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老皇帝看著柴瑞呵呵了一下:“你娘說你長大了,就是呀,你這么高了,過去朕總抱著你,現(xiàn)在你能抱朕了……” 柴瑞焦急說:“可是,可是孩兒,孩兒要爹啊,爹,孩兒好多事情要問爹!您,您快喝這個……” 老皇帝似乎沒聽見,又看向半空,他抬起手,傻乎乎地笑,口齒含糊地說:“蕊兒!愛妃!朕來了,你莫跑……等等朕……你真漂亮啊,你叫什么……你呀,真是個傻丫頭,怎么能不與朕說話……快告訴朕……朕求你還不行嗎……蕊兒,朕沒有降……朕不該離開你……朕喜歡……你……”他笑著長呼出了一口氣,手落在了床上,慢慢地閉了眼睛。 柴瑞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手中的碗一下子落在床上,雙手緊抓了老皇帝的手,痛苦得把頭狠狠地往床柱子上撞去。 孤獨客急忙出手,一把抓住了柴瑞的肩頭,讓柴瑞不能動彈,柴瑞哭著喊:“放開我!” 凌欣哭著說:“陛下!聽我說一句話!只一句話!” 柴瑞搖頭,嘶聲大喊:“不聽!爹!我爹要走了!爹!我該跟著他們?nèi)ト譅I?。≈辽倌茏o著爹幾天,我娘就不會死!是我害了爹娘!……”他奮力地要掙脫孤獨客的禁錮,去撞頭。 凌欣大聲說:“可是他現(xiàn)在是和娘娘在一起的!是不是?!陛下?!” 柴瑞像個孩子般啊地哭叫起來:“爹娘??!可我呢?!我呢?!……” 凌欣也哭:“陛下!他們是在一起的!您沒有聽見嗎?!相信我!靈魂不死!真的!有一條捷徑,能讓人瞬間就去天界,那就是愛!陛下!此時太上皇和貴妃娘娘,被愛所引,正前往光明。陛下千萬不要打擾他們哪!我請求您!節(jié)哀克制,為他們祝福祈禱,別阻礙了他們,讓他們失了方向!陛下!日后有一天,若是陛下在臨終一念中懷了愛意,也能去見他們,可此時千萬不要哭鬧??!” 柴瑞哭著搖頭:“不……你騙我……我不信……” 凌欣哭泣著:“陛下!您怎么能不信他們正相親相愛著飛升呢?!” 姜氏也在一邊哭著說:“陛下,佛家說,臨終之人如果含笑,那就是去了好地方……” 孤獨客流著淚說:“陛下,一個高僧對我說過,不能碰才過去的人,他們會疼,也不能這么叫,會擾了他們的神識!” 賀云鴻拉柴瑞的胳膊,對他哭著使勁搖頭。 柴瑞淚下如雨,可沒有了方才一瞬間的暴躁,他看著半空,嗚咽著問:“真的嗎?他們飛升了?” 姜氏撲上來抱著柴瑞的一只胳膊,哭泣著說:“陛下!是真的!你相信jiejie吧!你說過,她不是常人。妾身妾身……”她失控地大哭:“陛下!別讓我擔心哪!夫君出城,我在宮中一直跪到了夫君歸來,祈盼上天保佑夫君安好,夫君!莫負了我!若是夫君有事,我也會隨夫君去的!真的!夫君!我明白娘娘的心意!我也是這般對夫君的……”她失聲痛哭,沒有了往日端莊嚴謹?shù)淖髋伞?/br> 柴瑞終于看向姜氏,哭著說:“娘子……”孤獨客放開手,忙退后幾步跪下,柴瑞和姜氏兩個人抱頭哭在一起。 見柴瑞哭出來了,凌欣放下了些心,她流了會兒眼淚,淚眼中見賀云鴻的臉埋在臂彎間,肩頭微顫,也在哭泣,凌欣突然又一陣心痛——賀云鴻是不是又想起了自己父兄的慘狀……她無奈地意識到,即使理智上她放棄了賀云鴻,但是這個人用命救過她,她不可能對他漠視無睹…… 柴瑞和姜氏哭了一會兒,聲音弱了下來。最后,柴瑞放開姜氏,低聲對姜氏說:“娘子辛苦了?!?/br> 姜氏握了柴瑞的手臂說:“夫君要好好保重,不然我……”她又哭,柴瑞流著淚給她擦淚,眼睛看向半空,抽搐著說:“好……我放手……讓爹娘好好在一起……” 姜氏低頭抽泣,凌欣又一次流淚,孤獨客跪在一邊也舉袖擦臉。 柴瑞再次看向龍床,小聲說:“讓他們……給父皇換衣服吧?!