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胡悅冷眼看著他,說:“妖孽還想要放肆么?” 小孩看著兩人,眼中充滿著驚嚇和戾氣,但那不是一個孩子的眼神,反而像是被困的野獸的神色,此時,一直躲在橋另一端的王二見這里已經(jīng)安靜了,而且楚玨又點了那盞燈籠,便朝他們跑了過來,看著那個一動不動的怪物,又看了看被胡悅壓制不能動彈的孩子。他不禁大吃一驚,駭然喊道:“怎么會是愛兒!” 胡悅說:“沒錯,就是他一直都在襲擊孩子,而原因就是愛兒早就已經(jīng)死了,他的尸體被這只魃鬼所附身。” 王二睜大眼睛,他完全被搞糊涂了:“魃鬼?那么…他到底是什么東西?魃鬼是這孩子,還是那個怪物?” 楚玨手里的尺依然橫著深怕又什么意外,他制止王二靠近那個怪物,他說:“魃鬼原本的實體的確就是這個怪物,但是它的魂魄進(jìn)入了愛兒的身體內(nèi),所以愛兒就成了魃鬼的寄體,而這個怪物的身軀則可以供它差使。不過……” 王二問道:“不過什么?” 楚玨說:“魃鬼的確以吸食人血和精氣為主,但是……” 楚玨話音還未說完,只見從黑暗中竄出了一個人影,胡悅第一時間一把推開擋在前面的王二,只感覺白光一閃,手上就多了一個極深的傷口。 楚玨快速地抓住了孩子的手臂,只感覺孩子另一個手臂被扯住了。兩人較力,居然楚玨還處于下風(fēng),王二見狀大吼一聲也幫忙拉住了孩子。 胡悅見狀大喊:“小心!” 忽見又是一刀破風(fēng)而過,楚玨手里只有那把怪異的玉尺,他毫不猶豫得用此一擋,玉尺居然沒有斷裂,而那把怪異的刀卻被震飛。 胡悅沖了上去,把那個躲在黑暗中的人一把揪住。眾人發(fā)現(xiàn)在黑暗中躲著的是一個蓬頭亂發(fā)的女人。 在月光下這個不算年輕的女人喘著粗氣,像是惡鬼一般的盯著三人。三人也為之錯愕,前面那居然的力量居然是從這個看上去如此單薄的女人發(fā)出的。 王二此時已經(jīng)連話都沒辦法說完整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愛兒的娘親,林二嫂子。 林二嫂子還想要再使力,亂吼亂叫的像是發(fā)瘋一樣,胡悅身上有傷,本就使不上多大的力氣,被她這樣沖撞之下,傷口裂開,他咬著牙拉著女人。眼看林二嫂子就要掙脫開來的時候,大批的官府衙役已經(jīng)沖了過來。 林二嫂看著橋兩端已經(jīng)被封死,此時幾個精壯衙役沖了上來,代替受傷的胡悅一把制住林二嫂,直接把她按倒在地,林二嫂整個人趴在地上只能不停的喊叫,而愛兒則像是癡呆一般看著自己的母親拼死掙扎。 林二嫂一邊掙扎一邊喊罵:“放開愛兒!放了我的愛兒!” 胡悅看著像是母虎一般被人壓制的林二嫂,繼續(xù)開口道:“魃鬼不會殺人,但是會把那些吸走精血的孩童當(dāng)做傀儡,就像愛兒一樣……” 王二睜大著眼睛看著林二嫂,他說:“那……那她……” 楚玨走到胡悅身邊,他扶著胡悅關(guān)切地問道:“傷勢如何?” 胡悅朝他笑了笑,雖然有些吃力但是還是拍了拍楚玨的手希望他放心,他繼續(xù)對王二說:“殺孩子的不是愛兒,而是林二嫂。我們昨夜聽到那詭異的啃噬聲音其實就是魃鬼在吸食孩子的精血。但是直到那個詭異的聲音消失之后,我們才聽到孩子的慘叫,說明在那怪物離開之后,孩子才被殺害?!?/br> 胡悅補充道:“所以尸體上才會出現(xiàn)那一刀斃命的傷口,是林二嫂尾隨愛兒,等愛兒吸食完精血之后,在殺害那些被吸食精血的孩童。而繡珠極有可能就是看到了林二嫂或者是愛兒才夜間徘徊在金水橋希望能夠確實,卻沒想到被抓了。” 王二大腦一片混亂,他問出了官府也想知道的問題:“為什么?為什么要殺人?” 