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時地，有人敲門，不輕不重的三下。鄭旭聽了以后，喊了一聲：“進(jìn)來吧?！本陀腥鍌€小廝進(jìn)來了，四個小廝備好了洗澡水，一個小廝雙手呈上了新?lián)Q洗的衣服，然后就恭敬有禮地退下了。

    屋內(nèi)有一個圍屏，由八個屏扇組成。屏心是彩紗的，上面繡了花草蟲魚，紗是半透明的，欲露未露。那個裝洗澡水的木盆就在這個屏風(fēng)后面，熱騰騰的水，水氣繚繞。她走到那屏風(fēng)后，打量了那屏風(fēng)一會兒。

    “你先去洗吧?！彼f。

    徐妝洗卻還在猶豫。屋內(nèi)的燭光并不算昏暗，這個屏風(fēng)……

    “還在猶豫什么？難道……”他邪邪一笑，“難道你比較希望我們一起……”

    “你快出去?！彼樢患t，把鄭旭往外一推，“你坐遠(yuǎn)一點。”

    鄭旭哈哈一笑，不答話了，笑著倒退了幾步，指了指那個椅子，示意他會坐這么遠(yuǎn)。徐妝洗這才放心了。

    鄭旭坐在了搖椅上，雙手枕在腦后，翹起二郎腿。搖椅慢慢晃著，他也放松了很多。在宮里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提心吊膽，爾虞我詐的，鮮少有這樣的日子，可以什么都不必顧忌，就在這搖椅上坐著晃晃，而且……還有美人相伴。

    想到這里，他側(cè)過臉去，看了看那屏風(fēng)。屏風(fēng)上，徐妝洗的影子印的很明顯，很好。這個屏風(fēng)確實不錯，除了影子，還能隱隱約約地看出她如雪的肌膚。

    皇宮里也該搞點這樣的屏風(fēng)，他想。

    三年的時間沒有再見面，她的身材卻是依舊。那屏風(fēng)上很明顯地映照出他想要的。然后一件濕了的男裝掛在了屏風(fēng)上。

    他正看的目不轉(zhuǎn)睛，突然徐妝洗的臉從那屏風(fēng)的一側(cè)出現(xiàn)。這女人的視線與他相撞的時候，他居然被嚇了一跳，趕緊收回目光。

    “我……我也去洗，那個房間還有一個浴桶。”他尷尬地笑了一下，然后主動站起身來，往回廊上去了。徐妝洗這才放心下來，但是心里又隱隱約約地一種失落感。她很快搖搖頭，想什么呢。

    然后踩上小凳子，伸手試了試水的溫度，剛剛好。水面上也漂浮著花瓣，她伸手輕輕撥了撥。然后，直起身來，跨進(jìn)了浴桶。

    坐在浴桶里，她漫無目的的胡思亂想。想今天落水那一霎那，她親眼所見鄭旭一瞬間展露出來那種著急的目光。那種目光，像是有什么神奇的力量，讓人覺得安心，覺得就是她不會水，落水了，他也會來救自己的。

    但是，為什么，為什么這個男人說關(guān)就關(guān)了她三年。一個人的三年。沒有任何人可以說話，可以分享心事的三年。

    她無力地坐在浴桶里，眼前只有水面上一圈圈的水紋。

    ☆、第七十一章 癡纏

    她洗浴出來，穿上了那件小廝送來的中衣，從屏風(fēng)里出來了。她看見桌子上擺了兩杯酒，一杯已經(jīng)喝了一半，另一杯還沒動。想起來剛才鄭旭囑咐她，剛才落了水，又吹了風(fēng)，要喝一點酒暖暖身子，避免生病。

    她拿起滿的那一杯，淺呡幾口。是上好的梅子酒，甜而不膩，還有一點點苦澀。

    鄭旭早就洗好了，搬了搖椅到月門正對面的環(huán)廊上搖著，好像還在哼哼唧唧什么。她突然有了興致，默默地走近了。鄭旭說話的聲音還是很好聽的，不知道他唱歌如何。

    “我無奈，向君哭，懇君借我米一斛……愿來生，君作頑婦我作夫，憑君時時吵鬧，我只裝聾作啞，半醉半糊涂。”

    當(dāng)聽到的時候，她被震驚到幾乎無法向前邁步。

    鄭旭唱歌的聲音確實好聽，但是這個并不讓她震驚。震驚的是，他在唱的歌。他吐字有點不清晰，但是根據(jù)調(diào)子，確實就是借米謠。他唱的時候，能感覺到是用祥城方言唱的。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站在原地遲遲不肯向前一步。

