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他知道沈萬沙害怕,但他不知道自己會在房間里停多久,久了沈萬沙一個人在外頭會更害怕,不如帶在身邊。而且據(jù)他觀察,沈萬沙與張猛不一樣,心理要稍稍成熟一些,這樣刺激反倒能促進他的成長。 就當(dāng)哄孩子了…… 上輩子,他不知受過多少溫柔對待,現(xiàn)在,他非常愿意給予。 沈萬沙強忍著不打顫,緊緊跟著盧櫟,盧櫟面色非常平靜,動作非常沉穩(wěn),指點著他哪里不能碰,細細觀察。一舉一動不能說有行云流水的美感,但那種認真,專注,真的很吸引人。 沈萬沙漸漸平靜了下來。 然后他視線開始不再逃避各處血跡,甚至慢慢的,他也認真看了起來。 “小櫟子,你說血跡能說明兇手殺人方式,行走方向?” “對?!北R櫟指著羅漢榻的方向,“比如這里坐著偽裝成自殺的死者,他胸口有短劍,深及心肺,可留下的血跡只有這一小片,就不應(yīng)該。真正因為被刺死亡,出血量一定極大,且血液不是這樣緩慢流出,擴散?!?/br> “再如地上血點,鋸齒形狀定然指向兇手運動方向……” 盧櫟說著說著,腦子里迅速閃過兇手殺害人的流程,“兇手給這些人下了毒,讓他們失去行動能力,先殺了榻上看起來富有領(lǐng)袖氣質(zhì)的人,之后……他虐打其他幾位死者?!?/br> 盧櫟走到窗邊,“這里這個在同伴被虐打之時湊到窗邊,大概想逃,兇手發(fā)現(xiàn)后非常憤怒,用匕首割了他的喉,看這窗邊的噴濺血跡,量大,色深,這人死的很干脆,沒什么痛苦?!?/br> “之后他殺了這里的方臉死者?!北R櫟走到房間中間,“這個過程很快,他這時心有余怒,需要發(fā)泄……可就在這時,有一個人跑掉了,他能跑出房間,并且很快跑出寺廟,為什么呢……” 沈萬沙也皺著眉摸著下巴思考,“是啊,為什么呢,為什么都中了毒,別人動不了,他能跑呢?” 盧櫟蹲下去細細觀察血痕,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因為他中的毒不如這幾個深!” 他指著地上的深深淺淺的血跡,“你看到了嗎,這些血跡!” 沈萬沙雖然不知道盧櫟為什么激動起來,卻也不由自主地跟著興奮了,聲音非常脆,“看到了!” “這些血跡有深有淺,證明他中毒深淺不一樣!”盧櫟雙眸熠熠生輝,“我曾托趙大哥仔細查看,他與我說,幾個人里,武功最高的是俯臥死在門口瘦高的那個,最低的是死在野外那個……現(xiàn)在看,這五人死亡順序,中毒深淺,和他們的武功高低正好成反比!” 沈萬沙反應(yīng)過來了,“武功最高的……中毒最深,最后死?” “對!”盧櫟謹慎圍著屋子轉(zhuǎn)了一圈,篤定地說,“兇手殺了榻上的人,窗前的人,房間中間的人,確定中毒最深的門口的瘦高個動不了,便去追野外那個。追到時發(fā)現(xiàn)那個人已經(jīng)力竭跑不了了,還引來了狼,他很開心,或許還欣賞了一會兒,才返回來。整個過程,他讓瘦高個眼睜睜看著,痛苦等著,最后才殺他……他武功最高,一般來說,小團隊里武功最高的人是領(lǐng)袖?!?/br> 沈萬沙聽盧櫟分析,突然撫掌道,“但領(lǐng)袖并不一定是面相最端正的那個!所以兇手殺完人,最后把短劍刺入長相氣質(zhì)最端正的人胸口,偽造自殺,是因為他覺得大家都會這么想,這樣會更可信,王大爺當(dāng)初就被蒙住了!” 盧櫟點著頭,腦子里片刻不停的思考,“兇手手段粗暴,應(yīng)該非常憎恨這五人,可他們是西夏人,又是第一次出現(xiàn)在這里,會有什么樣的深仇大恨呢……” “可是,”沈萬沙有個疑問,“跑出去的那個為什么不求救呢?” 盧櫟冷笑,“或許他們自己干的就不是正事,亡命之徒,到了那等時候大約都會認命。” 沈萬沙若有所思,“哦……” 盧櫟眉頭微蹙,“可是兇手是怎么給他們下毒的?下的什么毒?要殺他們的話,定然要在某個地方觀察中毒效果,在哪里合適呢……” 他抬頭看了看房梁,搖了搖頭,滿屋子轉(zhuǎn)著找不出痕跡,索性走了出去。 