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太子妃無力地跌坐在地上,一邊抽泣著,一邊笑出了聲。 徐妝洗是尖叫著醒過來的,她猛地從床上坐起,雙眼瞪得如銅鈴大小,瞳孔卻收縮,使勁兒掐著自己的脖子,大口喘著粗氣。 悄兒馬上跑了過來,給她在背后順著氣,低聲安慰道:“娘娘,沒事兒了,沒事兒了。” 她驚魂未定,四下環(huán)顧四周,最后把目光定在悄兒的臉上,問了一句:“沒死?” 悄兒一嘆,隨后又露出了一個笑臉,說道:“娘娘大難不死必有后福?!?/br> 她這才漸漸斂去了驚恐的神色,沉默著坐在床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過了許久,才說道:“今日我不死,將來死的必是太子妃?!?/br> 悄兒一時不知如何接話,只說到:“娘娘睡了三天,齊王殿下派人送了秘藥來,這才把娘娘從鬼門關(guān)里拉回來?!?/br> 她的眸光漸漸軟了下來,“齊王?” 悄兒點頭,如實說道:“當(dāng)時太子殿下不肯出手相救,奴婢就跑了去找齊王殿下。后來,娘娘得救之后,太醫(yī)又開了些藥,只不過都是吊著命的,沒有起死回生的妙藥,齊王又私下派人來送藥?!?/br> “是嗎?!彼恼f,但是腦子里翻來覆去的,都是悄兒說的太子不肯出手相救。她最終還是高估了自己嗎?這樣也好,讓她死了心,免得最先跌入這溫柔漩渦。 她不知為何,想起了趙昭訓(xùn)當(dāng)日教她的詩: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女人這一生行走在路上,始終熬不住這路上的艱險。倘若有人向你伸出了手,就會不自覺的沉淪。其實,若不是形勢所逼,女人本不必一人遠(yuǎn)行。 悄兒見他不說話,以為她是在想事情的原委,于是解釋道:“奴婢去求齊王殿下,殿下手里有樁命案子,是那太子妃的乳娘王嬤嬤的兒子犯下的,就打發(fā)了人去找王嬤嬤。但是奴婢回來之后,娘娘就已經(jīng)躺在這屋里了。奴婢又問了撒掃侍女,她們說是太子送娘娘回來的。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救了娘娘?!?/br> 她未接話,只是低垂下了眼簾,悄兒知道她是累了,又扶她躺了回去。 沒過幾日,徐承修死里逃生的消息,就傳到了高大人耳朵里。第二天下了早朝,高大人就來興師問罪了,“殿下這是何意?莫非是沉淪女色到了如斯境地?”高大人氣的手袖一揮。 “非也?!编嵭胥读艘粫?,繼續(xù)低著頭在書案上批閱奏章,也不抬頭,說道:“此時時候未到。今日早朝父皇分別文武交給了我和大哥。大哥最近勢頭正猛,不宜打草驚蛇。更何況陳家這棵大樹也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撼動。此時若治太子妃的罪,也未必能夠削弱陳家。先放放再說吧?!?/br> 皇上最近病情加重,今日早朝,皇上宣布近期由太子監(jiān)國,由齊王統(tǒng)率御林軍。兄弟二人相輔相成,共同管理國家。 此舉,太子黨和齊王黨都各自得到了好處,在朝廷上可謂是分庭抗禮的局面。一時也無人出言反駁,此事就這么定下來了。 高大人沉吟了一會兒,摸著著胡須道:“殿下此言倒也不無道理。如今國事為重,家事還是先放一放。” 鄭旭應(yīng)了一聲,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大哥掌握兵權(quán)不得不防。我們要在這期間尋了他的錯處,稟告父皇,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同時,我們的軍隊也不可掉以輕心,招兵買馬的情況如何了?” 高大人雙手作揖說道:“回殿下,此事進(jìn)行得還算順利。我們借著修葺東宮的名由,從國庫里支銀子,倒是補(bǔ)了我們不少虧空。