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趙杼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未婚妻很愁人。 看他這樣子,就算回去怕也不會乖乖休息…… 趙杼抬頭往遠(yuǎn)處看了看,突然彎下身,左手環(huán)住盧櫟腰,右手摟住盧櫟大腿,像抱孩子似的把人抱了起來。 “啊——”盧櫟不妨,下意識驚喊出聲,“你做什——” 一句話還未說完,身體便隨著趙杼騰空而起,失重帶來的危機感讓他緊緊摟住了趙杼脖子…… 五月,將將入夏,夜已深,卻一點涼意也沒有,風(fēng)吹在臉上都是暖暖的,如同這個懷抱一樣。 趙杼時不時在屋檐墻頭借力,盧櫟視線隨著起伏飄蕩,突如其來的驚訝后,心神漸漸靜下來,視野放寬,享受這無邊夜色。 今夜晴朗,無月,星光璀璨。 在水泥森林生活良久,盧櫟很少見到這樣的星光,每每看到都忍不住心旌搖曳。 古代房屋建造普通不高,只要稍稍站高一點,或者離城中心遠(yuǎn)一點,視野就會非常開闊。墨藍天空像綢緞一樣光滑,掛滿了璀璨繁星,星子頑皮的眨眼,就像落在墨玉盤上的珍珠,稍不注意就能掉下來。盧櫟能看到清晰的銀河,似飄帶一樣貫穿整片星空,甚至還能找出好幾個星座。 “好美……” 趙杼最后落在一處高高的閣樓。不知道是誰家閣樓,面積很大,很平,四下一片黑暗……估計主人家沒在。 只借用一會兒看看夜空,盧櫟并沒覺得不好意思。 太過忙碌時需要休息,思緒過于紛雜時也應(yīng)該找自己喜歡的方式放松,這種調(diào)劑能幫助理清思路,就算沒有找出更深的線索,也能讓大腦放松,再使用時事半功倍。 盧櫟以前常會拉著爸爸或哥哥進行這樣的活動,沒想到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就忘記了,也沒想到,趙杼會有同樣的想法,并且強制實施。 而且他還知道自己喜歡什么…… 盧櫟長長呼了口氣,微微歪過頭真心的沖趙杼道謝,“謝謝你?!?/br> 少年側(cè)臉融在星光里,漫天星辰似乎掉落在他的眸底,熠熠生輝。他托著下巴,露出小虎牙,笑容燦爛又溫暖。這一句謝,輕輕的,柔柔的,趙杼心底好似被羽毛掃過,又好似被嫩嫩的奶貓撓過,癢的不可思議。 “嗯?!壁w杼繃著臉點著頭,心內(nèi)十分矛盾。他想離盧櫟近一點,盧櫟身上有股特別好聞的味道,一離近就想更近,最好沒有距離,可這樣又很熱,從身體里面躥出來的火,撲不熄澆不滅,讓人十分難挨。 漫天星光閃耀,盧櫟干脆枕著胳膊躺了下去,“你怎么知道我愛看星星?” “晴朗夜里,你總喜歡出來走動,便是在房間,也得靠著窗子。”自從離開蜀境,離開總是云霧迷蒙的地方,一到夜里,盧櫟就像夜里會興奮的貓兒一樣,會扒著窗戶看星星,看不夠就走到房間外面接著看,有時起夜都會迷迷怔怔看一會兒,到了下雨天就不開心…… 趙杼知道很多,大半沒說出來。 “你真好!”好朋友如此關(guān)心自己,盧櫟很感動。 “嗯。”趙杼也傾下身,與盧櫟并排躺在一起。 兩人胳膊挨著胳膊,很享受這一刻的心情。 “你和沈萬沙走后,我再去案發(fā)現(xiàn)場想找線索,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一間密室!”盧櫟的思緒還是離不開案子,只是放松的時候說,與緊張的時候想,感覺完全不一樣。 趙杼雖然有些不滿意盧櫟再提案情,但他深知盧櫟性格,讓盧櫟真的完全放開案子不可能,所以……只要他開心就好。 “密室?”趙杼很配合的尾音揚起。 “嗯密室!”盧櫟對著星空,把看到的臥房情況與趙杼說了一遍,說到激動時還轉(zhuǎn)過頭面向趙杼,“是不是很有趣?” 趙杼看著盧櫟潤澤唇瓣開合,不知怎么的有些口渴,他喉頭鼓動,嗓音略沙啞,“有趣。” “兇手一定在于府!不管這個人是誰,什么身份,一定在于府!”