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還能在哪里,”另一人回答,“昨天給陳大殺了以后就扔在后頭小山包上了,我早上去看,已經(jīng)給野狼吃了小半?!?/br> “開了這先例,往后還怕什么?陳大說的在理,你在家時遇見的那些不平事,有幾個人在官府尋著了真禮法?清官好官百年難遇,賊官卻是一抓一大把,咱們和他們有什么不同?” 這話全是歪理,也讓林靖萬分看不起。受當權(quán)者欺凌是一回事,然而以此為借口來圖財害命,從另一個幸苦謀生活的人身上索利,就是另外一種十惡不赦了。 但凡以損人利己,殘害他人謀生之人,多半會找出類似借口說服自己的僅存不多的良心,亦或是想以言語打動他人。 林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人牙子也好,拐子也罷,無論平時兇惡或是溫和,說起來的那一套話全都一模一樣。 “你們這些孩子可憐,那我就不可憐嗎?我家里還有五個孩子要養(yǎng),一個比一個費心力,如今這等年歲里頭,日子難道容易么……” 他的思緒陷入以往的回憶里,面上的神色越發(fā)冷峻。 屋里人還在說著話。 “別人死好過我自己死,陳大說的話在理,他從前見識多,殺一兩個人如同兒戲一般,你們別再擺出這副樣子,省的叫他看了厭煩,動到你們頭上!” 這話就是半嚇半喝了,里頭其他人霎時間噤聲下去。林靖也就判斷得出,里頭其他人多是幫兇,那被稱作陳大的人就無疑是罪大惡極的那一個了。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的當口,山寨里偏屋里頭有個人迷糊的提著褲襠拐出來,正要去屋后頭撒尿,鼻端卻忽然的聞到一陣濃重的血腥味。他忍著睡意循著味道跟過去看,一路走到了陳大的房前,還不等進屋就赫然看見門縫底下淌著一小灘還未完全凝固的血。 他駭了一大跳,連連往后退了三步,轉(zhuǎn)頭疾呼同伴,“快來人,快來人!” 眾人給他驚醒,一個接著一個的往外跑出來,后頭兩個手上還拿著刀,一邊問怎么回事一邊警醒的往四周查看。 等看清楚當下場面,一眾人面面相覷,心頭都好似擂鼓一般驚怕起來。 “這……” “陳大?”有人試探著開口。 里頭無人響應(yīng),唯一有的不過是跟著山間微風(fēng)一陣陣吹動起來的血腥臭味。 幾人壯著膽子試探著將陳大的房門推開,門是輕巧的就給人推了開來,只不過才一推開就有兩個東西咕嘟嘟的滾了出來,不是陳大與陳二的腦袋那是什么!? “哎呦我的娘啊!” “這怎么,怎么!” 在場的人無一不嚇得面無人色抖若篩糠。陳大與陳二是真的心狠手狠之人,這山寨里的一群人都唯他馬首是瞻,少了陳大就跟霎時間給人抽去了主心骨一般,害怕那都是其次。 陳大與陳二的腦袋在泥地里滾了一圈,灰撲撲的閉著眼睛哪里還看得出平日里的威風(fēng)模樣?眾人沒有辦法,再往里面走,看見的場面就更加駭人了。 只見屋里頭陳大和陳二的無頭尸首橫陳在地上,而那平日里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落座的軟榻,正擺著一具殘缺不全的尸首,那尸首不是別人,正是他們前一天殺了的那個過路旅人! 一邊的墻上還用血寫了四個字:有冤報冤。 他們前一天還計劃著要砍了頭用來嚇唬其他人的尸首,此時悠悠閑閑的坐在上位,原本滿是苦痛的臉上表情釋然,隱約似乎還帶著嘲笑。 幾人連陳大陳二的尸首都不敢撿,頓時作鳥獸散,回去取了自己的東西就跑。 沒兩天這事情不知怎么就傳了出去,到清溪鎮(zhèn)上是小半個月以后了。這樣的事情在百姓口中自然是大快人心,老天有眼。 也有說因為這個事情出來,清溪鎮(zhèn)周邊來往的山賊都安分了不少,沒有像從前那樣蠻狠尋事了的。 “這樣也好,”林羨聽說后與林靖道,“這樣你出門來回我也好放心?!?/br> 那天的事情林靖自然不會和林羨說明,只是林羨對他的關(guān)心讓他覺得受用的很。林靖將手伸過去抬到林羨眼前,將衣服上一處給勾壞了的地方指點給她看,“今天在外頭有些不小心,也不知道是哪里弄得,竟壞了這么一處?!?/br> 林羨就勢握住他的衣袖,里里外外的看了下,“破的不大,補起來還是容易的,不過這身衣服本來就是去年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小了,不若就換一身去?!?