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青鸞環(huán)顧四周,雖說懷邕不在身旁,這些親朋在側,令她心中無比溫暖。 酒過三巡,小嬸娘有些醉了,微醺著道,“青鸞可記得辛氏?”小叔父在一旁斥道,“好好的,提她作甚?休要擾了興致?!毙鹉锟粗帑[,“一直想說沒敢說,這會兒借著酒勁兒,還是提一提的好?!?/br> 青鸞對小叔父笑道,“不礙事,辛氏擾不了我的興致。”看向小嬸娘道,“小嬸娘倒是說說,辛氏如何了?”小嬸娘嘆口氣,“那次偶遇我也嚇一跳,與堂兄成親時何等風光秀美,這才幾年過去,頭發(fā)都斑白了,臉皺得核桃一般,佝僂著身子,瞧見我低了頭躲避,我問起,才知她患了一種怪病,開頭是因為夜里總被噩夢相擾,嚇得不敢睡,漸漸得就算想睡也睡不著了,以至未老先衰畏光怕風。她是罪有應得,可是玹……” 楚玹,玹的名字還是青鸞給取的,那個到處亂跑的活潑孩童,如今該是六歲了,瓚出聲打斷青鸞沉思,“阿姊,辛氏雖不慈,可玹是我們的親弟弟。”青鸞笑道,“是啊,玹是父王的骨rou,不能不管,便接來東都與瓚在一處讀書?!?/br> 瓚趴在她膝頭,“阿姊,我不要留在東都,阿姊成親后,我還要回到云臺山去陪伴師父,到時候將玹接到無為寺,我來給他啟蒙?!鼻帑[愣了一下,本是打定主意讓瓚留在東都的,看來瓚另有主張,青鸞撫一撫他額頭,笑對小嬸娘道,“這些事回頭再仔細相商。” 眾人復笑鬧起來,小叔父與桑驛丞猜拳行令,小嬸娘陪著桑夫人說話,靜王微笑著自斟自飲,青鸞摟著瓚靠著肖娘,看眾人歡樂,忍不住翹了唇笑,今夜軍中可有歡宴嗎?懷邕與金定可會拼酒嗎?一腳踏在凳子上,叉了腰抬著下巴向對方挑釁…… 正想著,靜王推開面前小幾,拄著拐杖站起身向桑驛丞走去,一把扒拉開小叔父,笑道,“來,我陪岳父大人喝幾盅?!鄙sA丞聲如洪鐘,指著靜王道“哈哈,你喝多了,糊涂了,我姓桑,不姓岳父?!?/br> 桑夫人神色復雜看向靜王,靜王已與桑驛丞喝在一處,桑驛丞拍著他肩膀不停喊老弟,青鸞笑看著,中秋月圓,一切順其自然吧。 歡宴散后,陪著瓚待他睡得沉了,出來站在廊下望月,亮白的圓月銀盤一般掛在天空,今日本是說好的成親之日,太子被禁足東宮后,皇帝下令讓元邕歸來,元邕卻執(zhí)意要等到戰(zhàn)事結束,青鸞嘆口氣,雖知道他為何如此,也理解他,心里到底免不了遺憾,尤其此刻曲終人散一切寂寥,青鸞心底惆悵一絲絲升騰而起。 想起那日得知瓚一行將至東都,一早到南熏門外等候,幾乎望穿雙眼,一隊人馬緩緩而來,瓚沒等馬車停穩(wěn),跳下馬車喚著阿姊朝她跑了過來,青鸞看著他,一年多不見,又高了半頭,已至青鸞肩膀,長成了挺拔的清秀少年,青鸞將他抱在懷中,許久不肯放開。 直到耳邊有人喚著阿鸞,青鸞看向肖娘,撲過來抱住了,廝磨半晌又去抱小嬸娘,紅著鼻頭與小叔父見了禮,方恭敬來到太國師面前。 未說話先紅了眼圈,隊伍中不見從嘉與南星,雖心里早已料到,還是忍不住想哭,拼命忍住眼淚向太國師行了禮,微笑問道,“怎么不見竹君?”太國師雙手合十,“竹君是愛熱鬧的性子,自然是想來,可皇上近來頭風頻發(fā),竹君走不開?!