盧櫟非??隙ǖ南陆Y(jié)論。于府不是菜園子誰都能進,更別說當(dāng)家主母的院子,能進出的必得是有權(quán)利進出的,人數(shù)很有限,想到這一點,破案還是很有希望的,盧櫟笑彎了眼睛。 趙杼很同意盧櫟的結(jié)論,唯有一點他不理解,“為什么不剖尸?” “解剖是破案需要,若遇命案,只要解剖尸體,總會發(fā)現(xiàn)一些隱藏細(xì)節(jié),可世人……怎么說呢,不能說愚昧,反正不會有人喜歡自己逝去的親友被剖開,此乃常情,我理解,并尊重?!?/br> 就算是現(xiàn)代,也常有很多家屬不答應(yīng)解剖的,盧櫟聲音有些沉,“珍月是沈萬沙的朋友,沈萬沙很珍惜,若我要解剖,沈萬沙必也同意,可他心內(nèi)傷痛會更多,再者那于家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所以我覺得,遇命案若能解剖最好,可現(xiàn)下情況暫時不需要解剖,也可盡力先尋旁的線索,實在不行,再行解剖之事。” 他并非執(zhí)著于解剖,他只想破案。 趙杼修長雙眸漸漸舒展。他沒想到,一個少年,手握神技,竟然愿意不爭鋒,不炫技……換做別人,哪怕是經(jīng)歷很多的自己,在盧櫟這個年紀(jì)也是享受出風(fēng)頭的。 盧櫟的心一直很正,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毫不猶豫的在這條路上大踏步前進。 這樣的人……他如何能不在意! 趙杼忍不住側(cè)過身體,靠盧櫟更近。 盧櫟比他矮很多,他這個姿勢,只要一伸手,就能把盧櫟整個擁在懷里。他看著盧櫟上翹的唇瓣,某種欲望蠢蠢欲動,可他即已明了盧櫟心意,便不想嚇到他,只低頭,輕輕在盧櫟發(fā)頂印下一吻。 只是這一次,他非常明白,并非下意識,并非懵懵懂懂,他是真的,想親吻盧櫟…… 星光無聲閃耀,淡淡星芒籠罩住兩個依偎的人影,夜,更靜了。 第123章 喂飯 第二日一早,京兆府衙的捕快就進了于家勘察。 沈萬沙不差錢,又是個擅經(jīng)營的,眼珠子一轉(zhuǎn)就有了主意。 他雖然可以借家世壓制于家,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于天易看著軟骨頭不濟事,那是因為突逢打擊,其實他生意人脈鋪的相當(dāng)大,在本地腰板也是很硬的,大面上于家會稍稍妥協(xié)不與他生隙,可要說多配合就不會了。就算他使銀子,這些賣身契在于家手上的下人們也多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與他多說,除非膽子特別肥的,或者他問的事情不太緊要,是人盡皆知之事或與于家利益無關(guān)。 官差就不一定了。于家人脈再寬,銀子再多,也不可能上官小鬼全部打點透了,于家上下現(xiàn)在自顧不暇,這樣的大案不可能遮掩,這就是機會。 捕快是官身,問供時除非別人心里有鬼,否則一定不會亂說話,捕快經(jīng)驗豐富,自然前因后果什么的全部要顧到,所以下點心思與他們交好,很多事就能知道了。 沈萬沙人長的機靈可愛,通身貴氣,稍稍透露下家世更是能令人側(cè)目,他再出手大方點,為人親切點,適時表達些對珍月去世的哀慟……做為從京城遠(yuǎn)道而來的娘家人,他非常有理由知道相關(guān)信息。 古代訴訟規(guī)矩不嚴(yán),很多漏洞可抓,只是透一點消息,與人方便與己方便,更別說還有額外好處,捕快們很樂意。 于是這天沈萬沙忙的不亦樂乎,只使錢派了個小廝給盧櫟傳話,說沒空與盧櫟相聚,晚上會有詳細(xì)信息遞過來。 于家要發(fā)喪,捕快們要勘察取證,于府必定忙亂,盧櫟接到小廝傳話,索性就沒去于府,拉著趙杼外面轉(zhuǎn)去了。 余智也沒去。