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答案頗為意外,雷安微微詫異。 “我們思考的角度不同,我認為對我毫無影響的一件事,在她看來卻可能十分嚴重?!鄙蝻w白眸光清和,裹挾懇切,“雷老師,報喜不報憂,我想,您平時對您家人也是這樣的吧?!?/br> 雷安不得不承認,他對他有了一些全新的改觀,不同于以往工作層面上的欣賞,這回,是針對私人情感方面。 他工作三十年,閱人無數(shù)。 一個人的眼睛不會騙人,沈飛白眼里有東西。做新聞時面對有訴求的群眾,他眼神里糅雜正義和憐憫;在他面前談及周霽佑,他目光沉靜中隱有深情。 雷安靜坐片刻,發(fā)送一條短信。 【小佑,有時間帶沈飛白到家里坐坐,讓你蕓姨見見他?!?/br> 周霽佑收到信息,有點微愣;略作斟酌,還是撥電話過去詢問:“雷叔,您是同意我和他在一起了嗎?” 雷安沒好氣:“你們都住一起了,我還能反對不成?!?/br> 周霽佑抿唇微笑,沒吭聲,但其實,她心里多少有點羞窘,畢竟是在她敬愛的長輩面前。 雷安嘆口氣,說:“你雷叔我不是什么都沒見過的老封建,我也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感情的事要是能講得清,就不會有那么多情感作家一本又一本地出書了,就是因為太復雜,才總有新鮮話題能寫出來給讀者看?!?/br> “嗯。”周霽佑由衷道,“您那眼界可不是一般人?!?/br> “別跟我耍貧嘴?!崩装惨恍Γ槺闾嵝阉?,“你蕓姨一直想見他,你找個時間安排一下。要不,就這周末吧。” 周霽佑微頓:“他周末有事?!?/br> 雷安擰眉質(zhì)疑:“他怎么周末總有事?!?/br> 周霽佑咬唇,不作聲。 雷安問:“他有什么事你知道嗎?” “我知道。”她選擇坦白,“可是雷叔,我不能告訴您。您就當,這是我和他兩個人的秘密,成嗎?” 雷安笑話她:“什么成不成。你知道就行,我對你們這秘密沒興趣?!?/br> 和胸懷坦蕩的人相處,周霽佑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感到一絲赧然。不管怎樣,她還是回了句:“謝謝雷叔?!?/br> *** 眨眼到周末。 她沒想到會在沈飛白不在家的時候,于自己家門外看見蔣茹慧。 沈恪知道她住址,蔣茹慧也知道,現(xiàn)在還差誰? 如果可以,她真想立馬搬家。 蔣茹慧保養(yǎng)得宜,無論模樣還是身材都和六年前毫無變化。又或者,只是時光拉長了距離,使她看不出其中細微的改變。 “回來了?”蔣茹慧肘彎處掛一只高檔手包,精致的妝容扯開一絲薄薄的笑,“本來想去你學校,后來想想,還是直接到這兒等方便一點?!?/br> 她從容優(yōu)雅,不熱絡(luò),也不冷淡,仿佛她們之間并不存在時光的縫隙和本身情感的溝壑。 周霽佑無意識地掐了下掌心,面無表情:“你怎么來了?” 蔣茹慧向墻邊一站,讓道給她開門,“來北京臺錄制節(jié)目,順便看看你?!?/br> 周霽佑在推開防火門之前就已經(jīng)拿出了鑰匙,可她并未上前把鑰匙插進門鎖。 她站在門邊,側(cè)眼看著她,目光幽幽,帶著深意。 蔣茹慧微一挑眉:“怎么,不歡迎我?” “你來找我什么事?”她不繞彎。 “非得有事才能來找你?”蔣茹慧神情淡然,叫人挑不出異常。 周霽佑嘴角輕扯,含上一抹輕嘲:“抱歉啊,我真的想不到?jīng)]有任何理由,一個對我不聞不問的人會時隔六年突然來看我?!?/br> 蔣茹慧不贊同地看著她,說:“你也知道已經(jīng)過去六年,你當年那么任性有想過我有多寒心么。我等你低頭認錯,等了六年。你脾氣擰巴,難道就不能允許我主動一點,來挽回我們的母女關(guān)系?” “挽回?”周霽佑倍感意外,輕笑,“我沒聽錯?” 蔣茹慧完全不掩飾她的憤怒和失望,每一個字音都加重:“小佑,你不是孩子了,應該懂事了?!?/br> 眼神猝然轉(zhuǎn)冷,她還要如何懂事…… 最初被接到沈家的時候,她也曾想做一個懂事孝順的好女兒,也曾恭謹溫順地去討好每一個人。 可沈國安不喜歡她,她說什么都是錯,做什么也都是錯。 她作為母親,從未幫助過她在沈宅立足,她任由她自生自滅,甚至還一味地因為沈國安的遷怒而對她施以打罵,永遠只會說:你還不知道錯嗎? 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真的不知道。 后來她索性將錯就錯,既然得不到關(guān)心和維護,那么她也沒必要去在意、去稀罕。 她忤逆,她任性,她不過是想離開沈家,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反正,在不在沈家,她都只是一個人。 