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節(jié)
與府里其他處一樣,靜心齋的庭院里如今是一派蕭條之色,往常來來往往的奴婢們也不知上哪兒去了,只有陣陣的蟬鳴聲還在孤寂的叫著。明明應(yīng)該是草木繁茂的季節(jié),庭院里栽種的花圃草木卻因疏于打理,儼然一副破敗之象,就好像即將破敗的安國公府。 蕭十娘一身素衫,靜靜的伏案抄寫著佛經(jīng)。 她并不是為誰在祈?;蛘呲H罪,不過是多年的習(xí)慣罷了,每日不抄上一卷,她便寢食難安。 如花立在十娘身后,看著自家娘子單薄的脊背,一陣悲戚上了心頭。 值得嗎? 娘子本身可以有更好的前程,就好像前面出嫁的那些娘子們一樣,不管怎么樣,有了夫家,即使蕭家犯下大罪,娘子也不會落到被囚在府里的下場。罪不及出嫁女,總還能博得一分安穩(wěn)。 可如今,卻只能被囚在這座府邸里,前途未卜,說不定便是個身死人亡的下場。 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一份消除不掉的仇恨! 值得嗎? 恍惚間,如花喃喃出聲。 十娘將狼毫筆擱在筆擱之上,轉(zhuǎn)過身來,輕輕地道:“值得?!?/br> 她眉眼安然,神情疏淡,完全看不出幾日前曾有一條人命活生生的葬身在她的手里。 蕭十娘窺探已久,她一直鍥而不舍的將目光流連在崇月閣那處。為此,她想方設(shè)法拒了家中為她安排的婚事,一直默默無聞的呆在靜心齋中。為此,安國公夫人對她頗多怨言,因著有蕭杭的庇護,到底也沒將她怎么樣。 蕭家出事是意料之外的事,但蕭十娘從沒后悔過。她本可以風(fēng)光出嫁,去過自己的日子,可她卻選擇了一條前途未卜的路,只為了等待那場契機。 而就在蕭家出事后,那絲契機出現(xiàn)了。府中奴婢疏懶,崇月閣那邊更因為朝霞郡主暴戾,許多奴婢都不敢往她跟前湊,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靜悄悄的避開所有人,然后像當(dāng)年她娘死的時候一樣,活生生的將其懸掛在房梁上。 非常完美,沒有人知曉她做了什么,而那個人就這么的死了。 死得痛苦萬分,死得怨氣沖天。 可那又怎樣呢?當(dāng)年她娘是如何死的?是為了給她這個女兒博得一絲存活下來的機會,硬生生將自己勒死的。所以,朝霞郡主,你也去陪葬吧,即使晚了這么多年。 十娘突然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望著如花的眼神澀然:“我唯獨后悔的就是,當(dāng)初應(yīng)該將你提前送出去,可誰曾想竟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br> 待反應(yīng)過來,安國公府已經(jīng)被圍了,想出去難如登天。 如花的眼淚一下子掉落下來,哭道:“奴婢不想出去,奴婢就想在娘子身邊服侍,奴婢無爹無娘,即使出去了,又能怎么呢?還不是落一個被人欺負(fù)的下場。與其這樣,奴婢寧愿呆在娘子身邊?!?/br> “可是——” 如花強笑一下,抹掉眼淚:“沒有什么可是的,左不過就是被發(fā)賣,可娘子你……” 蕭家犯下了那樣的滔天大罪,會是一個什么樣的結(jié)果? 好點的,抄家奪爵,府上所有奴婢被發(fā)賣。慘一點的,男丁被充軍流放,女眷被沒入教坊司為奴。再慘一些的就是,府上所有男丁被抄斬,女眷全部被沒入掖庭。總而言之,沒有一個好下場。 而安國公府犯下的可是謀逆的大罪,這是殺頭的大罪。只要一想到這些,如花就忍不住瑟瑟發(fā)抖,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十娘。 “若是太子妃愿意幫幫咱們就好了……”凄惶下,如花喃喃道。 可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且不提自家娘子當(dāng)年和九娘子有過齟齬,早已沒了當(dāng)年的那份情分,這次逆王犯上作亂,蕭家可是硬要去拿九娘子的命去舀一份潑天的富貴。仇恨早已結(jié)下,怎么可能會以德報怨。 十娘聽了如花的話,不禁眼神也朦朧了起來。 “九姐……” 依稀還記得,當(dāng)年和九姐在蘭陵的時候,是她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光。 *** 有了九娘的發(fā)話,朝霞郡主的喪事到底是辦了起來。 只是到底此一時非彼一時,這場喪事辦得極為寒磣,但在當(dāng)下這種情況,也算是極為難得了。還想入土為安?尸首不讓你臭了就是好的! 辦了朝霞郡主的喪事后,蕭杭又沉寂下來,每日除了去安榮院看看病中的安國公夫人,剩下的就是管教六郎。 是的,安國公夫人病了,病得很嚴(yán)重。 安國公怨她愚蠢,絕了自家的后路,下面兒子兒媳們雖表面沒有說什么,但心里也是怨的。再加上蕭皇后被幽禁,成王一家被貶為庶人,流放幽州,以及自家府上大廈將傾的局面。 這種種原因的交織下,安國公夫人病了。 不過是幾日時間,人似乎就只剩了一口氣。 可她依舊沒絕了希望。 這一日,蕭杭來探望她。 她明明已是茍延殘喘,依舊強撐著當(dāng)著蕭杭面哭了一場??拮约憾嗄甑男量?,哭大娘(蕭皇后)的可憐,哭成王的凄慘,哭這上上下下一家子…… 將蕭杭哭得也是淚眼迷茫,她終于說出了自己請求。 她請求蕭杭去求九娘,救救這安國公府上上下下一家子。 其實安國公夫人打得主意很明顯,她是見蕭杭一出馬,便辦成了朝霞郡主入土為安的事,想著大抵蕭九娘那里還是顧念這個親爹的,所以生了癡念。 其實也不能算是癡念吧,只能說是絕望之中唯一的一點希望,她自然想牢牢抓住不丟。 蕭杭聽完親娘的話,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 他也許不問世事,活得渾渾噩噩,但并不代表他不明是非,前面還想拿著人家性命去舀一場潑天富貴,哪知功敗垂成,后面便求著別人來救命。 這般無恥的行舉,他真的做不來。 可面對著病重的老母,他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只能默默應(yīng)下,并為九娘解釋道,此乃涉及到朝政大事,九娘一個婦孺,根本插言不上。 可安國公夫人可不管這些,見兒子答應(yīng)下來,難得精神氣兒好了一些。 蕭杭心中酸澀難忍,離去,暫且不提。 過了幾日,蕭杭再度求人給九娘帶話,說是想求見一面。 沒有下文。 安國公夫人不死心,又要求蕭杭再去求。 最后還是無果。 安國公夫人終于怒了,在病榻上大罵九娘,說她不仁不義不孝不忠,說她一個蕭家女,竟然不顧著娘家。又罵九娘癡愚,哪個女子不巴望娘家好,這樣一來若是在夫家受了欺負(fù),也有人撐腰。又咒她說,她攤上一個破敗的娘家,看她太子妃的位置還能坐穩(wěn)! 總而言之,言語極為惡毒,這也算是絕望之下的一種發(fā)泄吧,蕭家人也是這時候才知道素來端莊雍容高高在上的安國公夫人,還有這樣一面。 其實安國公夫人說的并沒有錯,蕭家大廈將傾,出嫁了的蕭家女在夫家的日子確實不好過。像蕭四娘蕭五娘這種被夫家禁足的,還是好的了,蕭七娘差點沒被休回來,若不是她肚皮爭氣,給夫家生了一子一女,再加上她也不是個好惹的性子,可能這會兒早就被送了回來,同家人一樣被關(guān)在府里。 安國公府發(fā)生的事,自然被傳到九娘耳里。 聽完后,她默然良久。 其實這陣子外面也不是沒有關(guān)于她的流言,外面人紛紛議論蕭家如今成了這樣一副樣子,太子妃出身蕭家,這太子妃的位置是否還能坐穩(wěn)。她與太子之間是否會產(chǎn)生嫌隙,甚至穆謹(jǐn)亭因處理逆王犯上作亂一事,日日忙著極少回府,也被人看在眼里,都被人拿出來當(dāng)茶飯之余的談資議論起來,儼然一副想看好戲的模樣。 只是九娘如今在安胎階段,她也懶得去搭理外面的一些事,就渾然當(dāng)做不知道罷了。此時連蕭家人都這么說,九娘即使再大度,心里難免也會有些不舒服。 當(dāng)晚,穆謹(jǐn)亭回府了。 他這陣子一直很忙,多數(shù)宿在宮里,難得忙里偷閑回一趟府來,不光九娘很高興,木木也是。 用晚膳的時候,他突然對九娘道:“如今你還需要誰給你撐腰?孤就是你的靠山?!?/br> 是啊,他就是自己的靠山,從未嫁他時,到現(xiàn)在,乃至以后,一直都是。 之后上榻歇息,九娘問起對安國公府的處置,其實她心里清楚蕭家人最后的下場,左不過和上輩子一樣,不過中間橫生了那件事,就不知道這小心眼的男人會不會記恨上了。 