鼻帑[忙仔細問起,太國師笑道,“皇上正在戒斷阿芙蓉,是以發(fā)作得厲害,抗過去也就沒事了,這是好事,青鸞盡管放心?!?/br> 一席話后,青鸞提及靜王,太國師又是搖頭不語,任青鸞軟磨硬泡央求逼迫,一徑沉默。青鸞急道,“太國師可記得金定?金定與靜王兩情相悅,可靜王礙于自己的命數(shù),一直疏遠著金定,太國師難道不想成人之美?”太國師搖頭,青鸞懇求道,“求求太國師,看在圣文皇后臉面上……”太國師終于點頭,“好吧,既然青鸞親事后延,我便不進東都了,定了日子再來?!?/br> 太國師未進東都城門直接往北而去,青鸞追問為何,太國師笑說天機不可泄露,青鸞無可奈何得咬牙,老頭雖不肯多說,不過這行動表明已答應幫忙,如此便有了希望。 回同文館的路上,青鸞與瓚同乘一輛馬車,細細問起南星如何,瓚笑道:“師父很好啊,早起誦經打坐,早飯后教我讀書,午時我小憩半個時辰,師父就去山中采藥,下午我自己寫字,師父鉆研醫(yī)書。晚飯后教我吹篪,我如今會吹好多首曲子了。對了阿姊,師父近來加持了過午不食戒,清瘦了很多,太師父說心中有佛既是佛,無需自我折磨,可師父不聽,執(zhí)意如此,太師父說師父有心魔,我問過師父心魔為何,師父搖頭不語?!?/br> 青鸞悠悠嘆息,東都這一年,她經歷許多,亦明白許多,知道了南星對她潛藏的情意,心中總覺虧欠他良多。 思緒紛雜,青鸞抬腳向外,門外上了馬策馬一路往大相國寺而來,拿出懷王妃的名頭懇求過守門的小沙彌,進塔拾階而上,一直攀到頂層,湛青的天幕中圓月高懸,似觸手可及,青鸞伸出手,月華灑在指尖,揮一揮手,仿佛看到指縫里漏出的光華,搖曳飄逸著,往不知名的方向而去。 青鸞看了許久,待心境平復,方下了鐵塔策馬回轉。 珍珠正在廊下候著,手中捧一封書信,瞧見青鸞進來,迎過來笑說道,“早起就收到了,可今日忙亂,擱在姑娘梳妝臺上了,忘了跟姑娘說。”青鸞借著燈光一瞧,是元邕的字,驚喜拆開來,信中言道,戰(zhàn)事正酣,若此時離開,勢必令將士們寒心,待到得勝再回。青鸞知我,我亦知青鸞,兩情長久,今日食言,只為日后能朝朝暮暮。信的背面畫一幅青鸞的小像,毛筆畫就,白紙黑墨寥寥幾筆,卻十分傳神,青鸞看了笑著咬牙,怎么就能做到樣樣都好?難怪能通過太國師考驗,又得圣文太后青睞,做了從嘉的先生。 翻來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貼在胸前看著月亮笑,滿心惆悵煙消云散。 一夜睡得香甜,次日天剛亮,靜王府有人前來相請,青鸞忐忑著過去,進了屋門就問,“二哥,可是出事了?”靜王點點頭,“太子的生母當年被皇后藏在郊外定慧庵,定慧庵一位老尼給接的生,孩子生下來即被抱走,太子生母追出去跌落懸崖而亡。這位老尼是揭開太子身世唯一的人證,昨夜里卻突然亡故了。” 青鸞急道,“難道是皇后做的手腳?”靜王搖頭,“自從我尋到這位老尼,就將她秘密藏了起來,皇后并不知情,且如今,她為何而死并不重要,最要緊的是,如何才能給太子最后一擊。我思來想去,心中有些亂,不得要領,是以與青鸞相商?!?/br> 青鸞啊了一聲,二哥都沒了主張,我又能有何主意?皇帝近期雖嚴懲太子,卻未起廢儲之心,太子的身世若不能揭開,之前的種種籌謀,也許就功虧一簣了。 ☆、108. 