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不能輸和不要如此陰沉,不得父親歡心。 我低聲默念了一遍,眼中難以抑制地就漫上諷刺,李家三公子,在昊城之中的名聲早已成了河底的淤泥,我那最愛惦記聲名的父親,沒有直接了斷了我便已是他的仁慈,又哪還會多出那從未存在過的歡心。 他要的只是手中的劍和身上的光環(huán),并不是可以疼寵的子女。 最后一次離別時,我出了門只回頭看了一眼,她靠在軟榻上,身側(cè)的婢女給她遞了藥碗,窗外淺紅色的霞光射在她身上,卻沒有帶去一絲的血?dú)狻?/br> 再出征不過三月,我就得到了她的死訊。 這個我要稱之為母親的人,就這般在我生命中消逝不見。 跪在堂前的兩位胞弟哭得心煩,我出了靈堂,等反應(yīng)過來時,已站在了她身前的院子的池塘邊。 初夏時分,一樹楊柳正當(dāng)是好時節(jié),翠綠的枝葉隨著過路的清風(fēng)擺動,塘中栽下的荷葉已冒出了尖角,準(zhǔn)備著展開嶄新的畫卷。 但故人在此時已逝。 出神之間,連身側(cè)多了人都未知,待那抹淺綠色的衣擺垂入眼簾,抬頭間就看見了一張再明媚不過的笑臉。 “公子垂眸抑郁,眉間溝壑縱橫,可是驪姬將公子的笑顏都帶走了?” 再見時已是在軍營中,站在營帳前的那張臉微微有些面熟,我不過遲疑了一瞬,人已是主動湊上前來。 “前次不知是公子母親喪禮,惹惱了公子之處,還望公子見諒?!?/br> 并無甚見諒與否,她不提我甚至早已忘至腦后,何況也并不在意守帳的是男是女,只要不來惹我心煩便可。 只是之后的事,實(shí)在我預(yù)計之外,兩次的救命之恩,遇險時的不離不棄,甚至她留著淚向我絮絮叨叨地說著情懷之時,我到底還是松了一口氣。 就這樣吧,至少還有人是需要我的,全心全意只需要我。 我可以離開眼下的生活,去過我最想要的。 就在我下了決心的那刻,越城急報,李樓被城中的異族困在了城中,那位早已視我為無物的父親終于想起我,令我?guī)П叭I救。 也是,他好不容易將李樓捧成了善戰(zhàn)的大將,怎能在此時讓他背上敗績。 我燒了傳來的軍令,這將是最后一戰(zhàn)。 李樓不能死,但我可以。 不是李榭,這世間還多得是地方容得下我。 只是我從未想過真相竟是這般。 陰謀。 從深愛到營救,這不過就是一個陰謀,身邊的人早就被別人利誘,只為了一起將我送上這個死路。 城墻上的那一對男女在肆意歡笑著,明明是還算熟悉的臉,在這一刻卻是萬般的陌生,神情得意,笑容陰寒,毫不吝嗇地在告訴我,所有的一切,盡是陰謀,一個為了折磨我,為了讓我知道什么是失去的陰謀。 親情寡淡,友情難覓,愛情為局。 生于交易,死于陰謀。 我竟將自己活成了這般。 . 再睜眼,所有一切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我傷重回府養(yǎng)傷的時候。 景物依舊,人也還在,甚至還多出了一個。 聽說還是我的親meimei,大司馬府上嫡出的四姑娘,從出生就給父親帶來福運(yùn),幫母親挽回了大婦的尊嚴(yán)和夫主的心,被雙親聯(lián)手捧在了手心里。 我躺在床上,望著頭頂?shù)膸め?,再摸了下被清理干凈的手臂,嘴角自然地就扯出了幾分笑意?/br> 這般得天獨(dú)厚的meimei,怎么說也不該是和我有關(guān)吧? 甚至還會篡改記憶。 我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連之前從未觸及過的疏報的批復(fù)權(quán)突然降臨都來不及多想,滿腦子倒是想了上百種能搞死她的辦法。 不過是一個八歲稚齡的小姑娘,掉入湖中能被淹死,在馬蹄下能被踩死,甚至吃塊糕點(diǎn)被噎死,雖然算是窩囊,卻也有可能。 一夜未睡,我還未想出合適的辦法,那小姑娘卻是自己找上門來。 抬手就送上了厚禮,忍氣吞聲時也未見一絲不滿的模樣,倒一點(diǎn)都不想一個才八歲的小姑娘,講道理時也是有理有據(jù),只是那不停提及的血緣親情,真是讓他想到了那個惡心至極的人。 只是—— 我低頭看了眼擺在眼前的疏報,又回憶了下那群正等著我去慢慢算賬的人,再看向眼前這個注定是變數(shù),還在眨眼間就和我學(xué)了幾分的四姑娘,嘴邊的話鬼使神差地就變成了,“我憑什么相信你的話?” 作為一個獵人,身邊沒有走狗,多一只小狐貍倒也算不錯。 而且,這可能還是一只成了妖的小狐貍。 . 我再次沒有預(yù)料到之后的發(fā)展。 這位看著金尊玉貴的四姑娘,居然敢在四月時直接就跳進(jìn)湖水之中,用自己親自設(shè)了一個局,連效果都遠(yuǎn)遠(yuǎn)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只是,事先居然從未和我商量過一分,她到底是從哪里得來的膽子? 在馮都尉的府上喝得微醺之后,我停在了萬分冷清的崎苑門口,突然就不想再邁步進(jìn)去,站在庭中吹了一會的冷風(fēng),不自覺就想到了那只逼急了就會亮出牙齒的小狐妖,腳步一轉(zhuǎn)就拐了過去。 