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她的話還沒說完,莉維亞就握了她的手,眼里含著隱隱的淚花,“我可憐又柔弱的克洛麗斯小姐,我竟然這么無禮地提起了您的傷心事……” 女仆長很快就想到了那個在偌大的房子里獨自成長的孩子,想起那個在夫人床前哭得幾乎喘不上氣來的孩子,又想到那張陷在病床中蒼白無力的小臉,果斷地就把各種顧慮拋到了腦后,“您只管上去吧,那位可憐的孩子還不知道受了多重的傷,”銀發(fā)的老太太握緊了拳頭,斗志昂然,“不管有什么問題,莉維亞都會幫您的!” ☆、第35章 人魔之子(6) 靜好開門時就看見躺在床上睜著眼看天花板的人,男孩瘦小的身體陷在綿軟的被褥之間,遠遠看去都不知道那里躺了一個人。 跟在她身后的女仆魚貫而入,把手里拿著的各式東西擺好放在桌上,不著痕跡地抬了眼去看躺在床上的人。 他們說的惡魔就是這樣的?瘦瘦小小的,感覺隨便去個人就能把他撂倒,又怎么能咬死兩個東區(qū)的成年男人呢,八成就是那個愛吹牛皮的男爵自己編出來吧,還敢大張旗鼓地要把人燒死。 進來的女仆對了個眼色,放下東西就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急著像那些還在各處忙活著的人透露最新的消息。 艾伯特在最后一個人關門出去后就從床上坐了起來,他身上的傷痕已經好得七七八八,最嚴重的地方都只剩下結起的痂,只是之前吃進去的東西又在恢復的消耗中磨損殆盡,只余下最熟悉不過的餓意。 他探身抓了食盒里的糕點塞進嘴里,正想去拿水囊時卻發(fā)現(xiàn)那個最常見的水囊不見了蹤影,旁邊倒是放著一個亮閃閃的杯子。 里面的液體有些熟悉,他謹慎地探過去聞了聞,確定和之前在水囊里喝的一樣后,才湊過去喝了一大口,咽下了嘴里的東西。 動作重復幾次之后,他再探頭過去時,里面的液體就沒有那樣容易喝到嘴了,他看了眼一旁坐著的人,隱隱地就透出了幾分乞求。 靜好過去幫他端了杯子,傾斜了杯口方便他喝,一邊就指了指擺在餐盤上被忽視到底了的牛排,“試下那個。” 艾伯特看了眼她又看了眼那塊比他的臉還大的東西,深黑色的眸子里不知是在權衡著什么,皺著眉頭抓了那塊東西,似乎是想整個塞進嘴里。 靜好趕緊攔住了他,拿起放在一側的刀叉割了一小塊,想了下還是直接用手拿著放到了他嘴邊,“張嘴?!?/br> 嘴倒是乖乖地張了,但在嘴里被堵到這邊又堵到那邊,頂起過兩遍的腮幫,又被還剩著的糕點堵得吞不下之后,艾伯特又湊到了她握著杯子的那只手上,看她沒有傾斜杯子的意圖后,還自己伸手握了杯子向下。 靜好反手把杯子放到了身后他夠不著的地方,擰著他跟著杯子移動的臉就轉向了自己,張了嘴很不淑女地和他示范著動作,“嚼,知道嗎,就像現(xiàn)在這樣,嚼?!?/br> 她每次見到他吃東西時,都是直接塞了一嘴,然后喝水灌下去的,活像是身邊呆著的人再晚一秒就會把他嘴里的東西搶走。 她示范了幾遍,艾伯特還是沒有反應,擰著脖子去看被藏到了她身后的杯子,看樣子像是想撲過去直接搶回來,卻又生生忍住了。 靜好伸手拍了下他沒有受傷的腦袋,力道不輕不重,倒有些像是在撫摸,“快點嚼,不要每次都生生灌下去?!?/br> 艾伯特看了眼她,那雙黝黑的眸子里奇妙地帶了些微的無奈,然后慢慢地動了嘴,還特意張開給她看了下,表示他是真的在嚼了。 