連軸畫 相對枯坐了會兒,青鸞說,“要不,找間接的證人?皇后身旁總有老人吧?”靜王搖頭,“皇后不只謹慎小心,且心狠手辣。”青鸞垂了頭,“二哥都想不出來,我更想不出來?!膘o王笑笑,“太子這些日子每日都寫悔過書,點滴回憶與皇上這些年的父子情深,皇上似乎有些感動,昨夜給東宮御賜了月餅,為防皇上對太子消氣,我再給皇上送去些太子變賣的御賜珍寶,省得皇上忘了太子的不恭?!?/br> 青鸞搖頭,“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還是得盡快設法?!膘o王手指輕敲幾案,“這樣,青鸞喝盞茶,看看懷邕這幾日的書信,我去后園里走走。”青鸞忙道,“可是……”靜王搖頭,“無妨,多走動走動,才能多活幾年?!?/br> 靜王拄杖而出,青鸞坐在窗邊看元邕的來信,都是前線的戰(zhàn)況,說符離如今實力已非去歲可比,他將那二十萬兩銀子都用來厲兵秣馬,如今兵強馬壯很難對付,我方將士也十分英勇,是以雙方呈絞著狀態(tài)。 青鸞想著,若這戰(zhàn)爭三年五載不結束,就到邊城找他去,又見元邕寫道,如今天氣轉寒,我方補給充足,烏孫一方可能糧草不濟,屆時再予以痛擊,需要靜王聯(lián)絡北方燕地,不賣給烏孫人御寒之物,再知會大昭,不賣給烏孫糧食,自然了,大昭與我們是親家,有青鸞的臉面在,大昭皇帝肯定會答應的。 青鸞抿了唇笑,知道我臉面大,怎么不寫信求我?托著腮心想,他在前線辛苦,要給靜王寫信,給皇帝上書,我這兒,確實是顧不及了,我也不用矯情,反正我每日都給他寫,但愿他有空閑看。 元邕又道,要讓烏孫徹底安分,必須活捉符離,他已經與金定相商,制定了計劃,只苦候良機,并說此次符離發(fā)動戰(zhàn)爭,確實是芳菲在其中游說,芳菲做了符離的妃子后,憑借手段受到符離的寵愛,并挑撥符離與衛(wèi)宸君的關系,衛(wèi)宸君一氣之下帶著一雙兒女離開赤谷城,不知所蹤。元邕又寫道,芳菲之事無需與青鸞提起,省得她惡心。 青鸞搖著頭,看來她在那兒都不會安分,她挑動符離對殷朝宣戰(zhàn),就為了向我示威?她可知,我已許久不曾想起她,就算想起,也已無波無瀾,芳菲,我已向前,難道你一直停在原處裹足不前嗎?青鸞不由想起國師卜的卦象,難道芳菲會破解命格,做烏孫的皇后? 芳菲此時的命運本是羽長公主的,因竹君的惡作劇,青鸞少了一個敵人卻多一個累贅,那羽長公主隔三差五耍小性,令青鸞煩不勝煩,于是將她送到東都郊外一處尼寺,那里的師太威嚴,青鸞拜托師太嚴加管束,想來這些日子她老實了許多,青鸞費這些心事,只為她回到東都后,能少給從嘉添亂。 又將懷邕的信看了一遍,靜王方回來,衣袍上沾了塵土,想是摔倒了,青鸞假裝沒瞧見,靜王興高采烈說道:“如今走路沒以前那么疼了?!鼻帑[有些憂心,是不是腿疾更為嚴重,感覺麻木了?掩下憂心不動聲色問道,“二哥,太醫(yī)院提點大人都說了些什么?”靜王搖頭,“這些浪得虛名的庸醫(yī),瞧見本王,只知哀戚悲憫,好似本王行將就木了,本王一生氣,將他們轟走了?!?/br> 青鸞咬一下唇,“他們可是束手無策?”