剛感慨完她的膽子小,這丫頭居然就敢拿了話嗆我,將我原本難得的好心情毀了個一干二凈。 好樣的,真是好樣的,你等著看我日后如何與你算這筆賬。 我握著手里的碎片出了門,站在庭中就死死地將它踩到了地底下,就像在踩著屋內(nèi)呼呼大睡了的那個人,硬生生地就把它摁到了地底,再看不見一絲的陽光用來燦爛! 只是我還未來得及與她算賬,我那好父親就先把一筆爛賬算到了我頭上。 那小狐妖居然還擔(dān)心著我難受。 我若是會難受,那上一世之時,我就不可能忍過那接踵而來的罪名,落到了那般的下場。 不過父親倒是比我想的還要更為狠厲上幾分,連負(fù)荊請罪這般的方法都想的出來,真是難為他的兒子們都是這般的得性,與他還真是像了六七分。 一個個皆是薄情寡義,始亂終棄。 我握緊了手,正要低頭應(yīng)下,臺上的稍顯稚嫩的聲音就再次打破了寂靜。 “阿兄要去負(fù)荊請罪嗎?那不是半個城的百姓都看見了阿兄的容貌,靜兒長得和阿兄如此相似,以后出門不會被人當(dāng)成阿兄扔臭雞蛋吧?” 又是一個只會關(guān)心自己的人,果然就是連只小狐妖,浸在了李府這樣的大染缸里,也是不能幸免啊。 之后等著我去算賬的人又要多一個了。 對付她的手段又該是怎樣的才好? 好歹念在之前還有些好處的份上,不要讓她死得那般的慘吧。 我的念頭還未轉(zhuǎn)完,座上的父親已是難得的收回了自己的命令。 只因?yàn)樗L得和我像嗎? 我抬頭看了幾眼,從她的眉間看至唇角,難得的耐心與細(xì)致,一寸一寸地打量下來,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印入腦海里。 真的很像,就算是學(xué)起我來,也頗有幾分的神韻。 莫不然還真的是我的meimei? 倒也勉強(qiáng)能算是一個驚喜。 . 夏去秋來,又是新的一番景致。 我使了些伎倆留在了昊城之中,等著烏殳聯(lián)軍的奇襲。提前幾月就開始慢慢的準(zhǔn)備,調(diào)動手邊能用到的力量,偷偷備下糧草和藥品,忙得有些不可開交。 只是我忙,我那位meimei好像更忙,天天來回跑著給我換藥,小小年紀(jì)就有些中年婦人的毛病,真是不知以后誰家會娶了她去。 手上的傷口突然一疼,我猝然回首,正好就看見她皺著眉頭瞪來的杏眼,里面滿滿的全是不滿,“阿兄就不能看顧下自己嗎?這傷都已經(jīng)多少天了?” 我渾身一怔,只覺著場景似曾相識。 上一世時,我受傷,驪姬守著我包扎時也多會說此類的話。 渾身的戾氣還未漫上,我剛閉眼就想到了剛剛看到的那雙眸子,不對,不一樣,驪姬即使是說這種話的時候,眼中彌漫著的也都是溫柔,不,是只要她看著我的時候,眼中帶著全部都是溫柔。 恰到好處。 全部皆為做戲。 身側(cè)的人收拾了東西又準(zhǔn)備回返,走到門口時卻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我不由自主地就皺了眉頭,一句話沖口而出,“顧好你自己?!?/br> 話一出口,先愣住的便是自己。 我從未說過這種話。 或者說,我從未有過這種感覺,會在意著一個人,關(guān)心著她。 這對我而言太過陌生。 而且我也并不需要。 . 我哪里會不需要! 我看著眼前的人,真的只想伸手把她掐死,是誰給了她膽子大半夜地跑到敵營里來,又是誰給了她資格毫不在意自己若是出了意外會有怎么的下場?! 她知道自己那張臉長成什么樣嗎?她知道一個可能是細(xì)作的女人在軍營中被發(fā)現(xiàn)了會是什么樣的下場嗎?她又有想過,若是在意著她的人在猝不及防下收了她的消息會有什么樣的反應(yīng)嗎? 她到處在意著我,處處維護(hù)著我,甚至不問緣由,沒有目的地就像只小狐貍一般幫助著我,卻從沒有想過,若是她突然就這般死了,對我而言會意味著什么。 我從未在意過,也根本不知怎么就會在意上了的人,卻在一個未知的時間里,在我以為自己能掌控著未來的得意里,就這般在我身后消失在這個世界之上,在我剛了解到再來一遍的最大驚喜時就將她剝奪。 她有想過我會如何嗎? 若是她真的想死,與其等以后突然而來的打擊,不如就讓她直接死在這里。 死在這里,和我死在一起。 我永遠(yuǎn)不會孤單,她也永遠(yuǎn)不會。 我盯著前面那個被一堆人影顯得愈發(fā)弱小的身影,死死地握住了手壓制住沖上前去拉開她的念頭,強(qiáng)迫自己靜下心來聽著她的話。 但每一句都像是對我的審判。 她輕而易舉地就將錯誤歸咎于自己,又輕描淡寫地就將功勞加諸于我,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一不在訴說著我之前對她的種種估量和判斷是多么的齷蹉和不堪,將我本來要遮蓋住的險惡用心彰顯得愈發(fā)的骯臟。 甚至我還承認(rèn)了她所說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