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平津在北京家里。

    他這次在北京住了一個多月，開春之后北京還下了好幾場雪，每天車里來回，他幾乎沒怎么出去過，他上次去上海，是簽了一個跟apec會議合作開發(fā)的大型峰會的車輛調(diào)度系統(tǒng)工程，這個項目前期的軟件研發(fā)工作還是在北京做，同期公司還有幾個大的項目，他回來后工作和應(yīng)酬纏身，便著著實實忙了好一陣子，等到研發(fā)的智能調(diào)度系統(tǒng)進入實時演示的階段，趙平津斷斷續(xù)續(xù)地熬夜開會，最后還是發(fā)起燒來，他將手上的事情交代給了副總李明，自己休息了一個多星期。

    距離上次離開上海，已經(jīng)快兩個月過去了。

    沈敏給他做特助的工作多了一項私人事務(wù)，就是固定轉(zhuǎn)發(fā)一份黃西棠公司給的行程表到他的郵箱，他忙的時候都是匆略掃一眼，其實也沒什么可看，都是只有一頁白紙，基本不會超過三行。

    趙平津下午在醫(yī)院打了點滴，這幾日生病，他母親周女士勒令不允許他獨居柏悅府，他回了父母的住處，晚上回到家，翻開手機，又將那些郵件看了一遍。

    然后給沈敏打了個電話，問了一句，她不拍戲做什么？

    一會兒沈敏又轉(zhuǎn)來一份文件。

    這次也是一頁，只多了兩行。

    藝人黃西棠4月24日工作行程表

    4點：起床

    4點半：出發(fā)拍凌晨群演戲

    5點：到化妝室，化妝一個小時到一個半小時

    7點半：《薔薇》片場，

    《情滿江湖》片場，

    《黎明前的曙光》片場，一共拍攝14個小時

    22點左右：結(jié)束工作，跟劇組同事吃晚餐

    23點：回到橫店的住處

    趙平津又問了一句，她一天拍那么多部戲？

    一分鐘之后沈敏回復(fù)了，公司人說，她現(xiàn)在是空檔期，下一部戲開拍是十天后，平時這段時間藝人會休息，黃小姐自己接活兒干。

    趙平津?qū)⑸蛎艚o他發(fā)的那些郵件又重頭看了一遍。

    她的生活真正乏善可陳，獨居，沒有朋友，平時跟劇組里的人相處都不錯，但人來來散散，她從不主動交往。

    唯一的消遣是下了戲，跟劇組里的人去吃點宵夜，但人也不固定，基本是看當日合作的一些群演或者武行替身，吃完了獨自回家。

    她幾乎是封閉一般地在那個小鎮(zhèn)生存著。

    公司給過她的藝人資料，她簽了星藝娛樂入住橫店，也不過兩三年。

    他們分手，卻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她喜歡演戲，這事兒他是知道的，可是這一行起伏太大，沒有多少個有好結(jié)果，要不然他當初也不會不同意她入行，西棠畢業(yè)那年，他希望她考研，只是她當時在拍《橘子少年》，第一次正式演戲，就是大熒幕擔綱主演，并且演的還是林永釧導(dǎo)演的戲，她格外的珍惜這次機會，提前三個月就非常用功的鉆研劇本，光是跟劇本有關(guān)的書單就有二十多本，顧此失彼，導(dǎo)致第一次考研出來成績不理想，趙平津要她再考，當時有很好的劇本和導(dǎo)演在洽談，西棠全身心地籌備劇本，根本沒有時間，她想暫時推遲讀研，趙平津強硬干涉她的工作，兩個人頻繁吵架。

    她離開了他，這么些年悄無聲息，他早已強迫自己忘記了這個女人，但卻沒想到當年畢業(yè)時意氣風(fēng)華的黃西棠，居然甘心演這些臺詞都沒有一句的小角色。

    保姆敲門在外面問：“舟哥兒？熱了牛奶，要不要喝？”

    趙平津應(yīng)了一聲，抬手將手機關(guān)了。

    車子駛?cè)胄靺R區(qū)一幢紅磚黑瓦的老式洋樓。

    雕花鐵門緩緩打開，初夏時分，滿院翠綠枝椏橫生，月季抽出淡粉色的花苞，屋前的停車坪，青草覆滿了暗紅的瓷磚的縫隙。

    這一處住宅，他嫌大得冷清，這些年每次來上海，如果是探親，一般就住外祖父母處，若是為了工作緣故，一般停留不長，干脆住酒店。

    這幢民國時期留下來洋樓，有近百年歷史了，解放后被完整的修繕過，后來文革結(jié)束政府歸還給周家時，又整修過一次，這是外祖父母的周氏家族贈與他的十八歲生辰禮物。

    趙平津下車來，司機將他的行李提上二樓。

    屋子里收拾得干凈，弧形彩色圓窗，老式大家具，皮沙發(fā)，長長的蕾絲窗幔，他也有大幾個月沒來了。

    一切都跟以前一樣，除了二樓客房的臥室里擱著一口小箱子。

    看來是黃西棠的了。

    一會兒保姆進來說：“西棠小姐打電話回來，下午她從劇組回來，大約六點到。”