靜好剛松了手,還沒眨眼,床上的人就滾了個身撲向放在床尾的架子,直接端起裝著洗臉水的臉盆,咕嚕嚕將里面的水喝了個干凈,對上她詫異看過去的眼眸時,居然還透出了幾分意圖得逞的得意。 靜好,“……” 看來無論什么,都得用教孩子的耐心來重新教一遍了。 ☆、第36章 人魔之子(7) “要我說啊,那小子的出身一定不好,上次克洛麗斯小姐不在,我去給他送吃的,才放下一回頭,碗里已經吃得干干凈凈的了,旁邊的桌子上濺得到處都是,臉上還都是殘漬,咕嚕咕嚕就在那里喝水,聲音大得隔著房門都聽得見,一點教養(yǎng)和禮儀都沒有?!?/br> “可不是,偏偏克洛麗斯小姐還和他混在一起,要我說,就是之前被霍利閣下趕走的那個小伙子都比他好,人家好歹還是個男爵,不過就是當著克洛麗斯小姐的面說錯了幾句話……那個,都不知道和克洛麗斯小姐說過什么上不了臺面的話呢?!?/br> “我上次還看見克洛麗斯小姐蹲下身去哄他,薇妮和我說是因為克洛麗斯小姐把他藏著的幾塊糕點給扔掉了……就那都發(fā)了毛的東西,連馬場那邊干不動了的老約翰都不會吃。” “何止是發(fā)毛的糕點,上次我都看見他在克洛麗斯小姐送他的馬靴里藏了早就餿掉了的牛奶,那個味真是……” 廚房里的幾個女仆一邊忙著手上的活計,一邊繼續(xù)嘴碎地說著最近綿延了幾個月的最火爆的八卦,連之前最被關注的廚房食物失竊事故在最近頻繁地發(fā)生,都沒有吸引走她們對這件事的熱情。 她們議論著那個和維利尼亞莊園的大氣奢華格格不入的男孩,用他的種種不堪來壓下自己的嫉妒。 克洛麗斯小姐的親近,那是那小子能配得起的嗎? 揉著面的女仆正打算也插嘴說上幾句,一抬眼就被眼前的人嚇了一跳,“莉維亞女仆長……您怎么過來了?” 滿頭銀發(fā)的女仆長板著臉站在廚房的門口,嚴厲的目光一一掠過剛才參與了閑話的女仆,看得她們一個個都畏縮著低了頭,“請你們來不是請你們來說閑話的,下次再讓我聽見,你們就都回家去?!?/br> 剛才還團聚在廚房中的女仆們都紛紛拿著東西散開,唯恐遭了那個下場的是自己。 莉維亞走到墻邊一個落了不少灰塵的大柜子之前,剛要伸手,一邊的女仆立刻拿著抹布把柜子擦了干凈,后退時還因為太著急扭了腳,抽著冷氣被身后的人一把扶住。 莉維亞仍舊面無表情,伸手打開了那個大柜子,露出里面正握著一塊面包吃著的男孩,在心里松了一口氣之后卻溢上更多的不滿,“艾伯特,小姐馬上就要回來了,你還不準備去房間把衣服穿好嗎?” 男孩看都沒看她一眼,低頭接著咬了一口面包。 女仆長于是又把話再說了一遍,強調了話里的內容,“克洛麗斯小姐馬上就要回來了,你打算就呆在這里嗎?” 男孩終于抬頭看了眼她,看神情像是在想著她是誰,等到確認后才點了點頭,握著手里吃掉了大半的面包就從柜子了出來,赤著腳就走了出去。 他身上穿著的衣服早就被柜子蹭臟了,又帶著不知從哪里刮出來的凌亂的絲線,從大廳里走過的時候惹得朝外跑去的男仆和女仆都多看了幾眼,個個都帶著又鄙夷又嫉妒的神色。 而被矚目著的人卻像是都沒看到,抬腳就踏上了刻著各式花紋的石質階梯。 “艾伯特。” 從門口傳來的熟悉聲音終于讓和木偶一般的男孩轉過頭來,他看著那個越來越近的人影,直覺就把自己沒有穿鞋子的兩腳往身后藏了藏,但是兩只腳都沒穿鞋子,他根本藏不住兩只。 看著那個人影越來越近,他一用力就把手里握著的干面包握出了一堆的碎屑,沿著衣服掉在了地上。 