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言昭寧聽了言昭華這話，就知道言昭華是不舍得她繡的那東西，有些不滿，說道：

    “怎么沒繡好，jiejie上回繡完了就給我瞧了，莫不是怕我搶了？”言昭寧今年十歲，不過時常跟著謝氏出門，因此小小年紀(jì)就學(xué)會那種拐彎抹角的說話。

    言昭華只恨自己當(dāng)年瞎了眼，沒察覺出她的真正品性來，也不和她兜圈子，直接說道：

    “還有署名沒加呢，等把署名都加了，才算是完整?！?/br>
    言昭寧聽到這里，也不禁忍不住說道：“jiejie還要加署名？”

    心里嘀咕：要是加了署名的話，那她還怎么拿過去冒充自己繡的呢。言昭寧想起母親說的話，說定國公夫人柳氏是個注重心意，不注重金銀之人，越是費工夫的手作品越是能入她的眼，反而是那種金玉黃白之物會讓她覺得俗氣，這一點興許連言昭華都不知道，畢竟前侯夫人去世的早，言昭華自小養(yǎng)在她的母親身邊，而母親自然不會將這些處事重點主動告訴她。不過，這些事情言昭寧心里卻是清楚的很，原本也就打算自己繡一個東西，可沒想到上回瞧見言昭華繡了那樣多大幅面的，她繡的那帕子手工未免太小家子氣，所以當(dāng)時就放棄了，放棄的同時，也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把言昭華繡的那幾幅東西給要過來，到時候隨便用點虛空的富貴東西打發(fā)了言昭華就好。

    可現(xiàn)在，很顯然言昭華是想把她的計劃全都打亂掉。

    “那樣大雅的東西，加了名字，會不會……太俗氣了？”言昭寧只能這樣說著，又看了一眼在一旁吃東西的言書彥，在桌肚子里踢了言書彥一腳，言書彥立刻看懂了她的眼神，放下糕點點了點頭，附和道：“是啊是啊。”

    至于‘是啊’什么，言書彥就不懂了，畢竟他才九歲，又是從小在前院書房里長大，言昭寧這些從婦人們身上學(xué)過來的小算盤，現(xiàn)在的他哪里能夠明白，不過是跟著附和附和罷了。

    “無妨，當(dāng)時繡的時候就預(yù)留了署名的地方，不過是一枚小印章，不會礙著觀賞的?！毖哉讶A已非昔日阿蒙，對付一個小丫頭還是綽綽有余的。

    反正言昭寧說一萬句，言昭華都是這個態(tài)度，說著說著都快成氣了，言昭寧再不想留下來兜圈子，直接喊了言書彥，陰沉著臉離開了涼亭。

    青竹上前來扶著言昭華，擔(dān)憂的說道：

    “大小姐何苦跟二小姐較勁呢，這下二小姐又該回去跟太太告狀了?！?/br>
    言昭華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青竹，忽然問了一句：“青竹，你覺得太太對我怎么樣？”

    青竹不懂言昭華的意思，以為是自己哪里說話冒犯了她，趕忙跪下請罪：“小姐饒了奴婢，奴婢信口胡說的，萬沒有挑撥之意。”

    言昭華將青竹扶了起來，彎下身去給青竹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說道：“我又沒怪你，只是想聽你說一句實話，畢竟咱們?nèi)齻€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我身邊無人可用，也就只能問問你了。”

    這番話簡直說到了青竹的心坎之中，話中所言‘三人’，更是將染香也劃了進(jìn)來，只聽言昭華又道：“你不用顧忌，直接說吧?！?/br>
    青竹咬唇猶豫了一會兒后，才鼓起勇氣對言昭華說道：“奴婢覺得……太太對大小姐好是好，不過……好的有些表面……”

    接下來的話，青竹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不過卻可以讓言昭華完全明白過來，原來由始至終，被蒙在鼓里看不透的人只有她一個，她從前還嫌棄青竹和染香蠢笨，沒有紅渠機靈，可誰知道，她言昭華才是天底下最笨最蠢的人。