買到的一些刀劍槍矛也都藏在東宮隱蔽之處,買到的部分馬兒都以馱運磚石為由,送進(jìn)東宮。有皇后娘娘在宮里主持大局,除了我們指定的工頭知曉其所在,并無他人有了解。” 太子頷首,放下了手中的筆,笑道:“甚好。” 此番與高大人相談甚歡,送他出去時,才發(fā)現(xiàn)竟已入夜。送走了高大人,鄭旭一人漫無目的地在潛邸的花園里踱步,不知何時,就走到了徐承修的院子前面。 看見屋里還有燈光,他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太子妃和高大人的話,交織在他的耳邊:“我不殺了這個細(xì)作,你難道真要愛上這個敵人?!”“莫非是沉淪女色到了如斯境地?”惹得他頭疼。 他救她到底是為了什么?他自己也想不明白。雖然他對高大人的說辭并無道理不通之處,但是,他自己心里知道,不僅僅是這樣。 “殿下,可要宣徐承修娘娘接駕?”小胡子的一聲詢問打斷了他的思路,他這才晃過神來反應(yīng)過來自己在做什么,他揮了揮手,示意不用。 他正要轉(zhuǎn)身離開,忽而聽見徐承修的一聲尖叫聲,他又馬上走近。只聽見屋里傳來悄兒的聲音:“快抬水來,娘娘又做噩夢了!” 想來也是,那日她游走在生死邊緣,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怎么不會做噩夢呢? 胡公公問道:“殿下可要進(jìn)去看看徐承修娘娘的病情?” “不必了?!编嵭竦幕卮饠蒯斀罔F,但是卻也似乎沒有轉(zhuǎn)身離開的意思。 屋里又傳來悄兒的聲音:“以前娘娘得寵的時候,周圍都是人。如今連趙良媛都不過來看看了!” 忽而聽見她的聲音猶如溪流水一般,流入鄭旭的耳朵,“哪個趙良媛?” “不就是娘娘為她出頭的趙昭訓(xùn)嗎?不知怎地,投靠了太子妃娘娘,太子妃給她晉了位分,就是昨個兒的事兒。” 她的沉默有如斷了的溪流,靜靜地匯成一小潭池水,只可見表面淺淺的漣漪。 不一會兒,屋里的燭火滅了,只剩下一點細(xì)微的光亮,鄭旭說道:“明日給徐承修送個玉枕過來。”說罷,提步走了。 昨夜又是一夜,徐氏無法入眠。悄兒不知從哪聽來了,說多在院子里走走,吸收些花草精氣,有助于睡眠。抱著將信將疑的態(tài)度,她最終決定還是在院子里多走走。 如今已是春末入夏的時節(jié),但早晨還有些涼,她披了披風(fēng),悄兒攙著她在花園里漫無目的的溜達(dá)。 由于太子妃上一次處置不當(dāng),殿下罰了她禁足一個月,嬪妃們因此不用清晨向太子妃請安。但她也因為越矩,被扣了一個月月錢作為懲罰。懲罰,如是而已。 她未成想到自己游走在生死邊緣,換來的竟是這個不痛不癢的結(jié)果。一想到這里,她便反射性覺得胸悶,喘不上氣來。 “娘娘怎么了?”悄兒擔(dān)心她,忙給她順氣。她笑笑,示意無妨。 “meimei怎么了?”不知趙良媛從何處冒出,像是很擔(dān)心她,要走上前來。她不動聲色往后一退。 趙良媛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她心有隔閡。也不逼她,和她隔著一步之遙問道:“meimei身體可好些了?” 她冷笑道:“都到這會兒了,旁邊又沒有別人,趙良媛都要與我虛情假意。以前瞎了眼,沒看出來趙良媛是逢場作戲的高手?!?/br> 趙良媛也心里一滯,心里說不出的苦處,最終不過化為嘴上的一句:“為了小平兒,實在是不得已之舉。” 她倒是早想到了,太子妃有意要削弱她的勢力,就從她身邊的人挖起。要想讓趙氏乖乖就范,實在是簡單至極。 趙氏把兒子當(dāng)作自己的命,所以只要把小平兒搬出來一定是無往不利。但是趙氏倒戈如此之快,太子妃將來若以趙氏的兒子相逼,叫趙氏殺了她也不是沒有可能。與其與趙氏親近之后更好下手,還不如早做決斷,與她斷絕往來。 她皮笑rou不笑,“jiejie既然倒戈了,就該想到早有今日?!