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原來幫女人洗頭的時候,會和她眼神交流。那以前,父皇為母后洗頭發(fā)的時候,是不是也常常這樣互相對視呢? 他想到這里,只覺得臉上一陣燥熱。 “嗯……疼……”聽她呻吟了一聲,他趕快減緩手下的動作,捧著她的頭發(fā),問她:“怎么樣,還疼嗎?” 她有些受寵若驚,燦爛一笑,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她說,不疼。 “阿淳,你為什么突然對我這么好了。我都有些不習(xí)慣……”她喃喃自語。 “我聽說了,你受的苦?!彼活D,“我很自責(zé)。如果可以回到那一天,我怎么樣都會攔住你?!?/br> 第二天一早,她還在睡著,卻被鄭淳的敲門聲喊醒。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睡得這么深了,她連忙從床上爬起來,連鞋也沒穿,只整理整理了衣服,就去給他開門。 她一開門,鄭淳就看見了她的小腳,潔白如玉。她看見鄭淳在瞧什么,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一見是自己裸露的腳,便趕緊縮回了裙裾下。 他假意咳了兩聲,來掩蓋自己的不好意思,然后把手中抱著的衣物遞給她,說:“這是給你換上的衣服,是從隔壁農(nóng)戶家拿來的。你快換上?!?/br> “外面有一輛驢車,你就坐著這個回去,這樣,你說你昨晚借宿在農(nóng)戶家,鄭旭才不會懷疑?!?/br> 說完,他又告知阿徐農(nóng)戶夫婦的名字、家里養(yǎng)了幾只雞、在院里還有一個石磨,還有石磨的位置在哪,說的及詳細(xì),可謂面面俱到。 “記住了嗎?”他問道。 她尷尬地笑笑擺明了是沒記住。 他又說了一遍,她這才記住。等他說完,好像又想起什么,從向她伸出手說,說:“你拿一支步搖給我。你在農(nóng)戶家借宿,必要付錢。你平時都是叫悄兒裝著銀子,如今你們走散了。你哪來的銀子?到時候,你就說,你送了一支金步搖給農(nóng)戶。” 她感嘆于鄭淳的心思縝密,心下又多了幾分敬佩,于是趕緊轉(zhuǎn)身回屋里拿了給他。 “收拾好了就快出來?!彼f完,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等她梳妝打扮完畢,一瘸一拐地從屋里出來,看她走得吃力。鄭淳又過來扶她,一路把她扶到了驢車上,等她坐穩(wěn)了,又叮囑了一遍:“剛才和你說的那些,你可記住了?” 她笑著說:“原來……你挺啰嗦的?!?/br> 驢車啟程了,他看見車上徐妝洗隨著驢車搖搖晃晃。她兩只手扶著車座,才勉強(qiáng)保持平衡。她抿著唇,一直望向這邊,就一直這樣望著他。直到驢車漸行漸遠(yuǎn),直到看不清她的眸子,直到看不清她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鄭淳知道,她一定都還望著這個方向。正如他,也一直望著那個方向。 ☆、第三十四章 戰(zhàn)役 “趙嫂!”玲瓏一邊漫不經(jīng)心第呼喝著,一邊用手絹撣著衣袖上的灰,走進(jìn)廚房。這廚房就是喪氣,才進(jìn)來沒幾步,就沾滿了煤煙子。 “哎,來了,來了?!崩锩嬗鰝€人來,是個中年女子,有些發(fā)福,一邊走著油膩的手一邊在圍裙上擦著。她走近了,點(diǎn)頭哈腰的,笑著說:“玲瓏姑娘有什么吩咐?” 