苯咸诌吥I邊應(yīng)了一聲。 賀云鴻從臂彎間抬頭,臉上全是水跡。凌欣只覺得頭疼得像是要裂開一般,見柴瑞扶著床起身,她也想站起來,可一直身體,就突然想吐,她忙掙扎站起,想出去,可是腿還沒伸直,就眼前一黑,向前栽去,朦朧里,她告誡自己別撞到柴瑞和賀云鴻,只能選擇他們中間的空地……一定會摔一下吧…… 可是凌欣并沒有覺得自己摔在地上,她最后的感覺是被人一下抱住,躺入了一個人的懷中,凌欣知道那是賀云鴻,因為她隱約聽見賀云鴻在她耳邊低哼了一聲,可見疼痛難忍,凌欣一陣懊惱,但鼻子一熱,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賀云鴻見凌欣進來,幾乎無力感到喜悅。他看出太上皇不行了,他更擔心的,是柴瑞的狀況。他寫了條,柴瑞也不看,只拉著老皇帝的手哀求,賀云鴻只能陪在他身邊。一天下來,就是孤獨客不間斷地給賀云鴻吃食和藥物,擔憂、悲傷和傷痛也已經(jīng)讓他精疲力竭。入夜后,他發(fā)現(xiàn)柴瑞已近癲狂,他就讓余公公過來,在余公公手中寫了個“姐”字,余公公點頭,去向姜氏低語…… 聽到凌欣對柴瑞說的話,賀云鴻知道柴瑞能過這個關(guān)口了,他心中一松——他就知道她是可以被依賴的!可是她還是不懂他!各種壓抑和傷感迸發(fā),他盡情流淚,無聲大哭。 等到心情平復(fù)了些,賀云鴻才抬起頭。他與凌欣近在咫尺,一下就看到凌欣皺眉痛苦的神情,他以為她只是腿疼,見她要站起來,正遲疑著是否該伸手扶她一把,卻見凌欣眼睛突然閉上,直直地倒下。賀云鴻哪能讓凌欣摔到地上,忙奮力張開雙臂,一把將凌欣抱住,又順勢讓凌欣躺到了自己腿上。他身上劇痛,可是他馬上就注意到凌欣的鼻子里流出了大量的鮮血,賀云鴻嚇得搖晃凌欣,但是凌欣眼睛沒有睜開。賀云鴻胸中一緊——他又害了她!那時在夏貴妃身邊,他拉她的手寫字,結(jié)果她出了城!現(xiàn)在他讓她來,她怎么死了?!他昨日失血過多,本就已經(jīng)疲憊不堪,方才又一場悲哭,此時一口氣沒喘過來,抱著凌欣就昏了過去,頭垂下,靠在了凌欣的額上…… 柴瑞就在旁邊,見狀急忙蹲下:“云弟!jiejie!” 孤獨客本來跪在后面,急忙膝行幾步,叫道:“姐兒!賀侍郎!”他給凌欣號了下脈說:“別慌!她腦袋受了傷,這樣流出些淤血,好得快!”他扶起賀云鴻的上身,點了賀云鴻幾處xue位,賀云鴻慢慢睜眼醒了過來。孤獨客忙對他說:“別急!她只是昏過去了,流血反有益處!” 柴瑞也伸手搖著賀云鴻的肩膀說:“云弟!jiejie沒事!” 賀云鴻臉色如紙,看著柴瑞無力地透出口氣,淚水流了下來。 柴瑞再次流淚:“云弟,沒事……沒事就好啊……”他抱了賀云鴻的兩肩,兩個人對著哭泣。 姜氏挪過來,掏出手巾,哭著為凌欣抹去鼻血,可越抹越多,凌欣的血順著下巴,流入了脖子,流到了賀云鴻的衣服上。 姜氏問孤獨客:“郎中,真的無事?” 孤獨客又號凌欣的脈:“無事,我不給她止血,多流些吧?!?/br> 柴瑞扶著賀云鴻的肩膀又哭了會兒,感到了賀云鴻沉重地依著他的手臂,冷靜了些,他用袖子擦臉,深吸了口氣,對賀云鴻說:“云弟,你傷未好,一定累了?!彼鲋R云鴻依在床邊,自己站了起來,將姜氏也扶起,說道:“來人!” 守在門口的余公公早看到了情景,出去吩咐了,片刻后進來幾個太監(jiān),搭進來一條春凳,將凌欣抬上了春凳,姜氏說:“給jiejie蓋上被子。”余公公應(yīng)了,有人拿來錦被,給凌欣蓋了,將她抬了出去。 柴瑞彎身將賀云鴻攙了起來,賀云鴻的衣服前襟下擺,有大片的血跡。柴瑞扶著他慢慢地走出了內(nèi)室的門,屋子里的人們驚訝地看賀云鴻。柴瑞說道:“讓擔架進來吧?!