眾人看著林二嫂像是母獸一般的掙扎,最后氣空力竭的倒在地上,她開始笑,笑得像是低吼一般,接著開始哭,她看著愛兒朝他伸出手,但是卻馬上被官府壓住。 她抬頭環(huán)視著眾人,仿佛要用眼神來詛咒在場的所有人一樣。 她的聲音因為嘶吼變得非常的沙啞,她低語道:“當(dāng)然要殺……如果不殺愛兒就沒了!我?guī)蹆喝ダ霞遥窃谕局恤[了旱災(zāi),當(dāng)?shù)厝苏f在鬧旱魃,要我特別小心男童,但沒想到愛兒還是被那個怪物給吸食精血的,怪物上了愛兒的身,那原本的軀體就被怪物給舍棄了,我親眼所見那個孩子半個時辰內(nèi)就腐爛化為白骨,愛兒雖然現(xiàn)在不能算活著……但至少還在我面前,如果那個怪物舍棄了愛兒的身體,那么愛兒也會死啊!” 王二睜著眼睛,他說:“那你可以阻止愛兒去吸食其他孩子的血?。 ?/br> 她抬頭看著王二,哈哈大笑說:“當(dāng)然是因為愛兒肚子餓啊……他沒有血會餓死啊……我不能讓我的孩子挨餓吧?” 在場所有人看著這個女人,又看著那個像是傀儡一般的孩子。在昏暗的橋上,只有女人痛苦的吼聲,眾人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胡悅冷漠地開口說:“這就是你殺人的原因?為了一個已經(jīng)成為傀儡的孩子?” 她發(fā)瘋似地喊道:“愛兒沒有死??!沒有死我怎么能不為他著想!殺人!殺人算什么?算什么?我這一切都是為了我的孩子!我沒有第二個選擇!” 胡悅平淡的眼神中又劃過了一絲神色,但很快那神色便化為死灰般的冷淡,他抬起手捏住林二嫂的下巴,強行讓她的眼睛看著自己,胡悅面無表情得說:“原本是有第二個選擇的,如果你采取其他的辦法,你的兒子能在沒有吸食人血的情況下清醒過來,但是只要一吸血,你的兒子就已經(jīng)是死了。明白么?他是被你給害死的。” 一句一句說的極其平淡,像是陳述事實一般,但卻像是箭一樣刺向林二嫂,林二嫂眼神變得無光,她動著嘴唇,卻說不出一句話,渾身顫抖的匍匐在地上,胡悅放開她,站了起來看著那個孩子。 他走到孩子面前,伸出了手,就在即將要觸碰到孩子額頭的時候,楚玨伸手拉住了他,他說:“可以了,我們能做的只有這些而已。” 胡悅依然絲毫沒有任何的表情,看不出憤怒也看不出悲哀。平淡的點了點頭,說完便往回走。楚玨卻看著那個被定住的怪物,他手里依然抱著一個刻刀一般的佛像,而眼內(nèi)居然留下了淚水。 楚玨開口對林二嫂說:“愛兒是不是非常喜歡他爹親雕刻的佛像?” 女人已經(jīng)沒了神,她木然的抬起了頭,機(jī)械地回答道:“是啊……愛兒說如果長大了就做最好的木匠,不會再讓娘親受苦……” 女人的淚水像是決堤一般落了下來,但是卻再也哭不出一聲。只能這樣無聲的落淚。 胡悅一直往前走,他沒有再回頭看,楚玨快步跟上后說:“你也發(fā)現(xiàn)了?” 胡悅走了很久,只回答了一句:“但可惜太晚了……” 與此同時,在這個無月的夜晚,忍受著喪子之痛的女人,木訥得坐在靈柩邊,燒著紙錢,但是他們的心也想黃紙一般被燃燒殆盡,化為灰燼。 女人時不時得抽泣著,但是卻再也沒有辦法想剛開始那樣嚎啕大哭,哭對她來說已經(jīng)太累太難。她只是看著孩子生前的衣物、玩具。嘴里不停的念叨著什么,但具體內(nèi)容連她自己都不清楚。 就在黃紙燃燒完最后一張的時候,忽然一陣風(fēng)灌入屋內(nèi),原本緊閉的門被推開了。靈臺上的蠟燭像是感應(yīng)到什么似得,不停的扭動。 女人想要起身護(hù)住香燭,但此時身后卻傳來了女童的聲音“你想要讓你兒子復(fù)活嗎?” 女人猛然回頭,之間兩個穿著白色衣衫的女孩站在她的面前,女孩年齡不大。但是眼神卻非常的蒼老,像是看透了一切似得。 其中一個女孩開口道:“我們可以幫你的兒子還陽喲……只是想要你答應(yīng)一些東西?!?