彼f罷,拋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趙氏本還有話要說,想要攔住她,眼睛卻無意識地掃到伺候世子的侍女玲瓏在周圍一晃而過,她又把話咽回了肚子里。立即往反方向走了。 走了好一段距離,趙氏的侍女珠貝低聲說道:“娘娘您本來假意向太子妃倒戈,只怕要被徐娘娘誤解了?!?/br> 趙氏一嘆,低聲說:“未來也未可知,將來我不害她心里無愧,也算我報恩?!?/br> ☆、第三十章 上簽 又過了些日子,她身體大好了。一日坐在床榻上,喃喃自語:“太子妃既然有心置我于死地,我必不能被她尋了錯處。思來想去,我身世的事情,還是不保險?!?/br> 悄兒給她端了洗臉?biāo)畞?,笑著說:“怎么還不保險?上回娘娘想的那個法子可好了,如今在娘娘家鄉(xiāng),都盛傳娘娘是女媧轉(zhuǎn)世來救助眾生的呢。” “是嗎。”她說的波瀾不驚,聽不出她話中的情緒,“但是一空和尚和剪月的嘴必須閉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 悄兒皺著眉說:“剪月倒是好辦,破綻極多。不過這一空大師的嘴可就不好擋住了?!?/br> 她沉吟了一會兒,對悄兒說:“悄兒,備轎吧。咱們?nèi)隆!?/br> 如今春末,山花依舊開得燦爛,只是幾近入夏,天氣開始燥熱了起來。 了凈看著山中山花爛漫,回想這山中布滿白雪,似乎還是一轉(zhuǎn)眼前。他一嘆,“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啊。” 他說著,回轉(zhuǎn)身,冷不防被一個人截住。 “師兄,在想什么呢?莫不是在想以前那個幾乎天天來找你的那個女施主?” “了歸!少胡說啊,貧僧眼中無色無相,無嗔無狂?!彼f著,雙手合十,默默念起了阿彌陀佛。 了歸年紀(jì)小些,玩性大,有意要逗他,于是繼續(xù)盤問道:“師兄,我看你這些日子茶不思飯不想,你看你都瘦了。要小和尚我說,那女施主必定是對你有意思,不然她怎么不找我釋疑?” “找你?就你這個武僧?不是師兄說你,無智空長百歲啊?!绷藘粽{(diào)笑道:“都說千人千般苦,苦苦不相同??蛇@位女施主啊,可謂是麻煩纏身啊。以前她未出閣的時候,家里麻煩事多多;現(xiàn)在嫁了人,但是夫君又妻妾成群……哎,有女人的地方就沒有安寧。我就不信啊,你能給她理的通!” 了歸玩笑著撇了撇嘴,“罷了罷了,不及你這住持最看中的弟子,將來的住持喲!” “出家人不打誑語啊,你再說一遍!”了凈假裝生氣,眼睛瞪得和銅鈴一般。 誰知,了歸師弟看向了他的身后說:“師兄,你看誰來了?可不就是那位女施主?說曹cao曹cao到?!?/br> 了凈冷笑道:“想騙我?沒門,都多大年紀(jì)還上你的當(dāng)?你當(dāng)我還是三歲孩童?幻人心識本來無,罪福皆空無所住。” 這會兒了歸真急了,眼見著那女施主就在他身后了,這說的是什么話?了歸對著徐氏雙手合十問好:“女施主?!?/br> 了凈也笑了,拍拍了歸師弟的肩,“裝得挺像!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沒想到他話剛說完,身后又被人一拍,“小和尚說什么呢!” 他回過頭去一看,這可不就是那女施主和她的丫鬟。想來剛才那一下,就是被這丫鬟拍了一下,把他嚇了一跳。他故作鎮(zhèn)定,雙手合十說:“女施主,又來為你meimei祈福了?” 徐妝洗雙手合十回禮,笑道:“正是?!?/br> 他咳嗽兩聲,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女施主這邊請,貧僧已經(jīng)為女施主的meimei求好了簽?!?/br> 二人來到屋里,了凈拿出簽子遞給她,問她:“女施主這次是自己讀,還是和平時一樣,小僧為你解簽?” 她笑著接過,“我先自己試著讀一讀。” 