比缓髮R云鴻說:“云弟,你先去睡會兒,今夜后,會有許多事……”他幾乎又要哭,可是咬牙忍了下來。 賀云鴻也流淚,點了點頭,太監(jiān)們抬了擔架進來,賀云鴻躺了下來,柴瑞對從內(nèi)室出來的孤獨客做了個手勢,孤獨客行禮,忙跟著擔架走了——他方才把皇帝按住了,這個時候該趕快走! 屋中雖然站滿了人,可是很安靜,趙震馬光等都緊張地看柴瑞。柴瑞站在屋中,良久不語。 姜氏對柴瑞行禮:“請容妾身陪陛下去用些飯,陛下已經(jīng)一日夜未用餐食?!?/br> 柴瑞看向里間:“我想……” 余公公對姜氏點了下頭,姜氏低著頭小聲對柴瑞說:“康王來了,還有公主駙馬們,他們怎么都該向父皇告?zhèn)€別……” 柴瑞半天沒說話,大家也都不出聲。終于,柴瑞顫著聲音對姜氏說:“好……就聽,就聽你的?!彼麑w震和馬光說:“去宣人入宮,發(fā)喪吧?!?/br> 趙震和馬光緊繃的神情和緩了,忙行禮領(lǐng)命,出了門。 柴瑞扶了下姜氏,姜氏感激地含淚躬身,與柴瑞走出了寢宮。 片刻后,宮中發(fā)喪,報喪的鐘聲從皇城傳出。 雖然不是皇帝駕崩,可是畢竟這位太上皇一個月前還是皇帝,大家又都知道當今皇帝與父親情厚,滿城豪門高第盡皆舉孝,形如國喪。 太平侯府也掛了白幡,太平侯孫剛黎明就換了喪服,準備進宮吊唁。 孫承泰也穿了白衣,到了正堂,孫剛搖頭說:“你就不要去了?!?/br> 孫承泰想起過去勇王對他的教訓(xùn),臉上有些訕然。孫剛嘆了口氣,說道:“太上皇一出殯,我就會上書,請換世子。” 孫承泰雖然已有猜測,可是聽父親這么講出來,還是一愣,過了一會兒,難受地哭起來。 孫剛無奈地說道:“如今是亂世,不似往常,我府的世子要有武力,有擔當,我會請封承功為世子?!?/br> 孫承泰哭著行了禮離開了。 孫剛為他難受了片刻,搖頭嘆氣:這事必須如此!新帝柴瑞,鮮少與人結(jié)怨,過去只教訓(xùn)過一個人——就是讓人打過孫承泰!這種情形,怎么還能讓孫承泰承爵?不過也好,正好趁這機會讓孫承功接了擔子吧,北朝還圍著城,日后生死未卜,誰知道會是如何結(jié)局? 凌欣再次醒來,帳子外很亮,看來是個白天,凌欣覺得頭疼沒有了,一時特別高興。她動了動脖子,除了還稍微有點暈眩外,并沒有大的不適。她松了口氣——看來自己不會傻了。身體有任何不適都讓人難以正常地生活!天知道賀云鴻怎么那么能忍……她忙制止住自己,可是等等,夜里她是不是又倒在賀云鴻的懷中了?! 一下子,凌欣想起了夜里發(fā)生的事情。老皇帝去世了,她怎么去勸柴瑞,怎么倒下了…… 凌欣一陣傷感:柴瑞才多大,七日內(nèi)父母雙亡,多少人能受得了這么大的打擊?她眼中發(fā)熱,差點要哭。忙轉(zhuǎn)移思緒,想起賀云鴻為救自己傷口崩裂,可是他為了不讓自己摔地上,又出手抱自己,那他的傷……凌欣無法再想!趕緊收攏心思,暗暗發(fā)誓以后一定遠遠離開賀云鴻,最好根本不見他!否則糾纏增多……后果不堪設(shè)想! 賀云鴻的形象越逼近她,她就越想念蔣旭圖。她活著回來了,按照出城前自己的心愿,一回來就要去找蔣旭圖!凌欣決定只要自己能下床,就去找石副將雷參將余公公等人,一定要去看看蔣旭圖…… 凌欣正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聽見外面有人悄悄說話:“姑娘還是沒有醒?!?/br> 孤獨客的聲音:“她現(xiàn)在該醒了呀,都睡了這么久了。” 凌欣翻身,帳子掀開,孤獨客坐在了小蔓搬來的椅子上,指著凌欣說:“看,她醒了,我說對了吧?!?/br> 凌欣打哈欠:“郎中,我睡了多久?” 孤獨客說:“姑娘睡過了整整一天兩夜……” 凌欣停住:“那么久??!