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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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維的夫人孫氏驚呼:“她懷胎九月,莫不是要今天臨盆!”那,那可有些不太合適??! “不,不是!是高熱,還有……”盛三不懂,他說不清,只是急切道:“趙將軍本想今日是君上大婚,不該打攪顧姑娘去診病,可是他夫人的情況著實有些不好!你去看看便知!” 顧朝歌看了衛(wèi)瀠一眼,衛(wèi)瀠會意:“你去吧,人命要緊,這里很多嬸嬸們陪著,我無事。” “那我去了哦!”顧朝歌提著裙子迫不及待跳出門檻:“盛大哥我的箱籠呢?” “差人去拿了!快從后門上馬車!趙夫人住在西市附近,趙將軍已經(jīng)先行趕去!”盛三解釋。將領(lǐng)們彼此都是刀頭舔血的好兄弟,婚宴上出了這等消息,大家都沒心思慶賀,皆陸續(xù)趕了過去。只希望顧朝歌能快快解決這一危急,不然燕將軍的洞房花燭夜,恐怕是很難過好。 趙南起的府上的確是一團亂,他夫人沈氏的病前天就有預(yù)兆,當(dāng)時以為睡一覺便好,誰知昨日更加嚴(yán)重。碰上張遂銘的使者入城這種事,沈氏不敢打攪丈夫,便讓小婢去請了大夫,大夫見她懷胎九月即將臨盆,都不敢開重藥,結(jié)果不溫不火地補著,毫無用處。到了今天日頭下山,開始高熱不退,說起胡話來。 這府第不大,一個兩進院落而已,顧朝歌被領(lǐng)進去的時候,正聽見趙南起的大嗓門:“他娘的你到底行不行??!說和名醫(yī)學(xué)過兩手,看過幾本醫(yī)書,就真以為自己是名醫(yī)了啊!那伊先生還讀過醫(yī)呢,也沒看人家托大要給我老婆看病啊!半瓶子晃悠的家伙別添亂!” “趙兄,我真的師從名醫(yī),就是出師早了點,經(jīng)驗不足……橫豎那些大夫都醫(yī)不好,讓我試試唄!”另一個男人在叫嚷,聲音聽起來特別委屈。 趙南起作勢要打他:“呸,你那什么破法子,讓老子掏井泥敷我老婆臉上,玩老子呢?”他往那人的腦袋上敲了一個板栗子,恰好瞧見從二門匆匆走入的顧朝歌,兩只眼睛刷的亮起來,踹一腳坐在凳子上的那人:“滾!真正的名醫(yī)來了!滾滾,給人家姑娘挪地方!” “名醫(yī)?姑娘?”那人起來,轉(zhuǎn)身,很感興趣地往外面張望。顧朝歌迎面走來,逆著光,只看清一個頎長的身影,身著軟甲佩劍,似乎是個武將,而且無端端覺得眼熟。待她踏入門檻,方才看清這個被趙南起敲打的“庸醫(yī)”,生著一張很英俊的臉,眼角上翹,未語先帶三分笑,不過因為征戰(zhàn)沙場的緣故,那種笑不顯得輕浮,反而讓人覺得舒服自在。 見著他,顧朝歌愣了愣,居然站在原地不走了。 奇怪的是,這人本來是興味十足的打量,在見到顧朝歌的真面目之后,這興味居然慢慢收了回去,轉(zhuǎn)而嚴(yán)肅起來。 趙南起看到焦急:“你們倆看來看去看啥?顧大夫,先看看我家夫人!” 顧朝歌被焦急的趙南起拉著往內(nèi)室拖,可是她的眼神卻始終停留在外頭這個軟甲男子身上。同樣的,男子也看著她,眉頭甚至微微皺起。 最后,不知道是怎么來的靈光一閃,突然,顧朝歌脫口而出:“師兄?” ☆、第41章 作者會考慮賣萌 “小淚包?” 隨著這個又驚又喜的回應(yīng),男子快步上前,有力的長臂一伸,忽地夾住她胳肢窩下方。顧朝歌眼前一花,竟被他用抱小孩子的方式生生提著離開地面。 “真是小淚包?”他打量來打量去,一臉不可置信,又十分驚喜,不顧顧朝歌虛弱的掙扎,把她往自己懷里抱:“我的小淚包居然長這么大了!” 旁觀的趙南起整個人懵掉。 什么情況? 后頭進來的盛三也懵在原地。 什么情況? “師兄!”