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這邊,林騁也沒少琢磨顧長安,他以前跟這位女將軍不過是點頭之交,連話都怎么說過,這回要一塊上戰(zhàn)場了,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顧長安。這幾日觀察下來,林騁得出的結(jié)論就是,她跟男人其實沒多大區(qū)別。 話不多的林騁將軍首先打破沉默,道:“方才傳回前線消息,說南燕軍中有個通曉術(shù)數(shù)的軍師,很是棘手?!?/br> “術(shù)數(shù)?”顧長安皺眉,“從前只聽說前朝有個莫問先生擅于此道,沒想到南燕軍中還有這樣的人物。” 林騁點頭道:“從古蘭江到十巫山這段本身就難以行軍,又易守難攻,山多樹林多,再有這么個裝神弄鬼的軍師,是個麻煩?!?/br> 顧長安道:“萬物皆有其宗,術(shù)數(shù)根基源于陰陽五行、天干地支等等,用于戰(zhàn)事,大約是奇門遁甲之術(shù)。有立就有破,等咱們到了古蘭江,一切便能見分曉了?!?/br> “你還懂奇門遁甲?”林騁有些詫異地看著顧長安,看她樣子不像啊。 “不懂?!鳖欓L安挺誠實地搖了搖頭。 “……” 顧長安看了眼滿臉寫著“無奈”倆字的林騁道:“兩軍交戰(zhàn),軍心、士氣有時候比陣法還重要,我以為,這種不利于助長我軍士氣的消息,還是暫時對下封鎖較好,不知林兄以為如何?” “已經(jīng)命人不可外傳了,畢竟此次在京城附近集結(jié)的便有二十萬大軍,等到了古蘭江那邊肯定還要再收編一批,人心□□的確重要?!绷烛G手指輕叩著桌面,“明日一早便要開拔去古蘭江,今日你們都早些休息。” 顧長安見林騁這就要回去了,便起身送客,哪知還沒送到門口,林騁這尊大神就又轉(zhuǎn)回頭看著她,“對了,你是不是跟端王爺挺熟的?” 顧長安頓時覺得嗓子眼里跟噎了口雞蛋似的,瞪瞪眼,愣是沒說出話來。她身后仨人一個個繃著嘴角,簡直就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 林騁的目光在四個人面上一掃而過,臉上表情一松,笑道:“也沒什么,就是他抗旨拒婚不肯娶我妹子,我想打聽打聽是怎么回事罷了??礃幼幽銈円膊皇呛苁?,想必你也不大清楚了?” 顧長安從善如流地點頭,“不清楚?!?/br> 林騁見顧長安明顯一臉“我在撒謊,你快走”的表情,當(dāng)下低笑一聲,也不再追問,打起帳簾就出去了。 顧長安看了眼晃動的帳簾,轉(zhuǎn)頭對后面的三人道:“行了,你們仨也去歇著吧。” “是,將軍?!?/br> 宋明遠三人依次出去了,顧長安又轉(zhuǎn)回到案邊坐下,拎起胖肚茶壺倒了口半涼的茶,哧溜溜喝著。 邊喝邊看著案上攤開的十巫山地形圖,邊琢磨些不著邊際的事兒…… 一夜無事,次日天才蒙蒙亮的時候,大軍前鋒五萬人便整裝待發(fā)。顧長安照舊一身銀盔銀甲,腰懸長刀,坐于劉珩贈她的那匹千里良駒疾風(fēng)健碩的背上。 童生一向眼尖,瞥見顧長安的兵器從慣用的劍換成了刀不禁納悶,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她原先的佩劍折在她重傷那一役中了。順著這個記憶,便又想起來顧將軍從前總說顧長安使劍耍的都是花架子,真要跟人硬拼就得是長刀順手。可她不都拗十多年了,怎么這回突然換成刀了?趁手么? 顧長安不曉得童生一臉的高深莫測是在琢磨什么,也沒空去管教他,手一揮傳令道:“出發(fā)?!?/br> 顧長安在前,林騁押后,夏侯冶和張恕站在道旁目送他們啟程。 夏侯冶看著顧長安,帶著幾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對旁邊的張恕道:“怎么樣啊老張,這幾日你也都看在眼里了,小丫頭可是你想的那么不中用?” 