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這些東西沒興趣，你又不是不清楚，再說，你一時半會也死不了，怎么跟交代后事似的。”我連忙往外走，頭也不回說?！澳阋趺捶郑悄愕氖?，別算到我身上?！?/br>
    “我求你一件事。”葉九卿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沒有我習慣的強勢，透著一絲無助。

    我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看著他，葉九卿的神情落寞。

    “你這是干什么?！蔽疫B忙走回去?！澳阌惺裁丛捴苯诱f，命都能給你，還說什么求不求。”

    “你看，當年我簽了斷當?shù)漠斊保阉姆疆斾佭€有這處宅子都當給你，算起來這里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br>
    “沒人讓你當給我啊，況且我又不要?！蔽倚χf。

    “我就知秋這一個女兒，這到頭我居然什么都沒給她留?！比~九卿嘆息一聲?！澳愫退龔男￠L大，她什么性子你也知道，真擔心日后我若不在了，誰能照顧她?！?/br>
    “你還記得自己有女兒啊?！蔽覜]忍住笑出聲?！斑@個你不用擔心，不是還有我，這屋里的金銀珠寶，就給她當嫁妝，看誰敢欺負知秋?！?/br>
    “這不好，你清楚我葉九卿一言九鼎，既然當給你，那就是你的東西?！比~九卿搖搖頭鄭重其事說?！拔邑M能要你的東西給自己女兒當嫁妝?！?/br>
    “你，你到底想說什么？”我被葉九卿搞的有些不知所措。

    “你和知秋青梅竹馬，女大不中留，我早就看出這丫頭鐘情于你，可惜你們兩人，一個不開竅，一個不知道如何表達，知秋只能對你橫眉冷對，無非是想引起你注意，結(jié)果你渾渾噩噩不解風情。”葉九卿撓撓稀疏的頭發(fā)。“要不，你娶了知秋吧。”

    ……

    我張著嘴硬是半天沒說出話，等反應過來，連忙搖頭：“這不成，這事虧你想的出來，我是探墓的，而且現(xiàn)在干的事能不能活到最后都不清楚，你把知秋交給我，那不是害了她嘛。”

    “這不是你cao心的事，我只讓你答應，以后好好照顧知秋就成?！比~九卿不以為然說。

    “我什么都能答應你，這事可不行，知秋一輩子的事，你交到我手上，我哪兒有這個本事啊?！蔽矣行┗帕松瘛?/br>
    “男兒一言九鼎，你自己說過，你命都是我救的，知道什么叫知恩圖報不？”葉九卿目不轉(zhuǎn)睛盯著我。“命我就不要你還了，幫我把知秋照顧好，咱們之間的事就一筆勾銷?！?/br>
    “你……”我一急不知道該說什么。

    “朝歌，我一輩子沒求過人，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求你，知秋只有交給你，我才會放心?！比~九卿聲音一軟，看著我語重心長說?！拔覐奈唇o知秋做過什么，我只想做一件讓她高興的事，別當我是掌柜，看在我們十幾年情分上，答應我?！?/br>
    外面?zhèn)鱽砬瞄T的聲音，我不知所措亂了分寸，葉九卿沒有再問下去，讓我把玉豬龍收好，這是找到彭家先祖陵墓的關(guān)鍵，最重要的是，在陵墓之中還有涅槃輪的另一半。

    葉九卿帶著我從暗室離開，打開門看見封承和趙閻站在外面。

    “葉哥，時間差不多了，各路朋友都等著，過了吉時就不好了。”趙閻興高采烈說。

    今天是葉九卿金盆洗手的日子，葉九卿長嘆一口氣點點頭，然后轉(zhuǎn)身滿眼期待的看著我。

    我最怕看見他這樣的眼神，可畢竟不是小事，我擔心擔負不起葉知秋的一生，猶豫了半天。

    “這事你容我想想，你金盆洗手完了，我答復你?！?/br>
    第377章 出爾反爾

    我們回到四方當鋪，院里坐滿了賓客，沒有昨晚的熱鬧和嘈雜，卻莊嚴肅穆。

    葉九卿走進去的時候，賓客紛紛起身，葉九卿抱拳回禮，他站到院中，我是接手的新掌柜，按規(guī)矩葉九卿退隱的儀式該我主持，我把水盆端到葉九卿的面前，就站在他旁邊。

    葉九卿上前走了一步，院中立刻鴉雀無聲，葉九卿目光柔和表情誠懇的看看下面賓客。

    “葉某不才，勞煩各位朋友遠道前來，我葉九卿從在四方當鋪做下第一筆買賣，至今四十余載，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相交多年的朋友，葉九卿能有今天，都是各位賞臉給面?！?/br>
    “葉掌柜客氣?！毕旅尜e客齊聲回應。

