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第六十七章 一心 更深露重,葉清池還等在漪瀾苑里。 “我說你也夠狠心的,葉清池巴巴等了你這么多天,你當真不見?”君菀看看面色愈漸紅潤的顧長安,翹著二郎腿坐在一邊問道。 顧長安把手里藥碗遞回給竹染,道:“不見。” “不知道他哪里得罪你了,”君菀搖搖頭,“你既然醒了,那這就沒我什么事了。我給你開了幾副藥,你老老實實按頓吃,再吃個小半月,應該就能活蹦亂跳了。但為了你多活幾年考慮,你得先妥妥將養(yǎng)個三五年,別舞刀弄槍,也別動氣動怒?!?/br> 君菀說完,就站起來要走,可還沒挪兩步,又被顧長安給叫回來。 “日后只要你需要,只要不違背原則道義,無論何事我都會盡我所能來幫你?!鳖欓L安說不出什么rou麻話,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君菀一而再的救命之恩,猶豫半晌只道出這么一句承諾來。 君菀背著手低著頭看她,嘻嘻一笑,道:“我的將軍大人,你的意思我心領了,這話我也記住了,往后有緣再見?!?/br> 君菀蹦蹦噠噠地出門去了,顧長安倚在床邊卻無法平靜。 她這一睡就睡了十日,宋明遠和戴天磊怎么樣了,陌紅樓去哪兒了,靜慧公主如何安置了都被她一干拋到了九霄云外。 現(xiàn)在醒來,那些事情又一瞬間飛回來,堆了滿腦子。 翌日,顧長安已覺得氣力回來不少,看來君菀胡謅的幾句也不是沒有道理,她的確是舊傷未愈又加上激怒攻心。但她這回畢竟沒受什么外傷,盡管沒力氣四處走動,但起床溜達幾步還是能行的。 顧長平瘸著腿來看顧長安,進門就看見瘦成一根麻桿的人在院子里一步三晃地瞎走。 “一醒來就閑不住,也不知道你上輩子是不是個猴兒。”沈氏扶著顧長平在藤椅上坐下來,然后就很賢惠地在一旁看著這兄妹倆。 “你那些傷都好了?”顧長安挪過來,在他旁邊坐下,狐疑地打量他幾眼。 “都是皮外傷,養(yǎng)兩天就不打緊了?!鳖欓L平有些壓抑地嘆口氣,“祖母頭七也過了,你等能走動,去靈位前磕個頭?!?/br> 顧長安沒吭氣,不發(fā)一言地呆坐著,半天才道:“我還以為你得拿馬鞭抽我一頓?!?/br> “這事倘若換做我,也是一樣的結(jié)局,”顧長平自嘲地一笑,“在這個位置上,就是有百般的身不由己?!?/br> 顧長安不置可否,抬眼看他,“二哥怎么樣?” “上朝去了,端王重用他,他也干勁十足,說是要把前頭虧欠的都補回來。估計再過些日子,六部就要重新清洗?!?/br> 顧長安笑笑,“二哥一向是個達觀知命的人。” “不說家里頭的事了,”顧長平眉心輕蹙,“你應該還沒忘姑姑當初入宮時的情形,你當真都仔細考慮過?” “我也說不清,”顧長安撐著額角苦笑,“回京城前就不止一人同我說過這話,我是不是臉上就寫著跟皇宮八字不合,怎么你們一個個都來問這話?” 顧長平一臉“好心當成驢肝肺”的樣子,瞥她眼道:“怕你受委屈,還能有什么?!?/br> “我能受什么委屈,了不起別人給一拳我再一腳踹回去就是了。”顧長安渾不在意地一撇嘴,順手還活動了下筋骨。 顧長平怔了下,還真想不出什么來反駁她,反倒是順著她的話往下一琢磨——這丫頭娘家是靖遠侯府,出嫁前獲封將軍征戰(zhàn)南北,誰要欺負她恐怕也得掂量掂量。罷了,女大不中留,管不了了。 顧長安與顧長平又聊了幾句,原想問問陌紅樓的消息,哪知顧長平也不大清楚,只說宋明遠和戴天磊已回北境去了,臨走前還來看了昏睡中的她一回。 送走顧長平,顧長安干脆在藤椅上躺下,讓竹染拿來條薄毯蓋著,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顧長安?顧長安,你醒醒?!?/br> “姑娘,你別這么晃我們將軍,誒,姑娘?!?/br> “顧長安!你耍什么賴皮!” 顧長安皺皺眉,半睜開眼來,先是看了眼抓在她手臂上的爪子,又看看爪子的主人——倒是不意外。 姜璃大概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扮成了個小廝模樣,為了裝的像還特地貼了兩片胡子,結(jié)果還是連竹染都看出她是個姑娘,不言而喻的失敗。 