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好車，他去買了雙人夜場套票。

    這個點，游客不多。

    他似乎目的也很明晰，不打算全程觀光，只一心前往觀景臺。

    這里，周霽佑小時候來過，長大后回到北京反倒還是第一次過來。她沉默半天，終于還是出聲問：“你帶我來這兒干什么？”

    沈飛白側(cè)頭看她，目光寧靜致遠：“來看看北京?！?/br>
    她心下一晃，輕咬口腔。她有一種強烈的預(yù)感，這一趟上去，他們之間隱藏的某些東西可能將會發(fā)生質(zhì)的轉(zhuǎn)變。她面無波瀾，心情卻開始起伏不定。

    電梯的上升速度很快，一分鐘不到就直達塔頂。

    08年，北京的霧霾還未到引起重視的程度，站在觀景臺上，俯瞰北京，燈火通明，五顏六色，宛若星河。

    “很多年前，北京對于我而言，只是象征首都的一個名稱，在書上看過*，看過長城，感嘆一聲偉大祖國首都，從未想過除了合肥之外，還會再去其他更遠的地方。”

    露天觀景臺上呼呼地刮著風，他的聲音在風聲中拉長，顯出幾分遙遠和縹緲。

    “后來，北京成為我的一個夢，一個夢又銜接了另一個夢?？嫉竭@里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憑本事，留在這。留下了也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

    他轉(zhuǎn)頭看她。

    她手扶著一架高倍望遠鏡，微微彎著腰，眼睛在看，心不在，神經(jīng)繃得很緊。

    “等機會，有個家?！?/br>
    嗡地一聲，似一記鐘鳴，敲擊心房。

    她緩慢地將眼睛從目鏡移開，腰桿挺直，看著前方的網(wǎng)窗，問自己，更是在問他：“回南湘你可以過比這里好一千倍一萬倍的生活，你真就打算在北京生活一輩子嗎？”

    沈飛白看著她，眉間輕擰：“你對‘好生活’的定義是什么？只要有錢有身份，就甘心做一顆受人利用的棋子？”

    他驟然沉肅的口吻，令她呼吸一滯，眼睛轉(zhuǎn)向他，驚疑不定。

    他靠近一步，頂著其他游客不經(jīng)意掃來的視線，俯身，垂眸，眉心輕斂的那條線在她眼前清晰放大：“你渴望自由，我也有渴望的……”

    他眉眼近在眼前，她屏住呼吸。

    他嘴唇忽然閉合，喉結(jié)滾動，像是生生忍住了什么。腦中白光一閃，她覺得，他忍住了一個字，就一個字——你。

    “沈飛白……”他們都全然忽視了周遭環(huán)境，她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想，只目不轉(zhuǎn)睛看他，看他深邃的眉目，看他微微有些異動的神色，“你認上我什么了？”

    他似乎頓了一下，然后避開她的目光準備直起身。

    她不準，兩手一撈，擺正他脖頸，再用雙手捧他臉頰，命令：“看著我，你得有誠意?！?/br>
    他緩緩露出一絲淺笑：“你不是不習慣嗎？”

    “……”她梗住，轉(zhuǎn)而氣場一硬，“那是我的事，你不用管?！?/br>
    “以后都不用再管？”他問，并且是用那種她一直試圖躲避的眼神在問。

    “那就要看你的答案能不能讓我滿意了?！彼τ?，眼神鎮(zhèn)定。

    沈飛白深深地看著她，說：“人在很多時候，想做一件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想追她的念頭始終不曾停止，就更不必去執(zhí)意追溯緣由。

    想追就追了，從未后悔過。

    天空不見星辰，可周霽佑覺得，那是因為，所有的星星都匯聚在他如天幕般浩瀚無垠的眼睛里，明亮至深。

    輸就輸吧，她想。

    如若，世上再無另一片星空可供她予取予求，那么眼前這片，她要了。

    她捧在他下頜兩側(cè)的手溫柔地撫摸了他一下，仰起脖子，湊上去，牢牢吻住他。

    chapter 32

    沈心羽飛往香港已是一星期之后的事，臨走前，她期期艾艾地不死心：“哥，你國慶放假嗎，回家不？”

