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王得興一臉‘你就吹牛吧’的鄙夷,勸黃縣令,“大人三思,他說他可以便真的可以了?沒有結果怎么辦?尸體剖開他嚇暈了怎么辦?這里是佛門凈地,如此膽大妄為的不敬之事,對大人官聲……” 黃縣令沉吟,仿佛在思考。 隨著時間的流逝,黃縣令面色越發(fā)沉重,盧櫟覺得他大概不會答應了。黃縣令會做官,但他性格略沉穩(wěn),少了點果決膽氣,或許說他沒太多底氣大膽,一切行為方式會以穩(wěn)妥為主。 可他真的很不甘心。 的確,少了現代的測試儀器,他無法驗dna血液成份細胞病變等等,但人的死因,光憑表面能看到的東西有限,如果能解剖,他就能通過不同表象的身體器官,來確定原因找出兇手,這是一條完全必要的輔助方向。 這么難嗎……替死者伸冤,就這么這么難嗎…… 盧櫟眼梢微垂,掩起眸中深深失望。 氣氛正冷凝時,趙杼開口了。 “黃大人可知,仵作這行如何出現?” 黃縣令對這個問題很意外,略想了一想,“前朝中期仵作一行隱現,書中記載的第一個仵作,好像是個因公殘疾的捕快?” “仵作一行,最初只是應各處所請斂尸之人,稱行人,地位低下。第一個仵作出現,以豐富的遇尸經驗,精準推斷傷情死因,以此尋找兇手,因他不參與捕快,師爺等差事,獨成一行,又因與行人接觸頗多,兩者漸漸結合,成為如今的仵作?!?/br> 趙杼側臉隱在燭光里,剛硬的線條霸道的氣質越發(fā)明顯,連聲音都有種特殊的侵略性,“每個行業(yè)都會有發(fā)展崛起——近年來朝中動向,邸報往來,大人端坐家中,可是少了清醒?” 黃縣令一驚,眉頭微沉,立刻凝起心神往深里想。 新帝登基以來的種種策略:休養(yǎng)生息,穩(wěn)定邊關,豎立皇權,震懾朝野…… 以平王威懾邊關外族,以減稅安撫百姓平民,以加開恩科招攬人才,以重案重判威懾臣民…… 是的,皇上近年來重視刑獄,嚴肅律法,想以此舉教化,威懾所有臣民! 怪不得這幾年來屢破大案,威嚴無私的人容易升官,按察史年年派,今年更是力度加大。 想要破案率高,除了做官的重視,捕快有本事,仵作也很重要。本領高的仵作簡直是眾人爭搶的對象,近些年幾乎是位高些的長官都在渴求好仵作,如果他治下找到一個,往上一送…… 會得到怎樣好處黃縣令不敢想象。 仵作本就是與死人打交道的行業(yè),剖尸的確驚世駭俗了些,但不出新,出奇,哪能打下大片名聲! 他如今年紀漸長,是要一灘死水的爛在縣令之職上,還是賭一把,迎接源源不斷的好處? 黃縣令身上的情緒開始轉變,盧櫟驚訝地看向趙杼,他他他哪來的本事! 趙杼此時的神色卻沒帶著半點得意嘲諷,只皺著眉走過來,捏了捏他的手。 盧櫟眨著清澈大眼,一臉問號。 趙杼繼續(xù)靜靜地盯著他,不動也不說話。 這個瞬間似乎有深情的錯覺。仿佛周遭一切遠去,此地獨留他二人。 盧櫟當然知道這是錯覺,因為趙杼的手勁大到一點溫柔都沒有。 他立刻忘記追根尋底詢問趙杼,想起自己還有個非常好的名頭——平王未婚妻! 這點一開始提大概沒什么用,因為黃縣令早就知道,這不會是左右他做決定的因素。不過在黃縣令動搖時加個碼倒是不錯…… 他呲牙沖趙杼偷偷笑了笑,清咳兩聲,偏頭看黃縣令,“大人知道,我這手仵作的本事師承張家,事實上我這手本事……王爺也知道,也曾表示支持欣賞?!?/br> 黃縣令一怔,“公子說的是……平王?” 