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他說著,居然還打開了個人終端,調(diào)出了一張張凌亂的手稿給顧從章看:“……還沒有來得及整理,但是大概情況已經(jīng)出來了……家主,大少他確實不可能有時間去做別的事情……” 顧從章沉默地注視著那些手稿的投影,亦或是透過模糊的投影注視著光幕后顧淵的眼睛,沒有人知道顧從章究竟在注視著什么,但是所有人都能夠發(fā)現(xiàn),他身上的那種熊熊燃燒的怒火已經(jīng)從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驀然地變得越來越小了。 “他沒有時間也不能夠說明什么?。∷f不定會找別人……”最著急的顧洋匆匆忙忙地開了口,很快就在顧沉似笑非笑的眼神下閉了嘴,顧沉感激地看了一眼顧淵,隨后深深吸了口氣,神色平靜地對顧從章說:“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父親,我的簽字筆不可能會出現(xiàn)在這里。父親,你是知道我的,我怎么會做出這么傻的事情!” 他用力地攥著手中的顧家族戒,力道之大幾乎要把那戒指拗成兩半:“……毫無疑問,這次的事情是別有用心的小人在暗地里栽贓我,想要讓我們父子離心……” 顧沉抿緊唇,仰起臉望著顧從章,他的身高受到母親的影響,比自己的父親稍稍低了半個頭,他曾經(jīng)為此而感到不滿過,但今天他簡直感激極了。 顧從章看著自己的大兒子,發(fā)現(xiàn)顧沉的神色雖然平靜,眼神中卻透著一股竭力掩飾的難言的哀涼,他將目光轉(zhuǎn)了轉(zhuǎn),卻又對上了顧淵那雙銀白色的眼睛…… 銀白色的眼睛,和他那個可惡至極的母親簡直是一模一樣! 他的心里驀然涌起了一股憤怒的情緒,但這情緒很快就消散了,漸漸地,顧從章竟然感到了有幾分意興闌珊。 他的母親已經(jīng)死了,陸青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死了,那些恩恩怨怨,記到現(xiàn)在又有些什么意義? 如果顧淵的母親還活著的話,看到眼前她兒子的舉動,是會罵他,還是會夸他?而陸青呢?陸青知道自己的兒子涉嫌謀殺自己,又會有什么樣的反應(yīng)? 顧沉畢竟……是他的第一個兒子啊。 顧從章早就化作鐵石的心,這一瞬間突然憶起了一點點它還是血rou時的感覺。在這種難言的情緒中,顧從章久久地沉默了,終于,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背過手道:“把這堆垃圾給我從院子里清出去?!?/br> 話音落地,一時間院子里卻沒有人動,因為大家現(xiàn)在并不知道他指的“垃圾”究竟是什么,是那堆已經(jīng)變成廢鐵的懸浮車呢,還是指他的那幾個兒子中的一個——直到顧從章不耐煩地咳了咳,將手指著那堆懸浮車的廢鐵一揮,早就圍攏在周圍的仆人們方才舉著喇叭樣的小型手持清潔器匆匆忙忙跑了過來,對著那堆扭曲的黑色廢渣又吸又沖,很快就將那一片倒騰得干干凈凈。 顧從章又看了一眼顧淵的眼睛,這才緩步往樓上走去。他才剛剛走遠(yuǎn),已經(jīng)和顧沉徹底撕破臉皮的顧洋便幾步走來,向著自己的大哥冷聲說:“這次只是讓你僥幸逃過去而已,你下一次不可能還會有這么好的運氣!” 說完后,他狠狠地盯了顧淵一眼,這才重重地踩著步子走開了,顧沉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自言自語似的輕聲問顧淵:“你說,今天這事兒會不會是他做的呢?” “我不知道,但是他的確能夠從中獲得一定程度的利益?!鳖櫆Y說著,注視著訕訕地四散開來的顧洋、顧涯與顧海:“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顧從章的其他的兒子們,都可以從今天的事情里得到利益,甚至其中也許包括我……” “那就暫時先當(dāng)做是顧洋做的好了?!鳖櫝敛辉趺丛谝獾卣f,他轉(zhuǎn)頭對著顧淵罕見地微笑了一下:“今天謝謝你了……我今天才知道,誰才能算是我真正的弟弟?!?