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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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待她回過神來,王玉溪卻已如一個無事之人一般松開了禁錮著她的手。他又施施然地,雍容而又平靜地坐回了她的身側(cè),竟是撇了撇嘴,便轉(zhuǎn)了個話鋒。嘆息著,悠然地說道:“這一曲過后,你兄長若是不來,咱們倒是真的走不開了?!?/br> 說著,他便又淺笑著朝她看來,徑自從暗箱中挑了幾卷簡牘放在她的憑幾前,嘴角微揚,溫柔地說道:“如此,你便休息,或是與溪一般讀書取樂罷?!边@語氣神態(tài),端方如玉,就仿若他方才所言的那些揶揄的話語全都是幻象,全都不是出自他的口中的。 但,明明余溫還在,明明她的耳畔還燒得通紅! 這一刻,周如水才是真真的愣住了!她直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在心中不停地嘀咕,這王三郎,怎么好似與傳言不同?方才那一瞬,她見到的哪里是月中仙?明明就是月中妖吶!卻,是她想多了么?他不怪她已算是足夠的寬宏大量的了…… 彼時,車外又是另一番光景。 因那哀戚的曲調(diào),周遭的姑子們都已紛紛哭出了聲來,郎君們更是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凄然之色,頃刻間,南城門前,真可謂是哀聲遍地了。 更有老者啼曰:“這天驕公主竟唱出了那哀傷中的死氣來,聞之,老夫心中如有、毒、藥、也!” 啜泣聲陣陣,卻忽然從城內(nèi)傳來了清脆齊整的隆隆馬蹄聲。眾人原還在周如水與王玉溪那一曲中感傷到失魂,久久無法自拔。這一回首望去,就見正有一大隊人馬揚著周氏圖騰從城內(nèi)急急趕來。而在他們前頭,領頭的侍衛(wèi)已持起了警戒,開始自城門口處清道止行了。 見狀,眾人也知是宮中來人了,便連忙都噤了聲,端正著衣冠依序地退開,讓出了一條道來。 公子沐笙方知天驕公主攔了瑯琊王三的馬車被困在了南城門,便將事務暫擱,急急領著十余人騎馬而來了。他才出宮門不久,又見王氏一隊家軍亦朝南城門趕來。如此,兩隊人馬便合成了一股。 整齊劃一的勒馬聲方才傳來,周如水便坐去了車門邊,她單手抓著帷簾,忽然就不自覺的緊張地咬緊了唇。 近來國事繁忙,兄長會親自來接她么? 她正揣度著,便聽一道無比熟悉的清朗之聲傳入耳中,他道:“阿妹,你不待在宮學,來南城門作甚?”說著,卻又一頓,無可奈何地嘆道:“你如此胡鬧,定要罰你回宮后摹上千遍經(jīng)文不止!” 聽清那聲音,周如水只覺著自個的心猛的一蕩,幾欲停頓。她忙撩開幃簾,便見公子沐笙長身玉立躍然馬上,少年舉止雍容,眉目華貴,只輕輕一扯韁繩,身下的黝黑駿馬便準確無誤地停在了王玉溪的馬車之前。 待看清公子沐笙的臉,看清他眼中的縱容與無奈,周如水的鼻頭便是一酸,竟是如何也控制不住的,唔的一聲便哭出了聲來。 這是她兄長來了呀!她的阿兄,竟真的來了呀! 作者有話要說: 月中妖上線第一次=_= 阿兄出場了^_^ ☆、復為帝姬 第十章(中) 周如水哭得太突然,也太哀切。因這哀切,公子沐笙看向她的目光定了定,本要說出口的訓斥登時便全都吞回了咽中。 人群蜂擁,車馬喧囂,可這一刻對于周如水來說,時間卻仿佛靜止了一般。只望著兄長那昂揚挺拔踏在馬上的身姿,她的心中便是千回百轉(zhuǎn),她的思緒更是萬千洶涌,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說,有太多太多的淚要留。 那是她的至親阿兄!是從小疼她護她長大的兄長!是她以為永生都無法再相見的親人! 