仵作只管驗尸,到余智這地位能幫著問案,但勘察問供卻不需要,他只消等著所有供言上來分析即可,如果不想理這一攤,也可將所有事情轉(zhuǎn)給京兆府推官。 他遺憾看不到盧櫟剖尸,便想有機會與盧櫟肯談一番。雖然年紀(jì)大了,他一雙眼睛還算利,能看得出盧櫟不會置這個案子不管,之后許會再見面,便吩咐下去,如若盧櫟有問案行為,讓下面配合。想想之后供言收上來案情分析會很忙,大概不會有探討機會,他又派人即刻去請盧櫟,希望能就驗尸話題聊一聊,可惜傳話的回來說盧櫟出門了,沒在。 王良很不理解余智的行為,嘴巴噘著很是不滿,“爺爺何等身份,經(jīng)過這京兆府,府尹大人都親自下貼相迎,那姓盧的不過一個鄉(xiāng)野小人,不知從哪學(xué)得些新鮮本事就到處招搖,哪值得爺爺放在心上?爺爺若想知道,直接去問就是,看他敢不說!” 余智一生經(jīng)歷坎坷,膝下無子,近十年境況才節(jié)節(jié)攀升。他發(fā)達后并未接受別人好意,仍與老妻相依為命,收喜愛仵作一行的學(xué)生無數(shù)。王良嘴甜又勤快,天賦也不錯,他便帶在身邊教導(dǎo),雖未行收干孫之禮,進出間爺孫氣氛已是頗濃。 這孩子對他很是維護,可惜年紀(jì)太小,心智搖擺,不好好教導(dǎo)怕是不行。 于是余智冷了臉,“你跪下?!?/br> 王良愕然,“爺爺……” “跪下!” 見余智聲色俱厲,王良知道他生氣了,立刻跪了下來,“我錯了,您打我罵我便是,可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我教你的東西,你都記到狗肚子去了?”余智一拍桌子,“三人行,必有我?guī)?,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管你到達怎樣高度,遇到比你技高一籌之人當(dāng)敬佩,當(dāng)嘆服,若有一點交流機會,都是上天恩賜,我何時教過你要以勢壓人,搶奪他人秘法!今日你這樣對他人,自覺志得意滿,他日別人如此對你,你當(dāng)如何!你以為全天下就你勢大么!” 王良今年十四,六年前遭水災(zāi)全家死光成了流民,是余智救他于水火,養(yǎng)他在身邊,悉心教導(dǎo),他知恩,也惜福,想好好過,想好好照顧余智。但因幼時沒受過什么教育,經(jīng)歷災(zāi)難又太突然,很有些憤世嫉俗,沒人踩到這點便無事,有人踩到他就會跳起來。之前在于府,沈萬沙盧櫟冒犯余智,又以身份壓制余智,甚至驗尸,問話時都由沈萬沙主導(dǎo),他心內(nèi)非常氣憤,他一點也不上想最親的爺爺被如此污辱…… 遂表現(xiàn)過了些。 方才的話他也只是隨口一說,在京城時見慣也聽?wèi)T了這樣的事,下意識就說了出來,現(xiàn)在反思,的確是不對的。 “我錯了……再也不敢了,救您別生氣……”王良咬著唇,眼角通紅。 余智知道王良情緒起因只是不愿意他被怠慢,“沒有人喜歡親友無端去世,面對尸體時偶爾行為過激很正常,你并非沒見過,當(dāng)知即便有些許怠慢,也是別人情急并無惡念?!?/br> “是。”王良懊悔的垂著頭,“稍后我就去王伯那里受手杖……” 余智卻不打算輕輕揭過,“王良,我們這一行,可以技術(shù)不好,可以處事不圓滑,唯有一點最重要,心要正。心稍稍有一點不正,遇到利益引誘就會犯錯誤,犯一次,就會有兩次,三次……仵作驗死,旨為死者伸冤,讓亡魂安息,若與兇手串連做偽,這破案第一道線偏移,真相便會永遠(yuǎn)埋藏,你如何面對死者,如何面對死者家人?你要做仵作,必須心正身正,時刻謹(jǐn)記德行cao守,三思而后行!” 他聲音微沉,“此次回京,你離白時遠(yuǎn)些?!?