顧朝歌又氣又急,被他勒得死緊,臉漲得通紅,用拳頭使勁捶他:“放、放我下來?。 ?/br> 師兄? 艸,褚東垣這個賣狗皮膏藥的,居然是顧大夫的師兄? 開玩笑的吧? 趙南起愣神的時候,褚東垣已經(jīng)將顧朝歌放下來,見她氣鼓鼓地瞪著他,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還當(dāng)你是小時候呢,抱歉,抱歉哈。” 顧朝歌狠狠瞪他一眼,臉紅撲撲的,看起來快要熱得冒氣。 “趙將軍,領(lǐng)我去看你家夫人罷?!鳖櫝枵f著朝后頭的盛三招了招手,盛三會意,提著她的竹箱籠欲要進來。誰知褚東垣眼尖,瞧見那個箱籠的形狀,哈哈一笑,伸手就去夠:“這和師父從前用的那個一模一樣,你也去做鈴醫(yī)了?給我吧,這東西的構(gòu)造我熟,我來幫她?!彼詢烧Z,不容分說地就從盛三手里搶來竹箱籠,跟著顧朝歌往內(nèi)室走去。 這個姓褚的……盛三覺著,一會等筵席散了,他家公子過來,見著這姓褚的,肯定不會有好臉色。 絕對。 趙南起的夫人沈氏合衣蓋被躺在床上,哎喲哎喲□□,兩個侍女陪侍,均是一臉焦急。褚東垣繞過屏風(fēng)就不再往里走,以示避嫌。不過他再避嫌也無用,看見沈氏一臉黏糊糊的黃色濕泥,顧朝歌簡直要扶額,回頭劈頭蓋臉便罵她多年不見的師兄:“這是不是你做的!你要干嘛??!” 趙南起趁機告狀:“他說我夫人患了熱病,須得用至陰的井底泥敷臉才能退熱,顧大夫,你說他是不是胡說八道!”這家伙打水戰(zhàn)一流,治病卻是三流,顧大夫你肯定是認錯了,這人怎么可能是你同門師兄呢? 趙南起又擔(dān)心他夫人,又對自己聽信褚東垣的法子胡來而懊惱,因而看著褚東垣的時候都是一臉憤憤不平。誰知顧朝歌探過脈,看了沈氏的舌頭,又吩咐侍女將她面上黃泥洗干凈之后,仔細瞧了瞧面色,然后古怪地瞧了趙南起一眼:“我?guī)熜值姆ㄗ印鋵嵅凰沐e?!?/br> “哈哈!”褚東垣抱臂一笑:“趙兄,我說了吧,在下可是師承當(dāng)世名醫(yī)!” “不過……”顧朝歌轉(zhuǎn)頭看一眼得意洋洋的自家?guī)熜?,沉默片刻,小聲道:“不過用藥用錯了地方,等于毫無效果?!?/br> 褚東垣得意的笑聲尷尬止住。 “尊夫人高熱不退,而井底泥稟地中至陰之氣,味甘,性大寒,把它敷在心口和肚臍、丹田上,既能退熱,又可保護胎兒不受熱邪侵犯?!鳖櫝柙捯魟偮?,沈氏便啞著嗓子急急開口:“顧大夫,你保證我孩兒會沒事?” 顧朝歌沒有正面回答,只道:“如今需要盡快退熱才能開方,麻煩趙將軍去多刮一些井底泥來,師兄的話……” “師妹想讓我干嘛?”褚東垣笑嘻嘻地接話。 “師兄出去等著就好了,”顧朝歌默默地看著他,“趙夫人需要寬衣用藥,你在這里不方便?!?/br> 這是嫌他幫不上忙還礙事。 褚東垣的表情頓時變得很傷心:“小淚包長大,不可愛了。”他抱怨歸抱怨,離開得卻很爽快。井底的泥不好起,趙南起心懷愧疚,不讓手下士兵動手,自己親自上,褚東垣和他兄弟一場,沒道理讓他獨自忙活。 說實話,井底泥這個主意怎么聽怎么不靠譜,趙南起身體好,沒怎么看過大夫,也從沒聽說這玩意能夠治熱癥。若不是聽說夫人高熱不退,急急趕回來,發(fā)現(xiàn)請來的大夫一個二個都搖頭走人,無能為力,他也不會聽信褚東垣的餿主意,用泥去給夫人敷臉。 師兄說要敷臉,師妹說要敷肚子,兩個人的話貌似都不太靠譜,可是誰讓這個師妹是顧朝歌呢?趙南起一聽她解釋得頭頭是道,就立馬信任無疑,心道顧小大夫的醫(yī)術(shù)就是好,一來就給他吃下一顆大大的定心丸啊。 退熱是個漫長的過程,沈氏極度口渴,舌苔呈現(xiàn)黑色,并且已經(jīng)出現(xiàn)芒刺,高熱加頭疼欲裂,情況其實非常危急。顧朝歌不敢將真實情況告訴趙南起夫妻,害怕他們瞎著急。