靜王點點頭,“大概是吧,我進去換衣,后園那株葡萄樹是金定去冬移栽來的,本以為活不了,誰想春日開始泛綠,搭了籬架一夏清涼,并掛了幾竄果實,這幾日熟透了,青鸞去嘗嘗鮮?!碧崞鸾鸲?,靜王總愛多說幾句,也不急著去換衣,笑說道,“當時金定與我說,一顆種子都能長成參天大樹,何況我挖的葡萄藤?根部帶了原土,再經過漫長冬日的蟄伏,明年定能結出碩大的葡萄?!?/br> 青鸞也笑,“金定本是要釀酒的吧?”靜王紅了臉,“我已摘了些,學著裝入壇子放入地窖,待金定回來,該是正好喝?!鼻帑[期冀問道,“二哥,他們何時能歸?”靜王篤定道,“嚴冬臘月,必歸。”青鸞笑道,“如此指日可待。” 青鸞來到后園,在葡萄架下坐了,抬手摘一竄葡萄,一顆顆往嘴里扔,想起元邕常常如此玩耍,不由失神,何時開始模仿他了?出一會兒神猛然站起,疾步往靜王書房而來。 進了門急急問道,“二哥覺得,皇上對太子的出生,可曾有過懷疑?”靜王搖頭,“若有懷疑,皇后這些年不會安享尊榮?!鼻帑[看向靜王,“若是在皇上心里播一顆懷疑的種子……”靜王亮了眼眸,“不錯,種子播下后,精心呵護灌溉施肥,必定會長成參天大樹,到時候,不需要任何憑據(jù),就能勝券在握?!?/br> 青鸞如釋重負,靜王嗯了一聲,“此計甚好,不過要仔細籌謀。我擇機進宮,試探皇上可還記得太子的生母,那位姓魏的彤史。青鸞去景福殿問問宸妃娘娘可曾記得舊事?!鼻帑[搖頭,“二哥,我還是問問宸妃娘娘身邊的景姑姑?!?/br> 靜王了然而笑,“看來青鸞對未來的婆母了解頗深。”青鸞蹙眉道,“再怎么是懷邕的生母,倒是輕不得重不得?!膘o王笑道,“難不倒青鸞。”青鸞搖頭,“二哥又打趣我?!膘o王笑起來,“青鸞解了大難題,我得送青鸞厚禮。” 青鸞笑道,“是金定給了我提醒,不過,我想瞧瞧二哥的厚禮?!膘o王回身拿過書案上一卷畫軸打開來,青鸞直了眼,竟是一副連軸畫。 一共四幅,第一幅是一個赤身的圓白胖大嬰兒,坐在席上咧嘴笑著,嘴角垂涎,手臂雙腿一個褶摞著一個褶,褶子中嵌著金手鐲與銀腳環(huán),其上鈴鐺搖晃,似能聽到叮當作響,第二幅是個總角幼兒,兩個羊角上扎了紅繩,渾身上下胖嘟嘟的,腮幫的rou擠著口鼻,手里揮舞著外衫,兩條肥腿奮力奔跑,在花園中追逐蜻蜓,第三幅是一位英俊少年站在戲臺前,手里拿一副銀色代面,唇角上揚著含著落拓不羈的笑,青鸞不由想起那句話,金色為神銀色為妖,再看第四幅,正是元邕出征那日的樣子,身穿黑色盔甲騎在黑色駿馬上,英武強悍如戰(zhàn)神。 青鸞又倒著看回去,指著那個赤身圓胖嬰兒,不置信問道,“難道是懷邕?他小時候胖成這樣?”靜王笑道,“傻乎乎的,胃口又好,可不就胖,后來長大了,看得多知道得多,再不復無憂無慮,就瘦下來了?!?/br> 青鸞捂著唇笑,靜王又道,“是懷邕拜托的我,這小子說十分思念青鸞,求我給他畫像,說一個生辰畫一幅,我想了想,就記得他這四個模樣,今日晨起剛剛畫好。他還厚著臉皮囑咐我畫得瘦些?!鼻帑[嗤一聲笑了出來,摩挲著那個胖嬰孩,“多可愛。”靜王一哂,指著第二幅的幼兒道,“剛進上書房就是這副模樣,每次攛掇著太子欺負他,都要下很大決心?!?/br> 正說笑的時候,桑驛丞蹬蹬蹬沖了進來,指著靜王道,“昨夜里你趁我醉酒喚我岳父,我當時糊涂了,就答應了,告訴你,不算數(shù)啊,金定吾兒不喜愛斯文的,就如打獵,她喜愛勇猛的豹子老虎,你這種小綿羊小白兔,她都懶得去瞧?!