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他的手忍不住就在衣袖中死死握緊,一字的答復就堵在喉間再也吐出口。 “阿兄要去負荊請罪嗎?”坐在主座旁的靜好在一片沉寂中開了口,清麗又帶著些軟糯的音調(diào)頗有些嬌俏,“那不是半個城的百姓都看見了阿兄的容貌,靜兒長得和阿兄如此相似,以后出門不會被人當成阿兄扔臭雞蛋吧?” 她皺著眉,就像是真的只是在說出自己的疑惑。 李冠端起酒杯的手一頓,看了眼女兒后又叫垂首的李榭抬起頭來,細細打量一番之后發(fā)現(xiàn)兩人真是極為相像,只是他的那雙鳳眸像大婦,而女兒的杏眼卻是隨了他,乍一眼看去還真有些分辨不清。 但多少有著年歲之差,且還是男女之別。 “就算不把靜兒認成阿兄,也一定知道靜兒就是阿兄的胞妹,以后靜兒最好是連宴席都不要參加了,免得人家在背后說閑話……” 她苦惱地嘟噥了幾句,轉(zhuǎn)頭看向臉色已經(jīng)有些難看了的李冠,“阿父,不要讓阿兄去負荊請罪好不好,今上之前不是病了一段時間嗎?阿兄擅自處理疏報一定是在擔心今上的身體,不是故意的?!?/br> 她看李冠還有些掙扎,當即就祭出了他最在意的事,“靜兒不想變成被人指指點點的壞姑娘,失了好名聲也損了好運氣?!?/br> 這個和他的運勢相連的女兒的運勢,在多次得到證實之后,當之無愧地就成了李冠的死xue,他縱使心里有再多的顧念,在這樣的損傷之前也要先顧好更為重要的運勢。 尤其現(xiàn)在前線還情況難辨,成敗不定。 好在靜兒剛才給了他一個更加恰當?shù)慕杩?,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今上之前病過?為父還不知道這件事,倒是錯怪了榭兒,那你明日就隨著我進宮和今上好好解釋一番,免得外人也一起誤會了?!?/br> 李榭應了起身,在坐下后卻全然失了在進食的胃口,不自覺就抬眸去看那個坐在主座旁的人。 真的和他長得很像。 他之前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 許是他的視線太過專注且不加掩飾,被盯著的人終于忍不住朝他轉(zhuǎn)過頭來,那抹笑意簡直和他往常站在她床榻前居高臨下望去的別無二致。 得意得很啊。 李榭端起茶盞湊到嘴邊,罷了,好歹也是meimei,以后就好好養(yǎng)著吧,別餓死了就行。 ☆、第47章 亂世梟雄(6) 盛夏在惱人的蟬鳴中溜走,天氣又一日日涼下來,靜好踏過一地的落葉走到李榭的書房,剛推開門就看見窗邊有人影閃過,再眨眼時就消失在了屋檐。 她近幾日早就對這樣的場景麻木了,兄長大人最近一月消息往來越發(fā)頻繁,像是在謀劃著什么大事,連身上的傷口都不曾顧及,上次她偶然看見時還被流膿的傷口嚇了一跳,說了幾遍也沒被正主聽進耳朵后,就只能自己來督促著給他換藥。 好在這位喝藥還算配合,在她皺著眉頭喝了一口后,仰頭就一干而盡。 靜好從一邊的小碟子里捏起顆蜜餞,壓住嘴里的味道,一邊就掰過他的胳膊,熟練地上手給他換傷藥。 李榭把藥碗放回到托盤上,瞥了眼她的動作,語調(diào)平直毫無波動,“輕點?!?/br> 靜好恨不得用力掐下他胳膊上完好的地方,一個能眼睛不眨就朝自己手上劃刀子又帶著傷故意摔下馬,晾著傷口任由它化膿的人,現(xiàn)在還喊什么痛。 