她就坐在沈氏床前,一面安慰她,不斷告訴她孩子不會有事,一面反復(fù)不停地為她換泥,井底上來的泥覆上肚臍,干掉之后立馬換新的,周而復(fù)始,直到沈氏開始出汗,同時口渴的癥狀有所減輕。 趙南起此時已沒有威武的大將軍風(fēng)范,他的手和腳上都是濕乎乎的黃泥,看夫人還是難受,他焦急得團團轉(zhuǎn):“顧大夫,怎么還不見好?我都掏上兩桶黃泥了?。 ?/br> “夫君,別著急,”沈氏是個溫柔賢惠的女人,她自己病著,卻還柔聲安慰他,“我已開始發(fā)汗,高熱很快會退去,孩子不會有事,顧大夫說了的,你放心吧?!?/br> 唉!讓他怎么放心得下嘛! 趙南起還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時候門外的仆人來報,說楊維交接過太守府的警衛(wèi)工作后,帶著幾個相熟的將領(lǐng)也過來了。 “他們來添什么亂!和我一樣傻站著?沒用,讓他們都回去!”趙南起心煩意亂,君上的大喜之日,他提前退場已經(jīng)相當(dāng)失禮,如今負責(zé)警衛(wèi)的楊維也早早交接后趕來,讓君上怎么想? 在門外席地而坐的褚大將軍懶洋洋開口:“趙兄,你想什么呢,君上不是那種人,楊兄既然敢提前交班,八成是君上應(yīng)允。更何況,少了我們這群家伙去鬧洞房,君上估計求之不得吧。” 他一點都沒猜錯,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燕昭愛惜將領(lǐng),心知趙南起娶妻晚,愛妻如寶,這又是他的第一個孩兒,自然非同一般。故而他非但沒有責(zé)怪趙南起,還安排等喜筵散去,讓伊崔代他前來瞧瞧情況。如果不是不愿讓佳人獨守空閨,又十分放心顧朝歌的醫(yī)術(shù),他甚至打算親自前來。 顧朝歌不關(guān)心他們的談話。沈氏的高熱漸退,情況不再那般兇險,于是她松口氣坐到桌前去,侍女磨墨,她凝神細思片刻,提筆先寫下議病式。打算寫方子的時候,忽然想起來什么,回頭看看議病式,禁不住要問:“趙將軍?!?/br> “何事?我夫人怎么樣了?” 顧朝歌看他一眼:“尊夫人懷胎八月時,舟車勞頓趕來揚州,勞累外加休息不好,間接導(dǎo)致這次患上傷寒陽明證,你當(dāng)時為何要她如此做?” 趙南起愣了愣,沒曾想是自己的主意害得夫人生這場大病,愧疚不已地低下頭:“她第一次有孕,我不放心那些穩(wěn)婆,想著你在揚州,給她接生必定萬無一失。” 顧朝歌愕然,沒想到追究到底,原來她才是罪魁禍?zhǔn)祝?/br> 躺在床上的沈氏則是感動得眼淚花花:“夫君,我不怪你。你是為我好,是我身子太弱,沒照顧好你的孩子?!?/br> 趙南起也動容了:“夫人,這不怪你,是我考慮不周,害得你受累……”趙南起一個五大三粗的糙漢子,伏在妻子床前,握著她的手,深情凝視。那含情脈脈的樣子,看得顧朝歌起雞皮疙瘩,可是……又有點羨慕。 兩人情意綿綿,顧朝歌不好打攪,便默默拿著方子走出去,遞給門口的褚大將軍:“師兄,抓藥。” 褚東垣懶懶地瞥她一眼:“你可以?” 意思是你真的能救趙南起的夫人和他孩子? 顧朝歌把方子往他跟前又送了送:“你馬上抓藥來,我就能治?!?/br> “喲喲,小淚包出息了,敢指使你師兄了啊?!瘪覗|垣拍拍屁股上的灰塵站起來,彎下腰來打量面前的小姑娘。剛剛那一抱純是歡喜,沒仔細看清楚人,如今細細打量,在她的眉眼間尋找幼時那個小淚包的神態(tài),越看越覺高興,禁不住想伸手去揉揉她的小腦袋。 顧朝歌卻警覺地后退一步:“師兄,你臟?!?/br> 他手上的泥匆匆洗去,指甲縫里尚有殘留,小淚包從小就跟著師傅學(xué)習(xí)愛干凈,肯讓他的臟手碰她才怪。不過小時候,他非要揉她的腦袋,她多半只敢憋著嘴淚汪汪地指控他,絕不敢這樣明目張膽拒絕。 