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出租車疾馳在機場高速上,易嘉言靠在座椅上閉著眼睛沒說話,可是胸腔里似乎被人安裝了一只復(fù)讀機。哪怕盧雅微不在車里,她說的那些話也反復(fù)循環(huán)在他的身體里,撞擊著他脆弱疲憊的四肢百骸。 他惦記著南橋,從來沒有像惦記她一樣惦記過別的人。 他在乎她的一切,在乎到無時無刻不是牽掛著她,無時無刻不在揣測她的近況。 他記得她一切的喜好,記得她流淚的樣子和歡笑的樣子,哪怕只是想起來也會忍不住跟著她一起難過一起狂歡。 可她是他的meimei。 她是他的meimei?。?/br> 易嘉言心亂如麻,指尖驀地蜷縮起來,手握成拳,青筋畢露。 煩。 煩。 煩透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 法國與中國的時差大約是六小時。 下飛機的第一時間,易嘉言給南橋發(fā)了平安抵達的信息,原本想回到酒店后與她通話的,但這個念頭卻因為盧雅微的一番話而擱淺。 他在酒店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看看時間已是下午四點,書桌上的手機響個不停,無一例外都是盧雅微打來的。他頓了頓,沒有理會那只手機,轉(zhuǎn)身走出了房門。 里昂是法國東南部大城市,羅納阿爾卑斯大區(qū)的首府,也是法國第二大都市區(qū)。歐洲文藝復(fù)興時期,里昂是著名的文化藝術(shù)之都,尤其以壁畫、美食和藝術(shù)著稱。 易嘉言所住的酒店位于里昂的舊城中心,這里充滿了各式各樣的中世紀建筑與教堂,和新城的繁華熱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走在古老的街頭,看見形形□□的人虔誠地進出在教堂內(nèi),斑駁的磚墻與爬滿植物的小巷像是某部老舊電影中的場景。 是哪一部呢? 他模模糊糊地想著,然后終于想起來了。 在南橋高三那年,他每周都會陪她坐在沙發(fā)上看一部電影。某個黃昏時分,她挑了一部法國導(dǎo)演拍攝的著名老片,他雖已看過,但仍然耐著性子陪她又看了一次。 巧合的是,電影的男主角名字恰好就叫做里昂。 電影里,十二歲的小姑娘一臉認真地看著對面那個上了年紀的殺手,說:“我想我愛上你了,里昂?!?/br> 一向冷漠的殺手噗地一聲把牛奶噴了出來,嗆得窘迫難當。 小姑娘繼續(xù)說:“這是我的初戀,你知道嗎?” 殺手一邊擦去身上的牛奶漬跡,一邊尷尬地說:“你從來沒戀愛過,又怎么知道這就是愛?” “我感覺到了?!?/br> “從哪里感覺到的?” “這里。”小姑娘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腹部,“我的胃現(xiàn)在很暖和,從前這里總是有個結(jié)……現(xiàn)在沒有了?!?/br> 那時候他覺得這一幕很好笑,荒誕又可愛,可是身旁的南橋看得很認真,一臉“我很感動”的樣子。 殺手是怎么回答小姑娘的呢? 他模模糊糊記得,那個素來從容淡定的殺手好像忽然慌了神,尷尬地逃避著小姑娘的視線,含含糊糊地說:“瑪?shù)贍栠_,我很高興你的胃痛好了,但我認為那并不代表什么。” 小姑娘看著他,最終也只說了一句:“我不想失去你,里昂?!?/br> 那時候南橋問他:“你覺得瑪?shù)贍栠_對里昂的感情是愛嗎?” 他下意識地搖頭:“是依賴吧,大概類似于親情?!?/br> 南橋卻反駁他:“不,是愛情?!?/br> “怎么可能?他們年齡相差那么大,況且瑪?shù)贍栠_不過十二歲,這么小的姑娘,哪里懂什么是愛?” “就是愛?!?/br> “大概是一同生活久了,產(chǎn)生了依賴和牽絆。”易嘉言還在糾正她,“依賴和愛情是不一樣的?!?/br> “就是愛。”南橋好像變成了鸚鵡,除了這三個字,其余的什么都不會說了。 那時候,易嘉言好笑地看著她,問出一句:“你怎么知道那是愛?” 南橋卻忽然間不說話了,只定定地看著他,半晌側(cè)過頭去看著屏幕:“反正我就是知道?!?/br> 時隔多年,在異國的街頭,易嘉言卻好像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想明白了她固執(zhí)強調(diào)“就是愛”的原因,想明白了她那時候看他的眼神里那些無法動搖的依賴。 可他呢?他一直知道他的南橋依賴著她,也愿意永遠做她的依賴,可是依賴和愛情是不一樣的——這是當初他對南橋說的話。 可是不一樣在哪里? 他又說不上來。 步行街上有g(shù)odiva專賣店,他下意識地就要挪動腳步走進去,因為南橋喜歡??墒亲叩介T口,他又站住了腳步。 要這樣有意無意地時刻把她放在心上多久呢? 這世上那么多的商店,難道每看到一家南橋喜歡的,他都要像個傻子一樣癡癡地進去幫她選一件禮物,就為了一想到她拆禮物時的驚喜模樣都會忍不住笑出聲來嗎? 他的世界為什么變成了這樣,似乎處處都是南橋? 教堂里的人們在唱著頌歌,頭頂?shù)奈宀什A渡溥M來的夕陽變得斑駁破碎,卻又有一種破碎的美感。 