院子未有清理,薄雪覆蓋,平整地面一片雪白,偶爾凹凸不平的,便是人類各種行動留下的痕跡。 盧櫟仔細看著,突然注意到有幾處腳印。 窗戶側(cè)面有兩組,西墻邊有一組,這幾組大小不一,肯定是三個人,而且都是僧人鞋。 據(jù)張勇收集來的口供,這個院子自打五人入住后就沒僧人來過,這五人也沒有穿僧人鞋,那么這些僧人鞋印哪里來的? 這些鞋印還非常特殊,有黃色碎片,有油漬……得去過寺里大殿,才會沾上這些痕跡。 “兇手大概不是寺外的人?!?/br> 沈萬沙迷糊撓頭,“我們不是早確定兇手是寺里的了?” “嗯……最初什么都有可能,但現(xiàn)在,我覺得兇手一定是寺里的人,僧人,這幾天的香客。只要找出動機,我們大概就能揪出兇手,”盧櫟眸帶笑意,“或者找出這五人來此目的,我們也能順藤摸瓜,找出兇手是誰。” 盧櫟叫來看守香院的捕快,將剛剛的猜測發(fā)現(xiàn)告知,請他轉(zhuǎn)告黃縣令,回頭看沈萬沙,“少爺,我們出去走走?” 沈萬沙眉開眼笑過來,“好??!”雖然他對兇殺現(xiàn)場沒那么那么害怕了,但血跡斑斑的屋子實在不如外頭爽快,他非常迫切地希望去外面走走。 …… 這五人到慈光寺為了什么,每夜出去西邊又是為了什么?他們初來乍到,惹到了誰?是什么樣的利益恩怨,會引發(fā)這樣一樁兇殘血案? 盧櫟一邊走,一邊想這個問題,面色凝重。 沈萬沙以為他又在擔(dān)心趙杼,出言安慰,“趙大哥那么厲害,一定不會有事的?!?/br> 盧櫟甩甩頭,將腦子里的東西暫時放開,著向沈萬沙,“你怎么知道他厲害?”趙杼會武功都是他猜的,他從未見過他出手。 沈萬沙睜大了眼睛,“他就是很厲害?。 ?/br> 盧櫟不解,“怎么說?” “就是……就是很有種壓迫感,統(tǒng)治感,”沈萬沙試著表達遇到趙杼的感覺,“他不需要說明,不需要表現(xiàn),你就知道他很厲害,無所不能……比如他看著我時,我會覺得很緊張,很局促,好像說的做的沒一樣是對的,特別害怕被他一不高興給滅了……”這對他來說有點不可思議,就連去皇宮他都沒那么嚴重的緊迫感。 “有嗎?”盧櫟回憶著與趙杼相處過往,語氣不怎么肯定的說,“還好吧……他就是眼神稍微兇一點?!?/br> 沈萬沙心道,要不說你厲害呢…… 他打了個哈哈,“我的意思是說,他很厲害,你完全不需要替他擔(dān)心,沒準一會兒我們回去吃飯時,就能看到他了,沒準他失蹤,只是去林子里給你抓兔子了?!?/br> “這個時節(jié)有兔子吃?抓個兔子需要一天一夜?”盧櫟很懷疑。 不過現(xiàn)在這不是重點,兩個人放開這個話題,慢悠悠無目的的在寺外晃,邊晃邊瞎聊。 天氣有點冷,但雪景很美,尤其是樹枝上掛滿了白雪的模樣,非常別致,往日里不起眼的草木,也因為雪色妝點,變的特別漂亮。 沈萬沙指著這些草木,一會兒讓盧櫟‘看這里!’一會兒讓他‘看那邊!’,忙的不行。 隨著沈萬沙的指點,盧櫟看到了一叢植物。 它們有半尺高,莖下部無葉,中間有長柄,上邊有葉子。葉片很薄,五角形,莖及葉片背面覆蓋一層短柔毛,樣子非常特別,特別到盧櫟印象非常深刻。 烏頭,劇毒,喜溫暖潮濕,蜀地野外多生。 盧櫟幾乎是跑過去的,墊著帕子摸了摸植物的葉子,薄,革質(zhì);再拔出一棵看了看根,倒圓錐形。 果然是烏頭。 烏頭對中樞神經(jīng)及周圍神經(jīng)均有毒性,遇酒毒性增強,中毒后中樞系統(tǒng)麻痹,心博加強,中了此毒,會死于呼吸麻痹或心臟衰竭…… 盧櫟站起來,四下看了看,發(fā)現(xiàn)附近大量烏頭植株,如果不是為人培植,也太巧合了些。 他回頭看了看此地位置,離寺廟距離……五位死者中的毒,大約都來自于此。 可兇手用量不算特別大,他沒有用毒殺死五人,只用這毒控制住五人,然后親自下手殺害,這五人肯定狠狠惹了他。 沈萬沙見他拿著烏頭,好奇的伸手也去抓,“這是什么?” 盧櫟立刻拍開他的手,“這是烏頭,劇毒?!?/br> 沈萬沙嚇的往后一蹦,“毒毒毒藥!” “死者怕是中了此毒?!