    謝氏對她再好，可說到底也不過就是生活表面上的，給她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可是在教養(yǎng)和做人處事方面卻是很少教導(dǎo)，她從前只覺得謝氏對她好的不能再好，親生母親做的也不過如此罷了，但后來長大了，見識多了才明白過來，謝氏其實用的就是一般大戶主母們常用的‘捧殺’這一招罷了，不過，謝氏在侯爺面前表現(xiàn)的慈母一般，竟騙過了所有人，正可謂當(dāng)局者迷，言昭華只恨當(dāng)年親小人，遠(yuǎn)忠仆，錯失了很多忠言逆耳，以至于她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行越遠(yuǎn)，最終萬劫不復(fù)。

    青竹見她說完那些話之后，言昭華就愣著不動，試探性喊了一聲：“大小姐？”

    心里忐忑至極。卻見言昭華失神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看的青竹在心里打顫，覺得大小姐自從病了一回后，就像是突然變了個人，時不時的目光深沉，時不時的露出冷笑，就好像現(xiàn)在這樣。

    言昭華轉(zhuǎn)眼看了看青竹，見青竹似乎被自己嚇到了，言昭華這才莞爾一笑，從青竹手中接過了剛剛燒好的手爐，裹著大氅走下了石亭。

    修養(yǎng)了這么多天，該想明白的也都想明白了，她本不愿重生，可老天偏偏給了她這個機會，既然機會來了，那她也不會錯過就是了，從前的人和事歷歷在目，誰好誰壞，她心中有明鏡，這一世斷不會被這些jian險小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回到青雀居的主臥，紅渠正在給言昭華清點房內(nèi)事物，看見青竹，那眼神恨不得要將青竹的rou給一塊一塊割下來似的，表面上卻是笑得十分歡喜，扶著言昭華入了內(nèi)，細(xì)細(xì)的回稟房里的事務(wù)，言昭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喝了一劑鞏固喉嚨的藥劑之后，才對喋喋不休的紅渠說道：

    “去準(zhǔn)備兩碟子小點心，要馬蹄糕和栗子糕，再用小爐子溫一罐紅糖姜茶?！?/br>
    紅渠不知道言昭華為什么聽她說著說著就要吃東西了，笑問道：“小姐是餓了嗎？”

    言昭華不置可否的說道：“廚下準(zhǔn)備的時候，你就去庫房里將我從前自外祖家?guī)Щ貋眦探鹌z麒麟獸的套碗拿出來，待會兒姜茶熬好了，回來用咱們自己的八仙蓮花罐裝，爐子用那嶄新的小銅爐，再帶上幾只麒麟獸的吉祥碗，用紅錦團(tuán)紋的玉托盤裝來?！?/br>
    紅渠有點心慌，大小姐突然說這么多東西，每一樣都有來頭和講究，言昭華從前是很好伺候的，從來沒有這樣勞師動眾過，所以紅渠才覺得在這樣一個侯府嫡小姐的手下好伺候，但她不知道的是，所謂的‘好伺候’不過是懶得麻煩自己，也懶得麻煩別人罷了，紅渠初來乍到，哪里能分的清楚，一時有些局促，言昭華倒也不是想為難她，對青竹使了個眼色，青竹便不計前嫌上前對紅渠說道：

    “紅渠jiejie，走吧，咱們一起去準(zhǔn)備小姐說的物件兒?！?/br>
    紅渠有點不甘再次吃了無知的虧，還想再說什么，卻被青竹拉住了，說道：“紅渠jiejie快些吧，庫房里的東西要取出來流程多著呢，還得去找李mama要對牌?！?/br>
    青竹的一番話后，紅渠也沒法再問什么，只好跟著青竹走出了主臥房。