姜璃見顧長安醒了,悻悻地把手一收,瞪她一眼,“顧長安,沒想到你心機這么重,要不是本宮你怎能順利去鄴城?現(xiàn)在倒好,你成了什么功臣,端王卻連看都懶得看本宮一眼。” 顧長安挪了下有些僵硬的手腳,勉強見個禮道:“末將去不去鄴城,如何去鄴城都跟公主沒有半塊銅錢的關系。公主是立了個字據(jù)沒錯,但那張字據(jù)不是虎符,也沒法替末將上戰(zhàn)場。至于端王怎樣待公主,那末將更無權置喙?!?/br> 姜璃瞪圓了眼睛,氣呼呼地把那兩撇假胡子一撕,也不顧公主形象就在顧長安旁邊的石凳上坐下,“你不知道,他、他要本宮嫁給什么壽王!” “壽王一表人才又飽讀詩書,與公主是良配?!鳖欓L安接過竹染給二人重新沏的熱茶,吹開茶葉末子,從容不迫地淺呷了一口。 “胡說,本宮與端王才是良配,那個什么壽王休想癩□□來吃天鵝rou?!苯б荒樀囊曀廊鐨w,仿佛不嫁端王她就要投護城河明志一般。 “那公主不辭辛苦地來找末將,就是為了抱怨一番?”顧長安不想與她廢話,干脆替她點出來意。 “自然不是,本宮是來給你個贖罪的機會……誰讓你誆本宮立字據(jù)來著,”姜璃又端出她公主的架勢,道,“知道你與端王關系不一般,你去同他說說,就說本宮要見他一面?!?/br> 顧長安很是疲倦地閉了下眼,“末將重傷,被勒令在府里修養(yǎng),哪里也去不得,實在幫不上忙?!?/br> 其實姜璃進門時也看出顧長安滿臉菜色,那樣子跟剛從鬼門關爬出來也差不多,要不是她急的沒法,也不會上來就扯著顧長安晃她。 “可你……” 姜璃的話才說了開頭,就被月亮門那一陣腳步聲給打斷了,她甚是驚訝地看著來人,怔忡得說不出話來。 劉珩站在漪瀾苑門口,愣了一瞬后便抬腳進來,后頭還跟著抱了一摞大紅綢緞的白辛。 “端、端王爺?!苯е惫垂赐怂?,頓時雙頰紅霞齊飛,又嬌羞地垂下頭去。 這邊,顧長安了無興趣地掀了下眼皮,見是劉珩,額角的青筋都跟著蹦了一蹦——這回可好,她的漪瀾苑怕得雞飛狗跳一番。 姜璃嬌俏得很標準,可惜劉珩天生就缺了這根筋,二十幾年來也就顧長安入了他的法眼,其氣質(zhì)形象還跟什么美嬌娥相去甚遠。 所以劉珩從跨進院門就在琢磨怎么把姜璃打發(fā)出去。 姜璃這時候也顧不上記恨顧長安睜眼說瞎話,只恨自個兒缺心眼換上什么小廝的衣裳,還弄得灰頭土臉,慘不忍睹。 “公主不該擅自離開慧宜館的,這婚期就訂在十日后,倘若出了什么岔子,九弟少不得要怪到本王頭上?!眲㈢癜逯樀?,“竹染,你去把童生叫來,備上馬車送公主回慧宜館?!?/br> 劉珩的話像是一根刺刺到了姜璃的痛處,他對靖遠侯府下人的熟稔和對自己的淡漠讓她那一點點希冀忽然支離破碎。 遠離故土的悲傷,無能為力的失落混成一團熊熊的怒火,在姜璃的四肢百骸燃燒起來。從前她所見劉珩與顧長安的點點滴滴驀地串成一條線,蜿蜒著在白辛手里的大紅綢緞上找到了終點。 姜璃退后了一步看著面前的兩人,凄涼又自嘲地笑起來,她指著藤椅上的顧長安,怒視著劉珩:“這個女人有什么好,她和那些臟兮兮的男人同吃同住,野蠻又沒教養(yǎng)。我容貌姣好,身份尊貴,你娶了我也將享有我母國的榮耀。你憑什么就要她,不要我?” 姜璃說著便抽泣起來,許是覺得忒過委屈,抹淚的手也禁不住微微顫抖。 白辛暗自皺眉,轉(zhuǎn)眼去看旁邊的顧長安和劉珩,卻見這倆人一個像事不關己地看熱鬧,一個捏緊了拳頭像是要揍人。 “靜慧公主,莫說你只是一個敗國公主,就算你是神女下凡,在本王眼里也不過如此。顧長安是本王即將明媒正娶的妻子,公主侮辱她便是侮辱本王,既是對我大齊的蔑視,難不成公主還想挑起兩國的紛爭?” 劉珩的話沒留半點余地,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匕首把姜璃扎的鮮血淋漓。 姜璃就算再驕縱任性,此時劉珩已將這指甲蓋大的事情上升到了國事高度,她如果還要糾纏,那真成冒傻氣了,傳出去還不得被人指著鼻子罵她燕國臭不要臉。 她忍了又忍,咽了又咽,好容易把到嘴邊那一長串嘲諷顧長安的話給吞了回去,瞪著她像是要把眼珠子都給瞪出來。 