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要告訴霍允，突然又想，自己真的有必要說嗎？

    她和月孚并沒有深仇大恨，和真人們并沒有深交厚誼，從程震寰轉(zhuǎn)述的月孚當(dāng)年的故事看，人家也挺慘的……只不過因為謝橒的緣故，她自然而然傾向于真人們一些而已。

    如果她介入，她能做到什么？

    假使因為她透露那幾人的行蹤，也許真人們就會找出月孚的宗門，把人家滅了，血流漂杵什么的……自己心里會不會過意不去？

    若是自己不管，任憑月孚繼續(xù)暗中復(fù)仇計劃，則有可能自己會受牽連，容易遇到麻煩和危險……

    這是一個很難抉擇的問題。

    她其實現(xiàn)在最想做的，是找到謝橒，幫助師父定契，最好再干掉趙一顧，讓師祖他們獲得真正的自由。

    當(dāng)然，靠她的能力，暫時還無法撼動元嬰后期修士趙一顧。

    想了想，她還是寫字詢問霍允，有沒有謝橒的消息。

    他略一沉思，道：“……這兩年，郭深找尋他弟子并未停息，前一陣子我聽聞之后，也曾協(xié)助尋找，至今尚未找到……不過他師父那里是有魂燈的，火焰一度曾經(jīng)明滅，后來卻一直算得上茁壯，你倒是不用擔(dān)心他的安危。”說著他微微一笑，這個笑容叫他整個人都變了，似乎懶散了下來，萬事過眼，并不掛心。倒是讓龐脈脈回憶起第一次見到他時候的樣子了。

    龐脈脈忽然間就覺得其實他對于抓捕月孚這件事也并不是十足上心。

    她于是寫了字給他看，告訴他自己打算先去尋找謝橒。

    霍允說：“你如今這樣其實也不妨，還當(dāng)多個屏障，這幾日照我看下來，這術(shù)法有效時間不會超過三個月，你若是想要弄掉，我就帶你去找郭深，得需要用到他那里的一件東西，你若是覺得無所謂，直接去找謝橒也未嘗不可?！?/br>
    龐脈脈略微一想，覺得自己如今這狀態(tài)其實勉強(qiáng)也算利大于弊，抵得上半個長期無消耗的隱身術(shù)了，何況若是和霍允一同去見郭深，來回耽誤應(yīng)該不小，便同意了直接去找謝橒。

    實則她現(xiàn)在心中很是焦灼，甚至心浮氣躁起來。

    在這樣的心浮氣躁里，她突然想起來，如果說尋蛇線這種直接聯(lián)系型的無法使用的話，她能不能設(shè)法煉制出一種只是尋人，而且速度更快的一次性法寶來呢？

    其實這個還并不比尋蛇線困難??！

    這樣一想，她趕緊開始想更改方案，沉吟了一會，腦子里快速計算著每種材料的搭配，分量的增減，手法的變化，鐫刻法陣的變化和需要的煉制時間。

    霍允看她半晌不說話，忍不住問了一句：“龐姑娘，你還在嗎？”

    聽到堂堂合道期修士問出這樣不確定的問題，龐脈脈都忍不住笑了，不過她笑對方也聽不見，于是便止了笑，暫停自己的計算，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他。

    霍允也看不見她，不過還是看著她用靈力隔空寫在地上的字點頭道：“你能改出這樣的輔助法寶，可見煉器天賦果然不凡，假以時日，恐怕不在程震寰之下?？捎惺裁词种胁槐愕牟牧蠁?？”

    還真的有，用來增加速度的材料，最好是擅長飛行的靈禽羽毛。龐脈脈也不客氣，直接便說了出來。

    霍允略一沉思道：“靈禽羽毛我沒有，倒是有早年所得的一匹天羽麒麟馬的羽毛，此獸日行八萬里，不知可否？”

    說著便翻了出來，一大把足足十幾根，一股腦兒放在地上讓龐脈脈自己拿。

    龐脈脈大吃一驚，這東西是傳說中的神獸，霍允居然拿那么多給她，也太珍貴了！

    她連忙在土上劃出字來，表示自己完全不用那么高級的材料，太浪費了，更加不需要那么多根。

    霍允微微一笑，道：“拿著吧，我也沒用，日后也許做別的也用得著?！?/br>
    龐脈脈又鄭重道謝，收下了這些天羽麒麟馬的羽毛。其實能用一根這種羽毛是非常好的，她有一種學(xué)自《點睛賦靈》的術(shù)法是能把這種材料所有者的某種屬性投影在她煉制的法寶上，所以這材料來自速度越快的靈禽越好，天羽麒麟馬雖然不是天下第一快的，也絕對屬于最快的行列之內(nèi)了，在《神速譜》中，排名第八，故而非常適合。