/br> 第17章 偷生廟(上) 偷生存世,非輪回相,不在五行,不在三界,永存世間,如在無間,不生不死。 時間過了很久,觀情齋內(nèi)卻依然燭火未滅,時不時能夠聽到棋子敲擊桌案的聲音。楚玨看著棋局笑而不語,時不時為面前兩人倒茶。 一子落定,胡悅的眉頭為之一舒,他語調(diào)有些興奮地說:“看來還是我棋高一著啊,老道?!?/br> 一直保持著端正坐姿的楚玨輕笑一聲,仿佛對這場對弈的結(jié)局早就有所預(yù)料。他從衣襟內(nèi)掏出了一盒小匣子,放在了胡悅的面前。匣子內(nèi)隱約傳來一陣陣清冷的香氣。他語中含笑道:“觀棋不語真君子?!?/br> 玄冥子皺著眉,嘆氣道:“哎,可惜啊…一子之差,看來我和它是沒有緣分吶?!?/br> 胡悅開懷一笑,他說:“急什么?待我用完此物,再借于你也不是不行,不過你算欠我一個人情,自然是一物換一物。” 玄冥子不樂意得理了理袖子,他挑眼看著胡悅說:“老狐貍算盤打得真精啊。你還指望我像楚玨這樣包養(yǎng)你?” 胡悅瞟了一眼玄冥子說:“你這是惱羞成怒,我有手有腳何須他人包養(yǎng)?倒是你這個假道士到底要當(dāng)?shù)胶螘r?” 玄冥子伸出手指晃了兩下道:“天機(jī)不可泄露也。所以現(xiàn)在老狐貍你可別管我叫殘梅,該稱呼我玄冥道長?!?/br> 胡悅哈哈哈大笑起來,楚玨也打趣地說:“那么玄冥道長現(xiàn)在在那個仙山道府修行呢?” 玄冥子伸手抓了一個棋子,眨了眨眼說:“我云游道士一個,哪個道觀都可以住。別看我這樣,修道以來我名山古剎可是去了不少呢。當(dāng)然,嘿嘿好東西也沒少順。” 胡悅的眼神為之一亮,楚玨此時喝茶的手微顫一下,他輕聲嘀咕道:“兩個人在這方面的秉性真是一模一樣,真是一對損友啊……” 胡悅說:“難道還有這等好處?” 玄冥子敲了敲桌子,像是傳授經(jīng)驗一般的開口道:“那是自然,首先你得搞到官府認(rèn)證的度牒,隨后參加幾次中元節(jié)的布道大會,混個臉熟。接下來一般的小道觀那是不在話下,而我走的都是傳說中有奇珍異寶的地方?!?/br> 楚玨越聽越覺得不妙,他插嘴道:“難道你去偷……” 胡悅故意的往后揚了揚身子,玄冥子馬上解釋道:“當(dāng)然不可能,我是什么身份,需要用偷么?我是和他們換!用一句自古沒有出現(xiàn)的詞兒,那就叫‘雙贏’!” 胡悅嘴角微微一抽,他說:“莫非你把那本……給換了?” 玄冥子嘿嘿一笑,抿了一口茶,忽然說:“你說到那本書我倒是換到了了一個好東西,不過我想起來一件事,你可認(rèn)識一個叫靈石長老的道者,俗名叫作蔣瀘的人?” 胡悅見他提起此人,他開口說:“認(rèn)識,他入道修行年數(shù)也達(dá)一甲子矣?!?/br> 玄冥子湊近胡悅,但是眼睛卻瞟向楚玨,他壓低聲音說:“此人懷有六甲了!” 楚玨說:“他是個女子?” 胡悅搖頭道:“不,他肯定是男子?!?/br> 玄冥子嘿嘿一笑道:“怪哉怪哉,的確如此,他是實打?qū)嵉哪腥?,但是卻懷有身孕,因為此事他沒辦法在原先的道觀內(nèi)繼續(xù)住下,只能以修道辟谷之名,跑到了青云山內(nèi)躲避。但是修道之人不可殺生,他……” 胡悅難得語氣有了變化,他道:“莫非他準(zhǔn)備把孩子生下來?” 玄冥子說:“你個老狐貍還真是……夠直接的。難道你們一點都不詫異么?男子生子???” 楚玨沒接話,反而繼續(xù)問道:“他準(zhǔn)備如何生產(chǎn)?” 玄冥子眼角跳了幾下,心想:只有我一個人糾結(jié)他一個大男人是怎么懷上的嗎? 