    “葉九卿蹲過大獄，挖過皇陵，手中沾過血，身上背過人命，一句惡貫滿盈抵不過我葉九卿一輩子的作為，如今老了，可腰還挺的直，葉九卿以前沒有怕過，現(xiàn)在也不會，將來更不會。”葉九卿聲若洪鐘，豪氣干云說?！敖駜赫埜魑粊?，有勞大家見證兩件事?！?/br>
    下面賓客安靜，等著葉九卿說下去，他轉(zhuǎn)身看向我，讓我站到他旁邊來，葉九卿手放在我肩膀上，有厚重的感覺，他的目光從堅毅便的慈祥，但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我熟悉的強橫。

    “我膝下無子，但老天待我不薄，二十年前我在荒郊野外遇到他。”葉九卿指著我對下面賓客說?！案魑欢际撬姆胶澜?，在這兒勞煩各位記清楚他這個人，顧朝歌雖不是我親生，但我視如己出，從今往后他就是我葉九卿的兒子，倘若日后小兒有難還望各位能出手相助，但若誰膽敢把讓他有三長兩短，我葉九卿先把丑話撂這兒，老子早就活夠了，也不在乎身上在多背幾條人命?！?/br>
    我一愣，茫然的看著葉九卿的棱角分明的側(cè)臉，沒想到他會當著這么多人說出這樣的話，葉九卿不是感性的人，他說不出矯情的言語，但從他嘴里說出來的事，就絕對不會更改，我心里一熱莫名的感動。

    “恭喜葉掌柜喜得一子?！辟e客們紛紛斷酒起身道賀。

    葉九卿臉上緩緩露出笑意，也端起旁邊的酒：“小兒初來乍到，還望各位多幫襯提點，我葉九卿老來得子是大喜，來，喝了這一杯?！?/br>
    我忽然發(fā)現(xiàn)葉九卿今天似乎很亢奮，他越是這樣我反而越是惴惴不安，這不是我熟悉的那個葉九卿，他做任何事都能喜怒不形于色，是一個很能沉住氣同時也是很穩(wěn)健的人，可今天的他卻有些不正常。

    “咱們都是挖墓的，吃的是地里的飯，發(fā)的是死人財，上不了臺面也見不得光，今兒難得八方同行共聚一堂，葉九卿無以為報，給各位準備了些禮物，就當是我給各位回禮了?！比~九卿一飲而盡杯中酒，對下面賓客大聲說。“小打小鬧成不了氣候，也發(fā)不了財，在座的各位想不想干票大的。”

    不關(guān)是我，就連下面賓客都一怔，都是來見證葉九卿金盆洗手的，可葉九卿卻在談買賣，我都有些懵，但院中僅僅沉默了片刻，頓時炸開了鍋，估計都清楚，葉九卿號稱無寶不落的鳳凰，他都開了口，這趟買賣絕對不會小，下面的人七嘴八舌竊竊私語。

    “葉掌柜想領(lǐng)著咱們兄弟干票什么？”有人起身問。

    “月宮九龍舫?！?/br>
    ……

    葉九卿話音一落，頃刻間整個院子頓時一片死寂，我心里一驚，猛然看向葉九卿，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把月宮九龍舫說出來。

    “你干什么？”我上前一把抓住葉九卿的手，壓低聲音驚慌失措。

    “站一邊去，我還沒金盆洗手，這兒還是我說了算。”葉九卿聲音堅定。

    來的人都是行當里摸爬滾打幾十年的耗子，估計都知道月宮九龍舫的傳聞，只要是這個圈里的人，就沒有不惦記這艘船的，葉九卿這么一說，死寂的院里很快人聲鼎沸炸開了鍋。

    “葉掌柜，月宮九龍舫一直都有傳聞，可影都沒瞧見過，這東西到底有沒有?。俊庇腥嗽谙旅鎲?。

    我再一次拉住葉九卿，他瞪了我一眼，透著莫名的威嚴，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那眼神意味著什么，手一抖不由自主的松開，葉九卿緩緩走到院中，穿梭在落座的賓客里，指頭劃過椅背一邊敲擊一邊一言不發(fā)的走動。

    然后葉九卿居然把所有關(guān)于月宮九龍舫的事全說出來，甚至還包括他在117局的經(jīng)歷，我們探查到的所有遺跡以及發(fā)現(xiàn)，他都巨細無遺的告訴院中的人。