鼻帑[忙起身陪笑道,“桑大人有話坐下慢慢說?!鄙sA丞指指她,“是不是青鸞給金定做的媒?當初我可是將金定托付給青鸞的,青鸞怎忍心如此對她?” 靜王抿一下唇拱手道, “桑大人,與青鸞無關,也請桑大人放心,我命不久矣,不會糾纏金定太久?!鄙sA丞氣得胡子都豎起來了,“既然如此,更不該招惹金定?!?/br> 青鸞在旁急得跺腳,看向暴跳如雷的桑驛丞大叫一聲桑大人,大聲說道,“不是靜王招惹金定,是金定招惹靜王,桑大人也知道金定的脾氣,就喜歡香噴噴好看的男人,靜王又好看又香,金定一見喜愛并糾纏不放?!鄙sA丞愣了愣,“是啊,金定確實是這樣的脾氣?!?/br> 青鸞點點頭,“是以呢,桑老伯不要來這兒胡鬧,有空閑帶著桑家伯母在東都到處走走,一切等金定凱旋回來再說,可好?”桑驛丞扭一下脖子,“我家夫人跟青鸞說的一樣,那,就等金定回來?!闭f著話又指指靜王,“別以為你是王爺,就能逼迫我兒金定,就算是皇帝,老子也不怕?!?/br> 靜王拱手說不敢,桑驛丞哼一聲,蹬蹬蹬走了,青鸞喚一聲二哥,“天無絕人之路?!膘o王默然卷了畫軸遞了過來,笑看著青鸞道,“我乏了,青鸞回去看畫吧?!鼻帑[接過去,想說什么終是無言。 回到同文館給南星去信,懇請他轉告太國師,自己與元邕的親事定于臘月二十三日。到時候親事成與不成,先將太國師騙來東都再說。 ☆、109. 番外(3) 八月初一天上無月,元邕巡視大營后回到軍帳已是深夜,撥亮燈燭在燈下看著地圖,琢磨近日戰(zhàn)事。 帳簾被掀起帶進一陣冷風,元邕抬眸看過去,金定蹬蹬蹬走了進來,瞧著他張了張口卻未說出話來,元邕笑道:“怎么?金定也有吞吞吐吐的時候?” 金定咬一下唇,“你今日會給青鸞寫信嗎?”元邕目光又轉回地圖上,“前日剛寫過,今日不得空,我跟青鸞你說好了,五日一封書信。我每每等不到五日,頂多三日,得空就寫?!苯鸲ㄓ忠б幌麓剑巴鯛斶€是寫吧,今日寫了中秋正好收到,本來定好中秋成親的,青鸞雖性子堅韌,可每逢過節(jié)就分外脆弱,總躲起來偷偷得哭?!?/br> 元邕心中擰了一下,“我知道,前日都一并寫了。今夜要連夜制定作戰(zhàn)方略,這樣,我明日再寫?!苯鸲ú粍樱氨仨毥袢諏?。” 元邕皺了眉頭,金定搓一下手:“王爺也知道,青鸞的性情豁達,沒人招她她就不會傷心難過,她總是會想一些快樂的事。我想著,青鸞收到王爺?shù)男?,看王爺又苦又累又相思,難免郁結,為了讓青鸞高興,王爺?shù)男?,我都給扣下了?!?/br> 啪得一聲,元邕掌擊在案上,咬牙切齒道,“桑金定,如此說來,這些日子爺?shù)臅徘帑[一封都沒收到。”金定點頭,“可以這么說,不過呢,我沒有看,都留著呢,等到凱旋,一定帶給青鸞,證明王爺清白?!?/br> 元邕氣得額角生疼,“桑金定,爺終日忙碌,吃飯囫圇下咽,走路小跑步,夜里睡覺從未超過三個時辰,即便如此,爺也會抽出功夫給青鸞去信,你可知道,青鸞收不到爺?shù)男?,她一樣會傷心?!苯鸲êV定搖頭,“不會,青鸞會為王爺著想,會為王爺找借口找理由的,我比王爺更知道青鸞。” 