她猛的揉了揉眼,下一刻,便顧不得與王玉溪斂衽施禮,也顧不得等仆從來扶,就已不管不顧地撩起車簾沖下了馬車,像沖出了牢籠的飛鳥一般,跌跌撞撞地跑去了公子沐笙馬前。 立在馬下,她委屈地仰起了微紅的小臉,他怔怔地,不言不語地望向公子沐笙。望著望著,她雪色的貝齒咬住了丹唇,望著望著,她眼中的淚便簌簌地流了下來。哇的一聲,她放聲大哭地朝他喊道:“阿兄!阿兄!嗚!阿兄……” 她終于見到她的阿兄了!他們終于不再天人永隔了! 前世,就在四年后,蠻人六大部族聯(lián)盟侵擾周國北境。茲事體大,朝中卻無將領敢于應戰(zhàn)。周王大怒,朝議后,便欽定了公子沐笙領兵出征。 這一仗一打便是兩年。兩年苦戰(zhàn),公子沐笙帶兵困守天水城,在糧草匱乏,支援不濟的慘況下,率帳下士兵拼死抵抗,才終于擊退了蠻人。戰(zhàn)后,在兩敗俱傷的情境之下,蠻人各部族不得不再次與周國簽訂契約,許諾從此互不侵犯。 然,再次!周先太子洛鶴就曾說過,北旱蠻夷,最是反復無常。其人,甚卑賤混帳,不知世上有恩誼,只一味懾于武威。故爾,不得對其有稍許好顏色。 蠻人,是世代游居在北旱沙漠和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他們無國,無宗祠,只有部落與部族間的聯(lián)盟。這些部落和部族聯(lián)盟時大時小,別散分離。在草木不生的戈壁大漠上,四季隨草畜牧而轉(zhuǎn)移。 因生而貧苦,蠻人性暴好武,最喜虜掠。 蠻人中,還流傳著一種獵頭習俗,他們會將敵人的頭顱作為戰(zhàn)利品掛在韁繩之上,以示夸耀。還有的,會將敵人的頭蓋骨作成飲器,名曰“頭骨碗”,世代傳承。為此,每逢蠻人滋擾,必是燒殺搶掠死無活口。 數(shù)百年來,周人與蠻人,早就結(jié)下了不共戴天的世仇。蠻人從未停止過對周國北境的滋擾,便是在三十年前,蠻人就曾在北境蒲城犯下屠城的惡行,惹得蒲城百姓至今對其都聞風喪膽。 而蠻人對周氏皇族而言,更是催命符似的滅頂之災。只在本朝,兩次與蠻人的對戰(zhàn)中,周國就先后失去了兩位公子。先是太子洛鶴戰(zhàn)死疆場。四年后,公子沐笙也重蹈了覆撤。他在與蠻人對戰(zhàn)后的返程途中身染惡疾,硬撐了幾月,終是撒手人寰。 公子沐笙染病初時,太醫(yī)只道他患的是無礙的風寒之癥,仔細服過藥,再加以調(diào)養(yǎng)便能很快康健。如此,眾人便都未重視,只想著公子沐笙年少體健,旅途勞頓難免疲累,將養(yǎng)些日子,身子便能痊愈了。 卻不想自那以后,公子沐笙的身子卻一日不如一日。他漸漸衰弱了下去,直至久病不起,藥石罔效。 待周如水察覺不對時,已是晚了。后來,她再三逼問才知,公子沐笙竟是染了疫癥! 重病后,公子沐笙就再也不見周如水了。他平日里疼她慣她,舍不得她受半點委屈??勺运『?,哪怕陰雨天里周如水跪在廊前哭喊阿兄,他也仍不見她。因他得的是會傳染的疫癥,公子沐笙逝去時,周如水被關在門外,連再看他一眼,握一握他的手也不可以。更因他得的是疫癥,自他去后,他的身軀同他生前的貼己之物盡數(shù)都被燒成了灰燼,連一絲念想都未給她留下。 而如今,終于再見到公子沐笙,這一刻,周如水才真切地體會到了活著的好!不論往后,命運的齒輪會怎樣的轉(zhuǎn)動,不論老天爺會否留給她一絲生機,她都不會放棄!那些昏昧陳舊如夢魘般的過去,她會用盡全力去逃開!那些將周氏一族推往末路的鬼魅路障,她都會拼盡全力去鏟除!她會活著,好好地活著,好好地看著自家兄長健康無事,看著中周繁盛如宮名長信。 因為,她不愿再國破家亡!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她不愿再國破家亡! 血脈至親咯! ☆、復為帝姬 第十章(下) 作者有話要說: 最終,群眾還是看臉…… 阿兄與三郎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好幾次無聲的較量…… 無聲…… _ 休息兩天,周五繼續(xù)上文。 