/br> 顧淵笑了笑,看似靦腆地低下了頭,心里卻在暗暗嘆息。 可惜這一次沒有真正殺了顧從章,嫁禍給顧沉引起顧家內(nèi)斗的戲碼,現(xiàn)在只能算是完成了一半,否則的話,自己又何必演戲! 何必要……利用自己早逝的母親…… 這讓顧淵覺得自己虛偽又卑鄙,無與倫比的卑鄙。 不過現(xiàn)在,顧家的事情已經(jīng)暫時了結(jié),這件事情也算是勉強揭了過去,只是不知道,那個孩子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究竟如何了? 第27章 這是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 兩旁擁著高大的樹木,綿綿的細(xì)雨依舊不停息地下著,將泥土與卵石鋪成的地面打得透濕。 七順著小路的陰影處一路奔逃,速度簡直像是風(fēng)一樣快,動作敏捷且悄無聲息。然而即使他這么快這么敏捷,也還是無法擺脫身后緊隨著的追兵——顧家的幾名族衛(wèi)就緊緊銜在他的身后,鷹隼般的目光直勾勾釘在他的脊背上, 只要七的動作稍慢,立時就是一道電光或是一枚土刺沖出。 他們其實早就可以抓到七了,但卻刻意地像是貓兒戲耍著爪下的獵物一樣戲耍著他, 有意地在他身上劃出一道道血痕,想要借此使得他慌不擇路,最終一頭扎回到自己的老巢中。 但七卻并不肯如他們所愿。 從顧家老宅處逃出的最初一刻,他也許還下意識地想要往顧清玄的方向跑,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了自己身后跟著的這些人想要做些什么。 ——他決不能連累到爸爸! 七這么想著, 便徑直向著b7區(qū)的方向逃去了,那里是他相對熟悉的地方,而且……離得顧清玄很遠(yuǎn)很遠(yuǎn)。 “嘩啦啦啦啦……” 銀輝學(xué)院里,別墅窗外的雨勢漸大, 雨水在黑暗的夜色中連成密密一線,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窗沿上。顧清玄手邊擱著的茶已經(jīng)涼得透了,他膝上攤開著那本《植物大全》,卻許久都沒有翻動過一頁。 不知道為什么, 他總是覺得有些心神不定,就好像有什么事情即將要發(fā)生一樣。 修真者的預(yù)感通常不會是全無來由的,顧清玄沉吟許久,正準(zhǔn)備仔細(xì)掐算一番,卻驀然間聽見極遠(yuǎn)處傳來了隱約的碎裂般的爆響。 他騰地站起身,平攤在膝蓋上的厚厚書籍一下子滑落下去,砸出了咚的一聲悶響,顧清玄卻仿若不覺一般,只將漂亮狹長的眼尾微微挑起。 “這是……靈力?” 顧清玄幾步?jīng)_到窗前,隨手將窗戶推開,窗外嘩啦啦的雨水立刻被冷風(fēng)吹著直向著屋中灌來,顧清玄卻只是遙遙地盯著遠(yuǎn)處漆黑的天色,接著,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百里之內(nèi),忽然間風(fēng)起云涌! 屬于渡劫期修真者的意志,第一次在這陌生的異界之中完全降臨。本來不大的雨勢驟然暴增,nongnong的云層聚集在首都星的上空翻滾涌動,一道赤色閃電劃破夜空,打在枯干的樹木上,頓時騰起了熊熊的火焰,卻又轉(zhuǎn)瞬間被暴雨澆滅。 銀輝學(xué)院的校長室里,加班到深夜的老校長格蘭瑟姆忽然抬起頭,疑惑又警惕地望向外面的夜空。 ……是什么強者來到了銀輝共和國?那強絕到可怕的意志,連他都忍不住隱隱地感到戰(zhàn)栗! 甚至不用與對方見面,格蘭瑟姆就立刻明白了自己與對方的差距:別看他身為銀輝共和國的第一強者,只要對方愿意,轉(zhuǎn)瞬之間,就可以將自己連同銀輝學(xué)院一起在這個星球上抹去! “希望他只是路過……”老校長緊緊地抿著唇,他暗暗地運起了全身力量,走到窗邊凝望著夜空深處。 即使他明知自己不是對手,但假如對方打算往銀輝這里伸一伸爪子,那也得做好被他玉石俱焚地咬上一口的準(zhǔn)備! 顧清玄感受到了這顆星球上其他強者的戒備與敵意,但他卻對此毫不理會,只將神識風(fēng)一般地往之前靈力爆發(fā)處掠去,片刻之后,他居然看到了一個令他十分意外的身影。 “是那個勞倫斯?