張恕哼了一聲,絡(luò)腮胡子似乎都跟著翹了翹,“在校場上耍威風(fēng)算什么本事,真有本事就把南燕打回他們老家去?!?/br> “你就是不愿意承認小女娃也能跟男人一樣上戰(zhàn)場,”夏侯冶還是笑呵呵的,“那些捷報也不是別人杜撰來的,怎么到你眼里都成廢紙了?!?/br> 張恕一拂袖,轉(zhuǎn)身走了,邊走邊道:“眼見為實,耳聽為虛,還是戰(zhàn)場上見真章吧?!?/br> 夏侯冶搖搖頭嘆氣,背著手跟張恕一同回營去了。 顧長安治下行軍一向講究個雷厲風(fēng)行,尤其在這種別人都把刀架到自己脖子上的節(jié)骨眼上,她一般不輕易掉鏈子。 真正把五萬人擰成一股繩,加緊速度往前沖的時候,林騁才知道,他跟顧長安不一樣。 他不像顧長安那樣一直駐守北境,整日面對的都是如狼似虎的狄戎人,過著正經(jīng)刀頭舔血的日子。他此番之所以會隨軍南征,一方面是因為他主動請纓,另一方面是因為他曾在十巫山一帶駐守過五年,對地形氣候都甚為熟悉。但南境與北境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語,南燕這些年一直蟄伏,與大齊交好,兩國并未真正意義上地用過兵,所以林騁在十巫山時,多的是執(zhí)行剿匪、抗災(zāi)、戍衛(wèi)等任務(wù),沒有直面過多么了不起的戰(zhàn)爭。 林騁忽然開始明白,夏侯冶把他和顧長安一同安排為前鋒的用意。他們兩人,不是誰來提點誰,而是一種良好的互補,將兩人所長合二為一。 第四十四章 開戰(zhàn) 古蘭江畔,兩軍已對峙近十日。 膠著的狀態(tài)讓大齊和南燕雙方的神經(jīng)都繃到了快斷掉的時刻,顧長安和林騁率五萬前鋒到古蘭江北岸的時候,守備陳大千正擰著眉頭站在江邊盯著江上的一排戰(zhàn)船。 水戰(zhàn)顧長安是從來沒打過,她自己差不多就是只旱鴨子,一見廣闊江面上滾滾而來翻卷的大浪,就跟陳大千一樣把眉頭皺成個疙瘩了。 陳大千是一路打一路退,退到了此處。多虧前些日子暴雨不斷,南燕愣是沒從江上過來,也給援兵爭取了時間。 陳大千的人攏共就剩下不到三萬,一個個都狼狽得沒了樣子,可見南燕打來時候是怎么個措手不及。 “虧得二位將軍趕到了,”陳大千面露喜色,“這兩日大雨已歇,末將看著南燕便要有所動作,正愁著要如何應(yīng)對。” 林騁看了眼已有所破損的戰(zhàn)船,問道:“能用的戰(zhàn)船還有幾艘?” “戰(zhàn)船倒損壞不大,基本都能用,共二百零三艘都能出戰(zhàn)。其實咱們大齊的戰(zhàn)船一向都比南燕的要結(jié)實許多,船內(nèi)布局也合理,能搭載的弓箭手、刀盾手都比南燕要多,只要咱們兵力跟得上,渡江過去奪回古蘭江控制權(quán)應(yīng)該不難?!?/br> “難的是十巫山吧?”林騁遠望著江面那邊隱約可見的連綿蒼山,沉聲道。 陳大千嘆了口氣,“南燕來的太突然了,等末將們有所察覺的時候他們大軍都打到腳下了。幾位守將戰(zhàn)死的戰(zhàn)死,棄城的棄城,最后就剩下末將和老趙了?!?/br> 顧長安聽著陳大千的話,想起一年多前石嶺的守城戰(zhàn),恐怕此番南境要比他們當(dāng)時慘烈數(shù)倍。 陳大千口中的老趙叫趙鐸,是錦州知府。顧長安在來的路上也聽說了這位趙知府的事,沒想到半點武藝不會,從沒打過仗的一方父母官竟以一己之力撐起了錦州的城防,苦苦支撐了十多日,直到陳大千率兵退到錦州,這才捎上趙鐸一塊退到古蘭江。 趙鐸腿上中了一箭,顧長安和林騁到的時候他正在營帳中養(yǎng)傷,所以一時還沒見著。 五萬人在距江畔十里的開闊地上扎營,緊挨著陳大千那不到三萬人。 幾人回營之后,宋明遠和林騁帶來的都尉段方就去清點人數(shù),將可用兵力收編進他們帶來的隊伍里。 