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泊安很少帶研究生，江沁寧是這幾年唯一的一個，六月份已經(jīng)畢業(yè)，直接進(jìn)了沈泊安的律所，不過還在實(shí)習(xí)期。

    一頓飯吃下來，姜醒沒記住幾個人，印象稍微深點(diǎn)的就是孫程和陳恕。

    孫程太活躍，會來事，想不注意很難。

    陳恕就沉默多了。

    如果沒有之前的事，姜醒大概不會注意他。

    他坐在人群里，不太說話，穿暗色的衣服，樣式很普通，頭發(fā)也不像別的男生那樣有各種發(fā)型，而是理得很短。

    他看起來實(shí)在很不打眼。但他其實(shí)長得并不難看，眉眼甚至算得上清秀。

    姜醒覺得他應(yīng)該是個挺內(nèi)向的男孩。

    但就是這樣內(nèi)向的人那天在火車上，在眾目睽睽之下主動幫了她。

    姜醒又想起他的傘還在家里，明天一定得記著叫沈泊安帶過來。

    這樣想著的時候，沈泊安已經(jīng)出去結(jié)完賬了。

    大家一起走到餐廳門口，幾個研究生另有采買任務(wù)先走了，孫程、陳恕和另外一個本科生騎自行車來的，于是結(jié)伴回學(xué)校。最后門口只剩下三個人。

    姜醒問沈泊安：“你們要去學(xué)校是吧。”

    江沁寧點(diǎn)頭說是。她畢業(yè)后在學(xué)校租了個一人宿舍，現(xiàn)在還住在那邊。

    姜醒說：“那你們?nèi)グ桑易嚮厝?。?/br>
    “先送你吧。”沈泊安說。

    “不用。”姜醒下了臺階，走到路邊等車。

    沈泊安跟過來，幫她攔了一輛出租，姜醒坐進(jìn)去，說：“我先走了?！?/br>
    出租車很快淹沒在車流中。

    沈泊安站在路旁，江沁寧走到他身邊。

    夜晚的霓虹燈籠住兩個身影。

    在燈影下，江沁寧伸出手，輕輕握住沈泊安的手。

    *

    出租車在十字路口停了。

    姜醒盯著前方紅燈，腦袋里極其混亂，一會是沈泊安的臉，一會是江沁寧的身影。

    有時候，她憎恨女人的直覺。就像此刻。

    五十秒嘩啦過去了，視線里那抹猩紅驟然變成鮮綠。

    姜醒耳朵里嗡的一聲響。

    她揉著手指，輕聲對司機(jī)說：“師傅，前面路口轉(zhuǎn)彎，我去t大?！?/br>
    半個小時后，姜醒出現(xiàn)在沈泊安的辦公室外。走廊里空無一人，她站在門邊，手幾次抬起，始終敲不下去。

    她沿著樓梯往下走，走到二樓停下。

    那里有個簡陋的休閑區(qū)，幾張桌子，幾張高腳凳，一大面落地窗。暑假本就沒人，幾個自習(xí)的學(xué)生早就走了，留一盞頂燈孤零零照在那兒。

    姜醒在窗邊蹲下，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樓下。光線最明亮的那一處，就是這辦公樓的入口。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雙腿終于徹底麻掉，這棟樓里越發(fā)寂靜，外面也看不到人煙。

    大約是深夜了。

    窗外那片燈光里終于出現(xiàn)兩個身影。

    她看得十分清楚，一個高大挺拔，一個纖細(xì)柔美。

    而他們兩個，分明是牽著手的。

    姜醒的臉貼上窗戶，涼意一寸一寸滲入身體。

    她坐到地上，背靠著窗，眼淚糊了整張臉。

    同一刻，十點(diǎn)的鈴聲響了，陳恕關(guān)上檔案室的燈，鎖好門，背著書包走向樓梯口。

    ☆、第4章

    第四章

    這個夜晚太寂靜了。在這種寂靜里，女人壓抑的哭聲不可避免地被放大。

    陳恕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走廊里，離樓梯口已經(jīng)很近了。

    頭頂?shù)臒袈燥@昏昧，但足以讓他看清窗邊哭泣的人。

    因?yàn)轶@訝，陳恕微微睜大了眼睛。

    那個人抱著腿坐在瓷磚地上，頭低著，長發(fā)滑落，遮了半張臉。

    但他認(rèn)得她。

    她的白襯衣、牛仔褲都沒有變，旁邊放著的手包也還是之前那個黑色的。就在幾個小時前，他們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過飯，他跟著同學(xué)一起喊了她一聲“師母”。