盧櫟試圖做一個害羞的表情,無奈實在不會,只好微微垂了頭,“以我的身份,恐怕也沒法認識太多王爺?!?/br> 兩個人的手早已分開,趙杼看著臉不紅心不跳說瞎話的盧櫟,嫌棄的退開兩步。 黃縣令深呼一口氣,正是,他們還有平王這個金字靠山!“即如此,盧公子準備吧,稍后本官會一同前往?!?/br> 盧櫟喜不自勝,“大人放心,我必竭盡全力破解此案!” 王得興臉色大變,拉住黃縣令試圖勸說他改變主意,盧櫟卻放心的離開,不再多言。黃縣令其實是個主意很正的人,一旦他做了決定,就不會隨意更改。 今日已經忙了一天,解剖尸體也是個體力活,盧櫟并沒有硬撐著馬上去做,而是非常理性的將時間安排在半個時辰以后,借此空檔去吃飯休息。 因為去齋房準備飯菜,沈萬沙錯過了與王得興對峙的場面,悔的不得了,“當時要在就好了!看少爺不罵死他!” 盧櫟抓緊時間吃飯,“少爺別跟老頭一般見識,吃飯?!?/br> 沈萬沙眼睛亮晶晶,悄悄湊過來,“你真的要剖尸??!” 盧櫟點頭,“自然?!?/br> 沈萬沙鼓著小臉嚼著菜,“我也去!” 盧櫟看了他一眼,笑了,“好啊,只要你膽子夠大?!?/br> …… 時間過去的很快,盧櫟準備好了,讓趙杼提著他的薄鐵盒子工具箱,叫上沈萬沙,三人一起去了停尸房。 停尸房也已準備就緒,蒼術皂角已經燒起來了,尸體也被溫水和酒擦洗過,除去衣服放在竹床上,以簡單白布遮蓋。 盧櫟朝嘴里塞了片姜,看了一圈房間里的人,也沒耽誤工夫,讓趙杼把薄鐵盒子打開,露出用開水煮濯過的工具,到出解剖刀。 解剖刀不大,全長不足四寸,寬三分,后面三分之二是手柄,前頭三分之一是刀刃,鋒利非常,燈下泛著寒光。 盧櫟仿佛很滿意刀的鋒利程度,以及周邊油燈的數量,面上露出一個燦爛笑容。 沈萬沙立刻打了個寒顫。 舉著刀笑的這么懾人,這是要殺人嗎! 他兩只手下意識握在一起,見盧櫟的視線投向了趙杼,手上的刀還輕輕晃了晃…… 娘啊他在嚇趙大哥! 好像今早他管趙大哥叫‘姓趙的’,趙大哥一定哪里得罪了他!可是這樣威脅會把人膽子嚇破的好吧! 他擔心地看向趙杼……人一點反應也沒有好。 好吧,是他自做多情了…… 盧櫟沖趙杼揚了揚眉,趙杼抱著胳膊不動聲色,眸里甚至有一絲興味,他怎么可能害怕! 盧櫟暗嘆可惜,掃了眼精神緊張的王得興,看向黃縣令,“大人,我要開始了。” 黃縣令點頭,“盧公子請。” 擺在臺面上的是甲字號,也就是香院里坐在榻上偽造成自殺形式,胸口刺入短劍的尸體。 盧櫟掀開白布,整體看了遍尸體,解剖刀移到尸體肩關節(jié),刺入。 人死之后心臟停止跳動,血液循環(huán)消失,不會再流血,體內殘存血色還是有的,盧櫟刀子一下,微量血水涌上,鮮紅的顏色和過于青白的死者皮膚交映,對于沒見過的人,視覺刺激還是有的。 沈萬沙幾乎立刻捂了嘴,不讓自己叫出來。 盧櫟手下的解剖刀劃往胸前中間,開出一道直線,之后手落到另一個肩關節(jié),指尖輕按劃出同樣的線,之后在兩條錢胸部交叉點,直直往下劃…… 當他用鑷子掀開皮膚,暗紅青黑黃白,略有些粘膩的皮rou內臟,帶著不怎么令人舒適的味道出現時,沈萬沙嚇的臉色變了幾變,跑出去吐了。 小櫟子好敢!膽子好大! 黃縣令臉色也變了,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把人剖開……盡管是死人。 憑借多年培養(yǎng)出的毅力和忍功,他才沒當場走開。 