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回到別苑后院花廳，說了一會子話后，邵老太太便吩咐擺晚膳，道是邵北城和容鈺回京舟車勞頓，早些用飯，他們也好早些歇下。

    衛(wèi)氏夫人便吩咐管事婆子傳膳。

    眾人移步至飯廳，邵老太太開口邀沈老太太與她同坐“沈家妹子，今日你切莫要再生分了，陪我老婆子吃一杯酒罷！”

    沈老太太連聲推拒“這怎么合適！”

    邵老太太便佯作微怒“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合適的？若你不肯，我便要抖一回做祖母的威風(fēng)，命鈺丫頭伺候茶水，看你心不心疼！”

    眾人便紛紛笑著勸說沈老太太不必拘謹(jǐn)，申氏更是直接走到沈老太太身邊，攙她落座。

    這熱熱鬧鬧的當(dāng)口，前門的大管事行色匆匆地趕了來，他行禮后稟道“老太君，來了位宣口諭的中宮內(nèi)官！”

    皇后之諭？

    廳內(nèi)立刻靜了下來，眾人都看向容鈺。

    盡管邵府和容府結(jié)過兩回姻親，可皇后幼時和容華、容鈺的關(guān)系并不親厚，又兼邵府乃是將門，皇后須避染指軍政之嫌，故而除了宮宴等典儀，她從未曾單獨召見過邵府的夫人們。

    容鈺今日上午才回京，下午便來了鳳諭……

    這鳳諭傳的是誰，再明顯不過。

    眾人聽諭后，便知所料不差。

    皇后召容鈺次日入宮覲見。

    ……

    次日，晨光熹微中，鎮(zhèn)北王府的馬車快速而穩(wěn)當(dāng)?shù)爻瘜m城駛?cè)?，容鈺穿著繁?fù)的朝服，端坐在車?yán)铩?/br>
    昨日接到宣召鳳諭后，眾人擔(dān)心她在外多年，不熟悉京里局勢，便你一言、我一語，對她講了好些前朝后宮之事。

    邵北城是守邊大將，故而容鈺對京中朝堂動靜并非一無所知，對后宮風(fēng)向倒確然知之甚少。

    容鈺一邊閉目養(yǎng)神，一邊理著昨晚眾人說的話……

    皇帝勤勉于政事，因而如今后宮嬪妃之?dāng)?shù)并不多。

    依著出身，這些為數(shù)不多的嬪妃大抵可分為幾類。

    一類是從前端王府的側(cè)妃、侍妾們，例如蕭貴妃，二皇子之母淑妃簡氏，原是敬賢太后身邊女官的靜妃，便皆是此類。

    一類是皇帝即位后，各世家高門、顯貴權(quán)臣甚至外邦屬國送進后宮的貴女們，現(xiàn)下這一類嬪妃的人數(shù)最眾，其中卻并無格外突出的。

    容鈺想到這里，在心底為這些女子嘆息了一聲。

    她們被送進后宮前，想來皆都通過了家族的嚴(yán)格遴選，容貌、才學(xué)、性格，自有其過人之處。

    可是，無論她們多么出眾，皇帝看到她們，便會想到她們身后的家族……

    既有忌憚，便難有傾心了……

    再便是第三類嬪妃，家世清白、出身低微，即便承了浩蕩皇恩，也掀不起大風(fēng)浪。

    如今后宮里風(fēng)頭最勁的愉貴人，便是此類。

    在世人的議論里，愉貴人有幸承寵，起因是她長得像元后。

    元后尊謚文德皇后，她是皇帝的元配發(fā)妻、第一任端王妃，昔年元后葉氏與皇帝大婚后數(shù)月，時為端王的皇帝便離京治水，葉氏獨留京中，后不幸因難產(chǎn)而早亡，一尸兩命。

    葉氏早亡后，皇帝內(nèi)疚悲慟，獨身三年未續(xù)弦，直到佑寧元年，皇帝再回京都，與皇后結(jié)緣。

    皇后美貌非常且智計無雙，皇帝求娶皇后為正妃后，齊心同進，琴瑟和鳴。

    待到皇帝即位，帝后卻因皇長子夭折一事逐漸生隙。

    憑皇后娘娘的美貌、智計以及帝后間多年的情分，再兼皇后娘娘所育的一雙龍鳳兒女，縱然帝后一時生隙，可在世人想來，這世上絕不會有女子越過皇后。

    世人認(rèn)為，隨著皇長子夭折一事被時間沖淡，隨著三皇子逐漸長成，帝后定會重修舊好。

    可帝后尚未重修舊好，后宮已多了一位承寵的愉貴人。

    既然承寵，自然就與別的嬪妃們不同。

    說是愉貴人本是浙江漁戶之女，她自幼喜歡珍珠，閩浙的郡守投其所好，逾制進獻上等東珠，皇帝并未申斥，最后那些東珠大多都送進了愉貴人的寢殿。

    還說愉貴人喜食海鮮，皇帝雖甚少食魚，可他每每和愉貴人一同進膳，總是吩咐御膳房依著愉貴人的喜好擺膳，對著滿桌魚蝦用膳也不以為杵。

    樁樁傳聞，大多類此。

    世人議論起愉貴人，末了總不免感慨命好。

    樣貌肖似皇帝感念數(shù)年的文德皇后，在豆蔻年華入宮，入宮短短幾個月便得了皇帝青眼，承寵之時，恰逢帝后生隙……

    環(huán)環(huán)緊扣，缺了其中任何一環(huán)，都不會有今日的愉貴人。

    這般巧合，無怪乎會讓人感慨她命好。

    命好么？

    容鈺睜開眼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深宮內(nèi)廷，哪有命好的女子。

    過于巧合，就定然不是巧合。

    她尚且知曉的道理，帝后又怎么不知……

    所以，愉貴人現(xiàn)下所承的恩澤，究竟是皇帝一時心動，還是他有意為之，只有皇帝心里清楚……

    至于所謂皇帝“感念多年”的文德皇后……

    容鈺想起記憶里皇帝那張萬年冰潭般波瀾不興的面孔，下意識地覺得，皇帝固然感念葉氏，卻絕不是世人所揣測的那種感念……

    他喜歡鱸魚，世人卻都以為他不喜食魚。

    那么隱忍克制的人……

    怎么會把他真正在意、喜歡的東西輕易地彰顯于世呢？

    ……

    馬車在宮門前緩緩?fù)Ｏ拢瑢氈閿v著容鈺下了馬車，立刻便有女官迎了上來。

    寶珠留在馬車邊候著，容鈺隨那女官朝中宮行去。

    途中偶然遇到當(dāng)差的內(nèi)官、宮女，那些人雖然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朝她行禮，可看向她的眼神卻都充滿了打量，古怪極了。

    容鈺被那些目光盯得心神不寧，待行到僻靜處，忙低聲問那引路女官道“姑姑，勞您為我檢視檢視，瞧瞧我今日可是有哪里妝扮得不妥當(dāng)？”

    那女官停住腳步回頭看向她，滿臉的欲言又止。

    容鈺便繼續(xù)央她“姑姑，你大概不知道，我在西北呆了十余年，這是頭回覲見皇后娘娘，倘若我穿戴不妥當(dāng)，失了顏面事小，沖撞了皇后娘娘事大！”

    見容鈺滿臉誠懇，那女官踟躕了片刻，又朝四下里望了望，才鼓起勇氣一般，低聲問道“王妃娘娘，您可曾見過文德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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