/br> 王良一時話語偏激,聽余智教訓(xùn),深知自己錯了,也非常慚愧準(zhǔn)備主動多加幾個手杖,可這最后一句,不讓他見白時,王良無法接受,“白哥哥技術(shù)好,人緣好,給爺爺爭光,讓師兄弟們敬服,有什么不好!” “并非不好,只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性子,處事方法,他能做的,你們未必可以,良兒,你還小,我希望你能好生學(xué)習(xí),養(yǎng)出自己的心性?!庇嘀寝壑?,神態(tài)間頗有些語重心長。 王良緩緩低下頭,聲音悶悶的,“今日爺爺訓(xùn)我,是應(yīng)該,不管有心無心,我的確說錯了話。我跟在爺爺身邊,時時見到高官,心思有些浮躁,確是該罰。但是爺爺,白時哥哥樣樣皆好,不就是膽子大了些,他說喜歡平王,想嫁與平王為妻,雖然不合世俗常理,但這是他自己的事,又不影響他的技術(shù)德行……” 余智并未討論白時之事,只是阻了王良的話,淡淡的說,“你若不想聽我的話,便自己先行回京吧,以后不要再跟著我了。” 王良這次是真的嚇著了,立刻梆梆磕頭,“我并非反對爺爺?shù)囊馑?!白哥哥是個好師兄,但若沒有爺爺,我早死了,我這輩子都只聽爺爺?shù)脑?!?/br> 房間陡然安靜。王良不敢抬頭,莫名的壓力讓他不禁深思,他這次大概……錯的離譜了。 半晌,余智才道,“你下去吧。” 總算沒提送他回京的事。王良磕了頭,也不敢看余智,逃過大劫一樣,迅速的溜出了房間。 他得好生想一想,是不是有些事想錯了…… 余智皺眉看著王良背影,想著把這孩子送到盧櫟面前打打臉才好,他說的再多,也不及自己真正感受時的心得。這孩子品性不壞,喜歡鉆研仵作技能,崇拜強者,之所以那么推崇白時,不過是因為白時是他所見過的年輕人里,技術(shù)最好的一個。如果能見識更高超的技術(shù),眼界打開,就能知道自己不足在哪里了。 昨日只是匆匆一會,他就看出,盧櫟不管是技術(shù),品性,抑或是頭腦,都比旁人強太多,沒準(zhǔn)比他自己都高出一截……只是不知道肯不肯幫他調(diào)教徒弟…… 想著想著余智輕嘖一聲,捋著胡子不開心,別人憑什么啊! 他默默看向窗外,深深嘆氣。 仵作一行受壓制多年,好不容易等來個安和年代,今上又要整頓訴訟,修訂律法……刑獄這一塊受重視,不僅是推官們的機會,也是他們仵作的機會!為什么歷史上不能出一個名傳千古的仵作! 他年紀(jì)大了,有心無力,特別希望年輕人能出來,他收了那么多徒弟,白時表現(xiàn)最為突出,可這孩子雖然有天賦,還是缺了點什么,昨日得見盧櫟,不知什么的,他突然就起了心思,這個少年肯定有機會! 如果能讓他看看剖尸就好了…… 盧櫟拉著趙杼出去也不是漫無目的逛,他們一邊熟悉京兆府的地界,一邊游走于各茶館,有選擇的聽人們嘴里的于府,于家人都是什么樣子。 如此忙碌一天,回到客棧時天已經(jīng)黑了,許是太累,天氣也有些燥熱,盧櫟沒什么胃口吃飯??伤植幌脍w杼擔(dān)心,便沒提這茬,一筷子夾一粒米,一邊打發(fā)時間一邊祈禱趙杼快點吃完,千萬不要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 可惜事與愿違。趙杼當(dāng)然發(fā)現(xiàn)了,還第一時間皺了眉,“怎么不吃飯?” 盧櫟干脆把筷子放下,笑瞇瞇道,“這一天跑的太累,都沒力氣拿筷子了,我歇一歇就好,你先吃,等你吃完我也就吃了。” 趙杼盯著盧櫟彎彎的笑眼,目光閃爍。 這是在撒嬌么!這一定是在撒嬌吧!是想他喂給他吃么!是不是是不是! 雖然很想靠近盧櫟,做什么都一起,但喂飯這種事……還是有些羞恥了,這孩子一點也不懂什么叫害臊么! 趙杼視線微微下移,瞪著手里的筷子,手指不自覺開始用力。 他用過的筷子……去喂盧櫟……盧櫟的嘴唇會含住…… 趙杼清咳兩聲,眼神肅穆,一臉‘真拿你沒辦法’的縱容和無奈,把凳子移近盧櫟,夾了一筷子菜,送到盧櫟嘴邊,“我喂你?!?/br> 盧櫟眼珠子差點掉出來。