    鄭旭從小長在深宮，怎么可能會說祥城方言呢？她記憶最為深刻，幾年前，她還沒入宮的時候，齊王庶妃陳箋，那個蛇一樣的女人，她曾經(jīng)說過：“怎么用方言唱的，不夠大氣?！?/br>
    從那次之后，她就從沒在人前唱過這個歌謠。但是，在冷宮里的那三年，她太寂寞了，太無力了。整日里沒事，晚上睡不著，她就靠在宮墻上，一遍又一遍地唱著這首歌。

    反正沒有人會聽見。

    這首歌是母親寧氏教她的。很小的時候，母親身體還好，那時她晚上調(diào)皮玩鬧不肯睡覺，母親就輕輕拍著她，唱著這支歌謠，哄她入睡。

    聽說，這首歌，是父親當(dāng)年譜的曲。

    她就站在離鄭旭幾步遠(yuǎn)的地方，默默聽著，默默地眼眶里蓄滿了淚水。她不想哭的，她并不覺得委屈，只是覺得心里一動，淚就不自覺地填滿眼眶。

    過了很久，她才說道：“你為什么會唱?！?/br>
    她的聲音不大，卻把鄭旭嚇得打了一個激靈。他先是立即沒有再發(fā)出任何聲音，但是仍舊坐在搖椅上不肯回頭。

    “回答我?！彼凉u漸地走近了，幾乎離他只有一步之遙。

    鄭旭突然笑了，笑聲有些僵硬，他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一邊走著一邊解釋著：“我……朕……去找小廝來換水?！?/br>
    “你先解釋??！”她說話時帶著顫音。

    鄭旭依舊沒回答，忙著往外走。他才走了沒幾步，徐妝洗突然從他身后抱緊了他。

    她的手很纖細(xì)，臉貼在他的背上，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她臉的溫度。

    鄭旭背對著她，低聲說：“我沒有騙你，我真的很想你?！?/br>
    她無法控制自己即將傾瀉而出的感情，她更加用力地環(huán)抱住鄭旭，聲音幾乎有些咆哮，“那你為什么還要關(guān)我三年！”

    鄭旭沒有說話，而是猛然轉(zhuǎn)過身來，然后抱住她，他有些慌亂地找到她的唇，然后深吻下去。他像個十幾歲的男孩一樣，熱烈沖動。他的鼻尖還撞到她的。

    她被這樣的熱情所驚嚇，連連后退，直到退到墻壁，退無可退。

    鄭旭一路攻城略地，毫不相讓，一直到最后劫去了她最后一絲甜美，才肯放過她。

    一吻終了，鄭旭把額頭貼在她的額頭上，略略地喘息著。她卻早就不行了，靠在墻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像條缺氧的魚。

    鄭旭的眼睛有些迷蒙，他在她耳邊說道：“可以嗎。”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他低聲說著，與她耳鬢廝磨。

    她也有些暈暈的，腦子里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輕輕頷首。

    得到了她的許可，他一路輕吻，從耳垂到頸側(cè)，一路往下。然后，慢慢的，那件中衣，從她的肩膀上滑落，掉在地上。

    第二天清晨，她從睡夢中被鄭旭叫醒。周圍天還黑著，她只覺得眼睛酸澀，睜不開，昨晚實在是太過于疲累，不知道什么時候才真正進(jìn)入夢鄉(xiāng)。

    只見鄭旭盤腿坐在她的不遠(yuǎn)處，一只手杵在臉側(cè)，笑意盈盈地看著她。他身上披了一件中衣，但是腰帶并沒有系上，只是松松散散地披著，他說：“現(xiàn)在把你叫醒，你會不會打我？”

    “會。”她把被子往頭上拉，遮過了臉。

    鄭旭笑出了聲音，扯下她蒙住臉的背角。彎下腰在她耳邊說：“快起來，去看旭日東升。”

    說著，鄭旭硬是把她從床上拉起來，一邊拉著一邊安慰道：“這里看旭日，真的很美。”然后他說著捉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砸了一下，說道：“不好看你打我?！?/br>
    聽到這里，徐妝洗噗嗤一笑，才耐住了性子，任由他牽著走。鄭旭領(lǐng)她走到昨晚他坐著的搖椅邊上，扶她坐下。這個時候可以見天邊一抹魚肚白。

    鄭旭站在她身后，給她捏了捏肩膀，問她：“肩膀酸嗎？”

    她嗯了一聲。

    鄭旭又笑著給她揉了兩下，問道：“別的地方還酸嗎？”

    她沒好氣地說道：“哪哪都酸。”

    鄭旭笑著在她耳邊說：“那就慢慢來，幫你按摩身上肌膚每一寸，可好？”

    她斜著眼瞪了他一眼。

    鄭旭笑意更深，“好好好，不打趣你了，你看你臉都紅了?！?/br>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側(cè)，并沒有發(fā)燙。她剜了他一眼。

