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皇帝那句話真實的意思，容鈺其實并不在意。

    寵妃又如何……

    她不眼熱，也不想要！

    平姑姑見容鈺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便覺得，小姐定然沒有完懂得圣上的意思。

    說出口的話，須得結(jié)合詞句的意思和說話之人當(dāng)時的情緒，才是一個人所想表達的完整的意思。

    譬如，戀人之間親昵地喚一聲“冤家”和父母對子女恨鐵不成鋼時厲聲呵斥的“冤家”，意思然不同。

    她生來貧賤，只有學(xué)會察顏觀色才能活下來，揣摩上意是她的本能。

    小姐則生來便是侯府嫡出的小姐，一輩子從沒有經(jīng)歷過看人臉色過活的日子。

    所以，小姐才會忽視了……

    皇帝說起那句話時，語氣里的遺憾……

    而她忽視的，又何止這一處……

    只是，時過境遷，縱然再說起過往，亦是徒然。

    平姑姑輕嘆了口氣，引著容鈺去太醫(yī)院上藥，一路無話。

    待上了藥，平姑姑依然跟在容鈺身后，準(zhǔn)備送她出宮。

    容鈺走到太醫(yī)院門口，覺察到一道視線。

    她循著視線看去，只見太醫(yī)院門口生機勃勃的藥草圃里，站著一個小小的孩童。

    三皇子。

    他站在藥草圃里，白皙的小臉變得紅紅的，額頭上掛著細(xì)密的汗珠，氣息也有些急。

    他跑過來，大概是擔(dān)心來不及追上她……

    他望著容鈺，黑潤的眼睛格外明亮。

    容鈺心中頓軟，她停住腳步，側(cè)頭對平姑姑道“適才太醫(yī)說了些避免留疤的養(yǎng)傷要訣，不怕姑姑見笑，這還沒出太醫(yī)院的門，我便已記不清了……”

    “煩請姑姑再去問太醫(yī)一遍，倘若能錄寫下來就更好了！”

    平姑姑想了想，恭聲回道“是奴才疏忽了，請王妃娘娘稍候，奴才這就去錄寫！”

    說完，便退回太醫(yī)院。

    容鈺這才走到三皇子身邊，蹲身看著他，逗趣道“呀！藥草圃里竟長出了一個人參娃娃！”

    三皇子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

    容鈺笑了笑，拿出手帕給三皇子擦汗，問道“殿下，你是來找姨母的？”

    三皇子聞言抬起眼眸，點了點頭。

    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是不開口說話呢……

    容鈺心中輕嘆，她收起手帕，想了想，舉起左手給三皇子看“殿下你看，傷口已經(jīng)上過藥了，很快就會好，而且一點兒也不疼，所以你不用擔(dān)心！”

    三皇子認(rèn)真地看了一會兒容鈺的手，然后把自己的手伸到容鈺眼前。

    小手上放著一個玉貔貅。

    容鈺看了看玉貔貅，又看了看三皇子，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這是，要把玉貔貅給她的意思？

    她當(dāng)然不能收他的東西，可是，須得想個周的借口回絕，以免傷害了他……

    容鈺尚在想該怎么開口，三皇子卻以為她沒有看懂他的意思，直接把玉貔貅塞進了她的右手里。

    容鈺忙把玉貔貅還給三皇子“殿下，你是個孩子，姨母是大人了，大人不能拿孩子的東西！”

    三皇子把手藏在背后，搖著頭。

    如此僵持了一會兒，容鈺仔細(xì)地看了看那玉貔貅，見并無特別之處，便只能無奈地收下了，道“殿下，那姨母便厚顏收下賞玩幾天，等你想要了，我再還給你！”

    三皇子這才點了點頭，然后又搖了搖頭。

    意思大概是，不用還。

    容鈺自然不能占一個孩子的便宜，她想了想，道“圣人云，禮尚往來！你今日贈了姨母玉貔貅，姨母下回贈你一尊滇南玉王親自雕的九重蓮瓣翡翠燈臺！”

    算這小子有福氣，用一個小小的玉貔貅，換了件稀世珍寶！

    容鈺忍不住多交待三皇子幾句“為了雕那盞燈臺，滇南玉王把眼睛都熬……花了，便是今后再能開出那么好的翡翠，卻再也沒有人能雕出那樣精致的燈臺了。”