    沈飛白沒有給出具體回應(yīng)：“不一定，回去我會給你電話?！?/br>
    她“嗯嗯”點頭，沒忍住，小聲嘀咕：“你別只記得給爸媽打電話，爺爺那里偶爾也要關(guān)心一下啊。我每次都說你讓我代為問候，說多了爺爺以后未必會信的。”

    爸媽，指的是林嬸夫婦。

    她苦心在老爺子和他之間調(diào)和，沈飛白心里清楚，但他沒說什么。

    沈心羽哀怨撇嘴，到嘴邊的其他話一股腦咽回肚里。

    周霽佑暑期的課程排得比較滿，每天都有課要上。

    除此之外，也有好幾個人私底下聯(lián)系她開小灶，有的是為應(yīng)對來年藝考，有的則只是為培養(yǎng)藝術(shù)情cao。

    有錢當然想賺，但也并非一定要賺。考上研究生后，她手頭比以前寬裕得多，更多心思放在學業(yè)，經(jīng)濟方面，有的花就行。

    那晚，他們旁若無人地在露天觀景臺接吻，這種時刻，矜持也好，含蓄也好，統(tǒng)統(tǒng)拋到腦后，可是她記得，記得很清楚，她捧在他下巴頜兒上的手不小心碰到他耳朵，那樣燙，燙得仿佛能把她手指頭融化。

    想到這兒，她坐在凌風考研機構(gòu)的教室里，情不自禁地從鼻腔輕哼一聲，嘴角抿著一個弧度，在笑。

    底下離得最近的學生聽見并且看見，彼此之間相互傳遞眼神，一個一個挨過去，挨到李興凱眼里。

    他心里還堵著在古塔公園寫生時的那根刺，陰陽怪氣地清清嗓子：“小周老師，你在笑什么？不妨說出來，讓我們大家伙兒也一同跟著樂樂。”

    眾人習以為常，知道他對周霽佑既忌憚又不服氣，笑里藏刀都成家常便飯。

    專心畫畫的依然專心畫畫，心不在焉的，個個精神抖擻地看熱鬧。

    周霽佑難得被他問懵住了。她有笑，她自己完全無所察覺。

    “天氣預(yù)報說后天天氣不錯，是個陽光燦爛的好日子。”

    一群人聽不懂，感嘆小周老師笑點真是奇異。

    李興凱正準備嗤笑，周霽佑停頓兩秒后，話又跟上：“歇了這么久，我們也是時候再出去寫生一次了?！?/br>
    整個教室再無人有心情作畫，一個女生頭搖得像撥浪鼓：“別呀，不是說好天兒熱不出門的嗎？”

    周霽佑問：“哪天說好的？”

    一個男學生搶先說：“就古塔公園寫生那天，你不會忘了吧？”

    周霽佑若有所思，環(huán)顧一圈，又問：“你們都記得我那天說過什么話？”

    有人點頭，有人吐槽：“你記性也太差了。”

    周霽佑目光直直盯向角落里的李興凱，飽含深意：“我說過的話當然記得，不過好像，有人倒是真的忘得一干二凈?！?/br>
    眾人追隨她視線扭頭望去，李興凱把他們一個個瞪回去：“看我干嘛，沒見過帥哥？”

    “嘁。”唏噓聲此起彼伏。

    李興凱被梗得臉紅脖子粗，對周霽佑的怨怒騰空升級。

    下課后回到休息室，房間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

    周霽佑倒杯熱水放桌上晾著，隨手翻了翻旁邊擺放的一疊招生海報。

    雖是考研機構(gòu)，但同時也在央美內(nèi)部擴招大一大二學員。這些打印出來的海報用來趕在開學前貼校內(nèi)宣傳。

    海報才印出不久，有一丟丟的熱度，還有一丟丟的難聞氣味。

    景喬推門進屋，看見她，一臉嫌棄地說：“剛剛還滿屋子的人呢，你猜他們現(xiàn)在都去哪了?！?/br>
    周霽佑配合她，掀眼角問：“去哪兒了？”