/br> 她的長發(fā)軟軟的垂下來,隨著林羨低頭的動作從她肩頭滑落,拂到林靖的手上。 林羨還沒在意,只捏著那布料自說自話,“這個布料還挺好的,先還是不要扔了,后頭興許也還有用處的,只不過今天要出去買兩身衣服了?!?/br> 那發(fā)絲在他的皮膚上輕輕滑動,帶出一股子癢意。林靖的手臂一路酥上來,跟著半邊的身子都麻木了。 從前和阿羨在一起時只覺得滿足于喜悅,可是自從有了做夫妻的念頭,后頭每每與她湊近些,林靖就覺得心里脹的滿溢,每時每刻都如同墜入了無邊無際的軟棉花中,被溫柔層層包裹起來。 “好不好?”林羨好一會兒都沒有得到林靖的反應(yīng),于是開口詢問他。 林靖這才回過神來,順勢握住林羨還沒有垂下的指尖,親昵的道,“好,阿羨陪我?!?/br> 這樣的小動作林靖做的多了,很多時候林羨就不會馬上察覺不對。這會兒也只是同他點頭笑,“那好?!?/br> 林靖并不志在功名,是以今年讀完書就不打算再去書院了。林羨這些年跟著他讀書,該認識的字都認了個遍,通讀下無數(shù)本醫(yī)術(shù)藥理專著,也自覺吃了通透,是以也循林靖自己的意愿,由著他往后安排。 放在普通人家里,林靖這樣年紀的出來做活是很尋常的事情。他這樣一身武藝又有讀書好名聲的,鎮(zhèn)上還不乏人脈,若是在清溪鎮(zhèn)上找活做,那再簡單不過了。更不說現(xiàn)在林家自己還有一份正興起的事業(yè),后路如何在外人看來半點兒不用愁。 “下學(xué)以后到鋪子里來,咱們先去買衣服,再去城外窯廠里看看上次下的單子做出來沒有?!绷至w揪住林靖的衣袖,將那一處小洞順著往上卷的動作掩蓋起來。也還好是夏天,露出一截手臂正好清涼。 下午林羨就呆在鋪子里。 鋪子里頭拆了原本牛掌柜留下的擺設(shè),換成了前后隔斷。前面照樣買東西,后面隔出一小間帶門簾的房間,林羨有時候就坐在里頭看書或者制藥。 偶有貴客要問也會將人帶進去說話。 店里的藥品分價分類分功效,樣樣寫明白,以供客人一眼看清楚。 夏天午后沒幾個人愿意頂著大太陽出門,雪英在柜臺后面杵著腦袋昏昏欲睡,林羨在屋里也淺淺地打哈欠,有些犯困了。 門外卻忽然有了動靜。 雪英抬頭看去,是輛馬車停在門口,她連忙揉了揉眼睛正色起來。 外頭快步走進來一個年輕男子,手里拿著一把扇子,臉上有幾分風(fēng)流氣,見了雪英便熟稔的開口道,“英娘,不知林小娘子在不在?” 話雖然是疑問,可他的目光已經(jīng)不由自主的跟著往后面的隔間撇去。 要說這人是誰?他名喚作李蘊,鄰鎮(zhèn)一富戶家的二郎,人稱李二郎,生性風(fēng)流浪蕩,自從前月來買過兩次脂膏后就三五不時的過來看看問問,以期能見林羨一面。 ☆、第四十八章 林羨在隔間里聽見外頭的聲響,出聲問,“雪英,是誰?” 雪英見她開口,便道,“娘子,是李二郎?!?/br> 李蘊的目光隨即熱切起來,跟著林羨的聲音探過去,然后被薄薄的門簾給擋住了。他忍不住上前一步,笑道,“林小娘子,好在你在,不然我不知道問誰去?!?/br> 雪英愣愣的在一旁疑惑道,“問我啊,這店里的東西我全都知道?!?/br> 李蘊沒理會她,只站在門口耐心的等著林羨。 里頭果然沒一會兒就傳來了腳步聲,一雙粉色的繡花鞋先出現(xiàn)在門簾下面,后就是一雙纖纖柔荑撥開布簾,露出后面掩藏著的那張柔白的臉。 家里生意來往是那些人,林羨都清楚,李二郎雖不算是常客,但是幾次過來都出手闊綽,這個她也是忘不了的。 “李二郎,今天要買些什么呢?”林羨慢步而出,“我記著你上次才買了不少,想來該沒用完,可是有什么用著不好的地方?” 李蘊風(fēng)流,自然也愛俏。他來林羨這里還不是全為了美人。那些買回去的脂膏他都用了,皮膚的確好上不少,眼見著年輕兩歲去。 而上次買回去的脂膏的確沒有用完,林羨問起,李蘊也隨口就扯出一句謊話來,“用著很好,只是這回不是為了我自己來的,恰是家里祖母讓我?guī)退魄?,這里有沒有什么合適她老人家用的東西?!?/br> 他的目光熱烈的跟著林羨一路到柜臺后面。 李蘊自詡見了不少美人,林羨算是其中拔尖的。她美不全在臉上,而在身上那一股不疾不徐不驕不躁的氣度上。眉眼帶柔光,然而眼底有很斷然,站著不言語就如水一般柔和,開口卻沒有當下尋常女子的怯弱與過分內(nèi)斂。