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他將蘭瑟的手臂稍稍移動了一下,小助理本來指向前方的手指立刻換了個方向,轉(zhuǎn)而直勾勾地指向了那個滿身清潔泡沫的缺胳膊少腿的老舊保姆機器人…… 蘭瑟沉默了,他注視著勤奮工作著的保姆機器人,半晌,終于道:“我想這種老舊的型號可能不太適用于精細cao作……比如做飯之類的……” “沒關系,你之前不是說,學校里允許學生自帶機器人嗎?這個機器人反正已經(jīng)快退休了,我把它帶過去,給它出能量石,就當它是我自帶的一個機器人,這樣如何?” 顧清玄充滿耐心地問,蘭瑟猶豫了。他說:“讓我算一算……” 然后他就真的開始計算維持這個機器人的運轉(zhuǎn)大約需要每天多少信用點。顧清玄看見他眉頭緊鎖,顯然是被自己算出來的那個數(shù)字給嚇住了,不由得輕輕一笑,隨手從戒指里翻出那堆沒怎么動過的能量石來,在小助理的面前晃了晃: “我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你看?!?/br> 他在那里毫不在意地說著,蘭瑟卻被他這一下驚得下巴都差點掉下來:“這……這么多能量石!” 他下意識地一躍而起,猛地將顧清玄擋在了自己的身后,左顧右盼地張望了好一會兒,確定周圍沒人看見后,方才急急對他道:“快,快把這些能量石收起來,財不露白你知不知道?像是能量石這種硬通貨……別人搶走了立刻就能拿出去賣,到時候想找都找不回來!” 顧清玄啞然失笑。 看著蘭瑟緊張的神情,顧清玄知道他是出于好心,便依言將能量石收了起來,看到那些閃閃發(fā)光的石頭們消失在自己眼前之后,蘭瑟才真正意義上的松了一口氣。 “好了,我知道你有足夠的能量石了還不行嗎?回去就給你辦手續(xù)……”蘭瑟說到這里時,忽然一拍腦袋:“哦!差點忘了!校長要我給你填獎學金申請的!” “獎學金這種東西還需要申請?”顧清玄覺得很有幾分詫異。蘭瑟不在意地一攤手:“走個形式而已……” 他們一邊說著,一邊沿著長長的樓梯往六樓走,在轉(zhuǎn)入3號樓六層的那一條走廊時,顧清玄忽然問蘭瑟:“你說的那個什么申請表,上面需要填哪些信息?” “哪些?我想想啊。”蘭瑟站在顧清玄的宿舍門口,努力地回憶了一下:“大概就是慣常會填的那些,年齡……籍貫……出生地……父母之類的……” 小助理突然注意到,幾乎他每說一個名詞,顧清玄的神色便變得冷淡一分,他的聲音便不知不覺地漸漸低弱下去,最終走廊里只剩余了一片寂靜。 “你不用把那個什么表格給我了,學校的獎學金,我不要了?!?/br> 顧清玄冷冷道,他推開房間門,徑直地走了進去。 蘭瑟看著他單薄的背影,終于后知后覺地想起來,這位顧同學的身世狀況……好像有那么一點難以描述…… 他怎么就這么去揭了人家的瘡疤呢?!小助理此刻滿心都是懊悔。 ……他錯了。 他真的錯了。 顧同學求求你看我一眼好不好?剛剛的事情我真的是無心之失??! 蘭瑟的腦袋里充滿了各種各樣道歉的話,然而看見顧清玄冷淡的眼神時,他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等到幫顧清玄“搬家”完畢,不得不離開的時候,蘭瑟幾乎是一步一回頭地走遠的,他的樣子看起來像極了做錯了事情的小型犬,從耳朵到尾巴全部都萎靡不振地耷拉著,渾身上下透著十二萬分的沮喪。 顧清玄覺得他可能隨時隨地都要嗚咽起來了。 他站在門口,盯著蘭瑟淚水汪汪的眼睛看了數(shù)秒,終于忍無可忍地說:“算了,進來吧,把那個什么獎學金的申請表給我。” 蘭瑟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 他毫不猶豫地跑回別墅里,從個人終端上把獎學金申請表、機器人自帶申請表之類的東西全都復制給了顧清玄后,就興高采烈地跑到了廚房里,自告奮勇地要來做一桌菜。 “搬家怎么能沒有宴會呢!”蘭瑟雄赳赳氣昂昂地一把打開了冰箱,然后顧清玄就恍惚看見了他高高翹起的尾巴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落了下來。 “……冰箱里完全是空的啊?!?/br> 他默默地看了空無一物的冰箱許久,終于還是伸手把冰箱門關上了。蘭瑟在幾乎嶄新的廚房里徘徊許久,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問:“我去買點菜來怎么樣?” 顧清玄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我很快就填完了?!?/br> 所以其實根本就沒有時間做飯。 蘭瑟最終還是滿心沮喪地離開了,但是他離開之后,卻怎么也放不下孤身一人住在空蕩蕩大房子里的顧清玄。干脆和校長請了半天假(當然被罵得狗血淋頭),去學校外面買了一大堆食物回來,做了滿滿一桌菜,將它們擺盤裝好,一樣一樣地放進餐盒里后,提著來到了標著a5宿舍的別墅門口。 明明已經(jīng)想好了該如何開口,真正到了這座房子前面的時候,看著房間里明亮溫暖的燈光,蘭瑟卻只覺得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如同被陽光曬暖的冰雪一樣飛快地消融了。小助理呆呆地站在別墅的門口許久,院子里正在修剪花草的機器人一直警惕地盯著他,在自己那半天的假期即將用盡時,蘭瑟終于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餐盒鄭重地放在了門口外的臺階上,卻沒有去按門鈴,也沒有舉手敲門,而是轉(zhuǎn)過身悄無聲息地遠去了。 房間里面的顧清玄甚至完全不知道他曾經(jīng)來過。 因此,等到顧淵暫時搞定了顧家的那一堆事,來到銀輝學院打算向主人報告一下自己的進展,順便在主人的面前刷刷存在感時,正好看見了蘭瑟擱在別墅臺階之上的食盒。 他來得其實已經(jīng)晚了,因為不知道顧清玄搬了宿舍,跑了一段的冤枉路,但直到顧淵到來時,那餐盒依然還沒有被顧清玄發(fā)現(xiàn)。 顧淵看著那餐盒,就像是狼看著一只誤闖入自己地盤的小獸,帶著幾分警惕和審視,還有一點點自己的地盤被人入侵的懊惱。 他站在那里足有半分鐘,最終顧淵上前兩步,伸手掀開了餐盒的蓋子。 餐盒的蓋子一打開,nongnong的食物香氣頓時彌散開來。各種各樣精致可愛的食物把餐盒塞得滿滿的,但是顧淵只看見了被放在餐盒第一層的點心:包括做成小雞模樣的奶黃包,炸成紅通通螃蟹樣子的煎香腸,還有一個大大的、寫著“天天快樂”字樣的白色奶油蛋糕。 ……上面甚至還用果醬畫著一個笑臉。 在這濃厚的香氣來得及飄進窗戶里讓顧清玄聞見之前,顧淵就已經(jīng)毫不猶豫地狠狠關上了它。他握緊拳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餐盒看了片刻,臉上的表情風云變幻,終于定格成為了毫無異樣的溫和。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確認沒有沾到任何食物痕跡后,立在門口直到風將美味點心的香氣驅(qū)散,才終于伸手按響了別墅上的門鈴。 “誰?”顧清玄懶洋洋的聲音從門口的通訊器里傳了出來,攝像頭在通訊器的上方轉(zhuǎn)了轉(zhuǎn),拍到了顧淵的同時,也拍到了他身后不遠處放著的那只餐盒。 然而顧清玄卻并沒有看向監(jiān)控器的方向。 顧淵確認了這一點后,壓住了心中生出的想要擋住那只可惡餐盒的念頭,溫聲道:“主人,是我?!?/br> “顧淵?”