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聲音平和安靜,低低的,照舊是那番ln不分、前后鼻音也不分的呆板普通話,聽起來極別扭。 周霽佑反應敏銳,哼地一笑:“行了,我信你了。”她轉(zhuǎn)頭看他,嘴角上翹,“你們學校不僅沒趣,還挺無賴,把你們當免費勞力嗎?” 小小的側(cè)臉轉(zhuǎn)過來,笑容淺薄得捉不住。 沈飛啞言,沒吭。 她視線一轉(zhuǎn),落在石凳上分毫未動的礦泉水瓶:“不喝就扔了,一直拿手上不嫌麻煩?” 他微怔,瓶子遞過去給她。 “給我干嘛?” “你的快喝完了?!?/br> “我喝完了再買?!?/br> “……”他又不吭了。 周霽佑幾不可察地嘴角一癟,沒搭理他。 沈飛咬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猶豫半刻,擰開礦泉水,瓶口湊到嘴邊,喝下一口。 離開冰柜太久,水已成常溫。這是他第一次喝花錢買來的水,微甜中泛著一絲說不清的苦澀。 五天后,周霽佑一大清早就自己起床了。 不知為何,她一整晚都未能安眠,意識處于混沌狀態(tài),醒醒睡睡,房頂老鼠制造出的響動一直盤旋于耳畔。 在沈家的最后一頓早飯,沈飛比平時還要沉默。沈奶奶也說不出“以后有機會來家里玩”之類的話,在周霽佑收拾行李的時候,用稻草包了一捆雞蛋讓她帶著。 周霽佑無論如何都不要,沈奶奶一板臉:“聽話!” “……” 這一刻,不管她承不承認,心里面瞬間翻涌的一波熱浪確實是真實存在的。 chapter 13 直到中午,來接她的人始終未出現(xiàn)。 午飯后,周霽佑坐在房檐東面平整的大石塊上。 視野開闊,抬頭便能看見彎曲的山道。 她其實并不興奮愉悅,也不彷徨焦急。相反,心情煩躁而沉重。 回家……真可笑,她早就沒有家了。 日影西斜,她的腳,一半在陰涼里,一半在陽光下。 有人走過來,坐在她身旁,微低著頭,側(cè)顏沉靜而內(nèi)斂。 她斜眼瞧他:“你meimei就要回來了,開心吧?” 他不說話,也不看她,頭始終低垂著。 她輕笑一聲,卻是一點笑意也沒有,說:“誒,我就要走了,我們以后大概也沒機會再碰見,你有沒有什么話想對我說?” 不知是否是錯覺,她感覺他突然整個人都繃緊了,太陽xue的位置隱約有青筋暴起。 耐心等了兩秒,沒等到他開口說一句話,她心梗得像遭遇大堵車。 自討沒趣不是。 “我……”差不多過去一分鐘,他微微開口,吐出一個模糊的字音,又停下。 周霽佑一頓,扭頭盯著他。 他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拳頭慢慢握緊,下巴稍稍抬高,望向蒼茫的天空和蔥蘢的樹影,自言自語般呢喃:“我們以后再也沒機會碰見了?” 語調(diào)太過平直,周霽佑聽成了陳述句。她微皺眉,口氣隱忍:“我知道,你不用重復一遍?!?/br> 他默然一瞬,忽然轉(zhuǎn)過頭來看她,眼眸黑黢黢的,嗓音低沉輕緩:“我希望你,一生平安?!?/br> 周霽佑心頭一震:什么? 話語在問出口前止于嘴邊,這就是他想對她說的話。 四目相對,他輕輕地抿了一下嘴唇,眼睛轉(zhuǎn)向前方,放寬視線,似是尋覓到什么,而后,起身過去,站在一棵樹下,揪了一片樹葉回來。 他拿手在葉子邊沿擦了擦,“我沒有臨別禮物可以送,送你一首曲子,可以嗎?” 他目光誠摯地看她,在等她答復。 周霽佑瞄向他手里的綠葉,挑眉訝異:“用它吹?” “嗯?!?/br> 她簡短的問話,就像是一句隱晦的提示,他看出她的好奇,知道她是想要聽的。 他把薄薄的葉片拉直,抿進嘴里。 旋律鳴奏,低昂婉轉(zhuǎn),完整而連貫。 氣流的強弱控制音的高低,完全是技術(shù)活。周霽佑側(cè)目看他胸腔起伏震動,掌控得如此游刃有余,肺活量實在強悍。 他吹的是一首歌,很老的歌,她一時間想不起名字。 蟬鳴的午后,風在樹梢,少年神情寧靜,明凈似畫。 一曲畢,他含著葉片,許久沒從嘴里拿出來。如同入定般,整個人一動未動。 周霽佑揚脖探看,他寂靜的眼眸呈遙遠的放空狀態(tài)。 她在他眼前揮了揮手,“誒,你吹的什么歌?” 他回魂,把葉子拿下來,頭也跟著低下去,沒說話。 他不說也不要緊,周霽佑目視前方,平淡一笑:“長見識了?!?/br> 樹葉在手心里攥得彎折,他掀開眼角,悄然看向她。