所有人都被周如水凄烈的哭聲震住了,侍從們無不小心翼翼,圍觀的姑子郎君們也不時偷偷瞅來,滿是好奇不解和探尋。 公子沐笙看著自家阿妹頃刻間便哭成了淚人很是疑惑,他翻身下馬,抬手便摟住了哭得哆哆嗦嗦的周如水,見她梨花帶雨好不可憐,心下也隱隱生出了幾分惱意。當把周如水護在懷中遮擋住了旁人的視線后,他的目光才淡靜地看向安坐在車中的王玉溪,這一眼有疑惑,也有質(zhì)問。 王玉溪也正看著他,對上他的目光,他挑了挑眉,亦是不解地搖了搖頭。 如此,公子沐笙也是無奈,他輕輕摟著周如水輕拍著她的后背,話雖嚴厲,語氣卻溫和得好似輕聲哄教,他道:“可是知錯了便這般耍賴?小姑子不害臊,汝身為貴女,卻當街攔車,沖撞高士。罰抄經(jīng)文千遍已是從輕,如此卻還哭鬧,是想受重罰么?”說著,他掏出巾帕拭了拭周如水腮邊的淚,瞪著懷中正縮著鼻子的小姑子,低低地惱道:“莫哭了,丑死了。” 周如水哭得抽抽搭搭地癟了癟,亦是惱道:“吾與兄長可有三分像呢!哪里會丑?” 聞言,公子沐笙直被她氣笑了,他抬手用力地揉了揉周如水的發(fā)頂,直朝她悄悄眨了眨眼,才將巾帕塞進了她的手中,直截把她推去了身后。 因他將她推開的動作,周如水登時便僵住了,她睜著淚汪汪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公子沐笙寬厚的肩背,默默嘟著嘴垂下了眼,直像一只受盡了委屈的幼獸。 這時,公子沐笙已再次看向了王玉溪,他上前一禮,半個身子都擋在了周如水身前,微微一笑,便朝王玉溪緩緩地說道:“吾妹頑劣,今日之事,望溪勿怪!” 眾人見公子沐笙與周如水那一番互動,早就心聲艷羨了,都覺得天家的這一雙兒女,郎君俊秀高貴,女郎嬌俏美麗,真真是再沒有的奪目逼人。 世人總是對美的事物憐惜喜愛的,他們先是贊嘆: “二殿下與天驕公主倒是真真親近!” “可不是么?傳言二殿下手臂上有道細疤,便是幼時為救墜馬的天驕公主落下的呢!” “我倒覺得,咱們二殿下是真真清逸非常!今日這南城門,前有王家三郎,后有公子沐笙,想到明日,便可成為各國皆知的名景了!” “這周氏天驕不出幾年定能艷冠天下群芳,怎不把她也算進去?”有弱冠郎君在一旁附和。 “也是了,三郎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自然是風塵外物。二殿下龍章鳳姿,若精金美玉,實是寬宏君子。這天驕公主嘛,秀智清艷,神色炯澈,再過個一兩年,必然會是絕代佳人?!?/br> 正議論著,再聽公子沐笙很是講理,當眾便責怪了周如水,更要責罰她。又見周如水梨花帶雨,好不可憐。反倒都覺得公子沐笙是有些小題大做了,便都又不禁得生出了惻隱之心,他們道: “只是現(xiàn)下,這周氏天驕哭得太甚可憐!” “便是看著心下也是犯酸……” 漸次,人群中,更有郎君姑子朝公子沐笙喊道: “二殿下,您這回便饒了千歲可否?” “公子沐笙不是向來都寵妹無邊的么?如今怎時這般兇惡?竟要罰這可憐的小姑子遍遍抄寫經(jīng)文了!” “二殿下,汝妹哭得甚可憐,怎不憐稚女年幼呢?” “是??!瑯琊王三是何等人物,自是不會與小姑子計較的,二殿下您還要重罰,實是不懂憐香惜玉啊!” 見眾人這般,王玉溪微微一曬。 莫不是這事實屬意外,他的行蹤也與周氏無甚瓜葛,王玉溪真會覺得,這次第太過蹊蹺,這些個議論的人里頭,有他公子沐笙尋來的托兒。 想著,他抬起眼再次看向了周如水,卻見她立在公子沐笙身后,盈盈如水的眸中猶帶濕意,這一刻,她只專注地盯著公子沐笙,對旁人全是視若無睹。 見此,王玉溪收回了目光。他淡淡一笑,如春水般的眼底流轉(zhuǎn)起熠熠光華,溫雅而又從容地說道:“小公主性真,言語間亦聰慧過人。溪此番,倒托公主之福得了片刻安寧,何來責怪之言?”