元邕瞪著她,金定忙道,“王爺有這功夫跟我置氣,不如抓緊給青鸞寫信,也許,青鸞會因王爺突如其來的信破涕為笑?!痹邤[擺手,“爺氣得頭暈,不知該寫些什么?!苯鸲ㄓ值溃拔乙矝]給靜王寫過一個字,怕他憂思多慮,對身子不好。這下,王爺心里可舒服些?” 元邕胸膛起伏著,“不舒服,你不寫那是你的事。青鸞如今都封王妃了,我們是沒拜堂的夫妻,你與二哥不過是告?zhèn)€別,抱了抱親了親,你好意思寫信嗎?”金定兩手叉了腰,“怎么不算?我都給他承諾了,告訴你,你二哥天天給我畫畫?!痹哙鸵宦?,“哄孩子呢那是。你和二哥,就是小孩子過家家?!苯鸲ㄖ钢杆?,猛然深吸一口氣,“姓元的,我也不耐煩跟你打嘴仗,總之,今夜里你一定要給青鸞寫信?!?/br> 金定說著話疾步走了,元邕在帳中轉了兩圈,就聽有軍士在外小聲稟報,“石元帥請王爺前往帥帳?!痹哙乓宦?,拿過一張素箋提筆就寫,只揀重要的寫,皇上召他回去,他執(zhí)意不歸,欠青鸞一個解釋,多日沒有一封書信,也該解釋,是以他寫到:戰(zhàn)事正酣,若此時離開,勢必令將士們寒心,待到得勝再回。青鸞知我,我亦知青鸞,兩情長久,今日食言,只為日后能朝朝暮暮。 軍士又在帳外相催,元邕喊一聲,“穿件衣裳就走?!笨粗攘葞仔凶郑^背面畫一副青鸞的小像,摩挲一下她的眉眼,將信箋折起,出門交給軍士吩咐道,“囑咐好信使,中秋節(jié)一早送到同文館?!?/br> 匆匆進了帥帳,金定已在,瞧見他進來問道,“信可寫好了?”元邕虎著臉沒理她,石元帥眼睛沒離開地圖,說一聲王爺請坐。 商討期間,元邕有意與金定做對,但凡金定提出的,他都竭力予以反駁,金定有些氣,指著他道,“懷王爺,戰(zhàn)爭非兒戲,勿要公報私仇?!痹弑П劭恐巫?,“爺沒有公報私仇,是金定今夜里變笨了,提出的戰(zhàn)略都不妥,你以為,也是小孩子過家家嗎?” 金定跳了起來,元邕往后一躲,“想打人嗎?追上爺再說?!闭f著話跳到了椅背上,金定撲了個空,旋身又撲了過來,元邕上躍,手臂攀著房梁瞧著金定,石元帥忍無可忍,抬頭瞧著元邕道,“金定是女娃娃,王爺不讓著她就罷了,怎么還故意欺負?” 元邕對石元帥素來敬重,聞言忙從房梁躍下,金定瞧他一眼,坐回去得意地笑,元邕氣不過對石元帥說道,“金定將我給我的王妃寫的書信全藏了起來,石元帥給評評理?!笔獛涏帕艘宦?,“本帥也未給玉奴寫過信,于將士家眷而言,收不到任何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br> 金定更加得意,沖著元邕揶揄得笑,元邕心想,那是你們不會寫,爺給青鸞的書信,充滿情趣,除了甜言蜜語,有對過往的回憶,還有對以后的向往,青鸞看了保準心花怒放,青鸞也不象你們,害怕收到不好的消息,因為她知道,爺一定會平安回到她身邊去。 元邕今夜鬧了脾氣,雖礙著石元帥顏面,沒有再出言與金定做對,卻心不在焉魂游天外,石元帥回頭瞧瞧漏壺,“今夜就到此,明日另行相商?!痹呷缑纱笊馄鹕沓隽藥泿?,石元帥看一眼金定,“藏了別人的信,可是不對?!?/br> 金定也不敢反駁石元帥,恭敬說是,出了帥帳不見元邕人影,路過他軍帳外,但見燈火通明,金定拍一下額頭,難道我做錯了?要不?明日將信一并寄給青鸞? 