顧長安看了姜璃一眼,有點意猶未盡的樣子,被劉珩悄悄捏了下肩頭,這才老老實實低頭去喝她的茶。 姜璃被倆人的小動作給扎的簡直想去把顧長安的臉給刮花了,再把手腳砍下來,就像對待那個欺負她的父皇的嬪妃一般。 可惜,竹染帶著童生的到來直接結(jié)束了姜璃的幻想,將她從這撕心裂肺的痛苦里暫時解救了出去。 姜璃走了,白辛等人也識趣地都跑去了月亮門外頭當門神,院里就剩下顧長安和劉珩倆人。 劉珩笑瞇瞇地把那一摞紅綢都抱過來擱在顧長安膝頭,自個兒在旁邊坐下來道:“這是喜服的樣式,你挑挑看?!?/br> 顧長安輕撫過那絲滑的綢緞,抬眼看他,“這么著急?” “你不急,我急,”劉珩沒好氣地看她一眼,“是父皇的意思,賜婚的旨意這幾日也就到了?!?/br> 顧長安摸摸下巴,“就不能再拖幾日?” 劉珩苦著臉,“我都打二十幾年光棍了,你就不能施舍點同情給我?” 第六十八章 出嫁 夜里的涼風在祠堂外卷起枯葉,打著璇兒飄起來又落下。 顧長安在老夫人靈前跪著,腰桿照樣挺得筆直。 老爺子從前說過,身為顧家人,就要行得正坐得端,上不愧對國家社稷下不愧對黎民百姓。 可對家人,終究是相負了。 竹染和童生在祠堂外候著,一直等到天光大亮,顧長安才從祠堂里一瘸一拐地出來。 倆人趕緊上去一左一右扶住她,童生直嘆氣:“只說讓您來磕個頭,您倒好,這么一跪就是一宿?!?/br> 顧長安垂目不語,老夫人已經(jīng)不在,不管她是想盡孝還是想訴述心底的愧疚,都再無法言明。 竹染道:“昨個兒葉先生又來了一趟,也沒說什么,擱下幾盒老參就走了?!?/br> 顧長安點點頭,也是時候該見見葉清池了。 前兩日圣旨就到了靖遠侯府上,一是為褒獎靖遠侯忠勇為國,所以得封平江王,二是給顧長安賜婚,婚期就定在一個月后。 按照大齊的規(guī)矩,既然婚期定下,那劉珩就不能隔三差五地往平江王府跑了,得老老實實等到大婚以后,所以顧長安的漪瀾苑里倒徹底清凈了。 “郡主,那位葉先生又來了?!币粋€小廝從前院匆匆跑來,行個禮對顧長安道。 顧長安有點無奈,顧長平變成平江王,她就成了個莫名其妙的郡主。 “我這就過去,他在漪瀾苑?” 小廝回道:“是,在漪瀾苑外等著呢?!?/br> 回到漪瀾苑,葉清池像是就站在那棵桃樹下沒挪窩,遠看著真有點形單影只的錯覺。 “總算露面了,要見你還真不容易。”葉清池看了眼面色稍顯蒼白的顧長安,話里帶了幾分調(diào)侃。 顧長安回首吩咐竹染去沏茶,然后才道:“去院里坐著聊吧?!?/br> 葉清池近來對漪瀾苑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不得了,好像連那片樹葉昨兒還掙扎著,今兒就枯萎都看得出來。 竹染取了薄毯給顧長安蓋在膝頭,生怕她才跪一宿,這涼風一吹再著了寒氣。 葉清池在她旁邊坐下來,舒了口氣道:“你總說我是老狐貍,這回你可算得比老狐貍還精?!?/br> 顧長安道:“不算不行啊,一冒傻氣就被人騙坑里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br> “在鳳淶縣時還一本正經(jīng)地答應我,隨我去北去,怎么一眨眼就把這話給吞回去了?還專門等到皇帝賜婚,知道我沒法子了才見我?!比~清池是千百個無奈都擠在了一堆,惱的想揍人,可又打不過她。 “我也不算食言,”顧長安撥弄著剛飄落在薄毯上的一片枯葉,“當時的確約好如果在你的助力下順利‘清君側(cè)’,我便辭官隨你北上??蓻]料到皇帝會將虎符交給明遠,他給截了胡,我有什么辦法?!?/br> “你這叫胡攪蠻纏,強詞奪理吧?”葉清池讓她一席話給氣的笑起來,“顧長安,你有時候確實挺無情的。罷了,我就問你,要我非得讓你兌現(xiàn)承諾,你待如何?” 顧長安看他一眼卻沒回答,話鋒一轉(zhuǎn)道:“我知道宮城里胭脂堂的人是你臨時撤走的,這個恩德我不敢忘,可要不是君菀及時拿著解藥回京,你還會撤走他們么?你冒險出京,在鳳淶與我碰面的確是一步險棋,但你當時果真就沒有退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