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真的有問題想和周霽佑探討，而是在一種強烈傾訴欲的促發(fā)下，希望與人分享腦海中的知識儲備，從而獲得夸贊和認可。

    雷安夫妻不理解，但周霽佑理解，她小時候也是這樣，每當父親一下班回家，她就用各種方式引他關(guān)注，想讓他多陪自己說說話。

    夫妻二人在廚房做年夜飯，聽見女兒在客廳嘰嘰喳喳沒完沒了，雷安探頭笑：“小佑，可可這丫頭只跟你親?！?/br>
    雷諾可見縫插針：“老爸，你知道為什么自己撓自己不會癢嗎？”

    雷安最怕她問東問西考自己，搖頭笑笑，回廚房幫忙去了。

    雷諾可掃興沮喪，撇嘴：“姐，還是你最好?！?/br>
    周霽佑用牙簽插一塊蘋果塞她嘴里，“你爸媽的好，你以后遲早會看到。”

    小姑娘眼睛對著她，嘴里沙沙咀嚼，正要說話，周霽佑電話來了。

    她走到客廳陽臺外接聽。

    繁華古韻的北京城，燈火生生不息，遙遙望去，明麗的高樓建筑略顯朦朧，似是被深重寒氣掩蓋了霓虹燈的光芒。

    周霽佑單手抱臂，問那頭：“陪沈老頭吃過了？”

    “還要等一會。”

    以她對沈國安的了解，她有點稀奇：“往年不都是六點準時開飯嗎？”

    “爺爺還沒消氣，需要等等?！?/br>
    周霽佑心一緊：“他沖你發(fā)火了？”

    沈飛白沉默片刻，說：“不是我，是……小叔。”

    chapter 41

    沈飛白不習慣稱呼沈恪為小叔，中間略有停頓。

    他在等，等她會不會往下詢問，可她沒有。

    她心情似乎很好，輕松又愉悅：“誒，沈飛白，你知道為什么自己撓自己不會癢嗎？”

    話題轉(zhuǎn)得突然，像是刻意避談沈恪，可偏偏語調(diào)自然，尋不出異常。

    沈飛白略作思忖，接茬：“因為刺激來自自身，人不會緊張，小腦也就不會自動向大腦發(fā)送警告信號，大腦對這種刺激做不出反應。”

    他答得不費吹灰之力，周霽佑有些驚訝，揀出雷諾可的其他問題，故意接著考他：“那你說，玩過山車，坐在哪個位置最可怕？”

    這回，思考的時間似乎有些過長，周霽佑取笑他：“你怎么這么呆。直接說是頭、中、尾不就行了，你一定在想，應該如何來解釋，其中的物理因素是什么，對不對？”、

    他低笑著，悠然附和：“被你看穿了。”

    周霽佑語氣輕快：“你還真耿直。”

    沈宅庭院里的人行道兩側(cè)，種植兩排層次分明的邊斑葉植物和黃楊木。周霽佑那邊率先收線，沈飛白未立即折返，而是在原地繼續(xù)小站片刻。

    之所以沒回答，是因為過山車令他想起幾乎就快被時光掩埋的一件往事。

    他和meimei心羽剛被接來沈家的第一個月，恰逢中秋，她從學校宿舍回來，老爺子大概是想讓他們能盡快融入城市生活，命令她領(lǐng)他們兄妹出去玩一玩。

    那時候她和沈恪最親，她不愿意，沈恪看老爺子臉色變了，推她上樓換衣服，然后，開車做司機，陪她一起帶他們周游南湘。

    當時恰好新建了一個大型游樂場，沈恪自行做主，停好車，購買四張門票，拉他們?nèi)齻€半大不大的孩子進去游玩。

    她和沈恪走前面，他和meimei心羽跟在后。他們之間好像永遠都相隔一堵墻，她的世界他進不去，他的世界她無心理。

    沈恪回頭，臉上笑容無懈可擊：“不用管我們，你們想玩什么就去玩，三小時后門口見?！?/br>
    我們和你們，分界清晰，輕輕松松打發(fā)他們?nèi)r。

    她甚至都沒看他們，拉了拉沈恪，指不遠處的過山車：“敢不敢？”

    沈恪輕嗤，不滿地屈指，作勢要敲她頭：“小鬼，能不能別總是小瞧我?！?/br>
    她機警躲遠一步，頭一揚：“那走啊?！?/br>
    自始至終她都未扭頭和他說一句話，即便他是她的新同桌，即便兩個月前他們還曾有過短暫而和諧的相處。

    過山車驚險刺激地在軌道上急速俯沖，他對心羽說：“我們也去?！?/br>
    “哥，我怕?！笔直郾煌献?，“我想去坐那個?！敝钢D(zhuǎn)木馬對他說。

    他陪她去坐旋轉(zhuǎn)木馬，他缺乏興致，在轉(zhuǎn)盤下方等她，眼睛卻扭向過山車那邊。

    太快太高了，看不清哪個是她。

    第一次察覺他對她存有特殊的感情就是在那樣一個人潮喧鬧的時刻。

    渴望親近她，渴望能和她站在同一世界，不希望被她隔絕于世界之外。

    ***

    盡管記憶觸碰的是早已流逝蒸發(fā)的過往，但沈飛白依然歷歷在目。

    和她有關(guān)的一點一滴他都記得，無論是迷茫的、無解的，還是幸運的、守得云開見月明的。

    “剛林嬸還在找你，沒想到你一個人跑外面躲清靜來了?！鄙砗?，沈恪叼一根未燃的煙，散漫地邁下臺階。

    沈飛白轉(zhuǎn)身，看見他微低頭，單手攏嘴邊，躲著風燃著煙，他眉梢輕挑：“找我有事？”