顧長安和林騁、陳大千在林騁的帳中落座,陳大千坐定后便道:“二位將軍,咱們是等元帥的人馬到了之后再渡江,還是先行渡江?” “元帥大軍至少還要七八日才能到古蘭江,大軍十五萬,此處扎營不大可能。再者,戰(zhàn)船容納的人數(shù)有限,就算大軍到了,真正作戰(zhàn)的人數(shù)也不會有多大變化。我的意思,是挑出來熟悉水性,有水戰(zhàn)經(jīng)驗的兵,在元帥大軍到達前,咱們先拿下古蘭江。不知道顧將軍意下如何?” 顧長安想了想,頷首贊同,“咱們處于上游,在水戰(zhàn)上有優(yōu)勢,而且南燕兵力目前分散,還未集中到十巫山,對咱們也是有利的。” “等明遠和段方清點出人數(shù),就準備出戰(zhàn)?!绷烛G看著鋪在桌上的地圖,指著古蘭江和十巫山中段的棲山鎮(zhèn),“拿下古蘭江,再奪棲山鎮(zhèn)?!?/br> 顧長安在一旁沒說話,她總覺得如此決定有些草率,但她一時之間也想不到其他對策,只得先如此行事。 顧長安和林騁在古蘭江邊等了兩日,宋明遠和段方在陳大千的幫助下,迅速把一支熟水性、水戰(zhàn)的隊伍給拉起來。 顧長安的意思是,既然到了這個份上,就趁夜突襲,盡量把戰(zhàn)場轉(zhuǎn)移到古蘭江南岸,林騁也認為在目前條件下,奇襲是個損失最小的辦法。 既然要突襲,那么戰(zhàn)船上就不能舉火,也就是說要在黑燈瞎火里行船,這么一來,弄不好就會自己人撞上自己人。 但陳大千卻拍著胸脯說這不是難事,艄公都是有經(jīng)驗的,只要依次按距離出發(fā),古蘭江江面廣闊,撞上的可能性并不大。 顧長安和林騁都對水戰(zhàn)不熟悉,聽陳大千如此說,也就壓下心中不安,一同準備去了。 入夜,厚重的云把月光遮擋得嚴嚴實實,林騁登船前玩笑似的對留在北岸策應(yīng)的顧長安道:“這回真是兩眼一抹黑,是成是敗全靠老天了?!?/br> 顧長安聽他這話,心里益發(fā)地不安,但戰(zhàn)時容不得她多想,當(dāng)下一點頭道:“等你們消息?!?/br> 顧長安不識水性,陸路排兵作戰(zhàn)卻很擅長,所以她和林騁一商量,便由她留在北岸負責(zé)后方,一旦林騁那邊登陸成功,戰(zhàn)船便再折返接人。據(jù)斥候回報消息及顧長安和林騁估計,南燕在古蘭江南岸至多不超過三萬兵力,只要他們第一步能站穩(wěn),那么后面就容易多了。 江面上的水汽撲面而來,顧長安負手站在江邊,身后是一列列整裝待發(fā)的士兵,每個人都攥緊了手里的弓箭刀盾,隨時做好登船的準備。 “將軍,這涼颼颼黑漆漆的,真是有點瘆人啊?!北凰蚊鬟h留下來的戴天磊看著一團黑的水面,禁不住心有戚戚。 “現(xiàn)在知道怕了?”顧長安掃他一眼,“幾年前我就跟你說過,打仗不是鬧著好玩的,是真要拿著命去拼。你要沒把握沖過去殺人,就給我上后方呆著,少添亂?!?/br> 顧長安整個人都如一張繃緊的弓,仿佛隨時能彈射出去斃命的利箭,戴天磊從沒見過戰(zhàn)場上的顧長安,這回一見倒生出比平日還多幾分的佩服來,當(dāng)下不再吭氣,望著波濤滾滾的江面,腳下也似站的更穩(wěn)了一些。 領(lǐng)頭的二十艘快船如暗夜出沒的幽靈破水而來,待南燕軍察覺到黑暗中有龐然大物逼近時,已然來不及。 林騁當(dāng)先躍下船舷,噗地一刀就洞穿了那扯著嗓門大叫的南燕兵的胸膛。忽然燃起的火把映亮了古蘭江南岸,一桶桶桐油潑灑在南燕戰(zhàn)船上,一支支火箭毫不停留地射向戰(zhàn)船最薄弱之處。 霎時間,火光沖天。 “殺啊——”林騁帶著第一波踏上南岸的將士向著南燕軍駐地奔去,南燕戰(zhàn)船的大火點燃了大齊軍的殺戮之心。 那些被南燕一路趕著趕到了北岸的南境守軍,早就紅了眼,恨不得把這些南燕蠻子一個個大卸八塊才能泄心頭之恨。 一時間士氣大漲,每個人手里的刀都像灌注了奇異的力量,不再畏懼前方未知的命運。 