說著,他又清淺一笑,悠然嘆道:“少年時,志要果銳,氣要發(fā)揚,不越于禮足矣!不必收斂太早?小公主性真慧黠,實是喜人,亦是難得。” 他如此一言,不但言說了他不怪罪她,更是替周如水正了名,道她的行事雖是任性了些,卻也正符合少女心性,是頗為喜人,無需詬病的。這話一出就不光是諸事揭過這么簡單了,更是替周如水掩住了日后的悠悠眾口。這以后,便是有誰要再談論今日之事,因王玉溪的庇護贊言,他們能夠談論的也只是事,而不是周如水了。 王玉溪此言的意圖,公子沐笙自然心領神會,他深深地盯了王玉溪一眼,眉頭一軒,便朗笑著朝王玉溪又是一禮,極是認真地再次說道:“今日承溪寬達,笙銘記于心。來日必過府言謝,就此別過?!?/br> 語罷,公子沐笙轉(zhuǎn)身便了命仆從將車馬引來停在了周如水身前,待他親自扶著周如水登上了馬車,便也翻身上馬,領著一眾人馬朝宮城揚鞭而去了。 ☆、復為帝姬 第十一章 車簾卷落,馬蹄嗒嗒,掩住了周天驕的絕世容顏,也帶走了風姿卓然的公子沐笙,因二人的離去,南城門前眾人都悵然失落了起來,更有不少癡迷的目光追隨著他們遠去的身影,久久無法收回視線。 公子沐笙開道先行后,王家家軍亦在領隊長恭桓的指揮下,護著王氏馬車入城。緊接著,又是一陣嗚呼哀哉的留戀哭聲。 王氏車隊圍城繞了半圈后,避進了一條無人暗巷。 馬車一停穩(wěn),恭桓便握著腰間的彎月鉤翻身下馬,他神色肅穆地行至車前,一禮,屈膝便道:“屬下來遲,請公子責罰?!?/br> “免?!避噧?nèi),王玉溪單手支額,目光隔著車帷在他身上一掃而過,了然問道:“吾回城之事,阿翁已曉?” “南城門觀者如堵,天驕公主求見您的消息一傳,便都奔走相告了?!闭f著,恭桓擰了擰眉,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敢問這家中肅清一事,該當如何?” 王玉溪此次暗中回鄴,便是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準備處理族中之事的。但如今,因周天驕撞破了他的行跡,怕是已經(jīng)打草驚蛇了…… “罷了,只當好事多磨……”微風拂過窗欞,王玉溪的笑溫和至極,早定的計劃因這插曲全盤落空,他也真真未惱。一陣安靜中,他明亮的眸子忽轉(zhuǎn)向一旁的空榻,單手扶著琴面,眸光深幽,在恭桓疑惑的目光中,竟是輕笑著,一字一頓地喃喃自語道:“周天驕么?很有趣不是么?” 聞言,不光恭桓,馬車左右近侍也嗖的一聲,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他們這主子,向來視女子如蛇蝎螻蟻,何曾道過哪家姑子有趣?! 見狀,王玉溪卻是淡淡一笑,他疲懶地闔上眼,徐徐道:“回府。” 鑾鈴叮叮,當馬車馳入宮道,周如水的記憶便也如那些長在宮瓦上的楞草,一點點生出了枝椏來。這是她自小生長的地方!這是她真正的故鄉(xiāng)!一股難以言說的苦澀之情彌漫在她心尖,她的鼻頭忽又涌起酸澀,淚水漸漸迷蒙了視線。 她明白,想要改變命運,光靠愿望是不夠的,還需有力量,能夠?qū)⒆詡€連根從過去中拔起,即便血rou模糊也在所不惜的力量。 周如水掀開了帷簾,趴在車窗上,探出了頭去。 本是同根生,公子沐笙也似是有感應地回過了頭來。他看見周如水正望著他,煞白的臉上淚眼朦朧,那雙盈盈帶淚的眼中,有欣喜,有委屈,有惆悵,有依戀,太多太多,似是只一瞬間就給她周身添盡了憂傷,添滿了裊裊霧氣。 看著她,公子沐笙當即便沉了臉。他踏馬回身,行在車旁關心地問道:“阿妹,你這是哭甚?” 公子沐笙是氣周如水今日的胡鬧,但也到底心疼親妹。他先前在眾人面前道要罰她,不過是做做樣子,叫王玉溪賣他一絲薄面,許如水個臺階下罷了。但講句實話,自家阿妹要是真被罰狠了,他才是頭一個不會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