    “沒事，她就是隨口問問?！鄙蜚≈缚p里夾著煙，緩緩吐出一口煙圈，昏黃的庭院燈光下，眸色不明，“飛白，在北京和小佑有聯(lián)系嗎？”

    沈飛白察覺他說中別有意味，但具體是什么，無法明辨。頓了一下，他說：“有?！?/br>
    沈恪笑了笑，絲毫不意外的樣子：“是偶爾，還是經(jīng)常？”

    寒冷的空氣中不止飄來一縷淡淡的煙味，似乎還溢出一絲琢磨打探的味道。

    沈飛白微微垂眼：“經(jīng)常?！?/br>
    沈恪吸一口煙，眼睛不經(jīng)意地瞇了一下，輕笑：“她沒少給你臉色看吧。”

    一來一回，他吐出的每句話都暗藏深意，沈飛白面不改色，略一勾唇：“還好?！崩^而話鋒一轉(zhuǎn)，“沒什么事我先進去了?！?/br>
    兩人關(guān)系向來不咸不淡，沈恪未阻攔，一手抄兜靜靜吸煙。

    等他人走過去了，卻忽然又喊住他：“飛白?！?/br>
    沈飛白腳步頓住，回頭。

    他背著身，看樣子不打算轉(zhuǎn)過來，料峭的冷天，連件大衣也沒披，就只穿著里面那套剪裁得體的單薄西裝。

    “離她遠點?！彼f。

    沈飛白眉間凝出一道紋。

    沈恪依然背對他沒動，煙霧被風吹出斜斜的軌跡，他微仰頭看了看天：“沈家的人，她一個也不想沾，你沒戲?！?/br>
    沈飛白眼簾垂落，望向人行道外的一株大葉黃楊，聲線平平，不溫不火：“有戲沒戲由她說了算。”

    說完，拾起步子，背影挺拔地走回別墅。

    沈恪輕不可察地哼笑一聲，一根煙抽完，他用腳碾熄，從兜里摸出手機撥出去。

    彩鈴響了幾秒，江正弘懶洋洋地應聲：“哪陣風把你電話吹來了，給我拜年？”

    沈恪順嘴回：“新年好?！?/br>
    “怎么，心情不好？”兩人深交多年，他對沈恪多少有些了解，單聽語氣就能聽出問題。

    沈恪呼吸微沉：“老頭子又催婚了?！?/br>
    江正弘無聲一秒，笑道：“那就結(jié)唄，你一直拖著也不是事兒，以你們家老頭多疑的性格，遲早紙包不住火。再說……”他頓了頓，嗓音里含上一絲異常情緒，“你耽誤人家一宜多少年了，她心甘情愿地一心為你付出，你心里不剛好也沒別人么，和她結(jié)婚你還吃了虧不成？”

    沈恪揉了揉眉心，語調(diào)沉緩，夾雜警告：“我和她的事你不是不清楚?！?/br>
    “清楚，清楚極了?！苯腙庩柟謿猓盎セ莼ダ?，各玩兒各。但那都是以前了，她不是早和那個法國男人吹了么，人家現(xiàn)在就喜歡你。你裝，她也裝，我倒想看看你們兩個還能繼續(xù)裝多久?！?/br>
    沈恪不輕不重地挑破：“正好，我也想看看你還能裝多久。”

    江正弘一懵，好半天說不出話。

    沈恪眸色一片晦暗，突然問他：“正弘，你嘗過嫉妒嗎？”

    江正弘一句臟話梗喉嚨里：我他媽嫉妒你。

    沈恪自嘲地揚了揚唇角，冰冷哼笑：“真有趣，我現(xiàn)在正嫉妒一個以前從未看上眼的人?！?/br>
    周霽佑和雷家三口團團圓圓地吃過年夜飯，按照往年慣例，晚上是要留宿的。

    雷諾可房間是高低床，周霽佑接過楊蕓抱來的被褥鋪床時，桌上手機震了震。

    她點開看，一串熟悉的號碼發(fā)來一句話：

    【不管因為什么，我希望你回來，我們還和以前一樣。】

    周霽佑垂眸看著這一行字，面無表情。

    雷諾可已經(jīng)脫了鞋子爬上床，她手扶上面的欄桿，探脖往下看，好奇問：“姐，你在看什么？”

    “沒什么，10086發(fā)來的欠費短信?！彼裏o一絲猶豫，按了刪除。

    雷諾可驚叫：“春節(jié)還這么敬業(yè)?！?/br>
    周霽佑笑笑，一帶而過：“你洗漱了么就爬床?！?/br>
    “洗了啊，牙都刷好了，你聞聞，清不清新呀?！毙∧X袋湊過來哈氣。

    周霽佑被她逗笑，捏她鼻子：“睡吧?！?/br>
    ***

    考研班的課程于研究生考試前就已結(jié)束，畫室的工作又因為春節(jié)而暫停，周霽佑一不用走親，二不用訪友，接下來兩天，清閑自在得有些不習慣。

    但好在每年都如此，給自己找點事做就會很快熬過去。

    年初三一大早，她被一個陌生電話吵醒，意識朦朧，隱忍不發(fā)：“喂。”

    “想不想回老家看看？”她聲音微冷，周啟揚卻一團和氣。

    周霽佑恍惚一陣兒，嘴里輕念：“什么老家？”

    經(jīng)此一句，周啟揚終于意識到擾了她清夢，自報家門：“是我，周啟揚?！?/br>
    她一下清醒，擁被坐起身，“你剛說什么老家？”

    “撫順，咱倆爺爺生活過的地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