穆謹(jǐn)亭并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說了一句:“不急?!?/br> *** 穆謹(jǐn)亭和九娘是不急,可蕭家人急啊。 急得頭發(fā)都差點沒白了。 見連蕭杭出馬都沒用,翹首以盼的蕭家眾人徹底絕望了,安國公府又進入了一片混亂之中,整日里都是爭吵聲哭嚎聲打罵聲,甚至幾次鬧到了安國公夫人病榻前。若說如今安國公府中,唯一算得上是凈土的地方,除了靜心齋,便是蕭杭的陶然居了。 自打聽從了安國公夫人的話,求救未果之后,蕭杭便一門心思的閉門在陶然居中教導(dǎo)六郎學(xué)業(yè)。 六郎也是到了該啟蒙的時候,以前朝霞郡主護著不讓,總是推說六郎還小,為此蕭杭和她爭吵了幾次。如今朝霞郡主死了,素來驕縱頑皮的六郎終于沉靜下來,人也比以前懂事多了,算是讓蕭杭如今唯一心生安慰的事。 時間匆匆,又是兩個月過去了。 逆王犯上作亂一案隨著事后的各種清算,終于進入了尾聲階段,長安城內(nèi)各家各府也終于松了一口氣,可是關(guān)于蕭家的處置依舊還沒下來。 就在這之際,安國公府又迎來了一片哀慟的痛哭聲。 安國公夫人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ps:用一句話來形容蕭十娘的行為——我用一生來殺死你。 呵呵,其實朝霞郡主上輩子死便和她有關(guān),鍥而不舍要報仇啊,這女子執(zhí)著。 ☆、第174章 157.117.42.0 ==第172章== 整個安國公府都籠罩在一片死寂的白中。 哭聲震天,可到底是在哭死者還是哭自己,沒人能知道。經(jīng)過了這么多事,如今蕭家上下所有人都麻木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死人解脫了,活人還在受罪。 就在蕭家人還在發(fā)愁安國公夫人的喪事該怎么辦時,關(guān)于蕭家的處置終于下來了。安國公被奪爵,蕭家所有族人遣返祖籍蘭陵,三代不準(zhǔn)出仕,遇赦不赦。 圣旨頒下,蕭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比起丟掉性命,這樣的處置似乎并沒有那么難以令人接受。 安國公被奪爵,這座御賜的宅邸自然要被收回,不過圣上體恤,允許蕭家一眾人暫時在府中停留,待后續(xù)事宜辦罷,再收回宅邸。 蕭家人也不敢多做耽誤,只為安國公夫人停靈了七日,便匆匆裝殮入棺,待之后扶靈回祖籍蘭陵再做下葬事宜。然后便是一系列收撿清點家中財物及生意田產(chǎn),往蘭陵運送之事,府中的家奴也需處理,畢竟一旦回到蘭陵,可是用不上這么多奴婢的。 其實蕭家人心里也清楚,如今這種情形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大抵也是看在太子及太子妃的面子上,圣上才會對蕭家人從輕處理。 沒有被抄沒家產(chǎn),憑著安國公府的家底以及蘭陵的那邊的祖產(chǎn),足夠蕭家上下衣食無憂了。只是三代不能出仕,到底是有些太過苛刻。不過蘭陵蕭氏的沒落是可以預(yù)見的,不能出仕,也許三代以后蕭家便成了一個普通的鄉(xiāng)紳人家,再不見之前的輝煌。 當(dāng)然,那也是后話了。 * 趙王謀逆,功敗垂成,當(dāng)場便被人活捉。 到底是皇子之尊,穆謹(jǐn)亭也不想羞辱于他,只是將其暫時囚禁在府中。待謀逆一案結(jié)束,再做處置。 趙王自然是想過死的,從高高在上的皇子之尊,到階下囚,他可以預(yù)料到自己的結(jié)局不會好,可真到死的時候,尤其讓他自己動手時,他還是膽怯了。 整個趙王府都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府中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先是府中護衛(wèi),再是王府屬官與幕僚門客,這些人自然沒有趙王的好待遇,全部被關(guān)入大牢,挨個審問。然后府里的奴婢也開始慢慢少了起來,到最后只剩下趙王以及他那些妻妾身邊還留著幾個奴婢服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