    鄭旭笑道：“這回真不打趣你了，你看，朝陽。”他說著，伸手指了指前方。

    在這里可以看到皇宮的金色琉璃瓦和深紅色的宮墻，皇宮庭院深深?？梢钥吹剿坪踉谀谴蟮畹暮蠓?，朝陽露出了一小半，此時已經(jīng)是霞光萬丈。

    霞光劃破云層，驅(qū)趕走藍(lán)紫色的天空，天天漸漸的明澈起來，那一小片蔚藍(lán)色叫人心曠神怡。

    她看著看著，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驅(qū)使她回頭。她坐在搖椅上，要微微抬頭，才能看見他的臉。他的臉棱角分明，桃花眼莫名的也有些吸引人。

    霞光照在他的臉上，為他的臉勾勒出橙色的光輝。

    她從沒這樣認(rèn)真地看過鄭旭，第一次，她覺得鄭旭怎么長的比女子還要好看幾分。

    “看我干嘛？看天。”他頭也沒低，淺淺笑著，說了這樣一句話。

    她一聽，嚇了一跳，這個人難道是下巴上長了眼睛。她趕緊撤回了目光，繼續(xù)望向前方。

    他的聲音緩緩從身后傳來，他說：“就算昨天被生活虐得體無完膚，今天也依然相信，依然奮斗，努力生活著，這樣才算得上是真正熱愛?！?/br>
    這句話像是一塊小石頭，砸進(jìn)了她的心湖，泛起一圈圈漣漪。但她嘴上還是不甘認(rèn)輸?shù)卣f：“你是九五至尊，這世上誰敢難為你呢？”

    “九五至尊也好，平凡人也罷。”他一頓，繼續(xù)說道：“每一個平凡無奇的一天，你都不知道真正經(jīng)歷了事情的人，到底做了多少掙扎與努力，才能把這一天變?yōu)槠椒驳囊惶臁！?/br>
    天邊除了地平線上那一層是熱烈的紅色霞光，然后就籠罩著一層溫暖的橘色，最上面那一層，整個穹頂，是醉人的蔚藍(lán)色天際。

    他說：“天亮了，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回宮已經(jīng)幾天了，她卻好像是還一直在宮外一樣，腦子里反反復(fù)復(fù)地出現(xiàn)著那兩天在宮外的日子的一些片段。

    又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體會到宮外那種自由感，宮廷生活表面浮華，內(nèi)在卻是空洞。宮外的日子，之所以這樣歡樂，或許是因為現(xiàn)在衣食無憂，所以一切才顯得這樣美好。

    又或許是這兩天的經(jīng)歷，如此驚心動魄，如此百轉(zhuǎn)千回，卻又感人至深。

    又或許是因為他，沒想到他這樣的人，也會有這么認(rèn)真的一天。然后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親密的畫面，她的臉又有一點微微發(fā)燙。

    片段很多，似乎每一段都適合回憶，或許是因為才剛剛過去吧，所以記憶猶新，她這樣告訴自己。

    “娘娘又在樂什么？”四葉端了洗臉?biāo)M(jìn)來，看見她嘴角微微揚起的微笑，問道：“難道娘娘已經(jīng)知道了？”

    “知道什么？”她一下被打斷了思路，斂起笑容，接過錦帕，擦了擦手。

    “知道奴婢找到悄兒姑姑了呀！”四葉笑嘻嘻的，“奴婢的一番苦心終于沒白費！而且奴婢照您吩咐的，已經(jīng)在尚宮局登記了，把悄兒姑姑從浣衣局調(diào)回咱們宮里來。”

    “浣衣局？！”她有些難以置信，悄兒竟然被趕到了那里去。但是細(xì)想，也不是不可能。

    “原來悄兒姑姑比娘娘年長好多，以前聽娘娘您說悄兒姑姑的故事，還以為她和娘娘您年紀(jì)差不多呢。”四葉一邊給她梳頭發(fā)一邊對她說。

    她更加驚訝了，眉頭皺起，“悄兒與我的年紀(jì)是差不多的呀！”

    四葉這時候手上的梳子也停了下來，疑惑道：“這不可能吧，奴婢那天見她，頭發(fā)都白了一半，臉上也有不少皺紋呢。”

    ☆、第七十二章 悄悄

    第七十二章悄兒

    “娘娘，悄兒姑姑到啦?！彼娜~開開心心地進(jìn)來通報，“娘娘，你們時隔三年終于重逢了！”

    她坐在里屋很久，明明那么想見到悄兒。但是真正聽到悄兒來到的消息，她的腳就像被粘在了地上，一步也邁不開。她甚至只不敢回頭。

    “娘娘。”

    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她依然坐在原位。直到過了很久很久，她才偏過頭去，一入眼果然就是悄兒已經(jīng)有些灰白的頭發(fā)。

    她和以前一樣，頭發(fā)梳的很好，梳得整整齊齊盤在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