    可她現(xiàn)在卻在這里哭。

    落地窗的玻璃照出陳恕的影子，他邁了一步，忽又收腳停住。

    不知該不該過去。

    她哭得這樣安靜，這樣專心致志，不是那種歇斯底里的哭法，沒有尖銳刺耳的聲音，也沒有激動瘋狂的姿態(tài)。

    陳恕見過很多女人哭。

    在他們鎮(zhèn)上，每天都有女人吵嘴哭鬧，被外人欺負(fù)了會哭，被自己丈夫、婆婆欺負(fù)了也會哭，哪家鬧出點(diǎn)事街頭巷尾都知道。哭泣似乎是女人的武器，那些女人喜歡站在巷子里邊哭邊罵，也喜歡敞著大門哭得轟天轟地，如果有人來，那么她們哭得更厲害，人們一看就知道她們有多委屈。

    陳恕以前的同桌評價說那叫“女人的哭法”。

    原來女人的哭法是不一樣的，不論是哪一種，似乎都能看出她們有滔天的委屈。

    陳恕站了好一會，手握成拳又松開，猶豫再三終于還是走了過去。

    姜醒的臉上都是眼淚，視線也是糊的。她抬手抹了一把，下一秒又糊了。不知怎么回事，平常明明不愛哭，今天怎么都收不住似的。

    她厭惡這種狀態(tài)，兩只手都抬起來，垂著頭狠狠地抹眼睛，抹了兩把又覺得可笑。

    她咬著嘴唇，整張臉都埋進(jìn)腿間。

    沒有防備地，一道聲音跳進(jìn)耳里——

    “……師母？”

    姜醒身體一震，僵麻的腿好像恢復(fù)了一丁點(diǎn)知覺。

    她抬起頭。

    年輕的男孩站在跟前，昏白的光落在他臉上，姜醒第一次發(fā)覺原來他的眼睛這么黑。

    她沒有回應(yīng)，微仰起的臉龐上還看得到淚水，眼睛也是紅腫的，陳恕皺皺眉，突然在她身邊蹲下。

    他打開書包，低頭翻找，很快拿出一點(diǎn)紙巾，遞到姜醒面前。

    姜醒盯著白白的紙巾，微微發(fā)愣。

    “干凈的?！标愃∈钟滞斑f了遞。

    姜醒抬頭看了他一眼，終于接下來擦了擦臉。

    她沒再哭了，她現(xiàn)在有點(diǎn)反應(yīng)不過來，不知道這個男生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都已經(jīng)這么晚了。

    陳恕看她擦好了臉，莫名松了口氣。

    猶豫兩秒，才試探著開口：“……是來找沈老師的么？”

    姜醒手一頓。

    她別開臉，視線投向窗外。

    陳恕突然有點(diǎn)無措。他感覺自己好像說錯了話。

    這時聽到姜醒微啞的嗓音。她說：“不是，我不是來找他的。”

    陳恕看著她，唇抿了又抿，不知怎么接話。他留意到她情緒低落沮喪，又想她剛剛在這里哭了一頓，一定是發(fā)生了不愉快的事。這事或許與沈老師有關(guān)，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不好再亂作猜測，索性閉上了嘴。

    一時兩人都不言語，氣氛安靜得古怪。

    姜醒揉揉眼睛，稍微斂了下情緒，側(cè)過臉來。

    “你叫陳shu？”她問，“大樹的樹？”

    陳恕一愣，然后答：“寬恕的恕?！?/br>
    “哦?！苯腰c(diǎn)點(diǎn)頭，隨意地問他：“你怎么在這？這么晚了?！?/br>
    陳恕說：“檔案室十點(diǎn)關(guān)門?！?/br>
    姜醒又點(diǎn)點(diǎn)頭，沒再問這些。她吸了兩口氣，靠在窗戶上揉腿。就在陳恕以為她不再開口時，她突然說：“你有吃的么?！?/br>
    陳恕愣了愣，然后搖頭。

    “我覺得好餓。”姜醒吸吸鼻子，伸手摸自己干澀的嘴唇，“也很渴?！?/br>
    晚上那頓飯吃得沒什么心思，剛剛又哭掉了很多眼淚。

    她說得這樣平淡，像在陳述一個普通的事實(shí)，不指望別人接話。但其實(shí)這話里多少有點(diǎn)委屈的意味，尤其是在哭過一場后說這樣的話就顯得格外脆弱。

    她這個樣子與之前差別很大，就在幾個小時前她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陳恕不知怎么應(yīng)對，看了她一會，低聲說：“學(xué)校里有小店。”

    “有小店么，那我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苯逊鲋涞卮耙酒饋恚阮澚艘幌?，差點(diǎn)摔倒。

    陳恕下意識地伸手扶她。看她站穩(wěn)，他立刻就松了手。

    這時已經(jīng)快十點(diǎn)半了。校園里沒什么人，陳恕推著自行車，姜醒跟在他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