平時最看重食物的男孩在這時也顧不得上去撿,他眨了眨眼,在那抹人影踏上階梯之前,一屁股就坐在了樓梯上,把兩只腳都墊在屁股下,形成一個詭異的姿勢維持著平衡。 靜好看他半個身體都懸在石階之外,趕緊走了兩步扶住他,“你突然這么奇怪地坐在樓梯上做什么?” 她低頭看著艾伯特,從他躲避著的視線里就猜到了他的意圖,“又沒穿鞋子對吧?難為你也想得出這樣的主意來隱瞞,你是打算就坐在這里不起來了嗎?” 艾伯特看了眼她的神色,明顯是在考慮著她的提議。 “行了。”靜好屈指彈了下他的額頭,當做是小懲大誡,“自己站好,跟我上來。” 她松了手朝樓上走,一路趕著回來,馬車就快了些,沒有輪胎的馬車簡直要把她的胃都顛出來,而且身上穿著的衣服在離開前還濺了些果醬,她雖然沒什么潔癖,但還是被過于濃郁的味道熏得不行,只想著趕快回去換了衣服。 艾伯特一路跟著她走到了門前,看見她停住腳步回頭瞪了眼他還一臉的無辜與不解,甚至在她要關門時還伸手擋了下,黑眸一眨不眨,傳遞著無聲的詢問。 靜好沒再和他解釋她關門是要換衣服,畢竟上次這么說的時候,這位小祖宗滿臉的“你在騙我”讓她都印象深刻,甚至他還在自己換衣服的時候特意走到了她面前,表示換衣服的時候是可以隨便看的。 艾伯特在很多事上都會乖乖地聽她的話改過來,但在另一些事上就表示出了性格里的固執(zhí),就算是當著她的面勉強地皺著眉頭改了,在她不在的時候還是會按原來的做。 就像不穿鞋子。 她從手邊的手袋里摸了一顆糖,剝開塞到了他嘴里,“吃完我就出來,”說完又不放心地補了句,“就算我沒出來也不許砸門?!?/br> 艾伯特在感覺到糖在嘴里化開時就皺了臉,還沒說出個字來,眼前的門就□□脆地關上了,他把糖頂到嘴邊用牙齒咬著,一邊就轉著頭想去把它吐掉,走到樓梯邊蹲下身想把糖吐到地毯下時,低頭就看見了自己露在外面的腳。 他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被關緊的門,突然就想通了什么。 因為他沒穿鞋就生氣了,塞給他一塊苦苦的糖還把他關在門外? 男孩點點頭,自己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扣著手下的地毯暗自糾結,無聲地嘆了口氣后仰起脖子就把糖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吃完了就可以進去了。 自覺完成了任務的男孩走到門邊擰了下門把手,卻發(fā)現(xiàn)門被從里面關上了,他看著門呆了一會,蹲下身蜷縮在門邊,舉著右手遞到嘴邊時卻發(fā)現(xiàn)手里的面包早就不見了。 沒有吃的,又沒有人。 又只剩他自己一個了。 “一個人又能有什么,你是最強大的魔,身上流著的是魔王的血液,你不需要任何人,這些螻蟻,你一根手指就可以掐死他們……” 之前在柜子里時就不斷盤旋在他腦邊的話再次出現(xiàn)了,艾伯特抱住膝蓋把自己團在一起,壓抑著身體中流淌開來的力量。 上次也是這種力量出現(xiàn),他雖然不在意那三個人死得怎么樣,但他真的不喜歡那些腥臭的血彌漫在口腔里的感覺。 旁邊幾乎所有人的血都是那樣的味道,有些淡點,有些濃得不用聞都散在空氣里,除了他自己和她的,他一點都不想再喝到別人的血。 “……你擁有這樣的力量,卻不加珍惜,你一定會后悔的,你一定會后悔的……” 那個聲音就在他耳朵里重復地說著話,他縮緊了身體,猛然低低地沉聲喝了句,“閉嘴!” “艾伯特?