李榭看向窗外,一片落葉正好從樹上落下,飄飄搖搖地落入窗子,就掉在了他的腳下,他盯著看了幾眼,抬腳用力把它碾成了碎末,“差不多該好了?!?/br> 他為了留在昊城故意讓自己受了傷,算著時間,現(xiàn)在傷口也差不多可以好了。 靜好低著頭沒聽見他呢喃一般的話,徑直就和他說剛從李冠那里得來的消息,“阿父今日發(fā)了一頓火,聽說是前線又失了一座城池,這已是入夏之后的第三座,再后退,就連昊城也要有危險?!?/br> 她邊說就邊想著自己之前看見的資料,但那上面寫的基本都是李榭的消息,她看時又匆忙,能記得也就是幾件影響較大的事。 包扎完她就收拾了東西,趕著再趕回到李冠那里去,最近事情不順,李冠發(fā)的火都愈發(fā)多了,以致侍候著的人看見她都像是看見了救星。 走到門邊剛開門她就打了個噴嚏,候著的婢女趕緊上前來把她圍住,嘈雜聲蓋住了身后的人說的話,靜好正要回頭看,遠處一個小廝已是匆匆跑了來,臉上的神色盡是驚慌。 . “……烏、殳兩國怎會結(jié)盟?你們之前竟是沒有收到一點風聲?就這般讓人打到了城下,現(xiàn)下卻來和我說又失了一城,甚至連寧城都要保不住了!寧城離昊城多遠你們知道嗎?不過就是三座城池,三座!” 李冠撿起桌案上的一個茶盞就朝著地上的人砸去,盛怒下手卻失了準頭,直直就越過了人砸向門口,正進門來的靜好后退了一步,快步回來的氣還未喘勻,一驚之下忍不住就有些咳。 空蕩蕩的書房里只余下她的咳嗽聲。 李冠看著她有些蒼白的臉,后退了幾步才險險站穩(wěn),果然,果然……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深吸了幾口氣定神,抬頭就走向門外,“叫在昊城的幾位將軍都到尚書房,說是陛下有要事要相議,再派人去寧城,告訴他們無論如何都要守住,再后退一城便以謀逆罪論處!” . 昊城的局勢在一日之內(nèi)就立即緊張起來,城門緊閉封城,街上再無隨意走動的人,連之前一直連綿不絕的宴請之音也停歇下來,禁軍在城內(nèi)往來不息,又征了大量的勞力加固了昊城的城墻。 李冠本來打算親自去往寧城,被嚇得都失了血色的元懷帝卻死活把他拉住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求著他在昊城戍衛(wèi),他也只能讓手下的猛將代為前行,自己在昊城中和眾大臣謀劃了幾日,除了僵持在寧城的大部分軍士,現(xiàn)下還能調(diào)來戍衛(wèi)昊城的就只有各地的散兵。 但有勝于無,元懷帝立即就下了令旨。 李榭收到下旨的消息時狠狠地怔了怔,如今才邁入十月,但上一世去請援兵時,已是十月末,不說他算著時間的傷勢才好了大半,他之前安排著的力量,大半都還在路上,昊城封城之后,怕是沒幾個進得來的。 他一邊思索著,一邊就習慣性地敲了幾下桌案,才敲了兩下,手邊就擺上了一盞茶,正是他慣飲的偏涼的溫度。 他偏頭看了眼坐在桌案一側(cè)的人,她正低著頭看著手上的書冊,才不過八歲稚齡,側(cè)臉的弧度就有些勾魂奪魄,額上覆著薄薄的一層劉海,像是鴉羽的長睫一下下像是在輕盈地舞蹈,挺巧的小鼻子,紅潤的嘴唇自然就保持著上翹的弧度,光潔的下巴翹起一個精致的弧度。 果然是張美人臉。 李榭又敲了下桌案,讓沉浸在書冊中的人將視線投到他身上,“近日城中頗亂,沒事不要出門走動?!?