    言昭華這才放下手里的東西，走到紅渠先前待著的地方看了看，上面的確是青雀居的出入賬本，可也只是獨個兒院落的帳，言昭華走到內(nèi)間，從床頭隱藏著的多寳閣里取出一只黑匣子，將匣子打開，露出里面安然存放的金銀細(xì)軟，雖說也有一兩千兩的價值，不過這些東西都是言昭華每月的份例品，長寧候府沒有老夫人，所以賞賜并不多，府中上下也就只有四季統(tǒng)一的賞賜罷了，這些都是往年用過存放的，新的該是在梳妝臺上的匣子里，不過林林總總加起來，最多也就是兩千兩的價值，謝薇當(dāng)年嫁入長寧候府，定國公府給的嫁妝鋪就十里紅妝，那排場，就算是在十幾二十年以后的京城，也是為人所津津樂道的，可是謝薇死后，這些東西就全都封在了長寧候府的庫房之中，而一些需要打理的鋪子，都由當(dāng)年謝薇留下的陪房繼續(xù)打理，所出所入也都是算入府庫之中，不會多余的撥到言昭華的賬面上?；叵肷弦皇溃浇笠娭獾木狡?，最后還要同樣境遇不好的言瑞謙接濟，而當(dāng)年母親留下的東西，到最后就不知去向了，說到底全都劃入了誰的口袋，就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了。

    言昭華知道謝嵐就算想吞那筆嫁妝，暫時也沒那個能耐，畢竟數(shù)額巨大，并且定國公府如今還沒有沒落，謝嵐就是有那個賊心，也沒那賊能力，放在庫房里倒沒什么要緊，至少只要言昭華在長寧候府一天，這些東西明面上的主人依舊是她。

    過了一個多時辰，紅渠和青竹按照言昭華的吩咐，將東西全都準(zhǔn)備好了，玉質(zhì)托盤，嶄新小銅爐，再加上一只八仙罐，一套麒麟獸的掐絲鎏金碗，這樣一套東西就算不裝什么，只擺放在那里都叫人賞心悅目。

    一切準(zhǔn)備就緒之后，言昭華便突然又說道：

    “走吧，端著東西跟我去一趟主院?！?/br>
    紅渠和青竹對視一眼，兩人都不知道言昭華這句話是對誰說的，紅渠則是越發(fā)不懂，若是一個月前，紅渠還有自信，大小姐這句話是對她說的，可現(xiàn)在嘛，她就不敢肯定了，畢竟大小姐病愈之后，變了許多，對她更是疏遠(yuǎn)，就是去院子里散步，帶的都是從前被她嫌棄的青竹。

    言昭華見她二人不動，這才笑了笑，指了指桌面上的東西，對紅渠說道：“是去太太那邊，自然是你跟了，仔細(xì)端著東西跟我走吧?！?/br>
    紅渠聽言昭華說帶自己去主院，心里就不犯嘀咕了，思路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大小姐是去見太太，而她是太太賞的人，就算是大小姐也得給太太七八分顏面，不敢輕易將她換掉，如此一想，紅渠心里就安定許多，輕快的端著準(zhǔn)備好的東西，跟著言昭華身后，穿過青雀居的回廊，往主院走去。

    6|第六章

    第六章

    言昭華按照記憶，走到了主院，看門的婆子見是她，趕忙行禮過后，進(jìn)去給她通傳謝氏，言昭華也沒等婆子回來，就直接走了進(jìn)去，這樣直接走入在從前來說是沒有過的，雖然謝氏沒有說過要阻止她入內(nèi)，可言昭華每回還是很守規(guī)矩的，都要等到婆子通傳完畢之后再進(jìn)去。

    婆子才在院子里回了話，房里伺候的人還沒出來回話，言昭華就已經(jīng)到了門外，紅渠走到這里才反應(yīng)過來，在身后對言昭華說道：

    “小姐，咱們要不院子里等等，太太還沒發(fā)話呢。”

    言昭華只當(dāng)沒聽見，繼續(xù)往前走了兩步，卻又突然停住，將自己手腕上的一枝綠雪含芳的簪子拔下來，踮著腳插到了紅渠頭上的單螺髻上，紅渠手里拿著東西，不能動手，只知道大小姐給的東西很貴重，吶吶說道：

    “小姐，這……”無緣無故突然給她東西，這是為何？

    言昭華笑了笑，回道：“在青雀居里不好給你，一直覺得你戴這個肯定好看，一會兒見太太，總不能讓太太覺得我虧待你不是?！?/br>
    紅渠紅了臉，小聲說道：“小姐說的哪里話，能在小姐身邊伺候，便是紅渠的福分了，哪里還敢要小姐這樣貴重的東西呢，待會兒回去了，奴婢擦干凈再還給小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