    當然葉九卿并沒有透露細節(jié)，也沒有說出我們參與了這一切，但以葉九卿在圈里的名望，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話，沒有人會質(zhì)疑，何況還關(guān)系到有史以來最大的寶藏。

    所有人幾乎都是相同的表情和反應，目瞪口呆轉(zhuǎn)著頭跟著葉九卿移動，月宮九龍舫本來一直都讓人夢寐以求趨之若鶩，只不過流傳幾千年，卻從未有人證實，漸漸也沒幾個人相信這艘船的存在。

    但葉九卿把一切公之于眾后，我在這些人的眼中看見被點燃的欲望和狂熱。

    “你們挖了一輩子墓，都抵不上找到這艘船，不但有取之不盡的金銀，而且還能讓你們長生不死，我葉九卿胃口再大，一個人也咽不下這艘船，在座的各位都是我葉九卿的朋友，既然都是同行，就應該同氣連枝?！比~九卿聲音高亢。“咱們大家合力把這艘船給找出來，榮華富貴唾手可得，長命百歲也并非天方夜譚，大伙說好不好！”

    “好！”整個院里的人興奮異常，異口同聲回答。

    我驚恐的看著葉九卿，坐在院中的宮爵和田雞還有薛心柔一臉茫然的張著嘴，我轉(zhuǎn)頭看向趙閻和封承，他們二人也是始料未及的吃驚，很顯然他們完全不知道葉九卿會這樣做。

    “葉掌柜，都知道您是無寶不落的鳳凰，能把這么大的寶說出來，大伙自然是感激不盡，可葉掌柜今兒是金盆洗手，您知道的最多，為什么自己不找呢？”有人在下面聲音委婉，雖然說的客氣，不過聽的出是在揣摩葉九卿的動機。

    這話一說出來，院里的氣氛很快冷靜下來，這些人在行當里摸爬滾打幾十年，都不是傻子，按理說這么大的事，沒人會透露半點風身，說到底誰不想獨吞，這個圈里可沒有分享這個說法。

    “我葉九卿比在座的各位還有貪，大伙瞧瞧我這身子骨，已經(jīng)半截埋在土里，我也想要長命百歲，可這事我一個人干不了，月宮九龍舫藏的隱蔽，天大地大，我葉九卿一己之力還沒那個本事把這艘船給翻出來，這事得大伙齊心才能辦到，說到找地里埋的東西，還有誰敢說比咱們更有本事?！比~九卿一邊說一邊回到院子前面，停在桌上的水盆前?！耙虼耍駜哼€要勞煩各位幫我見證另一件事。”

    葉九卿默默看著面前的水盆，院里又恢復了安靜，他緩緩伸出手，就放在水盆邊說，忽然很平靜的笑了，端起水盆倒在地上。

    “這叫覆水難收，我葉九卿豈是半途而廢的人，藏頭縮腳的事我向來不會，今天當著大伙的面，我葉九卿發(fā)誓找到月宮九龍舫，從今往后絕不退縮?！比~九卿說完又指向我，對著下面賓客說。“小兒稚嫩，怕是擔不起掌柜之責，四方當鋪只有一個掌柜，就是我葉九卿，各位愿不愿意跟我一同共襄大舉。”

    頓時院中所有人紛紛起身，大聲說好，葉九卿豪情萬丈放聲大笑，只留下我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曾想到，金盆洗手的日子葉九卿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你到底想干什么，宮羽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沒數(shù)？”我不顧一切拉住葉九卿的胳臂，壓低聲音一臉嚴峻?！澳闶遣皇腔钅伭??！?/br>
    “男兒到死心如鐵?！比~九卿淡淡一笑?！斑@話是你告訴我的，我只不過在做我該做的事。”

    我慌亂的不知所措，瞟見院中還坐在椅子上的花惜雙，我又從她眼中看見了生人勿進的冰冷，我心里清楚那意味著什么，入地眼極力在掩飾十二祖神的秘密，同時也在掩飾月宮九龍舫的秘密。

    可葉九卿居然把所有一切公之于眾，我心里清楚，并非他說的那樣，他想找到那艘船，事實上葉九卿既然能把隱瞞的事說出來，就不難看出他對這一切并不在意了。

    他說出月宮九龍舫的秘密，院中這些人來自四面八方，而且都是行當中有頭有臉的人，想必不出三天，月宮九龍舫的一切就會傳遍整個圈里，這形同讓所有盜墓的都知曉了這個秘密。

    葉九卿老練但也精明，他心知肚明這秘密知道的人越少，反而越容易掩飾，一旦眾所周知反而安全，他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擔心我。