易嘉言坐在教堂最末一排的長椅上,看著虔誠的人們輕吟淺唱,心頭卻一片迷茫。 如果世上真有神明,可否為他指明方向? *** 南橋陪朱恬恬在書店里閑逛。 朱恬恬愛書如命,光是在書架之間來回晃蕩就用去了一個多小時,南橋站累了,選了兩本書坐在一旁的咖啡區(qū)休息。 她隨手拿了本張愛玲的短篇小說集,看著這個一生都對愛情悲觀絕望的女人將婚姻和婚禮都描寫成寂靜的死亡狀態(tài)……“黑色禮服的男子們像云霞里慢慢飛著的燕的黑影,半閉著眼睛的白色的新娘像復(fù)活的清晨還沒有活過來的尸首,有一種收斂的光?!?/br> 她出神地想著,張愛玲在寫著這樣本該幸福的場景時,心里該是何等絕望,才會將猶如新生的新人寫成復(fù)活的尸首…… 而這一刻不知為何,咖啡區(qū)的主管忽然從室內(nèi)走了出來,表情焦急地將頭頂?shù)谋趻祀娨晱囊魳纺J教搅诵侣勵l道。 書店里素來不該有這樣的吵鬧,南橋下意識地抬起頭,往電視望去。與她一樣的是零零散散坐在咖啡區(qū)的人,也都不明就里地看著新聞里的畫面。 畫面上,播音員神情嚴肅地播報著:“北京時間,上午十一點十七分,法國巴黎市中心一餐館和法蘭西球場附近等多處發(fā)生槍擊和爆炸事件,與此同時,在法國中南部的里昂市中心、南部的馬賽以及北部的里爾紛紛發(fā)生同類事件,目前傷亡人員人數(shù)暫時沒有確定。因為爆炸緣故,多個事故發(fā)生地點出現(xiàn)通訊信號中斷的現(xiàn)象。這些襲擊事件同時發(fā)生在多地,法國政府已發(fā)表聲明,認為這是多起有預(yù)謀的恐怖襲擊,如今恐怖分子仍在事發(fā)地點挾持人質(zhì),瘋狂屠殺,法國政府已進入緊急戒備狀態(tài),派出上千名武裝警察前去事發(fā)地點營救被挾持人質(zhì)。目前尚未確定被挾持的受害人里是否有中國公民……” 后面的新聞幾乎沒有聽進去,南橋已然渾身一僵。 里昂? 里昂市中心! 易嘉言,易嘉言就在那里! 像是有人從頭淋了一盆冷水下來,她幾乎是哆嗦著從衣兜里掏出手機,面色發(fā)白地給易嘉言打電話。按下號碼那一刻,她連呼吸都停止了。 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有事。 求求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只要你平安,我可以從今以后都不再對你抱有任何非分之想。 求你,求你了。 然而電話沒有撥通,易嘉言的手機無人接聽。 南橋一遍一遍地打著,手腳發(fā)抖,渾身冰涼,只盼著他能接起她的電話。 法國時間,下午五點半,這個時間他不可能在洗澡,也不可能在睡覺,剛下機的下午他也不會急著開會赴約,不會不接電話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這樣的煎熬里等待了多久,直到電話忽然通了,一個女人在那頭說了句法語,南橋先是狂喜,然后一愣。 為什么不是易嘉言接起的電話? 她聽不懂法語,只能急匆匆地用英語詢問:“hello,i’uldyoupleasema” 那個女人似乎沒聽懂她情急之下吐字太快的詢問,用帶著濃重法國口音的英語反問了一句:“” 南橋耐著性子又重復(fù)了一遍:“i’kingll.” 這一次,女人聽懂了,含含糊糊地用語法錯亂的英語回答她:“w.” 南橋呼吸一滯。 易嘉言把手機丟在了那里?他為什么會把手機丟了?難道,難道他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覺得心臟都快要爆炸了,只能喘著氣再問一句:“wifhe’w” 那個女人慌亂地回答說:“’ises......i,i” 話音未落,她忽然驚聲尖叫,“’agus!hehasagun!” 然后是一連串的法語,南橋正驚慌失措地想要追問下去,通話在一聲槍響后結(jié)束了。 那聲槍聲像是致命一擊,明明發(fā)生在遠隔萬里的里昂,卻如同正中她的胸口。 易嘉言的手機與他本人失散了。 槍擊事件發(fā)生在了他手機丟失的地方。 電話再也打不通,無論她播去多少次,都再也沒人接聽電話。 南橋慢慢地松開手,那只還處于無人接聽狀態(tài)的電話砰然落地,屏幕頓時黑了。 她雙目失焦地慢慢抬頭,盯著新聞里還在播報的男人。 “……如今恐怖分子還挾持上百名人質(zhì),每隔幾分鐘就毫無人性地屠殺一名人質(zhì),這種瘋狂行徑已然激起全球人民的憤怒……” 有模糊不清的畫面出現(xiàn)在屏幕上,像是有人用手機從遠處拍下的畫面,恐怖分子從音樂大廳里拎出一名人質(zhì),走到了大門口,然后將人質(zhì)一腳踢在地上,砰地一聲,以槍聲結(jié)束了一條生命。 南橋渾身一震,所有的感官都在這一刻消失不見。 不,也許還剩下一幕。 她看見了易嘉言。 屏幕上的人質(zhì)似乎猛然間變成了易嘉言,他干凈漂亮的容顏沾上了血污,毫無知覺地倒在了一片血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