她低頭捉摸了一會兒,先看了解簽,竟是上簽,她抬頭問道:“簽上字倒是基本瞧得懂,只是不理解其中意思。大抵是好事,沒錯了?!?/br> “女施主多日不見,認(rèn)得更多字了。”了凈贊賞道,他很快又為她解簽:“千里有緣千里會,他鄉(xiāng)異域也相交。說的是你們姐妹倆即將久別重逢,不過,若是從姻緣上來說,你meimei大約得覓良人?!?/br> “是嗎?”她默默跟著念了一遍,腦子里突然閃過那個念頭,她不禁試探地問了一句:“那小師父,你會為自己解簽嗎?” “不會?!彼麚u搖頭說,“此身已在含元殿,更向何處問長安。我們出家人不為自己卜卦,乃是本分。不過,我?guī)煾竿嫦嘈W(xué),他說我最近有一災(zāi),要我小心提防一些?!?/br> “是嗎?”她心里一驚。 “是的,女施主。師父修為很高,今年師父已經(jīng)百歲高齡,然而自其面相來看,不過不惑之年而已。師父的眼根超越了大地的遠(yuǎn)近,時間的過去和未來,一切現(xiàn)象都能明見。他的預(yù)言,從來沒有不準(zhǔn)過。” 小和尚見她面色嚴(yán)肅了起來,說道:“女施主不必?fù)?dān)心小僧,師父說了,若是有心避開,那也沒有性命之憂。不過,小僧以為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該來總會來,逃不掉,也覺得沒什么可避的?!?/br> 她點點頭,心里那個想法又一閃而過??粗矍斑@個年紀(jì)相仿,卻單純真摯的小和尚,不禁有了一絲想要放棄的想法。 但是,她的身體里,好像又有另外一個人在說:“若是此時再放過機(jī)會,只怕死的人就是自己。再說,小和尚不是說了,若是有心相避,那也沒有性命之憂。你就不要再猶豫了?!?/br> 她堅定了想法以后,眼睛微微瞇起又問道:“小師父的師父,那就是一空大師了?” 了凈答道:“正是?!?/br> 她又問道:“那請問小師父,小女有沒有緣分參見一空大師,問他一些面相玄學(xué)的事,為自己算算?” 了凈笑道:“女施主來的不巧,不久前,師父宣布閉關(guān)了。師父斷食以求往生,已經(jīng)斷食一周有余。” 她點點頭,內(nèi)心里有反復(fù)計算了一遍,說道:“這些日子,小師父為我meimei祈福求簽辛苦了,小女想為貴寺捐些香油錢,積些功德?!?/br> 了凈擺擺手說:“舉手之勞而已。所謂功德,并非表面,而是出自真心。小僧知道女施主日子也并非一帆風(fēng)順,說是要你省吃儉用的銀子做功德,小僧也受之不起。” 她點點頭,又說道:“小師父說得有理,前幾日小女親手栽種了幾株曼陀羅花,想要贈與貴寺,作為功德。小師父你看可好?” “那倒好。曼陀羅花色近赤色,是四大佛花之一。女施主有心了?!绷藘舻?。 “那小師父,明日寺院由誰負(fù)責(zé)?小女一人無法搬得動這么多花盆,要請一些家丁一起送來。恐怕,要給寺院主管知會一聲?!?/br> 了凈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師父閉關(guān)前交代,這段時間由我和師弟了歸負(fù)責(zé)寺院日常,那明日就麻煩女施主直接帶人過來吧?!?/br> 她回去的路上,腦子里一再閃現(xiàn)著那個念頭。她仔細(xì)謀劃計算了一番,覺得如此,大概是妥了,才緩緩下轎。 她一下轎,沒走幾步,就遇見了胡公公。她立即走上前去問好:“胡公公?!彼@幅欲言又止的模樣,是有意提示胡公公,讓他先開口。 胡公公瞧見是徐氏,躬身回禮道:“徐承修娘娘,您讓咱家找的那三十盆曼陀羅花已經(jīng)到了。” 她聽罷笑道:“胡公公當(dāng)真厲害,昨日才說的事,沒想到今日就辦妥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彼f著,從袖子里拿了一個大荷包塞給胡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