    霍允居然也不離開，繼續(xù)有點感興趣道：“你就在這里煉制嗎？我給你護(hù)法吧？”

    龐脈脈難道能說不？只好欣然同意了。

    這種東西煉制其實比尋蛇線還稍微簡單一點點，難也就難在這煉制之前的種種推算而已，她閉目凝思，足足推演了六個時辰，這才動手。

    因為推演充分，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想到了，煉制過程就特別順暢，有行云流水，水到渠成之感，看在霍允眼中，場面卻有幾分好笑，因為他看不見龐脈脈和龐脈脈手里的東西，只能看到她離手的，故而就是地上突然多了一個鼎，一會兒又多個什么材料，一會又多個什么材料，還都是處理好的，這些材料在鼎中融匯，變化，提純，然后成就粗坯，又突然消失，繼而被鐫刻上繁復(fù)的陣法圖紋。

    霍允一直微笑著觀看，時而贊許地點點頭。

    兩天之后，終于功成，成品是三根羽毛形狀的東西，通體銀白色，很漂亮。宛如那天羽麒麟馬的羽毛的縮小版。

    龐脈脈超水平發(fā)揮，沒有一絲失誤，更沒有失敗，連材料都沒有浪費一絲一毫，心里對自己滿意極了。

    她將之命名為“天涯覓蹤羽”。

    霍允兩天一句話沒說，看到這羽毛成品時，點頭道：“技也近乎道，你煉制時頗有韻律感，舉動暗合節(jié)奏，十分順暢?！?/br>
    三根天涯覓蹤羽，龐脈脈毫不吝嗇，全都放了出去，至于說謝橒的神魂氣息，她自然是熟悉得很，身上更是多得是來自他的東西，因而毫無問題。

    現(xiàn)在就是等待了。

    霍允陪她一起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要淡化等待的焦灼，亦或是化解兩人單獨相處的尷尬，龐脈脈比平時要多言，也不嫌寫字麻煩。

    霍允則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兩天等她煉器時一直一言不發(fā)有點憋到了，又或者僅僅是不討厭和她說話，幾乎是有問必答。

    天南海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天之后，龐脈脈隨意了一些，就問：前輩，您平日除了修煉主要做什么呢？

    其實她是想問霍允有沒有煉器，煉丹，陣法，符箓之類的旁技愛好，又或者撫琴下棋之類的。

    結(jié)果霍允沉默了一會兒之后，道：“我在尋求真相。”

    龐脈脈愣了一愣，寫道：尋求何種真相呢？

    霍允再度沉默了一會兒，說：“靈魂往生的真相?！?/br>
    這更加是出乎意料的回答了。

    她沒再追問，等著霍允解釋。

    霍允站起身來，在樹下站立了一會兒，果然開口跟她解釋：“這個世界你知道，是封閉的。連神魂元嬰都不得出入。那么，假設(shè)人死后有靈魂來轉(zhuǎn)世的話，應(yīng)該也是無法離開這個世界的。而億萬化人，死后只有靈珠，應(yīng)該是沒有靈魂的，也就不存在轉(zhuǎn)世之說，那么我們九十九人，一旦被殺死，靈魂是不是只能在這一界中轉(zhuǎn)世投胎？這是不是才是真人數(shù)量不能增加的真正方式和理由……”

    龐脈脈完全沒想到，他追尋的真相是這樣玄而又玄的問題，一時被繞了進(jìn)去，只覺有幾分頭疼，也不想插嘴，就等著霍允進(jìn)一步的解釋。

    靈魂一說，即使是修士也沒有靠譜的說法，所謂鬼物，往往是血食怨氣所化，而修士的靈魄，則一般指其神魂元嬰。

    而除了元嬰可以奪舍，到底有沒有投胎轉(zhuǎn)世之說，人死后去了哪里，即使大能修士，也未能知。

    霍允道：“我是和我母親一起來到此界的，我們真人不老不死，我母親卻是第一個死去的，她厭煩了這樣的生活，自盡了。而我母親死后，我找到了接下來新生的一個孩子，假設(shè)他是我母親的轉(zhuǎn)世，后來他死了，我又找到了下一個……”