他看著楚玨,憋了半天說:“閣下也不遑多讓啊……” 玄冥子調(diào)整了情緒,他把棋子推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說:“這個就不好說了,因為我手里的這半顆凝神珠就是從他手里換來的,這人說來也奇怪,渾身冰冷,就算到了夏天,他也不會出一滴汗。整個人像是……一塊石頭。看不出年歲,外表看上去也就二十來歲的摸樣,這人本就是一個怪人,現(xiàn)在這怪人居然要產(chǎn)子了,你們說這是不是奇聞異事呢?” 楚玨說:“莫不是邪物作祟?” 玄冥子搖頭道:“也不像……” 玄冥子想了一下:“如果是兇煞之物,那么肯定不會那么安靜,但是本人現(xiàn)在一點都沒有戾氣。所以也不像是什么兇物作祟。連他自己也安靜的太過分了。而且這個人根本沒有什么接人待物的自覺,雖然言語談吐之間也算是飽學(xué)之士,但是感覺沒有什么感情,是一個和老狐貍倒是很相像的人?!?/br> 胡悅說:“那雖然是奇事,不過……我沒什么興趣?!?/br> 玄冥子不解道:“為什么?” 楚玨一邊沏茶,一邊幽幽道:“因為沒有美女啊。一個大男人生孩子我有什么好看的?” 玄冥子一時語噎,他看著屋外說:“好了,既然你們都沒興趣,那么這事也就聽聽作罷吧,時候不早我就告辭了?!?/br> 他起身看了一眼棋盤,在那空盤之上落下一子,開口道:“這世上可是真的有偷生廟啊?!?/br> 兩人為之一愣,但是玄冥子并未作解釋,他拍了拍衣服,不打燈,卻一點都沒有猶豫,大搖大擺地在走向了黑夜,隨后消失在了巷子的深處。 待玄冥子走后,楚玨收著棋子說:“其實你不必如此,那半顆凝神珠我本來就是想要給你的。這種珠子對于普通人是沒有作用的。而于你來說,只要有我在,也沒有要用這個東西的必要?!?/br> 胡悅勾著嘴唇笑道:“莫急莫急,因為我要讓殘梅欠我一份情。別看他這模樣,手里的寶貝可不少?!?/br> 楚玨攔住胡悅的腰說:“那你欠了我那么多情,怎么不見得還呢?” 胡悅依然是淡然的笑容,只是那笑顯得有些苦澀,他說:“因為還不起啊,所以現(xiàn)在這樣是我們最好的狀況。緣起緣滅,沒有過多的干涉和牽扯,那一天你不見了,我不會去找你,那一日如果我不在了……” 楚玨湊近胡悅,吻了吻他的脖子說:“我必定會找到你,你覺得你能走到哪里去呢?” 胡悅瞇起眼看著手里的珠子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呢?” 楚玨微微一愣,他用手抓著胡悅的下巴,讓他看著自己說:“生死在我眼里也不是問題?!闭f完便吻上了胡悅的唇,胡悅依然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只是任由楚玨吻著,眼神卻閃爍不定。楚玨放開他說:“你在想玄冥子最后說的話?” 胡悅微微笑著,他沒有回答楚玨的問題。楚玨見他只笑不語,閉著眼吐了一口氣,他坐回了位置,為胡悅倒了一杯茶,換了一個話題說:“你們口中的蔣瀘是何許人也?” 胡悅看了一眼桌上的匣子,喝著茶,仿佛陷入了回憶,他說:“那是在十年前的事情了……” 胡悅那個時候和現(xiàn)在一樣是一個窮書生,以賣字寫曲為生,只是那時候更加窮,連觀情齋也沒有,只能借住在一間道觀之內(nèi),借宿的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秀才,那便是蔣瀘。 蔣瀘,字留逸。是金陵人士,來京便是為了參加科舉考試。但是和胡悅一樣,出身寒門,只得借宿于寺廟道觀之中。 平日里除了讀書便就只能和胡悅一起閑聊,幸好胡悅雖然整日和三教九流混在一起,但卻也精通詩書論語,所以二人時常會有所討論,說起來也算半個同窗之誼。一來二往之間交情也比別人深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