    “跑周師兄面前套近乎去了?！本皢虖澭鼫愃?，“你沒看見馮詩藍獻殷勤的樣子，恨不得貼人家身上?！?/br>
    周霽佑微訝：“周啟揚？”

    景喬說：“可不，在梁師兄辦公室呢。不是馬上要開學了么，他帶了好多餐廳的優(yōu)惠券過來，讓梁師兄給凌風做宣傳的時候拿來當贈品送人。”

    周霽佑笑：“配套宣傳，不錯啊?！?/br>
    景喬擰開已經(jīng)毫無涼氣的半瓶飲料，喝兩口，握著瓶子說：“他還提到你了?！?/br>
    周霽佑眼睛轉(zhuǎn)過來，景喬看著她，說：“他問我你在哪，我說你在上課?！?/br>
    她沒什么反應(yīng)。

    景喬想到什么說什么：“我看馮詩藍八成是看上他了。說實話，周師兄長得不賴，家里要真沒點資產(chǎn)，能支撐他自主創(chuàng)業(yè)？我聽說，凌風剛起步時的周轉(zhuǎn)資金基本都他一個人掏的，說是合伙人，梁師兄只是跟著沾光罷了?！?/br>
    她不感興趣，只負責聽，不發(fā)表任何意見。

    走廊外突然響起一連串彳亍的腳步聲，休息室的房門被再一次推開。

    景喬腦筋運轉(zhuǎn)飛快，話題一帶，無縫銜接：“誒，我表妹說請你和你家那位吃個飯，你們什么時候有空？”

    周霽佑一頓：“你表妹？”

    “對啊，她都在央視實習快一個月了。多虧了你家那位消息牢靠，剛好趕上空位，人又走運，順利就□□去了?！?/br>
    馮詩藍和幾個人一同回來，聽見對話，微微一笑走上前，“什么表妹啊央視的，你們在聊什么？”

    景喬笑瞇瞇：“師姐，我表妹現(xiàn)在在央視做新聞采編，就是專門收集一些民生報道啊之類，以后要是有什么街頭訪問，你如果想上央視新聞，一句話的事，我讓她跟你聯(lián)系?！?/br>
    馮詩藍睨著她，嘴角笑意幽幽：“得了吧你，我可不想上新聞?！表廪D(zhuǎn)向周霽佑，“學校里一直有人說你有個青梅竹馬的男朋友，是不是就是小景方才提到的那位？”

    馮詩藍本科不在央美，沈飛白常常到學校畫室找周霽佑的頭四年她都不在，但關(guān)于周霽佑有男朋友的傳聞卻從未間斷。依然有人想法設(shè)法地追她，奈何追不到，無論傳聞?wù)婕?，都追不到?/br>
    以前，別人當面詢問她關(guān)于男朋友的問題時，她的反應(yīng)一律冷淡：關(guān)你什么事。

    現(xiàn)在，馮詩藍問起，她捧起水杯，嘴唇湊近杯口吹吹熱氣，態(tài)度也很淡漠，但語氣卻是軟的：“嗯，是他?！?/br>
    景喬在一旁默默地瞠目結(jié)舌，這是……又有情況了？

    ***

    和某人又有情況的周霽佑晚上在家用微波爐烤茄子，調(diào)制醬料時，憑借記憶東加一勺西加一勺，最后低頭聞聞，感覺味道不太對。

    她隨手撥出去一個電話，接通后，開門見山就問：“你烤茄子的時候，蒜末、老抽、生抽、花椒米分、孜然米分，除了這些還放了什么？”

    可能是沒想到她打給他是為了問這個，那頭默了一默，像是輕輕地笑了一聲：“想吃烤茄子？”

    她想翻白眼，忍住了：“想吃啊，可你不是工作忙么，又不能過來給我做?！?/br>
    又是一陣沉默。

    她捏小鐵勺在玻璃碗里攪啊攪，嘴角下壓：“你老是動不動就啞巴，煩不煩?！?/br>
    沈飛白在那邊，從一個演播室后臺走到外面的走廊，他被傳召過來等一個人，那個人還在演播室內(nèi)全神貫注盯緊崗位，暫時抽不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