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韻真人始終含笑看著他們?nèi)耍⑽醋柚够虼叽佟?/br>
    龐脈脈于是把握著氣氛和節(jié)奏，便笑著道：“……好，在這里也沒什么不好的，只是太過寂寞，”她語氣輕快親昵：“你們兩個小家伙，有空何不去找我玩呢？”

    兩個孩子還心機(jī)不深，聞言都為難地看向師父竹韻真人。

    竹韻真人依然保持著笑容，十分隨和地說：“你們?nèi)羰窍肴?，龐道友也不嫌你們煩，我倒是可以時常帶你們?nèi)ミ稊_龐道友……”

    于是這場偶遇氣氛融洽，完美收場，兩個小輩告辭，龐脈脈則繼續(xù)踏上跟著竹韻去見月孚真君的道路。

    她也不是謀劃什么，但這兩個孩子似乎知道什么，又對她懷有親近和愧疚，也許能套出些什么話來，即使對大局沒有改善，也或者就有意外之喜。

    她籌碼太少，即使一點點希望都不能放棄。

    這一次，月孚真君竟然在一處像是觀景臺的石頭平臺見她，旁邊還罕見地點綴了一點流水和一座小亭子，在這個實用主義，連多余的裝飾品都沒有的地方，簡直是稀有。

    月孚真君面前擺了茶桌，上面還有茶具。

    他穿著一身灰衣，盤膝而坐，十分清爽灑脫的樣子，不大如平日陰郁，都叫她想起來了謝橒的大師兄輪河真君。

    看到龐脈脈，他居然還給了她一絲微笑，抬手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

    龐脈脈姿態(tài)優(yōu)雅，從容自若，施施然在他對面徐徐坐下，絲毫不曾怯了氣勢。

    實則心里在打鼓。

    不過她素來有個好處，當(dāng)情況無計可施時，她總能安之若素。

    如此一來，倒往往會有轉(zhuǎn)機(jī)。

    竹韻將她送到，對她微微一笑，便告退了。

    月孚真君沒有立刻開口，而是開始烹茶。

    他煮茶倒茶的手勢并不華麗，但也算流暢，風(fēng)格質(zhì)樸，行云流水之感還是有的。

    龐脈脈看著他行事，默不作聲，腦子里不由便出現(xiàn)“還真”二字。

    她自己也有點驚訝，心想，莫非這就是月孚真君的道？

    已經(jīng)置諸于形，舉手投足便能夠讓自己感受到？

    茶自然是仙茶，靈氣之濃郁程度卻也非龐脈脈所品嘗過的極致，透著頗為濃郁的苦澀。

    由此可見，這位月孚真君在平日實非奢侈之人，和王燕臺之流不可同日而語。

    龐脈脈喝了一口，吐納片刻，也頗有所得。

    月孚真君一直靜靜看著她，等她吐納完畢，然后才開口：“你若有修煉所需，不妨開口?！?/br>
    龐脈脈微微一笑，心想自己跟他要回自己的儲物手釧都被拒絕了，這會裝大方有什么意思？恐怕自己要點什么東西，都要被他們左右琢磨，最后能到手的也十分有限。

    因而她微笑之后，溫言道：“多謝前輩，卻是不必了，師父常教導(dǎo)我，我們隨是煉器師，修煉卻更是要從己而出，不假外物?！?/br>
    月孚真君微微點頭，道：“你師父所言甚有見地，”頓了頓，他輕嘆一聲，道：“同這天下千千萬萬有識之人一般，可惜了?！?/br>
    龐脈脈心想，戲rou來了。

    她沒接口，也沒微笑，只是靜靜認(rèn)真看著他說話，作出傾聽狀。

    月孚真君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你師父盧真金丹圓滿許久了吧？”

    龐脈脈心里一怔，突然間口腔就彌漫出一股苦澀來。

    是啊，修為深厚，心境也沒問題的盧真，為什么卡在金丹圓滿這么多年，如今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因為他沒和真人定契啊。

    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這點，還一直都在苦苦思索，苦苦嘗試。

    而自己深受其苦，朝不保夕的師祖，心里明白，卻不能允許他走上自己的老路，身家性命受制于人，只能冷眼旁觀。

    師父盧真他金丹圓滿，都卡了百年有余了吧？

    這一百多年，心中是什么滋味？

    看上去爽朗又護(hù)短的師祖，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難怪師祖成嬰之后，不愿意再收徒。

    月孚真君唇角動了動，大概算是笑了笑，“你現(xiàn)在大約知道為什么了？打算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龐脈脈有些茫然。

    自然是等自己出去之后，讓謝橒和師父定契……

    但心里，不知道為什么，總不是滋味啊。

    月孚真君的眼睛看上去平淡，實際卻如浩瀚星空，深不可測。

    他看著龐脈脈，這時再度開口，道：“你的血，確實和我們化人都不相同，和真人……卻也有差異?！彼抗饴舆^她臉龐，道：“你說的，應(yīng)該都是真的?！?/br>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不自己試試能不能和你師父定契呢？”

    是啊，龐脈脈被他說中了隱秘的心思。

    若是自己能和師父，師祖，師兄他們定契就好了。

    自己才是最有把握不會傷害他們的。

    不是不信任謝橒，但是因為她的信任，就要把他們都交到謝橒手里，任其掌握生死，君臨其上，總覺得心里不舒服，隱隱有點覺得對不起師父他們……

    月孚真君看著她，笑了笑，道：“何不一試？”

    一試？

    現(xiàn)在？

    龐脈脈皺眉看著他。

    月孚真君大概用神識發(fā)出了什么信號，一位老得滿臉皮膚都皺在了一起的老頭，慢吞吞走了過來。

    即使他修為不低，但是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來，這一位，已經(jīng)是油枯燈盡，只等著壽終正寢了。