元邕在燈下提筆給青鸞寫一封長信,方消了氣,草草洗漱過來到床前,將青鸞的肚兜覆在枕上,臉埋在枕間睡了過去。 次日將信交給了金定,咬牙道,“都交給金定一并保管,別偷看啊,也別弄丟了,人在信在?!苯鸲〒溟W著眼,“要不……”元邕擺擺手,“維持原樣就好,省得一朝改變,徒惹青鸞揣測?!苯鸲ù曛?,“我跟青鸞去信認個錯?!痹邠u頭,“桑金定,勿要節(jié)外生枝?!?/br> 金定歪頭瞧著元邕背影,摸了摸鼻子,覺得似乎有些理虧,追著元邕問道,“你說,青鸞知道了,可會怪我?”元邕回過頭,“你這樣做的時候,可否對自己有過這樣一問?”金定撓著頭,“這樣,你可以懲罰我。” 元邕嗤了一聲,“有二哥與青鸞護著你,我敢嗎?”頓住朝著金定招招手,“要不?罰你陪我二哥一輩子?”金定嘿嘿笑了起來,“那不是懲罰,那是獎賞。告訴你啊,我跟青鸞說過,要活捉了符離回去跟皇上討要靜王為夫?!?/br> 元邕哈哈笑了起來,“這主意不錯。”金定蹙眉道,“可是,活捉符離談何容易。”元邕皺一下眉,“也不是沒有辦法,咱們擇機行事?!?/br> ☆、110. 朱砂痣 太子被禁足后,葉蓁頻頻帶著皇長孫入宮,以期軟化皇帝,這日進了坤寧殿,皇帝正與皇后說話,葉蓁一喜,皇上多日不曾踏足坤寧殿,功夫都白費了,看來今日來得正好。 皇后身旁的蘇姑姑攔住了她的腳步,笑說道,“皇上剛來,面色不悅,吩咐了任何人不準進去。”葉蓁頓住腳步,沒進去卻也不走,就聽皇帝說道,“二十多年前皇后身旁有位姓魏的彤史,皇后可記得?”皇后頓了一下,冷淡說道,“那么多彤史,不記得了?!?/br> “和英兒的母嬪林嬪一起侍奉皇后的,也一起侍奉過朕,皇后忘了?”皇帝追問道。 皇后哦了一聲:“她啊,皇上挺喜歡她的,可惜她命薄,替我到定慧庵送些香油錢,竟摔落山谷,死了。好好的,皇上怎么想起她來了?” 皇帝笑笑:“前些日子林嬪忌日,靜王祭奠后進宮,說從未見過母嬪的模樣,想讓宮廷畫師畫一幅林嬪的畫像,以寄托追思,朕準了,畫師根據(jù)景姑姑的描述畫了畫像,宸妃一看就笑,說景姑姑老糊涂了,記錯了,這分明是魏彤史,不是林嬪。朕猛然間想了起來,魏彤史心思靈巧甚合朕心,最妙是后背上有三顆朱砂痣,白雪紅梅……” 葉蓁心中一沉,太子后背上也有三顆朱砂痣,就聽皇帝又道,“且不知為何,朕瞧著她的畫像,突然就想起了太子。皇后剛診出喜脈的夜里,就傳來了魏彤史摔死的消息,朕閑晦氣,也沒讓人尋找尸身,唉,是不是狠心了些?還有林嬪,水邊姣花一般,這樣一雙姝麗,偏偏短命?!本吐犨郛斠宦暎坪跏遣璞K摔在了地上,然后聽到皇后尖聲吩咐,“來人,將這些打掃干凈?!?/br> 隨后聽到皇帝的腳步聲,葉蓁忙忙躲避,就見皇帝大步而出,斂著眼眸辨不清喜怒,行在丹樨上突回頭喚一聲蘇姑姑,問道,“你侍奉皇后最長,太子出生時誰接生誰記檔,還有太子的乳娘,如今都在何處?”蘇姑姑低眉順眼道,“奴婢是太子殿下出生后進宮的,不知太子殿下出生時的事,太子殿下的乳娘倒是記得,是姑蘇人氏,太子殿下入學堂后,乳娘就返鄉(xiāng)了?!?/br> 皇帝嗯了一聲,轉身疾步走了,葉蓁看向蘇姑姑,蘇姑姑搖頭:“皇后娘娘心情不好,殿下改日再來吧?!?/br> 下了坤寧殿丹陛階,葉蓁思忖著咬牙,又是靜王,宸妃那兒定與楚青鸞脫不了干系,當日摘星樓就是這二人一唱一和,將太子逼至險境??