他怎么會在那里……還有,七?” “你們別想過去!” b7區(qū)的一棟破舊居民樓前,勞倫斯正直直地挺立在漫天大雨里,一把漂亮的雨傘被他像是長劍一樣握在手中。七在他的身后不遠(yuǎn)處繼續(xù)向前奔跑著,時不時回頭擔(dān)憂地看他一眼,而那幾名追逐著七的顧家族衛(wèi)則被他攔在身前,腳下橫過一道深深的溝壑。 “小子,不要礙事!”其中一名族衛(wèi)冷冷說,勞倫斯臉色發(fā)白,但依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將手中的雨傘尖端指向前方:“你們是人販子嗎?要對那個孩子做什么?我告訴你們,我是卡蘭博爾家族的人,別想在我面前動那孩子一根指頭!” 他牢牢地盯著他們,手指已經(jīng)慢慢地按在了自己的個人終端上:“你們再往前一步,我就要報警了——” 本來聽到勞倫斯說自己是卡蘭博爾家族的人時,那名族衛(wèi)明顯地有些猶豫了,但在勞倫斯威脅要報警后,他眼中猶豫的神色頓時消退得一干二凈。 “雖然不知道你剛才是用什么方法攔住的我們,但既然你執(zhí)意不肯讓開……卡蘭博爾家的少爺死了之后,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死人罷了!” 他陰森地說著,猛地向后一揮手,其中兩名族衛(wèi)便和他一起向著勞倫斯的方向猛禽般撲去,另外的族衛(wèi)們則繞過勞倫斯,急急地追向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的七。 “站?。 眲趥愃诡櫜簧献约?,直接將手中的雨傘向著追向七的幾名族衛(wèi)一甩,一道道藍(lán)光便自傘尖處驟然綻開,靈蛇般撲向他們的腳踝。而就在此刻,剩余的三名族衛(wèi)趁著勞倫斯回過身去的空隙,手腕處各自彈出一把匕首,一捅后心,一刺脊椎,還有一把直往他的后腦擲去! 眼看著勞倫斯即將斃命,空氣中忽然傳來一聲淡淡的冷哼,隨即幾道火焰自那幾名族衛(wèi)的腳下躥升而起,轉(zhuǎn)瞬間便將他們吞沒。 等到勞倫斯聽到響動急急回過頭來時,身后只余下了那把暗沉沉的匕首,在匕首的鋒刃順著余勢即將破空刺到他的鼻尖前,顧清玄已然伸手,將那把匕首牢牢地捉在了掌心。 “是你!你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兒?”勞倫斯疑惑地注視著顧清玄,又下意識地掃了掃周圍:“空間傳送?” “不,是縮地成寸?!鳖櫱逍爱?dāng)啷”一聲將手中的匕首甩在一邊,勞倫斯眼尖地注意到,他的指尖處有一絲殷紅的血珠滲出來。 “你被割傷了嗎?”勞倫斯問,隨即手上憑空生出一點藍(lán)光來,他一邊將這點藍(lán)光向著顧清玄處送,一邊腳下匆忙地往七消失的地方跑去:“那把匕首顏色很奇怪,不知道有沒有毒……我不是治愈系的異能者,只能先給你暫時壓制一下,你等會記得去醫(yī)院!” 話音尚未完全落地,勞倫斯的人便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他送出的那點藍(lán)光附在了顧清玄的指尖處,卻只薄薄地覆了一層,一絲也滲不進傷口中。 顧清玄蹙著眉抬起手看了看,輕易消去了那層藍(lán)光,意念一動間,靈力便將不大的傷口全數(shù)抹去。 傷口本身并沒有什么危害,但其中暴露出的信息卻讓顧清玄忍不住皺眉:不過是一個縮地成寸而已,這具身體居然已經(jīng)有些承受不住了……顧清玄微微一嘆,隨即不再管它,展開神識確定七和勞倫斯的位置后,便又使了一個縮地成寸。 前方不遠(yuǎn)處,幾名顧家族衛(wèi)已經(jīng)趕到了七的左近,正如老鷹擊隼一般,向著他直撲過去! “站住。”顧清玄冷聲道,此話一出,前方不遠(yuǎn)處正急速撲向七的幾名顧家族衛(wèi)便像是被凝固在了半空中一般,保持著撲向七的動作僵直在了原地。七驚魂未定地抬起頭,正看見顧清玄捂住小臂,大踏步地向他走來。 “……爸爸?”他下意識地喃喃道,隨即便看見顧清玄的臉色黑了黑。 “我記得我已經(jīng)說過很多遍了,我真的不是你的爸爸?!?