褚東垣不知道,如果他早兩年和顧朝歌重逢,她多半也是不敢拒絕只敢默默委屈忍受的。 有人教會了她怎樣說不。 “小淚包真是長大了?!瘪覗|垣哈哈一笑,語氣欣慰又惆悵。然后從她手里接過那張方子,他看也不看,揮揮手就走:“成,我親自去抓藥?!?/br> “人家現(xiàn)在才不是小淚包?!鳖櫝栲洁熘f道。如今除了伊崔,誰都別想惹哭她。不過想想師兄贊許的眼神,她覺得還是挺高興的。 褚東垣和她年紀(jì)相差七載。他離開師門的那年她才九歲,幼時的日子有一半都是他帶著她玩兒,記得褚東垣決意南歸回褚家時,她哭了兩日呢。 能在這里意外重逢,真是很大的緣分啊。 顧朝歌感到開心。 可是,帶著幾個手下兵很快去而復(fù)返的褚東垣卻不開心:“小淚包,竹葉石膏湯,要十五兩生石膏,藥鋪的伙計說你是坑害人命,不肯開!”他陰沉著臉:“竹葉石膏湯用來治療熱病氣陰兩傷之證,這沒錯,但是生石膏是猛藥,尋常開一兩都算多的,你居然要給趙家嫂子開十五兩?!”虧他還相信她的醫(yī)術(shù),看都不看便去抓藥,強行把關(guān)門的藥鋪敲開,結(jié)果藥鋪的伙計一看這方子,臉都黑了,說這是□□,要死人的! 褚東垣拿過方子一看,十五兩生石膏,他也嚇了一跳。通常認為生石膏太涼,均不敢大用,更何況是給一個懷胎九月的孕婦,別說可能滑胎,弄不好要一尸兩命。 顧朝歌不接方子,不改。 她道:“方子沒錯。生石膏能透熱外出,金匱要略里寫著呢,你自己不好好讀書,怎么反倒來怪我不會用藥?”她振振有詞,一派她是大家她說得都對的樣子,褚東垣看得大跌眼鏡,以前那個教訓(xùn)兩句就眼眶紅紅、乖乖聽話的小丫頭呢,她到哪里去了! “東垣,你抓不來藥,我去抓。哪怕把藥鋪砸了我也定能把藥抓回來!”趙南起很著急,雖然夫人的高熱已退,但人還是不舒服,褚東垣這小子不靠譜,他自己去! 他著急,褚東垣也急:“趙兄,生石膏十五兩,哪家藥鋪都不敢給你抓這么多!”這家伙到底有沒有點醫(yī)藥常識! “一家不成,那就多抓幾家,”趙南起信誓旦旦,“反正顧大夫怎么開的方子,我原樣抓回來!” 褚東垣愣住。 趙南起這是……無條件地信她。哪怕是十五兩能要命的生石膏,他也相信顧朝歌和別的大夫不一樣,她說這藥能救他夫人,他就相信。 小淚包現(xiàn)在,不錯啊…… 褚東垣看向顧朝歌,后者朝他眨了眨眼,聲音依舊軟軟,卻很堅定:“師兄,聽我的,我一定會治好趙夫人?!?/br> “好吧,”褚東垣嘆了口氣,沒把方子交出去,“趙兄陪著嫂子,我再去抓藥,這次定不負所托?!鄙嗍鍍伞褪鍍砂?,大不了讓手下亮刀子,他把佩劍解下往藥柜上一拍,不信伙計敢不給。 ☆、第42章 雖然作者一直很萌 馬車輪子的轱轆轱轆聲在空曠的石板街上響著,無論白日的大婚是何等風(fēng)光熱鬧,夜晚的揚州依舊必須戒嚴(yán),街上無人,家家閉戶熄燈安歇。走在街上,感覺空寂如鬼城一座,只有遙遙的打更聲提醒著伊崔夜已深。 賓客散盡,王奉懷也被送去別館歇息,宋無衣在府中料理雜事,伊崔披裘,抱著小小的銅暖爐,倚在車壁上,困倦得昏昏欲睡。他腿腳不便,燕昭本不該派他來趙家看望,不過趙南起是燕昭最倚重的大將,而伊崔在燕昭心中的地位誰都清楚,派他來一是顯得對趙南起重視,二則是燕昭在創(chuàng)造伊崔和顧朝歌接觸的機會,他堅持認為傻子才會放棄這樣一個好姑娘。 但是今晚注定要事與愿違。 伊崔拄著他的撐拐,在士兵的引導(dǎo)下慢慢走入趙家后院的時候,他首先聽到的是笑聲。 男人的笑聲。 他第一眼看見的,是被舉起來的顧朝歌,那是一個像舉小孩子一般的姿勢。她在空中徒勞地蹬著雙腿,怒道:“師兄,我要翻臉了!” 又是同一個男人的笑聲:“小淚包,我這不是給楊兄他們看看嘛,你小時候我就常常這樣給你舉高高玩兒,你最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