秀美精巧的一張臉,有生以來,他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孩,相處過的最被動的女孩。 周霽佑忽然站起來,越過他往前,嘴上學他:“你等著?!?/br> 沈飛看著她右轉(zhuǎn)不見,過了會,又再一次出現(xiàn),手里多了兩張白紙,比他用過的作業(yè)本大很多,紙質(zhì)也較厚,是用來作畫的素描紙,他在學校見過。 “吶?!彼舅媲埃f給他,“就當禮尚往來吧?!?/br> 紙面攤在他眼前,一幅人物素描,功力還不夠純熟,臉部線條排得有點多,神態(tài)顯出一點死板,但還是能一眼認出,畫的是沈奶奶,就連嘴角的那顆瘊子,刻畫得都格外逼真。 底下的第二幅,是他。不茍言笑,嘴巴輕抿,木木呆呆的。 他目光驟然抬起,周霽佑抱臂而立,柔順的頭發(fā)絲上有陽光在輕盈跳躍。 “我畫著玩兒的,你要覺得把你畫丑了,還給我?!彼斐鍪?。 他輕搖頭:“不丑。我……我很喜歡?!蹦┝耍盅a充一句,“奶奶肯定也喜歡?!?/br> 周霽佑嘴角彎了彎,正要說話,遙遙傳來一聲清脆的呼喊—— “哥哥——!” 鄉(xiāng)音,女孩。 周霽佑和沈飛同時一怔。 沈心穿著一身淺藍色的夏季運動裝,蹬著一雙嶄新的球鞋,麻利踩上土坡,跑進院子里。 她身后跟著兩個男人,走在中間那個三十出頭,國字臉,滿頭大汗;后面悠哉哉踱步的,是個俊朗出塵的年輕人,高高的個子,慢條斯理的神色,雖也熱得頭發(fā)汗?jié)?,但卻絲毫不顯狼狽。 沈奶奶聞聲已經(jīng)從屋里走了出來,祖孫三人立在屋檐下互相含笑看對方,沈奶奶眉頭皺了下,說:“哪來的衣服?” 沈心覺得奶奶話問得好傻,笑噗噗說:“當然是買的呀。”眼角余光無聲掃向不遠處的周霽佑。 沈奶奶說:“我當然曉得是買的,誰買的?你花人家錢了?” 沈心吐吐舌頭,癟了下嘴,說一半藏一半:“表姑媽帶我買的?!?/br> 他們一家團聚的同時,周霽佑也和沈恪目光碰頭了。 沈恪雙手插兜,立在絲瓜藤的泥地前,身高腿長的身形,宛若陽光下一樽吸引眼球的白色雕塑。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對望,周霽佑胳膊一抱,頭微微歪著,一臉促狹:“你不怕曬啊?!?/br> 帶著點婉轉(zhuǎn)調(diào)侃的音一出,正和沈奶奶談話的男人,以及沈家祖孫,都齊刷刷扭頭望過來。 沈飛手背在身后,拿著周霽佑的兩張素描,看見院子里站著的那個年輕帥氣的男人嘴角噙笑,朝向周霽佑緩緩敞開手臂。 周霽佑不動,直言拒絕:“不要,你身上肯定全是汗。” 沈恪氣笑,手又抄回褲兜,邊朝她走來,邊評價:“一點都不可愛。” 那頭,沈奶奶低聲問沈心:“是她哥哥?” 沈飛眸光慢慢轉(zhuǎn)過來,也看著沈心。 沈心扁了扁嘴,說:“不是哥哥,是叔叔。” 沈奶奶“哦”一聲:“怪年輕的。” 沈心睫毛一顫,想說什么,又忍了回去。她抬眼看向那邊,沈恪和周霽佑面對面而立,那個對她寡言少語的小叔叔,與那個女孩在一起,滿臉都是寵溺,笑容不僅變多了,而且很真實。不像對著她,基本都是敷衍。 沈奶奶熱情招呼沈恪和那個自稱是司機的男人到堂屋里坐下歇歇、喝喝水,沈恪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出聲婉言謝絕。 周霽佑眼睛瞥向他,沒吭聲。 沈恪陪她到房里拿行李,坑洼不平的地面,陳舊不堪的家具,所有的一切,令他心里隱隱發(fā)疼。 “你睡這張床?”他走過去掀開粗制的床單和墊被,看見底下的門板和石塊…… 周霽佑沒理他,眼睛掃向屋外見沒人進來,拍開他的手,把床單和墊被重新鋪好,直起腰時斜他一眼:“沒禮貌?!?/br> 沈?。骸啊?/br> 她把行李箱攤開,從里面拿出那一捆包裹得安安全全的雞蛋,藏到床角,用折疊整齊的被子擋住。 沈恪搞不清狀況,說:“干什么呢?” 她沒吭,打開皮夾取出所有現(xiàn)金,壓在墊被底下,想了想,轉(zhuǎn)頭問:“你帶錢了嗎?” 剛才不明白,現(xiàn)在再看不明白就成傻子了,沈恪吊著眼皮說:“一個月不見,改做慈善了?” 周霽佑不和他廢話,手攤開,“給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