反應(yīng)過來的南燕軍很快就與大齊將士短兵相接,這是沒有規(guī)則沒有陣法的rou搏,誰披起鎧甲沖出來,誰就要提刀來戰(zhàn)。 林騁陷在一股股涌出來的南燕軍中,手起刀落,迅如光影的刀鋒將他包裹其中。濃重的血腥味很快在空氣中彌漫,林騁猛然間想起,顧長安說的,戰(zhàn)爭的味道。 一種在生與死之間,讓人興奮又絕望的氣味。 古蘭江北岸,映紅天際的火光是林騁的信號。卸下將士的戰(zhàn)船一艘艘回返,顧長安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列好的方陣登船,以最快的速度再度駛向?qū)Π丁?/br> 顧長安手里的刀似乎也聞到了血腥的味道,變得不再安靜。她很想跟著將士們一同登船,沖到南岸去跟林騁并肩作戰(zhàn)。 但她此次卻不再是拼殺在前的角色,她務(wù)必要留守北岸,保證人員準確迅速地向南岸輸送。 林騁從沒殺過這樣多的人,他耳邊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手中長刀未敢松懈一分。 商量戰(zhàn)術(shù)之時,顧長安說,他們這回突襲的優(yōu)勢在于攻其不備,缺陷是不可久戰(zhàn),在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的同時,就得抓緊時間將敵軍主將拿下,余下人就算負隅頑抗也會有所忌憚,不至于將戰(zhàn)時拖長,消耗大齊本身兵力。 林騁一腳踹開被他戳了個透心涼的尸體,回首喊道:“段方,跟我走。” 北岸,顧長安隨著最后一波準備投入戰(zhàn)斗的將士上船,她上船前對陳大千道:“陳守備,你安排北岸余下的四萬人準備拔營,等戰(zhàn)船來接?!?/br> 陳大千行一禮,“是,末將遵令?!?/br> 顧長安登上戰(zhàn)船,船舷上附了一層濕漉漉的水珠,她一手抹過去,掌心立刻攥了一捧涼絲絲的水。 林騁那邊不知戰(zhàn)況如何,她估摸著以己方戰(zhàn)力,應(yīng)該吃不了虧,但心下那股不安的感覺卻怎么都壓不下去。 她和林騁手下可用之人除去病殘傷員,共七萬三千余人,在人數(shù)上幾乎是南燕的兩倍??蓮牡貏莪h(huán)境考慮,卻不能把這七萬多萬一股腦都倒過去,這樣不但失去了原有的優(yōu)勢,也會大大增加不必要的損失。 因此,現(xiàn)在大齊在南岸上的兵力實際是處于弱勢的。但南燕人不知道大齊到底有多少人會打過來,他們只會看到一波波人從戰(zhàn)船上躍下,加入無情的廝殺。 大齊占的,是天時人和,南燕則占著地利,所以就要看林騁能不能于亂陣中一舉拿下敵軍主將了。 第四十五章 進攻 火舌吞沒了南燕戰(zhàn)船,空氣里彌漫著燒焦的味道和說不出的腥臭味兒,岸上的拼殺還在繼續(xù),有的人上一刻剛?cè)∽邉e人的首級,下一刻就被后面撲上來的連插數(shù)刀,死不瞑目。 幾近麻木的氣氛里,忽然一道聲音破空而來,那不是某一個人的聲音,而是許多人一起在喊著同一句話。 “南燕軍聽著,你們主將已被我拿下,如想活命的,立刻扔下刀劍投降。”一聲聲喊話從南燕軍營帳那處傳來,可傳到江面的戰(zhàn)船上已含混不清。 戴天磊看看旁邊嘴角緊繃的顧長安,試探著問道:“將軍,岸上人在喊些什么?” 顧長安沒看他,也沒答,過了一會兒才眼角眉梢一松,緩緩笑道:“他們得手了。” 戴天磊有點納悶,他是什么也沒聽見什么也沒看見,這顧長安怎么知道岸上人得手的? “岸上纏斗之聲漸弱,岸邊也有人丟盔棄甲,這就說明林將軍已按照事先約定的擒住了南燕主將,否則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難分勝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