玲瓏見她這樣恭敬,火氣消了一半,這才說道:“吩咐倒是沒有,就是來問問太子妃娘娘平日里這個點(diǎn)都要喝的百合粥做好了沒有?” “姑娘你看,”趙嫂伸手指了指一小個燉鍋的方向,那還有個年輕廚娘在那幫著扇扇子,“燉著了,就來了。” 玲瓏見了這情景,也就懶得再多說什么,再加上這廚房煙子重,她恨不得早些逃出這鬼地方,就囑咐了一句:“那就快些,我在外面等著?!闭f罷,就捂著鼻子往外走。 好容易出了廚房那鬼地方,喘上一口氣,就眼見著悄兒頭也不回地往里面走去。雖然,同為大丫鬟,但是她可是太子妃娘娘的大丫鬟,而那悄兒呢?不過是個承修的大丫鬟,見到自己居然沒有行禮,甚至連問好也沒有!不對,現(xiàn)在該叫徐良媛了。 左右不過是那徐氏近來得勢,據(jù)說又在廟里死了個和尚,所以受了驚嚇。結(jié)果就在山路間迷了路,被好心的獵戶夫婦收留一晚,才狼狽的回來了。太子寵她,之前又放她鴿子在先,說不過去了,才晉了位分。不過那又如何?小小良媛罷了。 但她也不說破,只等著悄兒進(jìn)去以后,出來了,再好好羞辱她一番。畢竟,主子有位分高低,主子的吃食也有先來后到,她就等著吧。 誰又成想,不一會兒,悄兒果然出來了,只是依舊頭也不回地走了,手里還端著一碗粥,發(fā)出淡淡地百合清香。 這是什么意思?玲瓏一時氣上心頭,轉(zhuǎn)身就往廚房里走。走了一會兒,剛好撞見了趙嫂囑咐那年輕廚娘:“火再大些,不然就要被玲瓏給發(fā)現(xiàn)了是重新煮的……” 趙嫂一回頭就撞見了玲瓏?yán)浔哪?。趙嫂還要解釋什么,可玲瓏哪肯聽?一轉(zhuǎn)頭就走了。只留下趙嫂哭喪著個臉,連連嘆氣:“一個是正宮主子,一個是殿下心尖尖上的,哪個得罪得起??!” 玲瓏回去見了太子妃之后,將這事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又添上了幾句悄兒的不是,說的那叫一個繪聲繪色。 太子妃纖細(xì)的手死死握著椅把幾乎沒了血色,冷冷說道:“本宮只后悔那日沒殺了這她!如今,一空大師也閉口不談了,這妖女當(dāng)真有手段?!?/br> 玲瓏也皺起眉頭說道:“可不是?娘娘本來追查這傳言已經(jīng)這么久了,各路線索都差不多了,只需一空和尚的證詞,就可將這妖女身份公之于天下,用天下人除了她!在這緊要關(guān)頭,這和尚都能被她迷惑了,更不必說殿下,更是……” 太子妃的乳母王嬤嬤一下打斷了玲瓏的話:“住口!” 玲瓏這才瞧清太子妃越來越黑的臉。太子妃聰慧,自然知道玲瓏沒說完的下一句是什么。她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又一次沒殺了她。同為女子,她本有可憐之心。但是,倘若這人,擋住了旭郎的路,那就必除不可了。 想到這里,她恨地幾乎咬碎一口銀牙。 “悄兒……” “良媛有什么吩咐?”悄兒聽到徐良媛的聲音就走了過來,將她從床上扶起來坐著,又找了個枕頭給她墊著。 她愣了一會兒才說道:“可還有百合粥,那粥味道清淡宜人,倒還有些回味。” 自從徐良媛從無垢寺回來之后就病了一場,胃口也不如從前了,難得聽她說有想吃的,本來是好事一件,只是…… 她見悄兒愣著不說話,就問悄兒怎么了。只聽悄兒有些委屈的說:“娘娘不知,就因?yàn)榍皫兹眨锬锒嘁艘煌氚俸现?,那個懂方子的廚娘就被太子妃趕走了。” 她聽完悄兒的描述,一下從床上坐起,眼神如刀。 悄兒也是憤憤不平,“本來您受了驚嚇沒有胃口,太子早囑咐過下面人,說有好吃的先緊著您的。太子妃雖說是正宮,但也實(shí)在是像極了要趕盡殺絕了?!?/br> “她是要趕盡殺絕?!彼[起眼,一個念頭在她的心中慢慢升起。