/br> 前一世時,昊城被圍后,缺食的平民鬧起過幾次動亂,好幾位高門貴女就都折在里頭。 她在大司馬的府上是不用擔心,但在外就怕是成了眾矢之的了。 靜好點了頭,低頭又接著看書,還沒看幾個字,手上的書就徹底被人劈手奪了去,連貫著動作就被扔進了遠處的炭盆里,眨眼間就被舔上了火苗。 靜好看著那本書一點點化為灰燼,轉(zhuǎn)頭就瞪向毫不在意的李榭,“阿兄這是在作甚?” 這個時代的書冊有很多都是孤本,她看著的那本更是前朝一位大家謄寫后的孤本,便是連上面的字跡,拿到了外面去也是許多藏書世家求之不得的。 李榭端著茶盞一口接著一口啜飲,看著她的鳳眸里一派森然,“我在和你說話,但它卻在打擾你?!?/br> 靜好真是有些被他氣到了,“阿兄若是在意,說一聲便好了,做甚……” “順便也警告你,”李榭伸手捏住了她的臉,想用力又xiele些力道,“若是你敢不把我的話聽進耳中,我保證你的下場,會比它更加干脆?!?/br> 他起身,走了幾步之后,又磨搓著手指間殘留著滑膩觸感轉(zhuǎn)回身,“記住我的話,不要邁出府外一步?!?/br> . 被令旨召回來的散兵比預計來得更早一些,握著元懷帝的令牌一路暢行無阻,直到在昊城外才被攔了下來。 正好那日李冠和李榭都在城墻上,帶兵的人剛說了幾句話,李榭就立即發(fā)現(xiàn)了不對,“父親,他的口音是烏國的口音?!?/br> 他的音量不大,那將領(lǐng)卻立即就轉(zhuǎn)頭看來,臉上的神情有幾分緊繃,還辯解一句,李榭已是搭了弓箭,一箭射向他的腰間,勾出了一個烏國將軍的令牌。 攻防戰(zhàn)立即打響。 兩邊的人數(shù)相當,戰(zhàn)局一時間竟是僵持不下,鑾戰(zhàn)了兩日后才暫時休戰(zhàn)。 城外的士兵在收拾搭帳,元懷帝被宮人扶著顫巍巍就上了城墻,看見力竭的李冠的第一句話就是,“大司馬,我們快把在寧城的軍士叫回來吧?!?/br> 李冠怒瞪了他一眼,還帶著廝殺后濃重的血腥氣,“把他們叫回來腹背受敵,好讓敵軍集結(jié)在一起,一舉攻下昊城嗎?” 元懷帝在他的眼神下退了幾步,期期艾艾地又問了一句,“那……那我能住到大司馬府上嗎?” 他這個皇位坐得就和一個印章一般,實在有些害怕城破后就被隨便拋棄,住到了大司馬府上,好歹知道什么時候該逃命。 李冠簡直要被這個皇帝在危機時候徹底暴露出來的懦弱給氣半死,直接就讓人把他送回了皇宮,還特意派了兩個兵卒“保護”他。 李榭在一邊靠著看了全程,嘴角忍不住就勾出幾分笑意,就是這種窩囊皇帝,他爹之前居然也會讓他去負荊請罪。 還真是一點都不把他當一回事。 他回頭看了眼在百步外暗宅扎營的烏殳聯(lián)軍,看著他們伙頭兵在一處河澗處架起了大鍋,沒一刻鐘就冒起了炊煙。 那條河澗,主河道正好繞過一座城池,匯入寧城與另一座城池相間。 既然這邊的烏殳聯(lián)軍在河邊取水,寧城外的那些想必也是了。 . 郤夫人擔憂著夫主和長子,和靜好說了一整日的話,直到晚間才讓人把她送了回去,靜好路過暗沉沉的崎苑,腳步一轉(zhuǎn)就走了進去,身后的婢女跟了幾步,按著慣例就停在廊下。 靜好正要推門進去,在黑夜中就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從屋后一晃,徹底淹沒在了夜色了。 