我那天就沒怎么吃東西,現(xiàn)在竟然還沒餓死?” 孤獨客說:“姑娘頭部受傷,幸虧胃里沒什么吃的,不然要吐好久?,F(xiàn)在姑娘是不是還覺口中有酸?” 凌欣皺眉:“我得去漱口洗臉!”孤獨客起身說:“我在外面等你?!彼x開,小蔓過來扶凌欣,凌欣穿了外衣,到浴房收拾了才又回來,去見客廳里的孤獨客。 凌欣補了一禮:“多謝大俠前來?!?/br> 孤獨客文雅地一笑:“沒事,你睡覺張著嘴流口水的時候我都來看過……”示意她伸手。 凌欣不好意思地坐下,將腕子給了孤獨客,孤獨客號了脈說:“嗯,不錯,再吃些藥,睡上兩三日,就更好了?!?/br> 凌欣問:“肯定不會再頭疼了吧?真不好受!” 孤獨客說:“頭疼算什么,賀侍郎……” 凌欣忙說:“陛下怎么樣了?” 孤獨客瞪她:“你那天把賀侍郎撞昏了過去,又讓他傷勢加重了,至少該去道個歉吧?” 凌欣傻了:“我將他撞暈了?!” 孤獨客抽回自己給凌欣號脈的手,說道:“是呀!你流了好多鼻血,還弄臟了他的衣服。我看你是大好了,你去更衣,然后我?guī)氵^去見他?!?/br> 凌欣心慌意亂,忙問孤獨客:“你聽沒聽過有克夫這回事?” 孤獨客點頭說:“這個,面相上,是能看出來的,女子的鼻子乃是夫星,若是尖瘦如刀,丈夫在上面斷是躺不安穩(wěn)的……” 凌欣忙道:“我就是克賀侍郎的人?!?/br> 孤獨客驚訝,打量凌欣:“你的鼻梁寬高,鼻頭有rou,鼻翼開張,該是旺夫之相……” 凌欣說:“大俠,別看我鼻子了,睜眼看看事實吧!跟您說個秘密,我嫁入過賀府,成婚次日就把賀老夫人氣得昏死過去了……” 孤獨客點頭道:“那個老太婆……”他偏頭思考:“賀侍郎昏厥,許是秉承其母呀?!?/br> 凌欣趕緊同意:“是啊是??!他可不是個耐克的人!我與他一回門,他就大病一場!您再看看我干的事吧,回城洗了個澡,害他受了苦刑,他下城去救我,傷口迸裂。那夜肯定還沒好,又讓我撞昏了。大俠,您不覺得我應(yīng)該離他遠點兒嗎?人說若是旺夫的人,拉一下手,對方就好了,像我這種克他的,一見面,就讓他受傷啦!” 孤獨客皺眉沉思:“還真像這么回事!” 凌欣放心了,說道:“所以,大俠,還是別讓我過去了?!彼龍詻Q不能去見賀云鴻! 孤獨客拿出一小瓶藥水遞給凌欣,對小蔓說:“端水來?!迸ゎ^問凌欣道:“你怕賀侍郎?” 凌欣將藥瓶放在嘴前,匆忙地說:“反正,我就是不想去見他……” 孤獨客陰陰地笑了:“敢隨軍出城去救太上皇的梁姐兒,竟然怕去見賀侍郎!呵呵呵!” 凌欣臉微紅,將苦澀的藥水皺著眉喝光了,把藥瓶遞還給孤獨客,說道:“大俠!您真是好心人!見我不能咽丸藥就給了我藥水,大俠,妙手仁心哪……” 孤獨客長嘆:“巧言令色,禮下于人,都是要求我辦事的?!?/br> 凌欣對孤獨客眨眼低聲說:“您就幫我道個謝,怎么說,咱們也是一起進城的,算是一伙兒的吧?我是不好意思去……” 孤獨客看凌欣,凌欣躲閃著孤獨客的目光說:“您怎么這么看我?有些嚇人吶?!?/br> 孤獨客微嘆,小蔓給凌欣送了水,孤獨客對凌欣說道:“姐兒,人不能騙自己?!?/br> 凌欣大口喝水,把苦味兒沖下,將杯子還給了小蔓,等小蔓離開了,凌欣看著孤獨客說:“總是有個先來后到的,我……我跟您說過……” 孤獨客說:“那個蔣旭圖?” 凌欣一驚:“您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孤獨客眼神移開,說道:“你迷糊的時候說的。姑娘,我跟你說,他不是個好人……” 凌欣說:“不要說!我不想聽!”蔣旭圖是她心底的柔軟,她不能拿出來隨便與人談?wù)?,更不能讓人說他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