    倪凱倫提了一大堆條件，趙平津懶得計較，唯一的要求，就是他無論何時在上海，只要想見她，她就得來。

    趙平津進房間睡了一會兒午覺。

    醒來不過三點多，他在客廳處理了一會兒公事，聽到樓梯有聲響。

    過了半分鐘，有人輕輕推開了客廳的門。

    趙平津抬起頭來。

    差不多兩個月沒見，他有點兒恍惚，黃西棠站在門口，穿了件牛仔褲，白色圓領(lǐng)棉衫，帶了一頂棕色的寬沿帽子，一張臉又熟悉又陌生。

    她臉上有妝，也帶著笑，甜美嬌俏的職業(yè)化微笑，又甜又美。

    趙平津看了一眼，轉(zhuǎn)頭繼續(xù)看電腦上的合同，只說了一句：“帽子摘了?！?/br>
    西棠笑容不改，依言摘了帽子，露出一個光禿禿的青皮腦袋。

    趙平津眼底余光一瞥，氣得差點絕倒：“你！”

    西棠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新戲是演一個尼姑?！?/br>
    趙平津站了起來，氣得怒吼了一聲：“倪凱倫給你接的什么爛戲！”

    西棠笑嘻嘻的：“香港的武俠導(dǎo)演，合作方要求很高，戲份很不錯，愿意剃頭的女演員很少?！?/br>
    能在他面前嬉皮笑臉的女人，五年前她是第一個，五年來，再沒有過。

    趙平津說：“過來?！?/br>
    西棠走了過來，坐在了他身邊的沙發(fā)上。

    趙平津忍不住伸出手，西棠倒也乖，主動低了頭，將腦袋湊了過來。

    任誰都想摸一摸。

    她頭的形狀也很漂亮，剃光了頭發(fā)也不會顯得奇怪，柔軟的頭皮，微微扎手的發(fā)根，手中的觸感很好，她身上有久違了的熟悉水果香的氣息，趙平津忽然覺得鼻中有點酸楚。

    他痛恨自己這種忽然心軟的感覺。

    他身體忽然有點燥。

    西棠的腦袋動了動。

    他將她一推，皺著眉不耐煩地說了一句：“出去，我不喜歡沒有頭發(fā)的女人。”

    晚上趙平津不在家里吃飯。

    西棠坐在庭院里，看到他下樓，走了進來：“晚上要出去嗎？”

    趙平津換了身衣服：“有應(yīng)酬?！?/br>
    西棠哦了一聲。

    趙平津看著她怒從心頭起：“我一個月付你那么多錢，連個應(yīng)酬都要我自己去！”

    西棠嘀咕了一句：“關(guān)我什么事?！?/br>
    趙平津一臉嫌棄：“帶你出去不是丟我的臉？”

    西棠誠心誠意地建議：“要不我戴個假發(fā)？”

    趙平津不屑地道：“丑得要死。”

    他把門摔了獨自出門赴宴去了。

    晚上生意談完，他回家來。

    車子停到屋前，燈光昏昏暗暗的，保姆在客廳候著：“趙先生，回來了?！?/br>
    趙平津扯開領(lǐng)帶，朝樓上走：“眉姨，給我煮碗面?！?/br>
    二樓客廳門半掩著，空無一人，臥房也沒有人。

    趙平津轉(zhuǎn)了一圈，找不到人。

    正要召人來問，他在客廳愣了幾秒，抬腳往最小的那個房子走去。

    那是一個賬房先生算賬的小書房，后來改成了一個小書房，這屋子房間多，基本沒人用。

    趙平津推開門，果然，一個小小身影，蜷縮在沙發(fā)角落里用電腦看視頻。

    西棠聽到聲響回過頭來。

    看到趙平津站在門口，領(lǐng)帶解了，只穿了一件清爽的白襯衣，整齊光鮮的黑發(fā)，飽滿的額頭，清朗眉目，神色放松的時候，唇邊會有一點點輕薄的笑意。

    他的臉，白皙得如象牙純釉的一張臉，在光線昏暗之中，西棠看起來，總是會散發(fā)出一種光澤。

    西棠以前的時候，就覺得他長得好看，電影學(xué)院表演系那么多好看的男孩子，沒一個比得上趙平津，其實后來才慢慢發(fā)現(xiàn)，他開懷笑起來的時候，露出潔白的牙齒，其實某一個瞬間完全看得到危險的氣息，像某種高貴而殘忍的野獸。

    只是愛情讓人盲目。

    西棠喜歡他的臉，很久以前跟他談戀愛的時候，光是看到他的臉，就會覺得好陶醉。

    這么些年過去了，她以為一輩子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趙平津默默地看著她半晌，最終卻只是敲敲門，神色如常地說：“大晚上躲在這小屋子，你也不怕鬼?！?/br>
    西棠那一瞬間的立刻恢復(fù)了清醒，只是還來不及調(diào)適神情，她素著臉，眉眼還是好看的，只是顯得稚氣，有點憔悴，眼底有明顯的黑眼圈。

    她搓了搓手站了起來。

    “倒杯水來?！壁w平津坐進了沙發(fā)里，看了一眼她的屏幕，她在看電視劇，一部香港的老電視劇，叫什么天若有情之類的名字。

    西棠出去倒水。

    她穿了件小格子睡衣，赤著腳，光著一個腦袋，瘦伶伶的，看起來怪可憐的。

    西棠遞水，然后坐到他對面，將腳縮在了沙發(fā)里，找不到話，只好客套地說：“剛回來？”

    趙平津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了一聲，盯著她的左邊眼角看了許久，忽然問：“為什么要整容？”

    ☆、第 9 章

    趙平津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了一聲，盯著她的左邊眼角看了許久，忽然問：“為什么要整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