她站在原地思索了下,推開了一絲縫隙的門正好傳來一陣穿堂風,帶來了絲絲的血腥味。 她疾步推門進去點了燭火,就看見靠窗的一側(cè)低落了一灘血跡,窗邊的隨手扔著的里衣上,手臂上的位置上還有一大灘暈開后又干涸了的血跡,卻又硬生生被人揭下來。 一邊還凌亂地扔著散亂開的繃帶。 李榭在城墻上戰(zhàn)了兩日,未好的傷口再次裂開實在正常,那他急急忙忙回來,又這樣倉促地處理了傷口是去哪里? 她手撐著窗框跳了出去,判斷了下他離開的方向,正拐著彎跑到了后門,就聽見了門外一聲嘶鳴著的馬鳴聲,探頭出去卻看見一人一騎朝著城門的方向而去,一路踏過寂靜的街道,沖入了夜色之中。 ☆、第48章 亂世梟雄(7) 李榭一路朝著城門處疾行,靠近些便下了馬,直直往自己事先設(shè)計好了的一處城墻摸去,拉著繩索下了城墻,摸黑朝著敵營摸去。 將藏在衣袖中的藥悉數(shù)倒入河澗的主流后,他看了眼在上游的那道更為狹窄清澈的河澗,摸了下藏在另一衣袖中的瓷瓶,計算著那邊的守衛(wèi)。 他這幾日在城墻上才發(fā)現(xiàn),昊城的守衛(wèi)比他所預估的更加不堪,上一世能僵持那許久,依托的怕是城中平民的死守,以致于這一戰(zhàn)之后,花費了六七年,城中的境況還是難以恢復到戰(zhàn)前的狀態(tài),他那個好大哥接手治理時,可是扎實地吃了幾個大虧。 他可不想把這種燙手山芋接到自己手里。 他伏在敵營旁的草叢間,計算好戍衛(wèi)換防的時間,看準他們換防的間隙,閃身進了軍營,砍暈一個伙頭兵,換了衣服就朝著他們?nèi)∷暮舆吤ァ?/br> 那條河澗,他在城墻上看著時只是狹窄的一條,到了近前,隔著夜色看著也有一人多寬,怕是他帶來的這些劑量還不夠真的把這些人放倒。 他正對著面前的河澗思考著短期內(nèi)的對策,聽見轉(zhuǎn)來的腳步聲已是來不及躲藏,只能站在原地裝出一副睡意朦朧的樣子,伸手蓋住了半張臉。 “你怎么在這里?”領(lǐng)隊的小隊長握著火把將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戍衛(wèi)營那邊傳消息說偷溜進來一個人,不會就是你吧?把手拿開,給我看看臉,你一個伙房的,半夜不睡覺,出來溜達什么?” 他上前來就要扯人,突然身后就一片火光大盛,夾雜著大叫聲,“走水了,走水了,糧草那側(cè)走水了!” 他們奇襲昊城時,本來打的是一擊則中的企圖,備的糧草本就不多,此時僵持在城外,又被前后夾擊,失了糧草的運送渠道,對糧草更是在意不過,夜間在其周圍都特意加重了巡衛(wèi)。 沒想到還是被燒了。 那小隊長一驚,也沒有時間再糾纏眼前這個行蹤可疑的伙頭兵,立即就帶著人趕去救火,“你,你也給我跟上來,糧草都燒光了,看你們誰餓不死,還大晚上出來瞎晃。” 李榭在他們轉(zhuǎn)頭之際,立即就把手里的瓷瓶拔了瓶塞扔進河澗里,響亮地答了聲跟上了隊伍。 他邊走著邊看著時機找機會脫身,想著方法腳下卻是未停,還在前頭幾個兵卒轉(zhuǎn)頭看來時,扯出了茫然無措的神情,帶著幾分討好地笑了下。 還真想一個倒霉被拉來干活的伙頭兵。 腳下剛轉(zhuǎn)過一個帳營,里面突然就伸出來一只手,握住他的衣袖把人往里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