顧清玄稍稍挑了挑眉,那一瞬間顧淵幾乎以為他就要抬頭向自己看來了——他的心臟仿佛一下子懸到了井口——但最終顧清玄只是敲了一下桌面,干脆利落地說:“讓他進來?!?/br> 隨后,在他身邊站著等候吩咐的機器人管家便立刻打開了房門,顧淵松了一口氣,快步邁進別墅的前門里,然后他回過頭去,注視著別墅的大門在他的眼前關上。 徹底地,把那只不知是誰送來的餐盒隔絕在了門外。 “主人,您今天點餐了嗎?”一見到顧清玄的時候,顧淵就搶先問道,顧清玄被這莫名其妙的問題問得皺了一下眉:“沒有,怎么了?” “沒什么,我在來這里的時候看見門口有人放了一只餐盒,我想可能是您點的,只是忘記拿了,所以向主人您說上一聲。” 顧淵盡量用毫不在意的口吻說,把自己隱藏極深的那一絲妒意沖淡得幾近于無。 顧清玄無所謂地笑了笑:“誰知道是什么人點的,可能是送錯了吧。” “……也許。”這就是他想要的回答!顧淵的心臟咚咚跳著,幾乎如同擂鼓,他輕描淡寫地、不帶任何情緒地說:“那我一會離開時就把它處理掉吧?!?/br> “好。”顧清玄漫不經(jīng)心地點點頭,顧淵臉上還壓抑著,手卻已經(jīng)興奮地握緊,食指的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拇指之中。 他已經(jīng)咬斷了這一只孱弱對手的脖子。 盡管這不過是第一次進攻,但依然是一場無可置疑的勝利。 而且是壓倒性的。 顧淵在別墅客廳的那張長長的駝獸絨地毯上跪下,虔誠地親吻著顧清玄的手指,低聲匯報著顧家最近的境況: 陸青的死最終還是被定性為意外事故,這令一力主張陰謀論的顧家長子顧沉聲望大損,穩(wěn)當?shù)睦^承人地位有一點搖搖欲墜了。本來有顧從章的支持,顧沉低調(diào)一些尚可渡過難關,偏偏他的二弟顧涯在某次無意說漏了嘴,說他這是“賊喊抓賊的心虛做法”,令得顧家內(nèi)部一片嘩然,所謂的“車禍陰謀論”又一次浮上了臺面,只不過這一次它的最大支持者卻反而成為了最大嫌疑人。 其實顧沉又有什么必要殺害自己的母親呢?這樣的說法根本就禁不住推敲,因此他簡簡單單地就把嫌疑洗脫了,禍從口出的顧涯也因為這事被顧從章狠狠地訓了一頓,連掌管家族事務的權(quán)力都被暫時剝奪了。 這場風波好像就這么平平靜靜地過去了?要知道從來這世上流言可畏。這一場陰謀毫不傷筋動骨,卻給顧沉狠狠地潑了一盆臟水,讓他這輩子從此都沾著“殺母”的嫌疑,再怎么洗也無法洗得徹徹底底。 畢竟,作為陸青最看重的長子,他有足夠的下手時間與機會。 至于顧沉的殺人動機?哈!這個動機不就是各種故事里最神秘、最有趣、最可以發(fā)揮想象力,能夠讓大家把一點點的捕風捉影添油加醋變成一篇狗血十足的傳奇故事的關鍵之處嗎?! 僅僅只過了一個下午,關于顧沉如何殺死自己母親的故事就已經(jīng)衍生出了足足七八個版本。其中最勁爆、最荒謬,也同時是流傳得最廣的那一個,居然說顧沉和他的母親陸青之間早有jian!情,倆人不顧身份倫理,戀!jian!情!熱,趁著顧從章不在家的機會屢次幽會。這樣的不顧一切的愛情,終于干出大事,出了人命,陸青被愛情沖昏頭腦居然妄圖生下孩子,顧沉在這樣的情況下終于怕了,為了防止自己的父親發(fā)現(xiàn)一切,他決定先下手為強,借著出門幽會的借口,殺死了懷著自己孩子的母親…… 這樣的故事荒謬得讓顧清玄幾乎聽不下去,然而非常詭異的是,就是這樣一個一聽就錯漏百出、毫無邏輯的故事居然轉(zhuǎn)瞬間便在顧家內(nèi)外以飛一般的速度流傳開來…… “現(xiàn)在傳言已經(jīng)發(fā)展到顧從章無法視而不見了。” 顧淵微笑著說,顧清玄支著下巴,悠悠然地道:“你做的。” 他非常篤定,完全不是疑問的語氣,而根本是陳述。顧淵含笑俯身,輕輕地吻了一下顧清玄溫涼的指尖。 “是的,主人,這一切都是我做的?!?/br> ……您,對此還滿意嗎? “你真是一個無恥的混蛋?!