她已經(jīng)厭惡了被太子妃左右的生活,之前處以私刑之時如此,這次如此。她也想左右別人的人生,這就要把太子妃取而代之。 以前她再三猶豫,因?yàn)樯杏邪驯赵谔渝种?,她不能輕易動手。隨著一空大師的閉口不談,太子妃也不能輕易將她除掉。 如今,除去太子妃勢在必得。正因?yàn)?,她心里有了掛念。這人,如同力量,讓她不再忌憚路途坎坷;這人,如同巖漿,讓她的心中的火山不斷翻滾著,攪動著。 除去太子妃,就等于破壞了高陳兩家聯(lián)姻,就等于去除了太子的左右手。齊王,便有更大的勝算了。 那人未曾要求她做什么,但她愿意?;蛟S,愛情就是有這樣一種力量,讓他的愿望成為你的愿望。即使你知道這一切是飛蛾撲火,你也會奮不顧身。 她這樣奮不顧身,又為了什么呢?或許不為什么,如果非要說為什么的話,就為了她那時離開時,他不曾收回的視線。那膠著她,一刻不曾離開的視線,直到再也看不見。 那是她愛慕的男子的視線。 ☆、第三十四章 良機(jī) 正是春日里的時候,日夜溫差大,夜里夜涼如水。她睡不著索性起身,靠在床榻邊上望向窗外清冷的月光。夜涼如水,銀光熠熠。 太子疑心深重,她早知道。一如齊王所說,這皇家的事,王權(quán)在前,人情在后。 太子如今這樣寵她,必定是假象。但是構(gòu)造這樣的假象是什么意義呢?讓她傳假消息給齊王嗎?然后麻痹齊王嗎?但是傳出去的消息,目前基本都是真的,只是用處不大而已。 對!——用處不大的真消息! 她仔細(xì)想想,越發(fā)驚恐,齊王生死全在她一念之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亦真亦幻,全在她的眼前跳動著。 她心里慌極了,深夜里覺得越發(fā)口干,她叫了剪月幾聲,卻沒人答應(yīng)。悄兒卻進(jìn)來了,給她端了一盞茶過來。 她低聲問道:“找到剪月了嗎?” 悄兒頷首,“娘娘猜得不錯,她之所以白日里無精打采的,是因?yàn)檫@些日子都表面上早早睡了,實(shí)際上晚上趁人睡著了,在干那種勾當(dāng)?!?/br> “好,那我們就去抓她個正著。你帶上幾個信得過的人,咱們別打草驚蛇?!彼鹕恚膬毫⒖探o她披了外套,點(diǎn)了一個燈籠,引著她出去了。 剪月正和那幫小太監(jiān)玩劃拳玩的火熱。她本來不會這個,也是那天被徐妝洗扇了一耳光,心里氣不過,半夜睡不著,就出來走走,哪知遇見了一小幫公公和侍女在玩劃拳。 劃拳本是民間飲酒時一種助興取樂的游戲。但是喝酒誤事,這些公公侍女們平時有主子賞下來的一點(diǎn)碎銀子,首飾什么的,就用來設(shè)賭局。 這樣來錢快,去得也快,倒也解壓。只是潛邸里明令禁止了賭博,要是私設(shè)賭局被發(fā)現(xiàn)了,輕者是要扣了銀子轟出去的,重者被處罰后挨不住苦,丟了性命的也有。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些公公侍女們就等著夜深人靜了,主子睡下了,才來到這偏僻的地方。只要有人銀子輸光了,就收拾收拾準(zhǔn)備走了,一局下來,要不了多少時間,也就沒被主子發(fā)現(xiàn)過。 剪月當(dāng)時也是好奇圍上去了。發(fā)現(xiàn)這個來錢快,她棄了奴籍,將來要嫁人要置辦嫁妝當(dāng)然也要銀子,她可沒有再在這齊王府呆下去的意思了,沒有沒可能成為妾室,她在徐妝洗那也沒有好地位,不如早早攢好了銀子贖身才好。 “哥倆好啊,三桃園,四季財(cái),五魁首,六六順啊!” “我輸了?!