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光是一塊兒相處就讓人舒服的沒了邊際。 “原來是這樣,”林羨了然點頭,又忽的抬頭看向李蘊,直對上他有些冒犯的目光,問道,“李二郎看的如此專注,我臉上可是有什么不妥?” 換上別的小娘子,恐怕早低下頭去亦或是轉(zhuǎn)身嬌羞離去。林羨似笑非笑眼底泛涼的看著他,弄得李蘊反倒頭一次覺得自己孟浪過頭,連忙收回視線道,“失禮,失禮?!?/br> 林羨自又不去多管他,只開口對雪英說,“將第三格上的東西取下來給我看看?!?/br> 雪英照做,將東西拿下來遞給她。 “這個,”林羨當著李蘊的面打開,里頭的脂膏呈乳黃色,她用指尖沾了一點抹在自己的手背,邊揉開邊與李蘊說,“老人家臉上多有褶皺,這盒脂膏全府的老太太正用著,說是很好,味道特意取了茉莉香,加的不多,沖淡了過分濃郁的香味?!?/br> 林羨的聲音如珠似玉,清潤好聽。即便滿口刻板生意經(jīng)的套路,都讓李蘊聽的心里迷醉的胸脹,原本晃晃悠悠拿在手里的扇子柄給他緊緊捏住,差點兒折斷了去。 “就,就這個吧?!崩钐N期期艾艾的道,“麻煩小娘子幫我包起來?!?/br> “這個是放在店里供客人看的,若是二郎你要,得定個日子再來取了?!?/br> 再定個日子過來一趟?李蘊是求之不得,當即連連點頭道,“自然,自然,什么時候穩(wěn)妥,小娘子你說吧?!?/br> “若是不急,半個月后算好?這邊手頭許多藥材正缺?!?/br> 管他是半個月后還是半年后呢,此時李蘊樂呵的林羨說三十年后,他恐怕都是要不假思索的應(yīng)下的。 待李蘊一走,雪英便笑嘻嘻的對林羨道,“娘子,李二郎一表人才呢?!?/br> 林羨正在查看貨架上的幾樣存貨,聽見雪英這么說,有些疑惑的回頭,“這是怎么說?” 雪英人老實,可是該知道的也都知道,起碼比林羨曉得的多。她見林羨不懂,更擠眉弄眼起來,“我聽說李二郎在鄰鎮(zhèn)上,他眼巴巴的都過來好幾趟了,一來還都問你在不在,這是個什么意思還不明顯嗎?” 林羨手上的動作一頓,反應(yīng)過來雪英話里頭的意味,“李二郎那是什么意思我半點兒不放在心上,這樣的話你以后卻不能再說,太不像樣。” 李蘊是慣常風(fēng)流的,林羨才不想和他有什么牽扯。 她難得說重話,雪英趕緊正色起來,連連點頭道,“我知錯了?!?/br> 林羨一直在鋪子里待到日頭終于西斜暗淡下去,她看了看天色,“阿靖快來了?!?/br> 還是仲夏天氣,屋外頭悶的人喘不過氣來。正午街上看不見一個人,這會兒隨著太陽氣散去,行人也就跟著一個個出來了。 書院一下學(xué),林靖就立刻從書院里飛奔出來,腳下生風(fēng)的往鋪子里去,連身后同學(xué)的招呼也沒多理會。 “阿羨!”人還不等進鋪子里,聲兒就先喊出來了。 林羨見他模樣冒失,難得有點想起林靖小時候的模樣,她笑道,“著什么急,跑的滿身都是汗?!彼f著將自己的手絹遞過去,“喏,你擦擦?!?/br> 林靖哪里會放過這個機會,也并不去接林羨的手絹,只湊過去道,“阿羨幫我擦?!?/br> 他小時候?qū)α至w就是這個黏黏膩膩的脾氣,如今也半點兒沒變,反而有些愈發(fā)的樣子。林羨有心慣著他,也便不說什么,踮起腳尖湊過去給他全臉輕柔擦了個遍。 邊擦邊說,“跑的這樣著急,岔氣了可就難受了?!?/br> 她語態(tài)關(guān)心,林靖高興舒服的全身筋骨都酥了,恨不得低頭就將林羨抱進懷里與她緊緊相擁著。岔氣算什么,捅他一刀有林羨揉揉都不疼了。 “岔氣了還有阿羨照顧我?!边@話要讓書院的同學(xué)聽去,哪個會相信是那冷面出名的林靖能說出來的話。 雪英站在一旁,余光里偷偷掃視著這兩姐弟,心里涌起一股子說不出為什么的古怪感覺,這怎么看也不像是兩姐弟啊…… 兩人也不等她再往下想,結(jié)伴走了。 成衣鋪不大,高高的柜臺后面層層疊疊的放著五光十色的各類布料。 柜臺前面掌柜手里拿著一把量衣尺給林靖量尺寸,她道,“小郎君的身形我看還是要長的,不若在做衣服的時候多留出幾寸的余地來,后頭若是大了就放出來,我記著上回來做衣服還是半年前吧?” 林羨笑道,“那是半年前做冬裝了,現(xiàn)在不一樣,多留出來也沒什么預(yù)計,太長也反而行事不方便,就按著合身的來吧,后面若是不夠再做新的就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