鳖櫱逍[起眼,微微地歪了下頭,長長的黑發(fā)便瀑布般傾瀉而下,仿若流水般流淌在他的肩膀上,只露出一線雪白。 這一刻,顧淵的呼吸幾乎都要停頓住了。 他看著顧清玄伸出手來,冰涼的指尖溫瑩如玉,輕飄飄地劃過他溫熱的眉心。 “不過,單說這件事本身……你還真是做得漂亮?!?/br> 顧清玄微微笑著,那精致的指尖緩慢滑落,最終點在了他的心口處。 “天道輪回,報應不爽。種因得因,種果得果……這句話,你能明白嗎?” 他的指尖輕輕地觸在顧淵的紐扣上,卻仿佛是直接撓進了他的心底。無端的瘙癢綿密地自心頭上生出,顧淵感到自己的身體在輕微地顫抖著,他俯下!身子,將臉頰靠在了顧清玄的膝蓋處,半是懊惱,半是真誠地說道:“……請主人教我?!?/br> “我教你?不,我不會教你?!鳖櫱逍鋈恍α耍@一笑璀璨艷麗,幾如繁花吐蕊。 他收回手,將指尖抵在顧淵的眉心處,一點一點將他從自己的身邊推開。 在顧淵漸漸變得愕然絕望的眼神中,他含著笑輕聲細語地說:“真正需要聽懂這句話的人不是你,而是那一整個顧家?!?/br> 他隨手甩給顧淵一個小小的包裹,懶洋洋地說道:“好好利用它們,然后告訴顧家上下……究竟什么是天道輪回。” 顧淵下意識地接住了包裹,卻并沒有立刻打開來看,而是仰著頭癡癡地望著顧清玄。而顧清玄依舊微微地含著笑,那笑容是那么地高高在上,超然而冷漠,美麗又冰冷,雖然他并沒有說話,但不知道為什么,顧淵本!能地覺得顧清玄正在輕笑著說: “天道輪回,報應不爽……種因得因,種果得果……” 天道自有報應輪回,因果善惡善罰分明。但既然如今禽獸當?shù)?,天不來報,我便來報?/br> ……也許,顧清玄和顧淵,正是顧從章親手給自己和顧家種出的,最難以下咽的苦果。 在微風輕輕拂過窗沿的時候,顧淵心滿意足地走出了顧清玄的別墅,手里拿著顧清玄交給他的包裹。還沒有完全走下臺階,顧淵便一眼看見了那只十分眼熟的餐盒。 果然,送它來這里的人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放棄了。他只是把它放在了這里,甚至完全沒有想過,如果顧清玄沒有看到它,或者看到它的那個人并不是顧清玄,會發(fā)生什么樣的情況…… 送它來這兒的那個人,要么是極度天真,要么是極度懦弱,或者二者兼有,總之……不是對手。 顧淵冷冷地笑了笑,他拎起那只餐盒,坐在臺階上打開,一層一層地仔細查看。 精致到只有一口大小的蒸餃,從半透明的皮外可以看見里面一整個的蝦仁;散發(fā)著甜香味兒的小巧玲瓏的曲奇,每一片上都嵌著一枚圓鼓鼓的葡萄干;渾圓飽滿的珍珠丸子,上面的糯米晶瑩剔透,一看就讓人流口水……以及各種各樣的烤rou,烤腸,炒菜,炸雞,還有幾片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被煎成了愛心形狀的煎蛋。 ——實在是好一份饕餮大餐啊。 如果只有顧清玄一個人吃的話,大概需要吃上個三天三夜吧。 顧淵輕蔑地注視著那只餐盒,價格高昂的空間折疊技術……能在小小一只餐盒里放下這么多吃的,對方可真是破費了。 那些食物看上去也不像店里買的,反而像是自己親手做的,一樣一樣都能看出來飽含期待的味道。 要親手做出像是這樣的一盒東西,花費的錢款還在其次,其中需要耗費的心血,恐怕絕對不少。 如此的煞費心血,如此的精心準備……簡直連顧淵都要為他的心思而贊嘆一聲了。 然而可惜,差了最后的臨門一腳,一切都是白費。 顧淵溫和地微笑著,端著那只沉重的餐盒站起身,走到不遠處學生宿舍的大型垃圾桶旁邊,把那只大大的餐盒舉起來用力一甩。那剎那只聽得“嘩啦”一聲,餐盒里面的東西如同食物組成的陣雨般紛紛摔落,全部被一一傾瀉到了堆積如山的垃圾和廢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