北R櫟將植物放下,小心收起帕子,“此處偏僻,亦沒什么趣味,大概平日里沒有人會來……誰會知道這里有一大片烏頭?” 沈萬沙眉梢微挑,“得對寺廟及周圍地形非常熟悉?!?/br> “你說的對?!北R櫟微微笑著,“今日還算有些收獲,我們回去將此事告知黃縣令吧,晚些時候再看去哪里?!?/br> “好啊?!鄙蛉f沙也不在意,反正時間多,想怎么玩怎么玩。 兩人緩緩?fù)刈撸┑乩锿蝗粷L來一只小團子,等走近了,發(fā)現(xiàn)是一只周身白毛的小狼。 小狼很瘦很小,不知道是冷,是餓,還是看到生人受到驚嚇,呲著小牙沖他們嫩嫩的低吼。 盧櫟瞧著小狼有些眼熟,懷疑是不是曾經(jīng)在灌縣山上見到的一只,但想著距離這么遠,應(yīng)該不是,小狼長的差不多,看錯很正常。 盧櫟蹲下來,嘴里發(fā)出聲音逗它,同時曲起手指讓它過來,可小狼一動不動。他遺憾地嘖了聲,從腰間荷包里掏出幾塊牛rou干丟了過去。 小狼湊近聞了聞,抬頭看了盧櫟一眼,將牛rou干叼起扭頭就跑了。 “你怎么隨身帶著牛rou干!”沈萬沙非常眼熱,后悔自己沒帶,否則他也能逗小狼了! 盧櫟拍拍手,懶洋洋站起來,睨了他一眼,“我聰明啊?!?/br> 沈萬沙:…… 盧櫟‘噗’的笑了,揉了揉沈萬沙呆萌的小臉,“乖啊,以后我干啥都帶著少爺。” 沈萬沙欲哭無淚,剛剛那個瞬間,小櫟子是不是把他當(dāng)狗狗順毛了! 不過沈萬沙無心插柳的預(yù)言很準,他們二人辦完事回到院子時,趙杼回來了。 趙杼不但回來了,還給他抓回一個人。 此人雙手被反綁在背后,身材修長偏瘦,修眉,黑瞳,桃花眼,豐神俊朗,氣派風(fēng)流。 他身上穿著整套修身服帖,裁剪上乘制作精良的白色交領(lǐng)長衫,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簡單的白色也能流光溢彩,閃著銀光。他還穿了一雙雪白雪白的短靴,腰間插著一把白玉扇子,看樣子這扇子是他的隨身物件,如果不是手被反綁,這扇子應(yīng)該被他握在手里搖啊搖。 盧櫟初見這個人,印象是風(fēng)流,等這人拋了個飛眼,他的印象就變成了風(fēng)sao。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沈萬沙。 沈萬沙半張著嘴一臉驚訝:趙大哥果然給你逮兔子去了! 第31章 麻煩 趙杼失蹤一天多,回來時帶了一個人,盧櫟在感嘆沈萬沙‘神預(yù)言’的同時,很快猜出了此人身份。 這人一身白衣,隱有暗繡銀紋,甚至還灑了銀粉,腳瘦長,正合前日在梁間找到的線索。 盧櫟清澈雙眸看向趙杼,趙杼手負在身后,淡淡說了兩個字,“小偷。” 盧櫟點頭表示明白,摸著下巴觀察此人。 沈萬沙一頭霧水,“什么小偷?” 別人還沒來得及應(yīng)話,白衣人先開口了,“什么小偷,叫我大盜?!彼麤_沈萬沙眨眼,“我可和那起子沒品位的小賊不一樣……” “大盜?”沈萬沙瞪眼,“那不也是偷東西!” 白衣人桃花眼微瞇,內(nèi)里似有無盡危險,“小子,看在你品位還不錯的份上,我原諒你的無禮?!?/br> 沈萬沙看看這人身上白底銀光閃閃的衣服,再看自己身上樣樣都寫著‘我很有錢’的衣服配飾,嘴角撇了撇。跟一個小偷衣著口味相似,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盧櫟已經(jīng)細細打量了白衣人一圈,在這人下衫后側(cè),找到了一條撕扯痕跡,看形狀大小,正與那日在房梁上發(fā)現(xiàn)的布條相匹配。 他一邊示意趙杼通知外面僧人去請黃縣令,一邊問白衣人,“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人唇角一彎,風(fēng)流一笑,“照夜玉美,妙手摘星,世間沒有我想取取不到的東西,江湖人稱摘星手……美人兒,你可以喚我摘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