    “你是個好孩子，姨母喜歡你，所以才舍得送給你，你一定要收好，不要隨手轉(zhuǎn)贈給別人！”

    聽著容鈺說起那翡翠燈臺，三皇子的眼睛愈發(fā)地亮，可過了一會兒，他卻還是搖了搖頭。

    容鈺原想問三皇子搖頭的意思是否是他不要那翡翠燈臺，可話到嘴邊，她說的卻是“那我們就說好了，下回姨母進宮，就把那燈臺帶給你！”

    他總不能永遠(yuǎn)不開口說話……

    三皇子愈發(fā)急切地?fù)u頭。

    容鈺看著三皇子的眼睛，道“殿下，姨母知道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所以接下來姨母對你說的話，你一定都能聽明白！”

    三皇子果然不再搖頭，認(rèn)真地看著容鈺。

    容鈺便繼續(xù)道“殿下，如果你總是不說話，大家難免猜不準(zhǔn)你心里的想法……”

    “就像你今日把玉貔貅贈給姨母，姨母想回贈你禮物，想著你喜歡玉，那翡翠燈臺又是頂好的，便覺得你或許會喜歡……”

    “可是你卻搖頭，那么，你的意思是不喜歡還是喜歡但不收呢？”

    搖頭是什么意思？

    三皇子著急地看著容鈺，他似乎很想表達什么，可最后仍然沒有開口。

    容鈺伸手撫了撫三皇子的發(fā)，柔聲道“殿下，不要著急，慢慢來，你是個康健的孩子，不是生來不會說話，只是不喜歡說話罷了！”

    “只要你愿意開口說話，一定可以做到！”

    “姨母等著你親口告訴我，你究竟喜不喜歡那翡翠燈臺！”

    暮春的微風(fēng)吹進藥草圃，華服夫人的手撫著孩童的發(fā)，淡金色的陽光灑在她溫柔的笑靨上……

    太醫(yī)院的轉(zhuǎn)角處，看到這一幕的總管太監(jiān)李春大驚失色。

    做奴才的，最緊要的是就是摸清主子的心思……

    而在宮里當(dāng)差，單單摸清主子的心思還不夠，有時候得揣著明白裝糊涂，有時候得順著主子的意思行事，有時候卻得故意逆著主子的意思……

    一個不慎，就是人頭落地！

    若非精于此道，他自然坐不到今日的位置！

    也正是因為精于此道，陪著圣上回御書房時，他才會感慨，說太醫(yī)院事關(guān)貴人們的康健，實在不該沒有規(guī)矩！

    果然，圣上回御書房后翻了幾本折子，便吩咐擺駕太醫(yī)院！

    因為揣摩對了圣意，來太醫(yī)院的路上，他還頗有些暗自得意……

    可這會兒見了太醫(yī)院門口的這幕，他只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難怪干爹從前時常告誡他們，言多必失！

    至于哪里出了問題……

    須得說起一幅畫。

    為文德皇后建靈殿時，畫苑的畫師們奉命擬畫，其中有位畫師作了一畫慈母圖……

    文德皇后乃因難產(chǎn)而亡，她腹中的孩子也未能存活，故而那幅所謂“慈母圖”，自然是想象。

    話說回來，建靈殿時文德皇后已逝去數(shù)年，畫師們無人見過文德皇后，每一幅畫都是依著圣上從前親筆所畫的一幀文德皇后小像以及昔年伺候過文德皇后的嬤嬤們的回憶，再靠著畫師們的想象、潤筆所畫出來的。

    “慈母圖”雖是一種美好的想象，卻難免讓圣上睹畫傷情，李春呈畫時以為，圣上定然不會留下那幅慈母圖。

    可最后，圣上不但留下了那幅慈母圖，還把它擺在靈殿里極醒目的位置……

    那幅慈母圖里，文德皇后蹲身在花圃里，她撫著一個孩童的發(fā)，笑容里滿是柔情。

    畫中的孩童只有一個小小的背影，看不清模樣。

    赫然正是眼前太醫(yī)院門口的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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