毙《Y子氣不過,甩下一串銅錢,在左上發(fā)出“砰”的一聲,他恨恨道:“今天真是手氣不好,總玩總輸!得了,我今天銀子又輸光了。不玩了!” 他氣不過,轉(zhuǎn)身就走。 “禮公公!別走啊,再來一局。”剪月在他身后喊了一聲,見小禮子沒有半點(diǎn)要回來的意思,她也就尷尬笑笑,把那一串銅錢攬到懷里,“他不來,咱們來,再來一局?!?/br> 同一桌上的還有一個侍女,兩個公公,他們見自己面前各有收獲,想著今天確實(shí)手氣好,也就笑笑,又開始了。 又加了幾局,剪月望著眼前成堆的銅錢,笑得眉眼開花,卻冷不防背后被人喊了一聲:“你們在做什么?” 剪月聽這質(zhì)問的聲音,嚇得一下從凳子上掉下來,其他的幾個侍女公公也是臉色大變,趕緊跪了下來。 徐妝洗從暗處走來,她原已就寢了,頭發(fā)披散下來,一襲白衣外披了一件火紅色的披風(fēng)。她居高臨下,從門外進(jìn)來,火光不均勻地映在她的臉上。 剪月一抬頭嚇了一跳,“鬼呀!鬼呀!” 徐妝洗眸光一冷,走上前去,上前就是一耳光,“你看清楚些,說誰是鬼?” 剪月好容易才恢復(fù)了視力,一看,驚呼道:“娘娘!” 徐妝洗居高臨下,她環(huán)視四周,這個地方果然隱秘,怪不得悄兒派人跟了幾日,才找到這地方,這本是一個地窖改成的,也虧他們能想到這個地方。 “好啊!你們都是哪個院子的?敢在這設(shè)賭局——”她冷笑,狀似不經(jīng)意地玩著指甲,好像在說什么不重要的事一樣,“不要命了吧?!?/br> 面前跪著的兩個公公倒是一副惶恐的樣子,二人交頭接耳,似乎是在爭著先把對方供出去。但是她的目光掃過那個侍女,那個宮女就是在跪下來的時候,也比那兩個公公晚了一會兒,似是不愿意認(rèn)命,或者說,不怕她。 她想到這里,瞇起了眼,卻沒有說破。 其中一個公公先開口了,他驚慌之余,順便牽了一只替罪羊,他指了指旁邊的公公說:“這是魏良媛院子里的小允子,我是秦良媛院子里的小路子?!彼f完,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那個宮女,沒再繼續(xù)說下去。 他身旁的小允子聽了,又默默伸手指了指他旁邊的那個侍女,“是她辦的賭局?!?/br> 那侍女聽罷,眉頭微微一皺。 這宮女,似乎來頭不小啊。她冷笑一聲,走近那宮女,與她的臉面對著說:“怎么,敢提著腦袋在這設(shè)賭局,這時候,反而不敢報(bào)上名字了?” “玲瓏。”那個跪在下面的侍女說道,“奴婢是正房的?!?/br> 正房,那豈不是太子妃的人了?怪不得,竟敢私設(shè)賭局,而被現(xiàn)場抓包,也有幾分臨危不亂的意味。她嘴角一勾,當(dāng)真是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奴才。 “哦?那你是伺候太子妃的?”她走上前來,想要找個地方坐下,小路子馬上就爬了過來,給她掃開凳子上的灰,即使,并沒有什么灰塵,她看著小路子一舉一動,眼底盡是笑意,但是卻依舊與玲瓏說話,“那怎么沒見過你?!?/br> “奴婢負(fù)責(zé)伺候小世子,也是伺候太子妃?!绷岘囌f起話來都比兩個公公要硬氣許多,無非是有后臺,她即使是心虛,也萬萬不敢在徐妝洗面前表現(xiàn)出來的,這時候,就是比誰先敗下陣來。 她點(diǎn)點(diǎn)頭,一嘆道:“參加賭局的就你們幾個?” “娘娘,還有小禮子,今天他又輸個精光先走了?!毙÷纷优赖剿_邊說,“娘娘啊,放了奴才吧,奴才有什么答什么,絕不敢欺瞞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