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那黑漆小托盤一路被水流沖得蜿蜿蜒蜒，最后停在了厲衍面前。

    厲衍倒是爽快，端起托盤上的白玉酒杯一飲而盡，面色不改。

    “好！”蘇祒叫好。

    接著第二杯酒停在了呂江淮面前。

    呂江淮也不是忸怩作態(tài)之人，跟著父親呂馳從軍打仗時(shí)喝的酒比這多多了，他也很痛快地喝完了一杯。

    玩過幾輪之后，蘇祒有些意興闌珊道：“只這么玩也沒意思，若是有人在一旁助興就好了，彈個(gè)曲子什么的，倒是能下酒?！?/br>
    有人附和：“蘇兄說得極是，不如我著人去把游芳院的小黃鶯請(qǐng)過來，讓她給咱們彈唱一曲如何？”

    小黃鶯是游芳院的頭牌，唱的曲子十分婉轉(zhuǎn)動(dòng)聽，堪比黃鶯，這才得有此名。

    蘇祒打趣道：“此處距離京城數(shù)十里，一來一回恐怕要浪費(fèi)不少時(shí)間，等李兄將小黃鶯請(qǐng)過來，咱們這‘曲水流觴’早都散了?！?/br>
    那人一想也是，便打消了這么個(gè)心思。

    轉(zhuǎn)念不知想起什么，那位被稱作李兄的人笑了笑，又道：“聽說傅姑娘也在山莊避暑，那日壽昌長(zhǎng)公主的壽宴上，傅姑娘的琴聲可真是絕妙，自從聽過之后，便再?zèng)]有什么琴聲能與之相比了。”

    蘇祒深感認(rèn)同，“傅姑娘的琴聲委實(shí)好聽。便是我學(xué)了七年的琴，怕是也不如傅姑娘彈得好?！?/br>
    恰巧今日傅少昀也在場(chǎng)。傅少昀坐在溪流另一側(cè)，聞言只是稍稍抬了抬眉毛，微微一笑，并未接話。

    那位李兄談到興起，大有滔滔不絕之勢(shì)，“不知少昀兄可否邀請(qǐng)傅姑娘前來？讓我等飽飽耳福，再聽一聽那美妙的琴音?！?/br>
    在座的都是男子，饒是這樣誠(chéng)意的邀請(qǐng)，也不太妥當(dāng)。傅少昀捏著手里的杯子，婉拒道：“小妹今日身體不適，正在山莊休息，恐怕要叫李兄失望了?！?/br>
    那人露出遺憾之色，顯然沒有意識(shí)到自己的話有什么不妥。

    蘇祒過來打圓場(chǎng)，道：“李兄這就說得不對(duì)了。必定是難求的東西才叫絕妙，若是這么容易就被你聽到了，那也就不顯得珍貴了?！?/br>
    那人一想是這個(gè)理兒，便朝傅少昀抱了抱拳，道：“方才是李某失禮了，還望少昀兄不要放在心上?！?/br>
    傅少昀回以一禮，正要開口，卻忽然聽見山谷中傳來了一聲短暫的琴音。

    眾人停住喝酒的動(dòng)作，顯然都聽到了那一聲琴響。因著山谷空曠，聲音能傳得很遠(yuǎn)，從山腰到山頂，琴聲清清楚楚地傳了過來。

    剛才只是試了試琴音，過了一會(huì)兒，琴聲才真正響起。

    一曲開頭，如行云流水，仿佛在面前鋪開了一副畫卷。

    傅少昀握著杯子，耳邊聽著這琴聲。琴聲一開始有些舒緩，如同山間的溪流，從眼前潺潺而過，輕松寫意，使人的心情也跟著舒緩起來，好像流水從身上淌過，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了下來。

    緊接著琴聲漸漸轉(zhuǎn)高，像流水融入了奔騰大海，周圍是高低起伏的山脈，聲勢(shì)浩大，波瀾壯闊。這壯闊不是豪邁也不是不羈，而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灑脫，聽著這琴聲，便覺得自己的胸襟都開懷了，想將手里的酒杯投入大海，與天下共飲。

    正是應(yīng)了那句話——

    幾時(shí)歸去，作個(gè)閑人，對(duì)一壺酒，一張琴，一溪云。

    琴聲彈到最高處，戛然而止。傅少昀模樣怔怔然，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琴聲再次響起，震撼之后，是一陣強(qiáng)烈的遺憾，想聽那琴聲繼續(xù)，更想知道彈琴的是何人。

    傅少昀抬頭看了看四周，見其他人也都聽得癡癡愣愣，至今仍未回過神來。

    蘇祒更是夸張，手里的杯子掉了都不自知。

    等回過神后，他飛快地站了起來，走到崖邊往山腰下看去。

    傅少昀、呂江淮等人緊跟著上前，厲衍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也跟過去看了。

    就見半山腰的涼亭內(nèi)，一個(gè)穿著水藍(lán)色羅衫的姑娘坐在琴后，因隔得太遠(yuǎn)了，看不清她的面容，僅能從她的身型看過是個(gè)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能彈出這般大氣的琴音，得知對(duì)方是個(gè)姑娘已經(jīng)十分讓這伙人震驚了，再一看還是個(gè)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著實(shí)是令人倍受打擊。

    然而卻得不承認(rèn)，這段琴聲委實(shí)妙絕。

    便是傅儀，恐怕也彈不出這種曲子。

    蘇祒心服口服道：“想不到世上還有這種琴音，是我孤陋寡聞了?！?/br>
    方才那位被稱作李兄的人道：“本以為傅姑娘的琴聲已是臻于完美，沒想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傅少昀沒有言語，蓋因他認(rèn)出了那小姑娘的身形。

    興許是太過熟悉，所以只看了一眼，他就能肯定彈琴的人是蘇禧。

    蘇祒瞇了瞇眼，望著涼亭的方向，忽然道：“那座亭子是不是擺放了綠綺琴的亭子？”

    “依我瞧，只有這樣的琴聲才能配得上那把好琴，正如伯樂遇到了千里馬，那守琴之人定會(huì)把綠綺琴拱手奉上的?！?/br>
    蘇祒沒說話，想必是認(rèn)同的。

    另一邊的山頭，衛(wèi)沨站在迎客松下，褒衣博帶，負(fù)手而立，看著山下的涼亭。

    衛(wèi)沨站的位置比蘇祒他們略高一些，所以他們的對(duì)話，均一字不漏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

    這頭，蘇禧彈了一半就停下了。

    綠綺琴不愧是四大名琴之一，彈起來十分上手，只不過卻不能繼續(xù)彈下去了，再?gòu)棔?huì)她舍不得松手的。蘇禧看向一旁的殷萋萋，笑了笑道：“萋jiejie，咱們回去吧。”

    殷萋萋望著蘇禧久久不能回神。其實(shí)她是故意把蘇禧帶到此處來的，因?yàn)樗栏瞪訇篮蛥栄艿热司驮谏巾?，她故意讓蘇禧在這里彈琴，只是因?yàn)榭床粦T常常有人在她面前稱贊傅儀的琴聲美妙。若是蘇禧彈得好了，便能將傅儀給比下去，從此堵住那些人的嘴；若是蘇禧彈得不好，對(duì)她自己也沒什么損傷。

    但是殷萋萋沒有想到，蘇禧的琴藝竟到了如此地步。

    殷萋萋望著蘇禧漂亮精致的小臉，再聯(lián)想到她這些日子以來逐漸表露的才華，一時(shí)間心里很有些復(fù)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