王得興眼珠子亂轉,想看又害怕,害怕也不敢走,抱著絕不輸給盧櫟的強烈好勝心,用力瞪著盧櫟。 盧櫟對外界表現渾然不覺,扒開皮膚,分離些許肌rou血管,露出整片肋骨。 死者肋骨表露完全,上面未見傷痕,劍傷痕跡準確的避開了肋骨,刺入死者心腦,若想找到痕跡…… 他開始沿著肋骨與胸骨相連處的軟骨走刀,切開整個胸腔。之后從工具箱里翻出樣子有些修枝剪的斷肋器,輕輕放上去……略有些苦惱的停了下來。 他指著那個一掌來長的工具,問王得興,“我擔心自己力氣不足,先生能幫個忙么?” 王得興看著之前被自己形容成‘血糊拉一團’的尸體,再看盧櫟手上身上,甚至連臉上都沾著血,心內驚懼害怕惡心終于再也忍不住,話都沒來得及說,捂著嘴就出去吐了。 盧櫟視線看到黃縣令身上,黃縣令沒看他,他又看向趙杼,“你幫我?” 趙杼視線一直未離開盧櫟,他看著少年安靜剖尸,手穩(wěn)的一點都沒顫,好像這種事對他來說很簡單。他目光專注神情肅然,一點也不像在玩,他是真的想找出線索,替死者說話。 往日白凈的小手沾上血跡,臉上也不知怎么的有了血點,可這樣的盧櫟一點也不讓人害怕,覺得血腥,殘忍。他就像一個純真無邪的仙童,眼睛更加清澈,目光更加澄凈,笑容……該死的誘人! 趙杼第一次視線有些慌亂,他定了定神,才走上前,“好?!?/br> 第37章 剜心 盧櫟以為他終于嚇到了趙杼,心內很是得意。 哪知趙杼穩(wěn)穩(wěn)的走過來,穩(wěn)穩(wěn)的握住斷肋器手柄,穩(wěn)穩(wěn)拉開整片胸板,神情臉色一點都沒變。 要知道胸板一開,人的心肺內臟,脂肪組織,各處血管一覽無余,死人的器官不如活人鮮活,部分顏色略沉,還帶有獨特的腐敗氣味。 盧櫟這時有點佩服趙杼了,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都不怕! 他愣了愣,才略贊賞地看了趙杼一眼,拿起鑷子開始小心查看死者內臟。 短劍從前胸刺入,穿過肋骨空隙,直中心臟。兇器被拔除后,心臟部位留下一個平滑銳器傷痕。這個傷痕長一寸三分,寬兩分,深三寸,與短劍吻合。傷處未見收縮,隱隱發(fā)白,是個死后傷,之前第一次驗尸就得出這個結論,現在看,這個結論很正確,只是……少了一點。 盧櫟眼睛微瞇,用鑷子輕扯傷口,“趙大哥你來看?!?/br> 黃縣令面色有些奇怪,他不好貿然要求,反正趙杼膽大,來做個見證吧。 等趙杼湊過來,他移開些方向,讓光線更明朗,“這個傷痕……肌理附近略見重復粗糙,邊緣拉長,是否是二次刺痕?” 趙杼認真看過,眉心微皺,“落點力道些許偏移,該有二次刺入?!?/br> “此人窒息而死,短劍是死后刺入偽裝成自殺,人已死,為何還要刺第二次?”盧櫟不解,難道是嫌傷口不夠漂亮? 他邀請黃縣令,“大人要不要來看看?” 黃縣令早在盧櫟剖開尸體時就想和王得興一塊出去吐了,完全是憑著意志在支撐,他根本不敢開口,生怕一說話嗓子眼就堵不住,只能搖頭。 盧櫟點點頭表示理解,他回想短劍的長度,指著尸體胸腔內心臟,“驗骨之時,所有特殊標志都在傷深見骨的位置出現,此尸若有,應該會在這里?!?/br> 趙杼對此表示贊同,“確是如此?!?/br> “可此傷極深,若要見骨,需得摘除心臟?!?/br> 盧櫟此話一出,黃縣令驚的心中狂跳。 他以為只是剖尸,難道還要剜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