苫屎蠖紱]有法子,自己又能如何?想想太子豢養(yǎng)的幕僚與平日來往密切的官員,竟是束手無策,只知日日上表,說什么穩(wěn)固國本之類的廢話。 葉蓁看一眼懷中的皇長孫,想起皇帝的話,若皇上再對太子出生起疑,豈不是雪上加霜?行經福寧門,就聽有中官帶著喜氣大聲喊著:“捷報捷報,邊城傳來烽煙,我軍大勝烏孫,正趁勢追擊。” 皇帝聞聽從福寧殿快步走出,面帶喜色大聲道:“傳令犒賞三軍,石元帥封千戶侯,桑先鋒封五品龍威將軍,其余將士加封賞賜,讓兵部擬了折子呈于朕。至于邕兒,朕的邕兒,執(zhí)意留在邊城與將士同生共死,機智無雙英勇無匹,朕反倒不知該賞些什么,似乎這江山天下給了他,也不為過?!?/br> 葉蓁的心撲通通亂跳,皇帝夸獎三郎,她自然為三郎高興,她也認為三郎比太子好出百倍,可是若三郎做了太子,豈不是便宜了楚青鸞? 她回到東宮,疾步來到太子面前,太子正摟著九兒飲酒取樂,葉蓁吼一聲滾出去,九兒不動,葉蓁看著太子,“我今日進宮,殿下不想聽聽宮里的事?”太子一笑,“是天大的事嗎?”葉蓁咬了牙,“不錯,你的太子之位怕是保不住了,這算不算大事?” 太子對九兒擺擺手,九兒方扭著腰出去了,葉蓁冷笑道,“殷朝軍在邊城大敗烏孫,皇上說懷王機智無雙英勇無匹,將江山天下給他,也不為過?!碧优e著酒杯略帶些醉意,“他打了勝仗,父皇一高興就那么一說。元邕想做太子,那是做夢,我是嫡長子,他的母嬪地位低微……“葉蓁打斷他,”太子的生母,好象只是位彤史,連個封號都沒有?!?/br> 太子愣了愣咬牙道,“賀葉蓁,你瘋了?造這樣的謠。”葉蓁指著他,“太子后背有三顆朱砂痣,被說成是真龍轉世,可今日皇上說,皇后宮中曾有位魏彤史,背上也有三顆朱砂痣,還有,皇上說,瞧見魏彤史的畫像,不知為何就想到了太子。如今終于知道,太子為何與皇后一點也不相象?!?/br> 太子手中酒盞擲了過來,葉蓁偏頭躲過,“若想保住儲位,你最好盡快設法?!碧雍吡艘宦?,“父皇中秋送了月餅,可沒過幾日,就有人給父皇呈上我變賣的一座石雕,我以為一座石雕不起眼,父皇痛斥之后,我才知那石雕是天圣皇帝所作,父皇珍愛,在我弱冠之年賞賜給了我,靜王分明是存心與我做對?!?/br> 葉蓁冷眼瞧著他,“不錯,靜王存心與你做對?你又能如何?”太子咬牙道,“這個癱子,本宮從未將他放在眼里,不想他這些年秘密籌謀,如今想要對付他,方知其勢力遍布羽翼已豐,他再如何也是個癱子,最可惡的是元邕,借著軍功壓制我,我給符離去信,想要效仿上次里應外合,卻如石沉大海。” 葉蓁咬牙道,“如今邊關石崇信領兵,豈容你私自通敵?他們早已防著你了。”說著話,拿起香爐前一支線香,過去摁住太子的肩,“你可想躲過身世之危?我倒有個主意?!?/br> 太子打出生就冊封,這些年高高在上一路坦途,最近遭遇些責罰,便有些意志消沉,一聽葉蓁有主意,笑道,“說說看。”嗤啦一聲,葉蓁扯開他的衣帶,扒下衣袍露出后背,照著一顆朱砂痣狠狠摁了上去,太子啊一聲大叫,竟有些興奮,趴在榻上道,“蓁蓁,將三顆都燙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