    第378章 眾矢之的

    我這才意識到，見到葉九卿后告之他一切，當他聽到宮羽被殺的消息后，我就發(fā)現(xiàn)葉九卿在暗暗決定什么事，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葉九卿已經(jīng)打定主意，他不想把我推到風口浪尖，因此他放棄了金盆洗手退隱的機會。

    “將軍臨走前給你說，往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這話將軍說錯了。”葉九卿轉(zhuǎn)身看著我，聲音堅定?！巴蟮穆罚遗阒阕?，天塌下來我在前面給你頂著，要是我不在了……”

    “我答應你。”

    “什么？”

    “我會照顧好知秋！”

    葉九卿無怨無悔笑了，笑的很開心，他甚至沒有給我阻止他的機會，他說出這一切，雖然讓我們安全，可他自己卻成為眾矢之的，不過相信葉九卿也知道這意味著怎樣的后果，所以他才會在暗室中，像交代后事一樣告訴我那些事。

    我找不到拒絕他的理由，一個可以為了我義無反顧抵擋生死的老人，他的要求我必須答應，不過，葉九卿同樣說錯了一件事，從今往后，不是他陪著我，而是我寸步不離陪著他。

    我曾親眼看見父親遇害，無論如何我不能再失去另一個父親……

    退隱儀式變成一場盛況空前的盛會，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寫著貪婪的欲望和狂熱的憧憬，我望著院里興高采烈的人們，感覺望著一院子的死人。

    我想去找花惜雙，葉九卿用這樣的辦法保證我們的安全，殊不知，他卻觸及了入地眼堅守的底線。

    花惜雙不動如山坐在位置上，眼神中的冰冷讓人難以接近，四周都是歡呼雀躍的人群，我憂心忡忡坐到她身邊。

    “葉九卿要是有什么事，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br>
    “你這是在威脅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花惜雙不笑的時候，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我愣了一下，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話語好無力，我根本沒有任何資本和能力去要挾只手遮天的入地眼。“葉九卿什么都不清楚，你們的事我也沒告訴過他，這一切都和他沒關(guān)系。”

    “你去過碣石金宮，里面三千多具倭寇的尸體，還有雷營衛(wèi)的將士的尸骸，你應該清楚，有些事不能讓人知曉?！被ㄏщp聲音冰冷。

    “這些人即便知道，也無濟于事，他們接觸不到秘密的核心。”

    “已經(jīng)不重要了，用不了多久，月宮九龍舫存在的事將會眾人皆知，葉九卿以為法不責眾，但他卻忘了成為眾矢之的?！被ㄏщp緩緩給自己倒杯酒?！八热幌胍患绯袚涂纯此覆豢傅钠??！?/br>
    “卓明風在萬象神宮救過我，解天輝在碣石金宮救過我，而你不顯山露水向我透露消息，你們?nèi)氲匮矍Х桨儆嬕龑胰ソ议_一切，我就問你一句，為什么是我？”我聲音突然變得從容。

    “這個問題我們談論過，他們也告訴過你，過程比結(jié)果重要，必須你親自去經(jīng)歷，沒有誰會告訴你為什么?！被ㄏщp淡淡說。

    “是不是必須要我去揭開這一切。”我認真問。

    “對?！被ㄏщp斬釘切鐵回答。

    “好，很好，那你回去告訴入地眼的人，我沒能力和你們抗衡，不過我有能力決定自己的意愿，如果葉九卿有什么三長兩短?！蔽乙步o自己倒了一杯酒?！拔医^對不茍活?！?/br>
    花惜雙一怔，有些吃驚的望向我：“為了葉九卿，你連自己命都不要？”

    “我向來說一不二，若是不相信，你們可以試試?！蔽覐娜莶黄刃α诵?，端起酒?！罢??！?/br>
    花惜雙笑了，她笑容中透著我始終看不懂的東西，忽然意味深長問：“解天輝有沒有告訴過你，是誰殺的宮羽？”

    “……”我一怔，我親眼見到解天輝動手，可上次我質(zhì)問他的時候，他的言語中似乎是想告訴我，真正要宮羽死的并非是他，如今花惜雙也在問我同樣的話。

    “宮羽知道不該知道的事，一直留著宮羽是因為她還有用，若是宮羽能一直絕口不提，或許還能壽終正寢，她要是透露半個字，就必死無疑，葉九卿如今和宮羽一樣?！被ㄏщp笑靨如花，可聲音依舊冰冷?！八裁磿r候死，不是我們決定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