/br> 顧清玄隨手將小臂上裂開的血口痊愈,加重語氣強調(diào)道,七的眼神暗了暗,他垂下頭,低低說:“……爸爸,對不起,我……我又讓您失望了?!?/br> 這時候勞倫斯恰巧剛從后方趕來,聽到這句話之后,顧不上去驚訝顧清玄怎么跑到他的前頭來了,而是詫異地轉(zhuǎn)頭望向他:“什么?這個孩子是……你的兒子?!” 他有兒子了那西澤怎么辦!勞倫斯一時細(xì)思極恐。 “……不是?!鳖櫱逍呀?jīng)沒脾氣了,他揉了揉眉心:“我真的和他沒有血緣關(guān)系……畢竟我今年才十七歲,是不可能有他這么大的兒子的……” 勞倫斯看看顧清玄又看看七:“雖然話是這么說,但是你們看起來冷淡的樣子還真的有幾分像……”說到這里時,他發(fā)現(xiàn)顧清玄眉毛一挑,立刻飛快地轉(zhuǎn)移了話題:“不過剛才那幾個人到底是什么人?銀輝這邊的人口販子不都是些小混混嗎,什么時候有這么厲害了?” 他說著,忍不住用奇異的眼神打量著眼前凝固著的顧家族衛(wèi)們,看起來十分想要上前去看一看。 “想看就靠近些來看吧,這些人暫時是動不了了?!?/br> 顧清玄直接走到一個被凝固住的顧家族衛(wèi)身邊,伸手點了點他的腰帶,將上面的徽記指點給勞倫斯和七看:“看,他們是顧家的人?!?/br> “顧家族衛(wèi)標(biāo)記,三顆暗花,這人起碼已經(jīng)在任務(wù)里殺了三個人了。” “……這個呢,七顆暗花,還有一朵明花,他被派出去執(zhí)行過一次暗殺任務(wù)?!?/br> “這個,五顆暗花?!?/br> …… “這些,可都是顧家的精英族衛(wèi)啊?!鳖櫱逍⑦@些族衛(wèi)的徽記一一看過,回到倆人身邊似笑非笑道。勞倫斯正拿了個醫(yī)療箱出來,為七治療著身上的傷口,聽了這話便很有幾分好奇:“顧家的族衛(wèi)怎么會來追殺一個孩子?這孩子做錯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鳖櫱逍粗撸邊s深深地低下了頭,不敢面對他的眼神。 “對……對不起……” 七聲音極小地說,他不安地瞥了顧清玄一眼,神色看起來羞愧極了:“……我沒能……沒能殺了那個人……” 勞倫斯的手腕一抖,剛剛打開來準(zhǔn)備敷在傷口上的繃帶便一下子摔在了地面上。他卻沒有管這些,而是緊緊地盯著七:“殺人?什么人讓你去殺人?要殺的又是什么人?” 七低垂著頭沒有說話,顧清玄卻漸漸地想起了一件事來。他抿起唇,打開自己的個人終端,很快給顧淵發(fā)了一條訊息過去。 “你讓七去刺殺誰了?” 看到這條訊息時,顧淵的瞳孔縮了縮,盡管他還不知道“七”就是那個孩子的名字,但在看見“刺殺”兩個字的瞬間,他依然飛快地明白過來了一點:顧清玄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顧淵看著自己的個人終端陷入了沉默,他知道這件事總會暴露的,卻沒有想到居然會這么快。 他沉默了許久,終于還是回復(fù):“顧從章?!?/br> ……果然是他。 顧清玄盯著光屏看了片刻,忽然“啪”地關(guān)上了它,然后從手腕上將個人終端取下來,隨手扔在地上的水洼里。一點水花隨之濺出來,漂亮的銀白色終端上蓋上了泛黃的泥水。 “你這是怎么了?”勞倫斯被顧清玄的舉動嚇了一跳,顧清玄輕聲道:“沒事,只是這東西臟了而已?!彼锨皟刹剑屑?xì)查看了一下七的傷勢,然后將他拉起來道:“算了,你還是跟我走吧。只是記住,別叫我爸爸了,換個稱呼……比如哥哥之類的,嗯?” 七的眼睛一亮,遲疑地看了看他,有些羞澀又有些鈍鈍的叫他:“哥……哥哥……” 顧清玄滿意地點點頭:“就這樣?!?/br> 他轉(zhuǎn)過頭望著勞倫斯:“這位……卡蘭博爾少爺,之前那股能量的波動,是你做出來的嗎?” “……能量?”勞倫斯有些弄不清他在問什么,顧清玄平靜地看著他,伸手在虛空中屈指一彈,簡單道:“就是這樣的能量。” 一股無形的能量波自虛空中猛然蕩開,隱隱約約的爆響聲響起,之前凝固在周圍的幾名顧家族衛(wèi)驀然間全數(shù)消失了蹤影。只剩下地上一個淺淺的大坑,那坑不深,卻一路蔓延到了他們幾人的腳下,坑底灑滿了碎成粉末的泥土。 勞倫斯的瞳孔縮了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