    龐脈脈心中一動，聯(lián)想到以前的只言片語，寫道：那您母親的轉(zhuǎn)世已經(jīng)有幾世了？

    霍允并不隱瞞，道：“四次了?！?/br>
    龐脈脈又寫：那這一世是……

    霍允坦然道：“是謝橒?！?/br>
    龐脈脈雖然因為以前王燕臺那句話而生了疑心，聽到他這樣坦然說出來，也不由略囧。

    她想了想，又寫道：那您第一次在合一宗……

    霍允道：“對，就是去找他的?！?/br>
    ☆、第176章 迷土

    生死之間的玄之又玄的問題，自古以來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追究清楚。

    從大賢圣者到普通人，每一個人都曾經(jīng)想過吧？

    任何一個宗教都無法回避……

    原因，自然是人人都不愿意承認(rèn)人死燈滅這個詞，總是希望即使**死亡了，也有靈魂可以依然存在。

    修士們在這一步上走得比較遠(yuǎn)，至少，性命雙修，是修到了神魂的。

    一個修士的元嬰是什么？

    是不是靈魂？

    不，如果是靈魂的話，不是應(yīng)該不滅嗎？可修士的元嬰是可以被殺死的……

    故而它不是靈魂。

    可它肯定是包裹了靈魂的，否則奪舍這件事不可能存在。

    而它不能等于靈魂……因為它還有靈魂之外的更多東西，記憶，性格，法力，思維……

    龐脈脈其實也認(rèn)真想過這個問題，她覺得，如果真的有不滅的靈魂，如果真的有投胎轉(zhuǎn)世，那么那點靈魂也只是最本原的一點真靈而已，沒有性別，沒有思想，沒有記憶，只是一個本我的概念。

    就好似鉛筆里頭的鉛芯，只是單純的鉛芯而已，而其余那些，則是包裹鉛芯的木頭，是不可能跟著轉(zhuǎn)世的。

    好吧，這只是她的一點想法，并不一定是事實。

    即使如霍允這樣合道期的大能，也未曾得到真正的答案。

    所以，即使謝橒是霍允的mama轉(zhuǎn)世，又如何呢？他也不是她，只是那一點真靈而已。

    任何記憶都沒有攜帶，任何意識任何習(xí)慣都沒有殘留……

    龐脈脈在霍允看不到的地方注視著他，這個看不出年齡，判斷不出是年輕還是滄桑，是散漫還是不羈的男人，他這樣苦苦追尋，究竟是為了追尋靈魂和轉(zhuǎn)世的真相，還是因為他終究對自己母親的死是耿耿于懷的。

    他母親是自殺。

    為什么自殺？

    是因為這永遠(yuǎn)走不到盡頭的，不老不死的生命叫她厭倦了？

    一個知道自己永遠(yuǎn)不死的人，獨自活過萬年時光是什么感覺呢？

    也難怪這些真人們看待化人，會有神俯視眾生的優(yōu)越感。

    第四天的時候，她發(fā)覺自己放出去的三根天涯覓蹤羽，有一根竟好似有了回應(yīng)。

    天涯覓蹤羽不能用來通話，只能用來確定被尋找的人在哪里，若是找到，它會始終停留在被尋找者身邊，會反饋給施放者清晰的信號。

    但此刻龐脈脈得到的信號卻是不清晰的，原因自然是天涯覓蹤羽已經(jīng)距離謝橒不遠(yuǎn)，卻無法真的接近他。

    那么，他肯定是身處某個禁制之中。

    天涯覓蹤羽并沒有很強(qiáng)的破禁之能，速度和找人的能力卻要遠(yuǎn)遠(yuǎn)超過尋蛇線。

    龐脈脈告知了霍允此事，霍允同意和她一起趕過去看看。

    有了霍允，自然速度極快，在途中，她還接收到另外一根天涯覓蹤羽的反饋信息，也是類似的模糊不清，而兩根天涯覓蹤羽也很接近，彼此不超過十里。

    這就更加堅定了她的想法。

    天涯覓蹤羽雖然繼承了天羽麒麟馬日行八萬里的速度，但并沒有比霍允更快，所以，在第二天，霍允就帶著她找到了她的那兩根天涯覓蹤羽。

    這兩根羽毛在一座山找到的。

    這座山是在大陸的北方中心地帶，人稱伽羅山脈的茫茫群山中的一座無名山。此地絕無人跡，也是一個出產(chǎn)靈獸的地方，而且出產(chǎn)的，還是高階靈獸。

    最近的人類聚居地，也在幾千里外，而且這樣的密林深山，如果是凡人，可能一輩子也走不到。

    如果說，化生池所在的地方是整個大陸的中心點的話，那么伽羅山脈可能是北部的中心點，地處化生池禁林正北十萬里左右。

    龐脈脈覺得，如果薔途把謝橒帶到這里來，實在有點不靠譜了。

    就這個小家伙土遁能遁那么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