:“告辭了!” 宋源追問:“請問壯士姓名?” 韓長庚搖頭說:“你不必知道了?!彼D身開門去出,與街外等著他的人會和,匆匆走了。 宋源到房門處關門,門外就沒了人影,院落里靜悄悄的,鴉雀無聲,天色星光明亮,地上一層白霜。 宋源深深呼吸了一口夜里的空氣,覺得心胸涼爽,忽然想到吏部已然封印,怎么派人?當然,平時有緊急之事,比如戰(zhàn)亂災荒等等,都可在年中開衙,只是現在,這些事得做得隱蔽才行……能將此事辦妥的,只有五品員外郎尚華榮。 一不做二不休,他揣了單子和銀票,披了外袍,提個根棍子,就往外走去。因為張杰逃走,禁軍散了,以前的宵禁形同虛設,沒有軍士巡邏,到處有人在隨意晃蕩,甚至公然破門搶劫,街上亂糟糟的。 宋源一副光棍樣子,敞著外袍下面是官服,有人湊上來,他一揮棍子,那些人就又跑了。 宋源走到尚華榮的門前,拿棍子敲門,里面家人開門,看到宋源內穿官服,皺眉道:“請問這位官人何事?” 宋源說:“跟尚官人說,宋源要見!” 家人離開,不一會兒回來說:“官人這邊走?!?/br> 宋源進了一個院落,夜里看著很齊整,是個中等官宦人家的模樣。他被領入了一個廳房,坐等了一會兒,尚華榮走了進來。他快五十歲了,繃著臉,一見宋源,口氣厭煩地問道:“你來干嗎?!” 宋源一時不知怎么開口,只能先試探道:“員外郎過年好?” 尚華榮哼了一聲:“你少貓哭耗子!鄭興那個王八蛋跟我說了,年假一過,他就是員外郎了,甚至是侍郎了!太子是他不出五服的堂哥!蛇鼠一窩,沒一個好東西!還說讓我給他好好干活!我呸!混蛋王八蛋……” 宋源聞到一股酒味兒,問道:“員外郎喝醉了?” 尚華榮一翻眼睛:“我何時醉過?快說你要干什么?!” 宋源盯著尚華榮的眼睛:“我來,求員外郎一個事兒?!?/br> 尚華榮皺眉,“什么事?!” 宋源深吸了口氣,想到那些名字反正都是假的,掏出了名單給尚華榮說:“這些人,嗯,是我的親戚們!要入刑部,官職都在一邊寫了。最好明天能辦下文書,署個年前的日子……” 尚華榮接過來一看,眼神立刻變得銳利,看向宋源。宋源從懷中拿出那疊銀票,放在桌子上:“費用?!?/br> 尚華榮聲音發(fā)緊:“這,不和律條……” 宋源說道:“太子登基,與大道相違!此是以惡抑惡?!?/br> 尚華榮想了想,突然一笑:“好吧,我給你辦了。那個王八蛋!想踩我頭上?!賀小子也不是東西!給他下絆兒,逼我收拾他,讓他記恨我。但是兩害相較取其輕!賀小子至少有膽氣,太子是個軟骨頭!” 宋源行禮:“多謝員外郎!萬一我被捕,文書直接遞給……”他遲疑了。 尚華榮嘿嘿:“勇王府。那個余公公,可是人精了!這些位置,從行刑到記錄,從收錄到送監(jiān),全照顧了,你都不見得知道這些關節(jié)之處!我想他們既然敢往刑部放人,蕭尚書該是已經落他們手里了?!?/br> 宋源點頭,尚華榮大笑起來:“痛快!哈哈哈!那個王八蛋!我看他能笑多久!” 宋源忙說:“員外郎不要露出行跡!” 尚華榮點頭說:“年后我就告假了!我若是去了衙里,還真保不定忍不住發(fā)笑呢!哈哈哈!” 宋源起身:“多謝員外郎!” 尚華榮大大咧咧地點頭:“你是該謝我!你就是被抓了,這些人一入刑部,你就不用怕過堂了,打你也是假打。呵呵呵……” 宋源苦笑,又作別。 等他離開了,尚華榮拿起銀票笑笑:“勇王竟然出手了,太子完了?!?/br> 城中街上雖然有人,但勇王府的馬車有護衛(wèi)隨行,沒人敢靠近,凌欣坐在車中,有些輕松也有些憂慮。 夏貴妃那邊通了,這事就成了一半。她放了些心,就又開始想蔣旭圖……他要是在這里該多好!我們兩個人可以一起策劃這件事,一定能增加感情!……不,不對,怎么能讓他一起救賀云鴻呢?這個,有些尷尬吧……但是不管怎么說,她還是覺得他不該出城。他知道自己要來,出城前怎么也該見自己一面吧?自己是那么不講理的人嗎?他若是一定要去見勇王,自己會安排了京城的事,護送他過包圍圈。他為何就這么一走了之……凌欣心中突然一疼,趕快對自己說:親呀!別這么計較了!咱們要大度些,記住,脾氣壞,沒人愛!…… 凌欣一路無阻地回到了府中。她馬上抱著包裹隨張嫲嫲去見勇王妃,雖然已經接近子夜,勇王妃還在廳中等著。 張嫲嫲先將四個小罐給了王妃,笑著說:“這是娘娘給的,說讓王妃和小公子吃,要漱口,別壞了牙齒?!?/br> 姜氏看了,指著一個罐子說:“這個拿給jiejie。” 凌欣揚了下手里的罐子:“我有我有?!?/br> 張嫲嫲笑:“那是娘娘讓姑娘帶給賀侍郎的?!?/br> 凌欣搖頭嘆氣,將包裹放在桌子上,說道:“貴妃娘娘在小黑屋住著憋屈,我不想攪了她的興致,這盒子也是她給王妃的……” 張嫲嫲又忍俊不止地說:“娘娘說了,姑娘也可以用來給賀侍郎買東西……” 凌欣臉紅了:“我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