你在說什么?” 靜好蹲下身看都團成了一團的男孩,掰開他擋著的手和那雙黑眸對視,溫和了語調,“你覺得很冷嗎?整個人都縮在了一起?” 她沒有半分要避開那雙深黑得有些讓人畏懼的眸子的意思,反而露出了些笑意,沿著男孩繃直的脊背像摸著一只小貓咪一樣給他順著毛,任由新?lián)Q上的裙擺就鋪在地上沾染著塵埃。 “剛才給你吃的那塊糖好吃嗎?開始的時候是不是有點苦?吃多了就越來越甜,你有沒有堅持到最后?我第一次吃的時候也有些受不了開始的苦味,但人多又不好意思吐掉,吃著吃著就發(fā)現(xiàn)原來到后來就是甜的?!?/br> “現(xiàn)在到了夏天,也就維克城的氣溫還能和春天一般,我在外面時都有些受不了,偏偏還有一位夫人,圍了冬天的狐皮圍巾到我面前來炫耀,說這是她丈夫在冬日里親手幫她獵來的,渾身雪白地都沒有一絲雜毛……” 她就著蹲著的姿勢,絮絮叨叨地和男孩說著出去時的見聞,手下力道輕柔地撫著他的脊背,感覺著那里從一開始的僵直到慢慢放松,終于在她的腳徹底蹲麻之前松懈了力道。 “不好吃,很苦?!?/br> 艾伯特突然就開口說了一句話,失去了剛才懾人的深邃的黑眸安靜又乖巧,配合了主人的語句透出了絲絲的控訴,指責著她明知那塊糖一開始會很苦還塞給他。 靜好在心里大松了一口氣,她雖然不能確定艾伯特剛才的狀態(tài)是為什么,但那種眼神一看就不屬于正常人,好在現(xiàn)在還是恢復過來了。 她站起身仗著身高優(yōu)勢又摸了摸男孩細軟的黑發(fā),“這叫同甘共苦懂嗎?一開始的苦澀并不代表著永遠,反而之后都會變得甜的?!彼f完別有意味的話,看著男孩明顯不信的臉色沒忍住就在手上加了力道。 “而且我是覺得好吃才給你的,一般人我才不和他分享。” 靜好說完話就要轉身下樓用餐,卻感覺到裙角被人扯著,低頭就看見了那只抓在她裙擺上的手。 “再給我一塊?!?/br> 男孩說得很認真,“我會和你一起分享,什么都和你一起?!?/br> ☆、第37章 人魔之子(8) 橙紅的夕陽掛在遠處的青山邊,將莊園里的風景染成一片金黃,殘留的日影斜射進古樸的城堡中,遙遙地碎了一地的光芒。 往來的仆人有序地將手里端著的餐盤放到餐桌上,退下時卻都忍不住看了眼在餐桌上安靜得有些詭異的男孩,疑惑著他為何不如往常一般不顧禮儀地就開始進食。 靜好端坐在位置上,優(yōu)雅地握著刀叉肢解著面前的食物,對另一邊傳來的譴責的視線視而不見,叉了一塊烤得正好的魚rou剔了刺放進嘴里,感受著在舌尖彌漫開來的香甜味道。 如此干凈又安靜的餐桌,真是感覺好久不見了。 她享用完一整條魚,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看了眼一直盯著她的艾伯特,看他委屈地捂著腮幫盯著她,從黑眸到眼睫都是訴說著對她的控訴。 雖然還是不愛說話,但這表情真是越來越豐富了。 靜好慢條斯理地用餐巾擦了下嘴角,示意侯在一邊的仆人將桌上的東西都收拾走,還不懷好意地詢問了男孩,“艾伯特,你今晚是不想吃了的,對吧?” 回應她的是一個扭過去的黑乎乎的腦袋。 靜好都要被他的反應逗笑了,勉強壓住了笑意撫了下裙擺上不存在的灰塵,站起身看向窗外,“天氣很好,我想出去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