最終,她還是開門讓蔣茹慧進了屋。 房子面積不大,勝在裝修得溫馨,里里外外也都收拾得井井有條。蔣茹慧評價了句:“倒是有點像過日子?!?/br> 她不置可否,禮節(jié)性地倒杯水放茶幾,沒管她究竟喝不喝。 “你就打算和飛白這樣沒名沒分地住下去了?”她口吻不咸不淡。 周霽佑未感到驚訝,她能找來這兒,其他事就沒指望也能藏得住。 “什么叫沒名沒分?我們正常交往,怎么就沒名沒分?!彼徛鴩烂C地說。 蔣茹慧看她的眼神如同看幼稚兒童:“哪里正常?你們連雙方父母都不告知,兩個人躲在北京未婚同居,這叫正常?” 周霽佑嘴唇微動,尚未反駁,蔣茹慧又說:“你可以不顧忌我,可飛白畢竟有養(yǎng)父母,有meimei,還有爺爺。你避開這層關(guān)系,置他于何地?他現(xiàn)在由著你性子,以后呢?他總不可能一輩子在你和他們之間來回往返吧?” 心中一陣緊澀,她忽然無話可說。不是詞窮理屈,而是她了解他,她已經(jīng)處理好她這邊的情況,可他那邊卻遲遲未有動靜。 他太善良,太有責任心,被沈家牽住一時,就可能真的會是一輩子。 她最近也有在想,她該怎么辦。是繼續(xù)讓他兩邊為難,還是犧牲一下,為他而順服…… 答案是如此矛盾。她如今過得有多順遂,和沈家再有牽連就有多抵觸。 蔣茹慧看似勸勉,實則警告:“你自己好好想清楚,讓一個男人為了你而變得不孝不義,這份壓力你承擔得起么。” 她冷靜下來,涼淡地迎視她的目光:“我爸當初為了你而獨自留在國內(nèi),這份壓力你不照樣承擔了。” 蔣茹慧神色陡然一變。 她恍然而笑,微諷:“哦……瞧我說的,你怎么會有壓力。你一直都覺得他不為你著想,拖你后腿,你當然不會存在壓力?!?/br> “你在說什么?”她厲聲。 周霽佑緩緩斂了笑:“前不久,我找到我奶奶,見到了她?!?/br> 蔣茹慧因吃驚而瞳孔微張。 “她告訴我,當年她準備帶我爸一起回美國,可惜我爸喜歡高中一個女同學,死活不跟她走。” 蔣茹慧眼珠垂落,表情略僵。 周霽佑盯著她:“媽,那個女同學是你,對嗎?” chapter 68 周霽佑習慣性抱膝蜷縮在沙發(fā)角落。 張開利刺反擊,于她而言并無任何快意,相反,她很疲累。 撐起精神打了場硬仗,只有她自己清楚,是因為無力辯駁才會從別處入手加以攻擊。 她母親視她父親為無用之人,而她視沈飛白為唯一軟肋??此剖撬A了,實則她慘敗。 耳邊不斷盤旋蔣茹慧臨走前丟下的話:“你還是太年輕,選擇飛白之前,你就該考慮到以后的處境。你有這個閑情來指責我,不妨認真想想你自己的事。你如果真的愛他,那就站在他的角度替他著想。如果沒他也無所謂,早點分了對誰都好?!?/br> 她其實有點糊涂,她突然來找她,究竟為何目的。 但這不重要,她根本無心去思考,她現(xiàn)在滿心滿腦都是她和沈飛白。 她該怎么做…… 和命運再一次對抗,還是向命運低頭? 她母親說得沒錯,她還是太年輕,一次次對他心軟,明知應該疏遠他,心卻漸漸難以自控地向他傾斜。 可她不后悔,一點也不后悔,她不會因此而退縮,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他們的生活受制于人。 蔣茹慧的突然造訪她一個字也沒有告訴沈飛白,他在集團的處境,她也一句不問。他們共同享有默契,還像之前一樣忙于當下,誰也不觸碰敏感話題。 但很多事,它就在那里,不是不念不碰,就真的能躲之避之。 半夜醒來,左邊床鋪空蕩蕩。四周漆黑,她恍惚了一下,徹底醒了。 并非第一次發(fā)現(xiàn)床邊突然沒人,但卻是第一次猛然意識到不對勁。這種感覺很蹊蹺,就像被人在夢中打通任督二脈,忽然間覺醒。 她踩上拖鞋,下了床。 聽到開門聲,坐在客廳的一道黑影轉(zhuǎn)過頭來,指間的一點猩紅在清冷的夜里忽明忽暗。 她倚在門邊沒動,彼此無聲對望,他深黑的眼睛靜悄悄的,離得雖遠,她卻分明感覺出他眼里藏著心事。 誰會大半夜爬起來吸煙,她知他是想自己消化,不讓她看見。 可她既然已經(jīng)看見,就不可能坐視不理。 她邁步走過去,看見他扭回頭,在一次性紙杯上彈煙灰。 “怪不得我最近畫畫的時候總覺得杯子少了?!彼I紙杯用來調(diào)顏料,家里沒煙灰缸,他倒聰明,用紙杯代替。 他低頭又吸了兩口,便把煙掐了,若無其事的:“喝水么,我?guī)湍愕?。?/br> 周霽佑沒吭聲,看他在昏暗的光線下拿起桌上的馬克杯前往飲水機前接水。 水流聲咕咚咕咚,她的心也咕咚咕咚。 她看著他微微彎下的背影,說:“今年過年我陪你一起回去吧?!?/br> 他猶如一面雕像,靜止不動。馬克杯接滿,熱水溢出杯口,他微一晃神,才反應過來。 他把杯里的水稍稍倒出一點,轉(zhuǎn)身折返。 “握著暖手?!彼驯舆f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