    修士能老成這般模樣可不多見。

    “這是彭齊，”月孚淡淡說，“他今年已經(jīng)八百六十歲了?！?/br>
    八百六十歲，比起那些歲數(shù)都超過萬年的初始真人，自然只是小娃娃，可是，對于金丹真人，八百歲就是最理想的壽元了。

    一般金丹修士都無法活到這個理想壽元，正如車跑不出理論油耗。

    而這一位能比八百還多六十年，顯然是吃了延壽之物的。

    任何一種延壽之物，都十分珍稀罕見，價值高昂，萬金難求。

    龐脈脈哪里不明白月孚真君的用意了。

    月孚真君沒有再開口，他喝茶。

    彭齊朝龐脈脈拱了拱手，這個動作似乎耗盡了他的力氣，并不比尋常老人利索多少，他開口，聲音也沙啞老朽不堪：“龐道……友，老朽聽聞宗主言道，道友人品……貴重，咳咳，”撕心裂肺地咳嗽了一番之后，他才繼續(xù)道：“……老朽不久人世……愿意一試，倘若僥幸能得于大道……再邁一步，愿意終生供……道友驅(qū)策……”

    龐脈脈看著他。

    她當(dāng)然知道這對自己毫無壞處，只有好處。

    最不好的結(jié)果也不過是證明了自己沒有用而已。

    而這一點未必不是好事。

    如果真的成功，自己日后就多了一位元嬰期的仆從。

    這點任何人都會動心。

    但是也許自己會被月孚真君看得更死，牢牢把持，程震寰前輩所言的那些麻煩，有可能都會發(fā)生。

    她喝口茶，沒有直接回答彭齊，而是抬頭看著月孚真君，認(rèn)真道：“真君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我這么做，又有什么好處呢？”

    月孚真君看著她，眼中微微帶了一絲失望。

    “……你自己也知道你若是嘗試，已經(jīng)得到了極大的好處。”他淡淡說，“彭齊其實并不愿意冒險，他寧可安安靜靜死去，大概也不愿意被驅(qū)策……他只是覺得自己反正必死，來替我當(dāng)這個實驗品也無妨?！?/br>
    “若是成功，等他成了嬰，就是你的人了，只要你不讓他來反叛我等，不讓他殺戮違心太多，什么都可以吩咐他做?！?/br>
    ☆、第162章 葡萄

    龐脈脈對于談判，其實也是有點小小心得的，并不在月孚真君之下。

    “呵，”她淡淡一笑說，“人為刀俎我為魚rou……真君欺我良多?！?/br>
    “真君所言，不過是定契帶來的理所當(dāng)然的結(jié)果，并不是您給我的報酬，二者怎能混為一談？”

    “我若是與這位定契，表面看上去是我占便宜了，可實際上，卻對我極為不利?！彼届o地闡述著：“若是不能成功，說明我對真君沒有價值，真君說不定就打算殺了我了……若是成功了，對我來說一切會更加險惡。您是不是打算讓我和您手下金丹圓滿的全都定契，然后您再趁我不備殺死我？這樣您的手下就全都能進(jìn)階，也都能自由……”

    月孚看著她，聽她說完，不禁失笑：“小小年紀(jì)，思慮太深了?！?/br>
    “你放心，我答應(yīng)，無論哪種情況，都不會殺你?！?/br>
    龐脈脈嘆了口氣，道：“包括我現(xiàn)在拒絕，您也不會殺我嗎？”

    月孚真君一怔，微笑道：“自然不會?！彪S即他看著她，過了片刻方道：“要想讓你答應(yīng)，并不需要性命相挾?！?/br>
    龐脈脈慢慢揚起眉，道：“愿聞其詳。”

    在他們說好的當(dāng)口，年老衰竭，看上去隨時都可能倒下的彭齊一直安靜地站在那里，只是偶然發(fā)出喉嚨口喘不上氣的呼哧聲。龐脈脈控制自己，一眼都沒有朝他看過去，更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不安，她知道，月孚真君本來就要利用她的心軟。

    月孚真君再次喝了一口茶，對她的問題置之不談，淡淡道：“你想要什么報酬，說吧?！?/br>
    龐脈脈沉思片刻，開口道：“第一，自然是要保證我的安全，請宗主以心魔為誓，不會在任何時候動殺我或傷害我的念頭?！?/br>
    她怕有空子鉆，直接讓人家從動念發(fā)誓。

    月孚真君果然揚眉，道：“人的念頭很難控制，小友這個要求太強(qiáng)人所難，我只能發(fā)心魔誓，在任何情況下，不會去傷害你或讓人傷害你?！?/br>
    龐脈脈加碼：“也不能以任何方式強(qiáng)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br>
    月孚真君沉吟片刻，道：“未為不可，但近期我不能放你自由，這一點還請你見諒?！?/br>
    這一點龐脈脈也是有數(shù)的，所以她根本沒提，當(dāng)然，若是月孚真君沒發(fā)現(xiàn)她此言的陷阱，日后她也可能用這話逼迫他們一番。

    “也不能傷害我的親友?！痹骆谡婢齻λ龓煾笌熥鎺熜值膸茁时容^低，這一點自然是為了謝橒。

    謝橒手里有流離劍，恐怕正是月孚他們的重要目標(biāo)。

    不管謝橒表現(xiàn)得多么強(qiáng)勢，又有多高的天賦多強(qiáng)的心性多大的背景，他其實和自己一樣，年紀(jì)尚輕，修為尚淺，在所有真人里，是一個軟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